第189章
深处,一块大石头后方,传来了一下轻微的呼吸声。 桑洱一愣,走了过去,抽出仙剑,定睛,就愣住了。 石头后,躺着一只脏兮兮的漆黑魔兽。毛没有一点光泽,脏兮兮的,染了不少血,一条腿不自然地耷拉着。 这是伶舟?! 看这情况,山猪精似乎是抓他回来当口粮了。 可是,这只山猪精,在九冥魔境里啥也不是。 伶舟虽然不懂人界规矩,但武力值可不是虚的,怎么可能混得这么惨?怎么可能打不过这玩意儿,还会被捉回来? 难道说,这是伶舟初到人界时的一劫? 毕竟按现在的发展,有个人类修士过来,把山猪精收了。伶舟醒来后,就能自行离开了。 桑洱的脑海里乱糟糟的,理智告诉她,她不该干预。 但是,她始终无法迈步走开。 一转眼,又看到旁边有几只肥硕的大老鼠,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伶舟。 反应过来时,桑洱已经抱起了伶舟,走出了山洞。 天色已经快黑了,桑洱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山洞,检查了一下伶舟的身体,尤其是那条腿。 伶舟的身上有不少伤,新新旧旧的,还没好全。他的痊愈力好像没有后来那么强。 那条拖着的腿,是关节脱臼了。桑洱摩挲了一下,找准了位置,就眼疾手快地“咔嗒”一声,给他接了回去。昏睡中的伶舟浑身一抖,却没醒来。 桑洱蹙眉,心里有些不落忍,又取出了药瓶,给伶舟上了点止血粉。完事后,她坐在旁边,凝视了伶舟片刻,才悄悄地离开了。 这一时期的伶舟,身边没有任何人陪着他。有人帮他上药,就更是不可能。 就干预到这里为止吧。 如今,桑洱住在了山下镇子的小客栈里。镇上的人们听说山猪精已经解决了,一个个都欢天喜地的。 因为去过山猪精的洞穴,桑洱的身上好像也沾了那股臭味。她回到房间,泡了个热水澡,正在镜子前绞干头发时,忽然听见了“咚咚”的声音。 像是风吹动了什么,撞着门板。而窗纸上,却没有人影。 桑洱迟疑了一下,去打开了门。 什么人也没有。 一低头,却看到底下趴着一只脏兮兮的漆黑魔物。 伶舟居然找过来了。 一看到她,他似乎眼睛一亮,就想爬进来,桑洱却反手将门抵住了,语气有点严厉:“你来干什么?” 她明天就要走了。这个村子的人们才刚经历过山猪精那事儿,如今对妖怪都恨之入骨。伶舟如果想安然无恙,可不该来这个地方。 如果让他进来、跟着自己离开,剧情更会乱套。 必须让他离开。 思及此,桑洱低头,看着他,说:“你以后不要再来这里找我了,我只是顺手救你,没打算有后续。” 伶舟却仿佛没听见,伸出尖爪,扒着门框,指甲在门框上划出了一道道难看的痕迹,明显是不想离开。骤然,他被一股灵力推了出去,跌坐在了地上。 伶舟好像懵了一下,抬头,直直地盯着眼前的少女。 “我说滚,没听见吗?” 第150章 桑洱的掌心汗涔涔的。 她其实很少对人说重话,勒令自己硬起心肠,才说得出那个“滚”字。 霜天秋晓,晚风稍微有些寒凉,天空淅淅沥沥地飘着毛毛雨。 灯盏的昏光从门缝里漏出,伶舟坐在走廊上,半身在明,半身在暗,盯了桑洱片刻,突然转身就跑。肉垫落地无声,只在木地板上,洇下了一串湿漉漉的足印。其中一只后爪的印痕格外重,是白天那条脱臼的伤腿。 桑洱一愣,心底涌出了一丝丝的内疚和心软。但她告诫自己要忍住,终究没有挽留。 “嗖”一声,伶舟钻进了远处那茂密的灌木丛里,与茫茫黑夜融为了一体。后方便是华藻山无边无际的森林。 他走了。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两个夜巡的村民提着灯笼,迎了上来,说:“桑仙师,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啊?” 桑洱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由于不知道这临时马甲的原主姓甚名谁,她就用了本名来行走江湖。 “这、这地上怎么有串动物的脚印?”左边那个黝黑壮实的村民注意到了地板,粗嘎着声音道:“不会是又有妖怪来了吧?” “什么?这些妖怪,真是有完没完,我们明天再集结二十个兄弟,扩大巡逻范围好了!” 山猪精吃人的惨案,闹得华藻山下的人们人心惶惶。伶舟现在状态不好,若还在附近徘徊,被碰见了就麻烦了。 桑洱眉眼一凛,阻止道:“不必了。如果山上还有妖气,妖怪还走到了我门外,我怎么会放过它?刚才只是一只小狐狸来避雨而已,我一开门,它就吓跑了。” 两个村民对桑洱深信不疑,疑虑顿消,笑出了一口大白牙:“原来是这样。” “桑仙师,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两人披着雨笠,继续往前夜巡去了。灯笼的烛光飘忽着,在暗夜里遁去。四周的山林,重新陷入了一片安静的黑魆魆里。 桑洱关上房门,有点心不在焉,继续绞着头发的水珠。 她有点儿想不明白。 伶舟是溯回境的主人。如今,他现实的记忆都处于沉睡状态。整个人的状态,都溯回到了第一次来人界的时候。 明明很不信任人类,和她也只有一面之缘,为什么他会在大半夜过来找她呢? 系统:“宿主,溯回境在重演过去,但过去的伶舟,和现在幻境里的他,其实有一个特别大的区别。你发现了吗?” 桑洱思索片刻,忽然,一拍大腿,醍醐灌顶:“他现在的心魂是完整的!” 系统:“你答对了。伶舟是在心魂完整的状态下入境的。换言之,现在的伶舟有完整的人格,正常的感情对比过去,产生的变化,恰恰代表了:如果伶舟是正常的,他会怎么样做。” 桑洱沉默了。 伶舟在九冥魔境里孤单地长大,受伤了可没人哄他帮他,只有躲起来独自舔舐伤口的份儿。来到人界一个多月,还虎落平阳被犬欺,差点被山猪精当成口粮。 这么长时间,他遇到唯一一个主动给他疗伤、又不贪图他的魔丹的人类,应该就是她。 所以,他应该是感到了新鲜和好奇,想来看看她是何方神圣。 只是,被她当面喊滚、用灵力赶出去之后,以伶舟的骄傲心性,肯定不会再来找她了。 两天后,桑洱启程离开了华藻山。 和她预料的一样,在华藻山的最后两天,伶舟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回到覃禾后,桑洱的生活恢复了规律,吃饭、修炼、睡觉三点一线。 为了尽快给藏宙充能,除了接受百姓的除祟委托,桑洱现在还会主动出击,打听到哪个地方有疑似妖魔鬼怪闹事的怪闻,就过去攒经验。 秋季稍纵即逝。 腊月初冬,大雪飘飞。覃禾附近的山川,都镀了一层白茫茫的毯子。 路上,冷风呼啸,夹带了冰碴子,拍在颊上。路人裹着厚重的冬衣,步履匆匆。路边的饭馆里,取暖的铜炉烧得通红。客人推杯换盏,吁出的温热呼气,让室内暖得有点腻人了。 “叮叮”两声,系在门上的铃铛穗晃了晃。桑洱拨开帘子,步出酒馆,冷风拂过她粉扑扑的面颊,倦意霎时涤荡一空。 小二牵着一匹黑马,从后堂走来,笑容可掬道:“客官,您的马!” 桑洱道谢后,接过缰绳。被风吹久了,这绳子也变得又冷又硬,跟结了冰似的,有点冻手。 鬓前碎发乱舞,搔得眼角有点痒,桑洱抬手,将它们拨到脑后,眯眼,看向天色。 这里是覃禾附近的一个小镇子。 桑洱在外地除祟回来,快到中午,饥肠辘辘,就在这儿停下,歇了歇脚。 今天的天气着实不怎么好。才中午,就已经看不到阳光了。漫天都是厚重的铅色雨云,密不透风。过不了多久,肯定又要下一场大雪。 桑洱牵着马,往街口走去。 一个黄布粗衫的中年男人迎面走来,和她擦肩而过。 这人慢悠悠地牵着一头驴子。驴背驮满了麻绳捆扎的行囊,还挂着一个又旧又脏的藤编笼。 不经意地瞥去了一眼,桑洱的步子一停。漫空纷洒的雪花,仿佛按了静止键,仿佛有一颗剧毒的獠牙,扎进了心脏,她手一抖,转身叫住了那男人:“等一下!” 中年男子疑惑地回头,操着一口乡音:“你叫我?” 桑洱气息有点颤抖,跑到了他的驴子旁,弯下腰去,凑近了那个笼子。 “哎,你干什么别过去,很脏呢!” 桑洱充耳不闻。 确实,就如这人所说,这笼子又黑又脏。而在它的角落里,蜷卧着一只冻僵了的动物。体重都压在了那一角,笼子是微微倾斜的。 一身玄青毛发打了死结。褐色的血和冻结的泥点、雪水,黏成了一撮撮。脖子似乎曾被什么粗糙的绳圈绞过,毛显得格外秃,腰肋处有个深可见骨的伤口,万幸天气冷,伤口凝结了。 这是伶舟。 这怎么可能会是伶舟?! 要知道,伶舟离开九冥魔境时,早就不是软弱可欺的小孩了。化成人形时,他约莫有十八九岁。化成原形,也是坐立时有两三米高的魔物。 没错,在华藻山相遇时,伶舟的体型是很小。但桑洱一直以为,那是因为溯回境给他的影响还没消除。 这都冬天了,他为什么还没有恢复正常体型? 而且,这破笼子,只不过是一个关鸡鸭鹅的畜生笼而已,连一张符咒也没贴,怎么可能困得住他? 一个不祥的猜测涌上脑海,桑洱将指尖伸进藤笼里,碰了碰伶舟的尾巴,他却毫无反应。 旁边的男人见她这么大胆,去摸笼里的东西,一瞪眼,阻止道:“哎呀,这可不兴摸,山里的动物性子野着哩!” “这只动物,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显而易见,这男人不是修士。不然,他不会连伶舟的真身是魔兽都看不出来。 被陌生人拦着问东问西,换作平日,这男人可懒得搭理,但看到桑洱负着一把剑,男人不敢小觑她,就说了实话。 在对方夹杂着乡音的阐述中,桑洱得知,他是在附近的山道捡到伶舟的。 “满地都是血!这只山猫肯定是和什么野兽打过一场,快没气儿了,就弄到了笼子里。”男人拍了拍驴背,絮絮叨叨:“天气冷,我媳妇儿老说想要一条围脖,听得老子耳朵起茧子。这山猫的皮毛还挺漂亮,反正也快死了,正好带回去剥了皮” 话说了一半,男人的手里就被塞了一个钱袋,还挺沉,一打开,里面的钱币足以买上一件冬衣了。他讪讪道:“姑娘,你这是” “这只山猫我要了。” 桑洱的鼻头被吹得发红,望着男人,这样说。 有钱能使鬼推磨,遑论只是放弃一只半死不活的动物。 桑洱给的钱太多,男人收了,觉得自己多占了便宜,还主动问她要不要帮她把伶舟的皮剥了。 桑洱婉拒了他的提议,抱着那只笼子,上了马。在大雪降临前,回到了她现在的家覃禾南边的一间有院子的小宅邸。 由于除祟很勤快,桑洱的小金库很满,住的地方条件也很好。 毕竟不会在溯回境待一辈子,攒钱留给未来,也没有意义。 进了房间,桑洱打开了藤笼,想将伶舟抱出来,却发觉大雪把他伤口的血和笼子黏在了一起。怕撕裂他的血痂,桑洱只好摸出一把匕首,不大熟练地将藤笼五马分尸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伶舟挪到了干净的布巾上。 铜炉里,柴火噼啪烧响,空气暖和了起来。热水生出袅袅烟雾。桑洱趴在桌子边上,浸湿了布巾,给昏死的伶舟浸软了血痂。那些干结成一撮撮的毛发,硬而粗糙,脏得不得了,现在也只能忍着了。 不知道是不是太虚弱了,伶舟被她摆弄了半天,上药、包扎,都没有苏醒的迹象,耳朵两束银翎耷拉着,蔫了吧唧的。 桑洱握住他一只前爪,皱眉细看。 果然,连银鳞也掉了几片。看伤痕,明显是被撕扯下来的。刚才那个瞎猫遇到死耗子的男人,虽然不是修士,但有一点是说对了的伶舟不久前,应该才和某种妖怪厮杀过。 包扎过后,桑洱又检查了一下他的魔丹,还在如常运转。桑洱靠在椅子上,望着毯子上蜷缩着的伶舟,陷入了沉思中。 她该拿伶舟怎么办才好? 难道等伶舟醒来了,再对他说一次滚,赶走他吗? 扪心自问,她这一次做不到。 桑洱用指尖敲了敲桌子,有点心烦。 因为她还发现,溯回境的发展出了问题。 她一直遵照着“尽量不干涉伶舟的人生”的原则,可,眼下的情况,似乎已经走偏了按理说,伶舟再弱,也不可能沦落到被凡人骑在头上欺负的地步。 这简直像是,力量被打了个五折。 到底是什么地方有疵漏? 为什么故事会走偏? 按照这个趋势,如果对他放任不管,伶舟能不能活到溯回境的第一个循环结束时,都是未知数。 火焰蔓生的暖意,让冰封的知觉渐渐复苏。伶舟的眼皮很沉。剧痛的滋味儿沿着神经迅速传递到四肢百骸。当中火燎火燎的灼热感,却似乎减轻了些,伤口上好像涂了一层冰凉的膏药。伶舟趴着,喉咙里嘟囔了一声,意识转醒,忽然察觉到身边有人! 他倏然警觉,睁开了冷冰冰的兽眸,同时,就要撑起了身子,但浑身都是伤和绷带,支起一半,就晃了晃,再次倒了下去。 桑洱淡定地看着他重新摔趴的动作:“醒了?” 伶舟弓起背,对她龇起了森白的尖牙,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充满敌意的兽类咆哮,凶蛮而可怖。纵是大人,听了这样的叫声,也会心底发寒。没想到,他的嘴却突然被一只白皙漂亮的手扣住了。 伶舟:“” 跟前的少女,似乎一点都没被他吓到。纤柔的五指环成了圈,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就那样压住了他的嘴巴,不让他对她龇牙。 而他的爪子又被纱布裹缠着,这么一乱动,反而渗出了血。伶舟察觉到了,停下了挣扎,微微喘着气,眼底流淌着危险又不耐的敌意,瞪着她。 “我救了你,你愿意当我的属下吗?如果你同意,我就保护你,给你饭吃。”桑洱一点儿也不恘他,坦然道:“不愿意的话,你现在就走吧。” 伶舟惊疑不定,瞥了一眼窗户。 已是深夜时分。桑洱所料不差,黄昏初起时,一场鹅毛大雪就降临了。 北风呼啸,风力太大,仿佛旋起了砂石,撞得窗框“砰砰”震动。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锁,躲在火炉旁取暖。这会儿打开门,人都会被吹出一个趔趄。 此时离开,就是死路一条。 而这个人的修为,也很高深。至少,现在的自己远不是她的对手。 顷刻间,伶舟已经判断出了形势,慢慢静止了。 “想清楚了?” 桑洱见他不动了,松开了他的嘴巴。 看到伶舟没有立刻反扑,桑洱微微松了口气,去拿来了伤药,重新把伶舟渗血的爪子包扎好了。随后,她去厨房,端来了一盘热乎乎的葱花牛肉汤。 伶舟恹恹地趴着,尾巴不时甩动两下,昭显了他的心烦。嗅到了香味儿。伶舟耳朵一动,目光准确无比地投向了桑洱手中的碗。 “饿了?” 伶舟又看了看她,眼神冷漠。 这张桌子很大,桑洱坐了下来,冒着香气的食物正好放在了伶舟面前。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分给伶舟吃的意思,平静地说:“我是主人,我吃完了,你才可以吃。” 伶舟一眯眼。 虽然这么说了,桑洱还是比较有分寸的,她没有直接吃大份的牛肉汤,而是用小碗,分出了自己的那份。 当着他的面,桑洱吹了吹汤面的热气,心安理得地开始吃饭。她吃相很文雅,几乎没有声音。 伶舟闭上了眼,不理会她。但是,香味还是源源不断地飘来,他只好把脑袋换了个朝向。 最后,桑洱吃完时,牛肉汤已经放得半凉,还剩下一半:“你现在可以吃了。” 伶舟睁开眼,凉飕飕地看了看她。 桑洱掏出手帕,擦了擦嘴,没有强迫他立刻吃下去。 因为天气冷,虽然这个小宅子有三个空房,桑洱常住的只有南向的一间,将暖炉都集中到了这儿。她在客厅留了一个暖炉给伶舟,自己回房取暖了。 大雪天一连持续了数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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