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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否则他人有可能进去。” 一听这个,吴远顿时来精神了:“税务上面的问题?” 马明朝点头。 “那去看看。” 说完,吴远跟仨徒弟一通交代,让他们接着做二楼的门窗和楼梯扶手栏杆,然后随着马明朝直奔彭城。 马明军一脸兴奋:“师父马上有车了,四轱辘的!” 赵宝俊眯着眼道:“师父明显不是冲车去的。” 第95章 时代的一粒沙,个人的一座山 吴远和马明朝当晚就到了彭城下面的郊县王村。 钱老板的木材加工厂,就在这个村里,距离彭城火车站七公里。 沿着铁路南下的木材资源,到站后,只需要拖拉机就能轻松地运回来。 占尽了地利之便。 这样的木材加工厂,更不应该会要缺钱才对。 吴远疑惑间,又不便和马明朝进村里打听。 毕竟俩人一进去,这陌生的脸面,会马上被认出来。 到时候什么都问不出来。 吴远站在一棵树底下,掏出华子来点上道:“明朝,把你那个战友陆援朝叫出来,今晚咱到城里喝喝酒,叙叙旧。” 于是俩人回到彭城。 马明朝在路边电话亭摇了个电话,托人把陆援朝叫过来。 等到人到了彭城,三人碰了面,也恰好到了饭点。 “援朝,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远爷,现在也是我老板。” “老板好年轻!”陆援朝声音洪亮,“跟您一比,我和明朝都白活这么大了。” “我没当过兵,我还觉得白活了呢!” 吴远随口一句话,就让双方距离飞快地拉近。 其后,仨人直奔原先看好的一家中档饭馆,主打地锅鸡。 大多时候,吴远不说话,由马明朝来问。 这也是之前商量好的。 毕竟战友之间聊天,更加随意一些,没那么多防备心。 “援朝,你这次出来,没惊动别人吧?” “没有,你放心。钱老板在外地躲着呢,我不通知他,他也不会露面。” “桑塔纳的事,老板他倒是有意。但老板想多了解了解这个人,免得沾了他的车,惹了一身骚。” “这个你放心。钱老板这人挺仗义的。宁愿拖欠上游的木头款,也不拖欠厂里伐木工的工资,也没因为下游厂家不结帐而停发工资。” “这么说来,厂子有很多应收款没收回来?” “上哪儿收得回来?那些厂子老板跑路的跑路,进去的进去,没一家还在生产的了。” “那成烂账了。” “可不是么?” “那钱老板拖欠上游的木头款,人家上游企业不找他?” “那些企业也不敢逼他。逼急了,钱老板说只有两条路。要么让他们把木头拉回去,要么让他们把自己送进去。这事闹得挺大,村里都知道。” “村里就没想着接管这厂?” “村里也没钱付木头款,而且下游都死绝了,村里就算接了,也不一定卖的出去。” 话聊到这里,吴远心里了解了大概。 果然跟他猜想的差不多。 时代的一粒沙,落到个人头上,那就是一座山。 压得钱老板喘不过气来。 其实像钱老板这样的,全国范围内不在少数。 看似仅仅是私企的灭顶之灾。 实际上,国企和乡镇企业也难免被波及。 像是这样的三角债,一环断掉,立刻就会引起连环效应。 随后地锅鸡上来了。 马明朝看了看吴远的眼色,没有继续再问,而是和陆援朝叙起了旧。 吃完饭。 吴远独自先回旅馆。 马明朝兜里揣着五百块,继续着吴远交给他的任务——带陆援朝出去好好潇洒潇洒。 结果吴远刚在旅馆里躺下,马明朝就回来了。 “这么快?” “援朝没去,说不能对不起媳妇。” “挺有原则,看来此人可用。” “万一援朝真去了?” “有他穿针引线促成桑塔纳、甚至是整个木材加工厂的买卖,就算提前感谢他了。” “那现在?” “现在么,等木材加工厂拿下来,我准备给他安排个饭碗。” “那太谢谢老板了!”马明朝蹭地一下站起来。 “我给他饭碗,你那么激动做什么?”吴远很讶异。 “总之,谢谢老板。援朝在家里都快待废了,你给他这份生计,等于是他再生父母。” “别别别,明朝,你别往大了说,我可受不起。” “真的,老板!” 吴远突然发现,马明朝看似精明,真正憨憨起来,和他哥如出一辙。 “行了,行了,明天一早,你给陆援朝去个电话,让他通知钱老板回来。后天我们再来,会送钱老板一份大礼。” “好嘞,老板。” 隔天一早,天还没亮。 俩人便坐了第一班中巴回到北岗。 等到吴远出现在家门口的时候,正看到四爷和五爷,对坐在院中,稀粥小菜,怡然自得。 敢情昨晚看家的是这俩老爷子。 一见吴远出现,乔五爷当先告状:“小远,昨晚你师父想喝你茅台来着,我没给。” 乔四爷梗着脖子强词夺理:“我就看看而已,到后头不还是喝的二锅头?” “二锅头那也是首都产的,不错了!你自己在家喝的都是什么?北岗大曲?还是散装白?”乔五爷揭发起亲哥来,那是真不留情面。 吴远笑道:“五爷,那不会。师父那,师兄弟们送的好酒,还是有的。更何况,只要师父想喝,我那茅台也随便喝。” 一听这话,乔四爷洋洋得意。 看得乔五爷牙根痒痒,偏又无可奈何。 直到吴远又道:“五爷,你也一样。想喝茅台就喝,跟我,您还客气什么。” 很快,瓦工师傅们陆续来了。 马明军师兄弟仨人也到了。 一见到吴远回来了,别的话先不说,俩眼到处瞅。 到最后啥也没瞅着才问吴远:“师父,四轱辘车呢?” “你当是买白菜豆腐,赶一趟集就买回来?” 马明军挨了呲,一脸委屈地咕哝道:“对于师父您来说,几万块钱的东西可不就相当于白菜豆腐么?” 吴远扶起地上的窗框子问:“这谁打的?都不在一个平面上,歪到哪儿去了?” 马明军连忙拾起斧头:“师父,我正准备拆了重打。” “什么时候眼力能准点?就算你力气大,也别在这方面浪费,回家冲媳妇使多好?” 这话正被刚站定的张艳听到。 “远爷你说的太对了,就该好好训训。” 在场之人,一阵哄堂大笑。 院里院外充满了欢快的空气。 马明军也不恼,只是冲媳妇一瞪眼,然后嘿嘿一笑。 张艳哪里怵他,直接瞪回去。 第96章 打通上下游,占领制高点 小楼陆陆续续地上工。 瓦工开始刮腻子,木工继续做门窗。 吴远心里有事,要去老丈人家,于是和吃完早饭的师父乔四爷同行。 乔四爷依旧拿捏着师父的范儿,一路语出诚恳地告诫。 “你现在钱挣得多,我知道你压力也大。但无论压力有多大,都要守好家里这个基本面。落雁是个好女娃,她家里对你也有臂助。何况还给你养了俩娃,儿女双全的。” “师父,我明白。倒是你跟我师娘,可得注意身体。咱这兴旺家具厂,还指望着在你带领下,走出地级市,进入全省,乃至全国的千家万户。” “我身体好得很,斧头照样能抡一天不带歇的,有什么好注意的?” “好好好,师父。可您老总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轮到你自己个,怎么偏偏拿劳力者来标榜定位自己?” “我就是打一比方!”乔四爷嘴硬道。 “对对对。” 师徒俩龇牙瞪眼地聊到村部。 乔四爷右脚一拐,进了村部,临了还不忘回头问:“你不进来看看?” 吴远头也不回:“不了,还能信不过师父你?” 跟乔四爷分开,吴远腿着很快就到了老支书家。 一路上遇到村里不少人,大清早的,瞧他神色匆匆的,大都吆喝一声,打个招呼完事。 进了老支书家门,大黑当先蹦出来,被眼疾手快的吴远,差点一脚踹脑门上。 大黑夹着尾巴就逃了。 惹不起惹不起。 以至于杨支书牵着狗绳,再想把它拴起来,都追了满院跑了大半圈。 拴好大黑后,杨支书这才披着褪了色的蓝色中山装,上衣兜里还塞着冒头的红双喜烟。 “大清早的,你咋来了?” “爹,正好有个事儿,请您老给把把关。” 说话间,杨支书递过来个矮脚凳:“坐下慢慢说。” 吴远刚坐下。 媳妇杨落雁就从堂屋里出来,一见他那样子就道:“没吃早饭呢吧?我给你盛一碗。” 丈母娘刘慧在堂屋里抱着小江咕哝道:“瞧你那爹,好多天不来,一来也不先看看你们,成天就知道这事那事,能耐的。” 小江咿咿呀呀地一通乱蹬。 刘慧就问:“怎么,听见你爹,来劲呀?小没良心的,枉我天天抱你陪你的。” 院子里,岳婿俩点上一根红双喜。 吴远长出口气道:“是这样的,爹……” 于是把钱仁通的木材加工厂的事儿说了。 杨支书耐着性子听完,一根烟也到了头,眼见吴远还散,就推掉了说:“你是想要打通家具厂的上下游,进一步开源节流,提高利润率?” 吴远直言道:“坦白说,现在的利润率,我已经很满意了。但最快今年,最慢明年,不管是高档组合柜,还是席梦思组合床的价格,怕是都得回落。我这么做,也是未雨绸缪。” 杨支书点头:“这样做,没有错。把更多的资源攥在自己手里,抗风险能力也大。问题是,今年这对私企重拳出击的风波,你就能确定已经过去了?” “爹,我觉着呢,对私企的风波过没过去不好说,但对咱们兴旺家具厂的风波应该可以确定过去了。而且,收购这个木材加工厂,我也打算兴旺家具厂出资一半或者四成,我自己再单出剩下的。” 这样做的用意,吴远不用多说,杨支书都明白。 但无论四个自然村集体的股份怎么被稀释,它都还在。 只要它还在,这混合所有制的名头就在。 杨支书紧了紧蓝色外套,又问:“那你收购之后,准备把厂搬回来?” “暂时不搬。” “为什么?这板材运输的成本,你不考虑?” “爹,我考虑的是,那边靠着火车站,原木运输便利些。” “咱这边靠运河,只要把渠道建立了,照样便利。” 这倒提醒吴远了。 于是退一步道:“短期内先不搬,等摸熟了再综合考虑。” “吃饭了。”杨落雁在堂屋一声嚷嚷。 杨支书起身,顺便抄起矮脚凳交给吴远带上道:“打算什么时候去?” “明儿一早。” “行。” 等吴远一进堂屋,原本在刘慧怀里安安稳稳喝米汤的小江,撒欢地一通乱蹬,瞧那架势,是要吴远抱。 吴远连忙伸手敞开怀抱。 刘慧没好气地把孩子递过来,嘴里还咕哝说,小没良心的。 结果小江到了亲爹怀里,依旧乱蹬乱推,嘴角流着口水,咦儿呀哈地,不知道兴奋个什么劲。 直到玥玥推开杨落雁手里的米汤勺子,一直蜷缩的小手指,难得伸直了一回,指着弟弟一通使劲。 好嘛,争起宠来了。 杨落雁心疼丈夫腾不出手来吃饭,直接把俩孩子全都放到婴儿车里去,一视同仁。 这下都消停了。 吃完早饭,吴远回家继续忙活。 路过村部时一琢磨,还是拐了进去。 不过他进去,并没有去工场,而是直接到财务室。 朝阳透过窗棱,照射在马明琪的黑发上,发出盈盈的反光。 “明琪。” 马明琪这才从书本中惊惶地站起来,手里下意识地合上书本,却让吴远看到了名字:电大函授教材…… 这孩子想要函授大专? 挺有上进心哈。 上辈子被缪家耽误了前程,不知道有多后悔,真是可怜了这孩子。 “远爷,我不是……,我没有打算离开……” 这孩子一紧张就坏,连话都说不明白。 直到吴远笑了:“你想弄个高文凭,我是支持的。不过电大的,是不是有点低了?你可以多打听打听,弄个正规大学的大专或者本科文凭试试。” “真的么?我可以么?远爷?” “当然可以。你当年要不是考中专,而是考高中,现在说不定已经在考大学了。” “那我一定好好努力,不辜负远爷对我的期望。” 这话说的,让吴远听着,瞬间觉着老了十几岁。 这本该是小江和玥玥俩孩子懂事后,对他说的。 “对了,远爷,你今天过来是?” “哦,这样的,明天我和老支书,还有你二哥,一起到彭城那边考察个木材加工厂,你作为财务,跟我们一道去把把关。” “行!” “顺便从账上取5万带上。” 第97章 巾帼不让须眉,高手在民间 隔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吴远还在家里喝粥吃馒头的时候,一挂拖拉机吭哧吭哧开到了。 打眼一看,好家伙,人都齐了。 这拖拉机毋庸置疑,是老丈人叫的。 而马明朝和马明琪兄妹俩,竟也早已坐在上面了。 这老丈人办事是真的热心积极。 真把他这女婿,当儿子待了。 吴远心里有数,三下五除二地秃噜完稀粥,塞完馒头。 碰巧乔五爷掐着点先到了。 跟五爷交待一声,吴远直接上了拖拉机,排坐在老支书旁边。 还真别说。 拖拉机的宽轱辘,开在中间凸、两边凹的石子路上,就是比其他车稳当。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拉风了。 有点冷。 老爷们对此还好一点。 可马明琪就被吹得,迎风流鼻涕。 结果被吴远看个正着,直接臊得脸红到脖子根儿,差点要从拖拉机上跳下去。 一路到了汽车站,换了中巴车,直奔彭城。 到了彭城下车,才刚刚早上九点多。 马明朝照旧给陆援朝挂了个电话,结果才知道,钱仁通是下午两点的火车到彭城。 不过无妨。 吴远和杨支书一凑头,决定按照车上商量好的计划,先到王村打打前站。 半个多钟头后,陆援朝赶到。 吴远给他介绍了杨支书,而后让他带着老支书先到王村认个门。 恰巧王村的大队书记,也差不多这个年龄段。 支书对支书,先盘盘道儿,摸摸木材加工厂周遭的情况。 免得跟村里有什么解不开的瓜葛,导致后续接手后的经营环境堪忧。 而吴远则和马明朝兄妹俩,留在彭城等信。 两个钟头后,中午十二点半左右,俩人去而复返。 众人干脆找了家小饭店,边吃边聊。 找到上回吃地锅鸡的那家中档饭馆,直接傻眼了。 好嘛,人去楼空。 门上贴了封条。 众人心照不宣,继续沿着路边往前找。 好不容易找到家小苍蝇馆子,也不挑了,就地坐下来点菜。 五个人,吴远直接点了六菜一汤,煎饼管够。 趁着等菜的空隙,杨支书便聊开了:“王村的环境没什么问题,钱老板招了村里人在厂里上班。只要咱们接手后,不动工人,问题就不大。” “另外,我发现王村比咱村多的一条优点:供电稳定。听小陆说,平时即便刮风下雨,也很少跳闸。” 吴远点点头,木材加工厂,好几台大功率电锯。 最怕的就是隔三差五地缺电停电,那还怎么搞生产? 杨支书一番话,跟做报告似的,直接说到结论:“我觉着,这厂能买。” “有爹把关,我就放心了。” 随后热菜陆续上来,众人拿煎饼卷菜,埋头猛吃,就着飘不了多少蛋花的蛋花汤。 非常时期,非常对待了,属于是。 吃饱喝足,一点钟了。 众人找了个卖大碗茶的茶摊坐着,等着陆援朝去火车站接钱仁通。 五分钱一碗的大碗茶,显然没受到这次重拳出击的影响。 老板依旧乐呵呵地招呼着南来北往的过客。 这一坐,直到两点半,吴远和杨支书爷俩又商量了不少买厂的细节问题。 陆援朝带着胖乎乎的钱仁通到了。 爷俩打眼一瞧,顿时内心双双一突,交换个眼神。 虽说人不可貌相。 但大多数时候,其实是能看出个端倪大概的。 尤其是杨支书这种阅人无数的老干部,那眼神看人不说百分百,起码也有个七八成。 眼前这钱仁通吧,胖乎乎,乐呵呵,瞧着人畜无害,跟精明搭不上边。 难不成是笑面虎? 老支书一番话术试下来,不是那种人。 不仅不是那种人,而且胆子特小,一惊一乍。 胆子小是对的。 这一惊一乍,草木皆兵就不太对了。 这样的人,能把木材加工厂的生意做起来,而且摊子铺的还不小? 我咋那么不信呢? 即便是心有疑窦,吴远还是把买车的事儿提了。 钱仁通一听就道:“咱回村谈吧。” “钱老板,其实我们可以找个方便的地儿,不光谈谈买车,还可以谈点别的,比如你的厂子怎么处理?” “那咱们更得回村谈了。” 这意思已经不言自明。 他根本做不了主。 吴远心里根据陆援朝之前提供的情况,一琢磨,脱口而出道:“钱老板,你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做主的人是你老婆?” “不是她,还能有谁?”钱仁通也是下意识道。 很明显,提到他老婆的时候,钱老板是既有点畏惧,又多点底气。 果然如此。 爷俩瞬间恍然大悟。 如此一来,这次提前到王村打前站的事儿,不就暴露了吗? 好在暴露也无妨,吴远来买厂买车,本就没打算玩什么猫腻,图的就是一个安稳可靠。 唯有陆援朝这个铁直男,一张老脸憋成了猪头。 毕竟在这次牵线搭桥的过程中,他多次找到钱老板老婆王敏亚,打听钱老板的消息,都没注意到在家带孩子的王敏亚,才是真正的当家人。 事已至此,和钱仁通还聊个屁。 众人直接动身,前往王村找王敏亚吧。 回村的路上。 吴远看着后面没心没肺,养一身肥膘的钱仁通,问杨支书道:“爹,你说,这回钱老板即便是把税补了,他人就能免于惩罚了?” 杨支书慨叹道:“够呛。” “会不会他老婆已经想到了这一层,做好把钱老板送进去的打算了?” “不能吧?” 抵达王家时,一条人立起来足有一人高的黑背,在门口狂吠。 那凶狠劲儿,除了俩当过兵的,谁也不敢靠近。 直到堂屋传来一声轻斥,黑背立马低眉顺耳,掉头进了狗棚。 随后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撩开门帘迎出来道:“老钱,还不快把客人带进屋来。” 堂屋八仙桌上,早就摆好了茶杯、茶叶和开水。 杨支书闷头不吭声地不想正眼瞧这女人。 终日打雁,今儿却让这么个后生女娃啄了眼。 相比之下,吴远则是饶有兴致地打量了王敏亚一番。 这女人性格强势,但做事有理有据。 让人挑不出礼。 属实不是一般人。 难怪能把一个小小的木材加工厂做这么大? 不过也得亏木材加工厂做的够大,才会在这次的重拳出击中,掉不了头。 否则单凭三五万的偷税漏税,怕还难不倒这个女人。 果然巾帼不让须眉,高手在民间哪! 第98章 未来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但赏识归赏识。 这样的人才,如果不能为我所用,吴远只会在商言商。 不会多一丝其他的因素。 而凭着对木材加工厂困境的了解,吴远觉着,自己手里起码还握有收购的主动权。 也许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 王敏亚并没有因为在王村、在自己家里,就随便拿乔。 为了破局,她必须主动。 “吴老板,你们的来意我都知道了。那咱们开门见山,厂子的财务报表都在这里。20万一口价,木材加工厂全都归您,那辆车挂在厂子名下,自然也归您。” “另外,你放心,在厂子移交之前,我会处理好所有税务上的问题,不留任何手尾。” 这确实是在表达最大的诚意了。 看着王敏亚亮出来的财务报表和一应条子,吴远示意了马明琪一下,让她过过目,随后笑着问道:“王厂长,问一句题外话。” “吴老板有话直说。” “你对这次针对私人企业的专项行动怎么看?” “吴老板不必问得如此婉转。不怕告诉您,我已经做好了,把我们家老钱送进去一年半载的打算。” 吴远和杨支书交换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而钱仁通逗着孩子,对这话完全是置若罔闻。 吴远收回目光,开始默默盘算。 马明琪翻着账本,看到一些关键处,就随口会问。 “王厂长,这些欠条应该已经废了吧?” “不错。但万一吴老板有能量,能要回来点,不管多少,都算我送给吴老板的一份礼了。” “账本上显示的未付款项,最近一次原木进货25万,还在么?” “那些木头一根不少,都在厂里库房。” “……” 半个钟头后,马明琪看得差不多了,冲吴远点一点头。 吴远心领神会。 王敏亚更是直接起身道:“那吴老板,我带你们到厂里看看?” 吴远和杨支书也跟着起身:“有劳王厂长。” 众人离开钱家,步行到村头。 木材加工厂靠着村口的石子路,占了广袤农田的一角。 进了厂里一看。 尽管已经停工了,但并没有想象中那乱糟糟的局面。 电锯、机床上油光可鉴。 就连原木也都码得整整齐齐,树皮和锯末更是清理的很干净。 包括院里挺着的那辆白色桑塔纳,也是刚刚洗过。 看得吴远甚至怀疑,这女人是不是学过后世所谓的5S、6S管理啥的。 令人无可挑剔。 而马明琪身为财务人员,并没有注意这些。 她只顾着清点物资,确认权属。 等到清点完,众人就在厂里唯一办公室坐下来,进入到最后的拍板环节。 “吴老板,你看?” 吴远靠向椅背:“王厂长,20万是个合理价。但我希望你能留下来继续管理厂子,为此我可以给你2个点的股份作为回报。怎么样?” 这个提议明显出乎王敏亚的预料。 王敏亚下意识地撩了撩干练的短发,思忖道:“如果吴老板有意聘我管理厂子,那我宁愿选择拿工资,而不要任何股份。” 吴远失笑道:“王厂长对形势的预估如此不乐观么?” 王敏亚不答反问道:“敢问,吴老板对这次针对私人企业的专项行动怎么看?” 同样的问题,竟然被对方抛回来了。 “我觉着,未来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吴老板,我对此持有保留意见。” 王敏亚说出这话,看得出来是真的寒心了。 但吴远并没有多说:“好吧,但不影响我们继续保持合作。” 说完,吴远起身,第一次向王敏亚伸出手来。 双方握手,收购达成。 具体的手续,今天是来不及办了,只能等明天。 众人走出厂门,正欲回返彭城。 就听王敏亚主动相邀道:“吴老板如果不嫌弃的话,今晚就到我家里吃顿便饭。我家老钱旁的不行,烧饭做菜是一绝。” 吴远摆摆手道:“吃饭有的是机会,今天就不耽误你们两口子团聚了。” 回去的路上。 一直没说话的杨支书,也不禁担忧地道:“这女人如此精明,都对未来感到悲观。你这时候搞扩张,会不会太冒进了?” 对此,吴远也没办法过多解释,只能含糊其辞道:“爹,你也知道,20万我还亏得起。” 四个人在彭城开了两间房,住了一晚。 隔天一早,4月30日。 双方在杨支书和王村老支书的见证下,签了收购协议,付了5万块订金,各自按了手印。 随后王敏亚便让吴远把车开走了。 后续的厂子交接,和尾款交付,还要等王敏亚处理好厂子的遗留问题后,再走流程。 临走时,吴远握着王敏亚的手道:“王厂长,钱老板这边,需要帮忙的话,尽管说话。” “感激不尽,老板。” 王敏亚用去掉一个吴字,表达了自己对吴远这个老板的认可。 收购敲定,吴远一行人坐着桑塔纳返回北岗。 陆援朝跟车送到了彭城,等到下车时,终于得到一份工作的允诺。 至于头衔是什么,并没有定。 即便这样,陆援朝也是心满意足了。 这百万民工在大城市都找不到工作的念头,他能有份工作养家糊口,已经很不错了。 挥别陆援朝,桑塔纳继续上路。 吴远叮嘱马明琪道:“这边后续交接,还得辛苦你多跑几趟,到时候就让你二哥开这车送你过来。” 马明琪连忙羞红着脸道:“不用啦,远爷,我一个人坐车就可以。” “你代表的是我,理所应当要坐这车来。” “哦。” 马明琪低低地答应了,掩饰不住满心地欢喜和兴奋。 咱也有机会坐上小轿车了。 吴远回过头来,看着老丈人那眯着眼享受的劲儿,心里不由一阵好笑。 看来老丈人也跟马明琪一样,觉着新鲜有面儿。 就在这时,桑塔纳拐到一条新马路上。 道路两旁的绿化带很高,路上却没什么车和行人。 “老板,你来试试?”马明朝记得吴远跟他提过会开车,所以提议道。 “行啊。”吴远欣然道。 虽然他宝马奔驰都开过,但都没有这年头开桑塔纳拉风。 况且二十年老司机的经历,见到车多少有点技痒难耐。 第99章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俩人换了座位,吴远系好安全带,回头一看。 先前还眯着眼的老丈人俩眼瞪的跟铜铃似的,就连马明琪也抓紧了车门上的扶手,一幅严阵以待的样子。 这是有多不信任自己? 不过也难怪。 吴远微微一笑,你们就擦亮眼睛,等着跟我一道起飞。 随即熟练地一拉手刹,挂档,松离合,起步。 半联动有了,车子稳稳地启动。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这可比驾校的普桑好开多了。 众人刚松一口气,吴远正准备踩油门加速,就见一道人影忽然从绿化带里冲出来,扑通一下,摔在车前。 卧槽。 一个急刹,加上车速还没提起来。 好险不险地停在那人身前,至少30公分。 杨支书吓得直跳脚:“就说这车不能随便试,随便开,你瞧瞧,你瞧瞧……” 马明朝只顾盯着吴远手脚上的动作了,也未往前看。 所以事情一发生,他半天没反应过来。 倒是马明琪瞪大双眼喃喃道:“远爷开车根本没碰到他,那人该不会是碰瓷吧?” 一句话点醒了众人。 杨支书和马明朝纷纷下车,一看从绿化带里扑出来的那人,距离车子还有三十多公分。 至于身上那血呼啦拉的样子,分明就是假的红药水。 吴远拉上手刹,也跟着下了车,随后被马明朝不着痕迹地拉了一把,换了位置。 接着,仨人这才蹲下来,看着那个破衣烂衫的碰瓷客。 碰瓷客哎哟哎哟地叫唤着,演技就算拿不了奥斯卡,拿个金马也绰绰有余。 “行了,兄弟,不想跟我们去公安局,就趁早滚蛋。” 碰瓷客一抬头。 哟呵,两个一米八以上的魁梧大汉。 再加上个不怒而威的老干部,这尼玛是碰上硬茬了呀? 吴远蹭了把红药水,在鼻尖嗅嗅道:“就算不弄点真血,起码也弄点鸡血、鸭血。你这也太不专业了!” 一番吐槽,个个都不是善茬。 碰瓷客闷头一叹气,爬起来就跑掉了。 众人继续上路。 这回吴远彻底不试了,等弄到驾照再开也不迟。 违法的事,咱不能干。 桑塔纳继续上路。 杨支书又眯起了眼,马明琪靠在车窗边,很感性化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在不断后退。 只有马明朝跟吴远说起道:“老板,你有没有发现,彭城火车站这边,要饭的、碰瓷的比以往多了不少?” 吴远一回想,“还真是。” 随后一阵唏嘘:“估计多数都是外出打工的可怜人,今年形势不好,没那么多工作机会,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紧接着吴远问起道:“爹,二哥那边,最近打电话回来没?” 杨支书欣慰道:“听蒋凡说,打了两次电话了,说是一定要混出个人样,再衣锦还乡。” “爹,你还是有些担心吧?” “我担心个屁,不成器的东西,死外面才好呢。”老头子依旧嘴硬。 桑塔纳开到家,直接引起瓦工师傅们的强势围观。 乔五爷眯着车身的宽度,直接让手下人,把西南角的车库门又多开了20公分。 吴远连说不用,自己的技术能行。 乔五爷直摇头:“两边多留点宽,免得你刮着蹭着,心疼的慌。” 实话说,这辆桑塔纳的成色虽然不错,但吴远还就从来不会心疼这车身。 两世为人,他更明白,这车只是个代步工具。 坏了蹭了,该修修,该补补。 没多大事。 仨徒弟也凑过来,摸摸这个,碰碰那个,格外新鲜。 吴远也趁机勉励道:“好好干,将来你们都能开上它。” 马明军闻言,一缩脖子道:“师父,你别说笑了。凭我那点工资,学个驾照都得攒上四五年,别说开上这车了。” 这一点,大徒弟倒是说的没错。 这年头学个驾照得八千多块,而且还得有正规单位开具的介绍信。 就冲这点,吴远花了200块工资,雇个马明朝这样的老司机,就是稳赚的。 可马明朝还总觉得自己光拿钱、不出力,而不好意思。 实诚孩子。 等到大伙儿都参观完,吴远让马明朝把车开走了。 随便他停村部大院,还是停自家院里。 总归吴家老宅这边乱糟糟的,没什么好地儿能停。 转天就是5月1日,国际劳动节。 天气突然就热起来。 吴家的宅基地上,全都是赤膊的老爷们。 这时候,谁要是不打赤膊,反倒显得不合群了。 大家伙儿都干得热火朝天的。 吴远带着仨徒弟,打完了门窗,开始进入到内装环节。 考虑到俩孩子还在襁褓之中,正是抵抗力贫弱的婴孩时期,那些花里胡哨的胶合板,他全都不用。 至于无法取代的乳胶漆,吴远就只能挑最好的。 即便如此,弃用这年代最常用的裙墙设计,而采用简单的踢脚线和一面白,依旧让老师傅们感到耳目一新。 而家居环境中少不了的衣柜橱柜,吴远在设计图上已经为各房间预留了橱柜空间,只需要定制对应尺寸的柜门即可。 柜门内部,全都采用各种五金挂架、货架,而弃用各种木质隔板。 这样的设计,即便放在后世,也很是新颖。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当晚,媳妇杨落雁过来,在吴远的介绍下,看着这逐渐成形的新家,欢喜不已。 要不是大姐杨沉鱼突然过来,小两口少不了要为爱鼓掌。 东屋里,杨沉鱼一坐下,就愁眉不展。 看着没心没肺的小两口,吃个饭都能浓情蜜意的,就更加发愁。 “妹夫,都什么时候啦,你们还这么不当回事?百货公司的订单量开始下滑了,我费了好大劲,都挽救不回来。” “以前月月销售额上10万,今年过年一来,先是降到8万,现在直奔6万了,这还让不让人活?” 吴远吃得正香,闻言依旧很香道:“哦,大姐,这很正常,形势就这样。” 其实对于家具厂来说,县百货公司订单虽然下降了,但来自其他三县市的订单量彻底起来了,所以综合起来,家具厂的营收依旧是上涨的。 闻言,杨沉鱼更加急了:“妹夫,你一定得想想办法。以前我拿500块钱提成,在家说一不二。现在提成降到300,你姐夫都敢对我吹胡子瞪眼了。” 不等吴远开口,杨落雁便道:“大姐,我支持姐夫,就该治治你。你这叫典型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第100章 收购胶合板厂,宁缺毋滥 劳动节一过,转眼就立了夏。 这段日子,马明琪一连跑了好多趟彭城王村。 好在每次都是和亲哥一起,坐着桑塔纳当天去当天回。 不仅不累,反而是个愉快的体验。 这可是这年头机关大干部才有的超高待遇。 王村的木材加工厂也因此一点点地改弦易辙,换到兴旺家具厂和吴远的名下。 马明琪每次出差回来,带回来的消息片段,让吴远遥控掌握收购木材加工厂的进度。 补交税款,钱仁通进去了。 彭城的工作小组再次对木材加工厂进行深入调查。 木材加工厂顺利过关。 王敏亚走马上任木材加工厂新任厂长,陆援朝为副手。 王敏亚开始走关系,找门路,花钱捞钱仁通。 当然花的是卖厂所得20万。 完全不计代价。 吴远再次让马明琪带了话,需要帮忙尽管说。然后依旧只收到了王敏亚的道谢。 这个女人堪称坚韧不拔。 立夏当晚。 很久没露面的三姐夫熊刚过来了。 就和吴远在繁星满天的院子里,在一盏百来瓦的白炽灯泡下,推杯换盏。 “三姐夫,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你直说。” “听说你刚买了个木材加工厂,我这儿有个胶合板材厂,你有没有兴趣?” 胶合板材? 吴远微微一滞。 虽然他在自家的装修中尽量避免使用,但不得不承认,融合了科技与狠活的胶合板材,才是未来市场上的弄潮儿。 不仅在很多场合可以替代实木原料,而且具有不易变形、不易开裂、抗翘曲,以及纹理表面可随心所欲地定制的特点。 只是如今国内的胶合板材生产工艺比较粗放,不仅生产过程污染大,而且最终成品的有害物质含量也够呛。 不过吴远还是决定看看再说:“当然有兴趣,三姐夫。” 前世上市的胶合板材商兔宝宝也是93年方才成立,如果能够占一步先机,自己未尝不能孕育个上市公司出来。 隔天5月6日。 吴远坐着桑塔纳,路过下圩村接上三姐夫熊刚,然后直奔北阴市。 熊刚这次打听到的头绪,就在北阴市郊。 距离北岗的距离,几乎和彭城过来差不多远了。 一路上的路况够呛,坐在桑塔纳里左颠右晃的,并不是太过愉快的体验。 但在这年头,能有个代步工具,省得身体疲累之苦,就已经很不错了。 更何况还能随叫随走。 不过等仨人到了北阴市郊的那家胶合板厂一看,不由大失所望。 这纯粹就是一个手工作坊。 里头气味刺鼻,吸两口就头晕脑胀。 捂紧口鼻勉强走进去一看。 才刚刚初夏,厂房里头就汗如雨下。 这也太不正规了。 吴远立刻拉着熊刚和马明朝俩人退出了车间,只在厂里四处逛逛。 即便如此,吴远对车间之外的情况也不甚满意。 和王敏亚管理下的木材加工厂一比,这儿简直就是垃圾场。 “算了,三姐夫,咱们回吧。” “不等等张老板?刚才门房说打过电话了。” “不必了。” 吴远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熊刚也不再坚持,只是道:“那我跟门房说声。” 回去的路上,熊刚有些闷闷不乐。 他本就是个仗义又心思重的人。 乐于助人。 一旦没帮上忙,自己心理负担,比被帮的人还要大。 两世为人,吴远了解熊刚,于是笑着开解道:“三姐夫,买卖做不成,这是很正常的事。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便宜的好事?况且我也不急。你就当咱俩出来旅游了!” 回到兴旺家具厂。 财务室马明琪老远就露出脑袋来,“远爷,你可算回来了。” “什么事?” “王厂长打电话来问,25万原木的货款什么时候能到账?” “告诉她,让她想办法拖到7月份。就说家具厂刚出了收购款,账上没钱。” “我这就给她回电话。” 和马明琪交代完,吴远走进厂房。 里面电刨声此起彼伏,有人裁木料,有人刨木料。 看着那簌簌而下的刨花和锯末,就知道实木原料比胶合板材更加浪费珍贵的林木资源。 但凡事得一步步来。 在生产工艺达不到吴远的要求之前,他宁愿不做,也不能为了挣钱害人。 跟众人散了一圈的烟,又跟师父乔四爷说了几句话,吴远便拍拍屁股离开。 刚走到院里,就见着马明朝从门口快步走进来。 “老板,老支书派人来找你,叫你快去家里一趟。” “说什么事了么?” “没有。” “走,开车去。” 从村部到杨支书家,其实就是一脚油的事儿。 但老丈人等闲没有事。 一旦托人来找他,那都是大事。 一脚油门到了杨支书家门口,还没等车挺稳,吴远就推门下车了。 院子里,杨支书正端着烟袋锅子,也没点火,吧嗒吧嗒地,抽了个寂寞。 旁边二嫂蒋凡也是一幅心急火燎的表情。 吴远掏出华子,递了一根过去道:“爹,什么情况?” 杨支书放下烟袋锅子,接过华子,任由吴远点上,才叹气道:“让你二嫂说说。” 吴远接着自顾自地点上华子,就听蒋凡道:“刚才村里有人从彭城火车站回来,说是见到你二哥在那附近要饭乞讨。” 啪嗒一声。 吴远的打火机直接掉地上了,华子也点了个寂寞。 “这不可能吧?那人会不会看错了?二哥不是打过电话回来么?” 一听到这追问三连,蒋凡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 哽咽着道:“你二哥那人,你还不知道么?没什么大本事,还死要面子。从正月底出去打工到现在,到如今四月天,俩月了,除了打几回电话回来,一分钱都没寄回来过。” 吴远心里一突。 上回从彭城回来,马明朝还提起说,火车站附近要饭的多了不少。 今年的百万民工进城潮,一旦在大城市找不到工作,那么只能沦为要饭的。 毕竟这年头人出去打工,很多人只有出门的路费,没有回程的路费。 吴远收起华子,当即起身。 “那走吧,二嫂,带上二哥相片。” “去哪?” “去彭城火车站找找。” 杨支书猛吸几口,踩灭烟蒂道:“带上我。” 第101章 未经挣钱苦,莫说挣钱易 去彭城火车站的路上,桑塔纳车里。 老丈人气得脸色铁青,却一言不发。 吴远终于明白,前世老支书为啥会气到中风了。 摊上这么样的儿子,一天天的。 就算不闹出要饭这样的事儿,也会玩出滥赌那样的事儿。 总之就是专治低血压。 可老支书血压不低,反而因为常年喝酒,有那么点点偏高。 这点,吴远是从脸色上瞧出来的。 “爹,别上火。真是二哥的话,找回来也就放心了。不是二哥的话,更没必要生气。” 杨支书扭过头来,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只剩叹气。 唯有二嫂蒋凡还忧心忡忡:“那个,火车站人海茫茫的,这可怎么找?” 吴远轻飘飘道:“这事不难,二嫂。” 抵达彭城火车站时,陆援朝早已经在那里找了一圈人了。 自打接到吴远打来的电话,他就马不停蹄地出发。 近水楼台的他,到了火车站,一通乱找。 结果那些要饭的,一瞧他这人高马大,气势汹汹的,立刻作鸟兽散。 根本等不及他开口问话。 吴远掏出三五张老人头道:“去换成零钱,买点包子馒头,再跟丐帮兄弟们打听。对了,把这照片带上。” 陆援朝和马明朝俩人领命而去。 吴远陪着杨支书、蒋凡,就在路边车上等。 看着吴远有条不紊地淡定指挥,蒋凡也不乱着急了。 只是回过神来,一瞧平静到可怕的公公,就忍不住替丈夫担心。 这一会,得被打成什么样,才能消公公的心头之气呀? 吴远看着老丈人的样,也没刻意去找话说。 设身处地,换位思考,要是小江做出这种丢他面子的大事,吴远把他塞回去的心思都有。 所以此时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徒劳。 不如索性,无声胜有声。 良久,杨支书喟叹一声:“小远,给我颗烟。” 吴远掏出华子,杨支书摆摆手:“要呛点的孬烟。” 孬烟真没有。 吴远索性翻了翻车里马明朝的储备,还真找到一包大前门。 拆了给杨支书点上,等到杨支书长出一口气,脸色也不那么红润吓人了,吴远这才松口气。 接着就听杨支书语出沙哑地道:“我想过今年的情况会有多差,但没想到会有这么差。我也想过今年的影响会有多大,但没想到会影响到我自己家人头上。” “爹,都是暂时的。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前世,小闺女杨落雁成了老支书的心病。 如今变成二儿子杨猛了。 谁能想到? 不过吴远左右一琢磨,杨猛这情况,起码比前世杨落雁的情况好多了。 最起码不是无解。 毕竟,浪子回头,还金不换呢。 “小远,你觉着这日子还有出头的时候么?” “爹,必须得有。那么多年的苦日子,咱们都熬过来了。还会在乎这一时半刻的么?” “你小子就是乐观,跟落雁没心没肺简直绝配。” 杨支书笑骂完,竟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 一根大前门过滤嘴抽完,吴远正准备给他老人家续上。 结果他把大前门一推,“还是来根华子,这孬烟就是孬烟!” 翁婿俩把一包华子快要抽完的时候,马明朝和陆援朝,陪着个破衣烂衫的臭乞丐走过来了。 隔着老远,吴远还认不清人,蒋凡便跑出去迎上前了。 终究是同船渡的夫妻,看得就是比外人熟。 杨支书捏了捏空烟盒,隔空扔进路边垃圾桶,在臭乞丐抵达车跟前,先一步关上车门。 一动不动。 吴远反倒下了车。 看着蒋凡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拉着臭烘烘的杨猛,愣是说不出话。 吴远也没什么好说的:“二哥,二嫂,上车。” 随即跟陆援朝交待几句,说了句受累的话,就此作别。 桑塔纳打道回府。 杨猛坐在副驾上,低着头,许久许久。 后排杨支书坐着不说话,二嫂夹在中间,更是不知道说什么。 唯有吴远提醒道:“二哥,副驾的仓里有包子,还有瓶桔子汽水。” 这年头实在没有太多的外带饮料可买,吴远也只能随便买了。 杨猛扣了好几下,都没扣开副驾的置物仓。 还是马明朝伸手一碰,打开了。 杨猛瞧着两斤多的肉包子,香喷喷的,眼泪一下子就溢满了眼眶。 在火车站盘桓了大半个月,每天最想吃的,就是这香喷喷的肉包子,一口一个。 谁能想到,真正吃上的时候,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坐着小轿车回去的路上。 吴远看向车外,随口道:“明朝,慢点开。” “知道了,老板。” 杨猛越吃越忍不住猛男落泪。 锃亮的四轱辘,加上老板长老板短的交谈。 都让他不得不注意到,昔日看不上的吴远,如今变得如何体面,如何阔气。 加上这次外出打工的经历,让他更加认识到,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挣钱,有多不容易。 而吴远却能屡次三番地成功做到。 爹说得没错,吴远他是真的能耐啊! 在悔恨交加中吃饱喝足,杨猛终于注意到自身的破衣烂衫,以及臭烘烘气质。 尤其是在桑塔纳进入北岗地界,越来越接近一口井乡,接近梨园村,他整个人都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蒋凡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一脸关切地问东问西。 吴远则是提醒道:“明朝,一会到了家,直接开进院子里去。” “是,老板。” 桑塔纳拐上杨支书门口的那条道,果然就见到支书家门口挤满了人。 那盛况,甚至能和吴远迎娶杨落雁当天相媲美。 只是当初那些人是看热闹的,而如今这些人是来看笑话的。 老支书家的笑话,那是可遇不可求啊。 一瞧这情况,吴远果断让马明朝停车。 这么多人,没个人去清场子,车根本开不进去。 吴远一出面,村里的小媳妇大妈们,都乐呵呵地给几分笑脸。 虽然没有及时散去,但好歹是让出一条道来。 桑塔纳这才得以直接开进支书家小院。 车停稳后,杨支书下车后,径自走到门口,和吴远一起清场。 只是他就没吴远那么好言好语地相劝了,直接开口轰人。 第102章 儿子丢的面子,女婿挣回来 杨家院子里。 吴远让马明朝把车开走,关起门来,里面就剩下自家人了。 大哥杨贲和大嫂李云已经打北阴市赶回来了。 大姐杨沉鱼拖着大姐夫马长山也提前赶到了,此时怀里正抱着小江。一闻到杨猛身上那味儿,立刻把孩子还给刘慧,抱进屋里去了。 不仅如此,就连杨落雁也歇业了半天,从县里赶了回来。 一家人看着昔日嘴上臭屁的老二杨猛居然沦落到这个地步,内心的震惊溢于言表。 难不成大城市都是洪水猛兽? 还是老二实在太废,到了大城市,连自己都养活不了? 大城市打工挣钱就那么难? 杨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当初你要是早点听我的话,跟着妹夫干,何至于有今天? 李云掩饰的很好,但依旧掩不住对这不成器小叔子的一丝丝嫌弃。 至于杨沉鱼,则是庆幸多了。 前些天她还跟吴远抱怨,如今县百货公司销售下降,提成跌的颇多,以至于此消彼长之下,马长山的嚣张气焰有所抬头。 如今一瞧二弟这样,幸福感瞬间就爆棚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幸福。 300块提成也挺好的。 家务活多做点,也有助于增进夫妻感情。 总比没钱喝西北风、当要饭的强。 杨猛揣着俩手,蹲在院子当中,静等着一大家人冷言冷语的奚落。 结果一家之主杨支书一直没开口,谁也不好说话。 杨支书把烟袋锅子拿出来,终于点上了,悠悠地抽了几口,才道:“瞧你那臭烘烘的味,连大黑都嫌,还不快去洗!” 随即又道:“老婆子,烧饭。谁都不许走!” 就这样轻轻揭过了? 脑袋缩得跟龟孙子一样的杨猛,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其实,别说他不敢信了。 除了吴远,其他人都不敢相信会是这样的结果。 门外聚着的小孩们,两头院墙外听墙跟的左邻右舍,更是大失所望。 就这? 一大家人带着疑惑开始准备今天的这顿团圆饭。 杨贲找到吴远,蹲在花园边上。 “杨猛的事,你别管了。就算爹跟你开口,你也别答应。” “总得有人管。”吴远深吸一口气道。 “我来管,我是他大哥,打他骂他都好说。何况北阴那边的家具送货,也确实需要人力。把他带到北阴去,也省的成天在老家惹人闲话。” “大嫂那边没有意见?” “应该没问题……吧?” 吴远点点头:“成,你先带带二哥试试。实在不行,我再想其他办法。” 五月的天。 气温刚刚入夏,水温却还停留在春天。 但杨猛已经不管不顾了。 就在露天的澡房里,用凉水一遍遍地冲刷着馊臭入味的身体。 仿佛要把这一月来在火车站的凄惨经历和矛盾心理,统统冲进暗沟。 随后刮了胡子,任由蒋凡简单打理下头发,又恢复了往日的熊样。 只是眉宇间还残留着淡淡的丧气。 怕是一时半会褪不去。 换上衣服,就见马长山递过来一包三五烟,“你先凑活抽着,我这也没什么好烟。” “谢了,大姐夫。” 这边刚道完谢,就见杨贲蹲在花园旁边冲他招手。 杨猛走过去,一模一样地蹲下来,借着马长山的三五烟,给杨贲散了一颗。 其实杨贲如今已经不抽这个牌子了。 但看在弟弟的份上,依旧接了一根道:“人也回来了,过去都过去了。关键是将来,所以你有什么打算?” 杨猛吐出一口烟圈道:“老老实实找份班上着,再苦再累我也认。还能怎么打算?” “行啊,你有这心,我就放心了。工作你也不用找了,直接跟我到北阴去,哥给你安排。” “大嫂那儿?” “放心,我搞得定。” “大哥,你跟我说实话,这事是不是吴远安排的?” “想什么呢?我是北阴市区代理商,北阴那个地界上,我说了算。” 杨贲说完,下意识地看了眼走廊下,跟落雁一起带孩子的吴远。 晚饭时。 八凉八热,十六道菜,像样的一顿团圆饭。 刘慧是真的领会到了丈夫的意思,弄得体体面面。 除此之外,刘慧还单单给杨猛下了碗面。 既是给杨猛压惊接风了,也算是标准的团圆饭了。 杨支书特地开了,吴远送的却一直没舍得开的茅台酒,整整两瓶。 眉宇间看不出丝毫的心疼和不舍。 如此一来,马长山立马就放开手脚了,接过茅台酒就要给众人满上。 吴远伸手要抢:“大姐夫,我来。” 杨沉鱼却拦道:“你就让他尽兴一回吧,他喝酒的机会不少,但喝茅台的不多。” 不能吧? 吴远面露狐疑,大姐夫好歹是堂堂校长,不至于喝不上茅台。 事实上,马长山自己清楚。 喝茅台的机会是不少,但那种场合、那种规格,通常他都不是主角,自然就难以尽兴。 哪像今天? 都是自家人,随便喝。 即便喝多了酒,说错了话,也没什么大碍。 酒过三巡。 杨贲趁着父亲酒意微醺,直接开口道:“爹,我跟猛子商量好了。他今后就跟我到北阴去干了,正好也图个清静。将来干出名堂来,村里说闲话的人自然就少了。” 杨支书顿了顿,瞅了眼吴远。 见他面色如常,既不如释重负,也没表露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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