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玲珑绣庄的苏掌柜出面,给了那阉人一笔不少的银子。 阉人答应留他一命。 但是在牢里打的半死不活的时候,直接给净了身。 周彦废了。 他再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 十五岁,家破人亡,物是人非。 站不起来了,让他就这么死了吧。 他想死,可是秦俭那犟丫头不让。 死躺在那里,是那犟丫头喂药喂粥,连下半身肮脏溃烂的伤口,都是她脱了裤子亲自上的药。 她才十一岁啊,一边哭一边清理伤口。 周彦的心,在那一刻直接被击碎,化作齑粉。 原来,万念俱灰的人还会被重创伤到。 秦俭固执的要他站起来,握着他的手,一遍遍的告诉他—— 死是很容易的事,但是就这么死了,阿彦哥哥能甘心吗? 我不信周伯伯是共犯,但我是女孩子,没能力伸冤,所以你要振作起来,好好的活。 周家蒙冤,大仇未报,我不准你死,阿彦哥哥你起来啊,俭俭陪你一起走下去可好? 你振作起来啊。 谁说她是个蠢丫头呢。 她知道燃起他滔天的恨意,那是他活下去的希望。 为了周家,为了他自己,也为了秦俭。 周彦去了趟牙行,卖身为奴。 他与秦俭告了别。 那小丫头看着他,结结巴巴道:「那,那我怎么办?」 一瞬间,全身蔓延着剥皮抽筋的痛。 他说:「你好好待在绣坊,以后,找个人家嫁了吧。」 秦俭摇了摇头:「可是,我跟你有婚约......」 他握紧了拳头,颤抖着心,极力隐忍,五脏六腑都仿佛被人碾碎。 「你是不是蠢!事已至此还提什么婚约,从此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我永远不必再见。」 秦俭不知,出了那个院子,他便红了眼圈,落了泪。 初入安王府,他在吴公公手底下当差。 一个卑贱的小太监,只配给大太监当牵马小厮。。 吴公公出门时,他不仅要掀帘子,还要躬下身子,让阉人踩着背上马。 安王府的仆人那么多,他与很多阉人睡一间屋。 太监也分三六九等,诸多恶趣味。 尊严,脸面,都是没有的,他学会堆满笑,对吴公公低头。 吴公公像拍畜生一样拍了拍他的脸,满意道:「长安呐,咱家就喜欢你这样听话的狗。」 来安王府一个月,秦俭就追来了。 她抱着包袱,怯生生的说:「阿彦哥哥,我只有你了,你在哪儿,秦俭就在哪儿。」 周彦心里像掀起了一场海浪,秦俭以为她能留在安王府,是因为她的固执。 殊不知他心乱如麻,是如何暗骂自己卑鄙。 她才十一岁,她懂什么呢。 周彦,你放过她,让她离开……她不懂事,你不能不懂啊。 可是另一种情绪占了上头,那声音在说,留下,秦俭留下,若你愿意留在我身边,阿彦哥哥拼尽全力,护你一生。 那三年,秦俭在安王府埋头洗衣,那双会刺绣的手,生满了冻疮。 周彦不忍去看她,因为每一次看她在受苦受罪,心里都在滴血。 而他毫无办法。 可她每次见了他,都洋溢着惊喜的笑,如从前在周家,傻的可怜。 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傻的人呢,周彦抹了把泪。 后来他偷偷去看她,站在她看不见的角落,一遍遍告诉自己,周彦,你不能输。 你若输了,秦俭又算什么呢? 出人头地,并非那么容易。 如安王府第二年,他终于寻到了机会,越过吴公公,在萧瑾瑜面前展露身手。 萧瑾瑜的目光望向他,眼底是不为人知的赞赏。 从此,他得王爷重用,成为了他手里的一把刀。 然而这条路,才刚刚开始。 好在如今,秦俭不用再整日埋头洗衣服了。 在陶氏身边,他最能安心。 周彦杀人的时候,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从前也曾心慈手软过,结果发现厮杀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博弈。 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人人都说他心狠手辣,从不留活口。 因为他要最大程度保证自己的安全。 因为还有很多事没有做,还有需要守护的人。 秦俭十五岁,已经出落的十分标致。 般般入画的眉眼,唇红齿白,乖巧干净。 萧瑾瑜喜欢美人,秦俭算不得绝色,但那份干净皎洁是独一份的。 果然,她早就被看上了。 萧瑾瑜试探他,想将秦俭收房。 既是在试探,说明如今的他,在他眼里是有价值的。 周彦掩住情绪,声音低沉:「王爷,长安就这一个妹妹,绝不可能给人做妾,哪怕是您也不行。」 萧瑾瑜闻言一愣,哈哈大笑:「好你个长安,爷竟没看出你们兄妹二人还有这等野心,倒不愧是本公子身边的人。」 谁没有野心呢。 萧瑾瑜的野心明目张胆。 周彦想,秦俭终归是要嫁人的。 与其碌碌无为一生,倒不如遂了萧瑾瑜的愿。 周彦眼底沉浸了一片晦暗,秦俭,你的福气在后头。 但凡我在,你便不是孤身一人。 阿彦哥哥要将你推向更高的位置,一步一步,立于高处,睥睨众生。 你这一生,便交托给我吧。 只要我在,定会护你周全。 安王府的冬夜,庭院萧索。 秦俭趴在窗台看月亮,秋水似的眼眸盈盈点点,映着天际残月。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呆呆楞楞的小傻子,神情恍惚。 周彦斜躺在树上,顺着她的目光,遥遥望着夜幕中的那轮月。 傻瓜,残月而已,有什么可看的呢。 你这样的人,应该身在高处,与皎月同辉。 秦俭十六岁,他终于开口,让她给王爷做侧妃。 可她是那么倔强,隐忍着泪水冲他扔了个茶杯—— 「我跟你有婚约,这辈子只能嫁你!」 她殊不知,此言一出,在他心里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原来,她心里竟是这么想的吗? 她竟然从未改变过心意? 周彦心中五味杂陈,欣喜过后,苦涩、酸胀、绝望,各种情绪排山倒海而来,将他全然淹没,透不过气。 无法呼吸的窒息感,疼痛难忍。 周彦紧握拳头,指节泛白。 「别傻了,我能给你的就这么多。」 身为王府暗卫杀手,他从不饮酒,可那晚他如一个溺死之人,急需救援。 他喝了很多酒,麻痹了那股剜心之痛。 可胸腔里空落落的,仿佛什么东西没了。 秦俭,秦俭……是幼时与他定下婚约,青梅竹马的小秦俭,离他越来越远。 那晚,他做梦也没想到,秦俭竟然在房内等他。 恍惚之间,还以为是在做梦,可那触感如此真实。 他猛的拍了拍额头。 秦俭红着脸唤了一声:「哥哥。」 她还说:「俭俭喜欢你,要做你的女人。」 周彦觉得她疯了。 可他自己也疯了。 本就如此,倘若秦俭坚持,他从来都没有勇气将她推开。 甜蜜,懊恼,悲痛……但唯独没有后悔。 只要秦俭不后悔,他永远不会后悔。 入京后,折了好多兄弟。 好在最后成功取了太监姜春和郑岚的人头。 在姜春府上,他还遇到了楚楚。 棣州贺家的楚楚。 砍下姜春的脑袋时,楚楚就在现场。 血溅到她的脸上,与她眉间那抹朱砂红一样鲜艳。 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神情却透着兴奋,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扑到怀里呜呜的哭—— 「周家?你是阿彦哥哥对不对?」 隔了六年,她竟还能凭声音和一双蒙了面的眼睛中认出他。 哦不,是他杀人时面对惊恐万分的姜春说的那句:「姜公公,棣州武定府周家,来讨你的命了。」 杀人时,他眼底那份恨意似火在烧。 杀人后,面对贺楚楚突然的相认,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同样是杀意弥漫。 他没有认出她。 听她自报家门,急切的说她是贺家的楚楚,他仍是半晌才回想起来。 周彦这一生,背负的太多。 过往如云烟,前尘旧事天翻地覆,故人?什么故人? 他的故人只有俭俭,相依为命的俭俭。 但他还是将楚楚安顿了下来。 因为楚楚看着他,一边颤抖一边唤起他的回忆—— 「阿彦哥哥,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楚楚呀,俭俭最好的朋友,贺家楚楚。」 「我与俭俭关系要好,每次见面都一起画画、投壶,以前王嫣嘲笑她画的水牛是水鬼,我还教她画画来着……」 他记得,确如她所说,印象中王嫣总是欺负俭俭,楚楚倒是和俭俭关系不错。 俭俭应该,挺喜欢她吧? 那就把她留下,日后送给俭俭。 京中三年,云波诡谲。 闲暇时会想起俭俭,初时想要给她写封信,又不知从何说起,怕她担惊受怕。 王爷倒是坦然自若,他从不会给王妃写信,玉扇一摇,叹道:「京中形势复杂,大业未成,何必让妇人担忧。」 周彦觉得有些道理。 萧瑾瑜心机深沉,其余诸位蕃王也不是吃素的。 入京已有一年,斗的耗尽心力,仍知此路多难。 萧瑾瑜登上那个位置,用了三年。 那是漫长而曲折的三年。 登位路上,困难重重,连萧瑾瑜都没了耐心。 他站在皇宫城楼之上,目光重重的眺望大宁江山,问周彦:「他日功成名就,你最想做什么?」 周彦斜靠城墙,抱着双臂,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柔软,勾起一抹笑。 「娶妻。」 简单两个字,说完又着重加了三个字:「娶秦俭。」 萧瑾瑜一愣,倒是很爽快的笑了下:「好啊你,总算给爷说了句实话,早在安王府我就看出你们之间的关系绝非兄妹那么简单,竟然敢糊弄我。」 「对不住了王爷。」 周彦道歉,但声音毫无诚意:「秦俭与我有幼时婚约,我也曾想过不能误了她的终身,只她不愿,执意如此。」 「她是我此生挚爱,从未改变,长安一生,永不负她。」 十五岁入安王府,辗转九年,城楼之上,是他第一次与萧瑾瑜坦诚相对。 他讲棣州武定府周同知家,严父慈母,生活无忧。 也讲秦俭的犟脾气,周家灭门后,一路追随。 萧瑾瑜也同他讲了幼时之事。 先帝不喜他生母,他幼时在宫中,过得极其艰难。 帝王之家,没有兄友弟恭,也没有父子天伦。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堂堂的安王萧瑾瑜,幼时会被身边的太监猥亵。 因他弱小,因他无人可依,连太监都认为可以欺凌。 兴许就算他死了,皇帝掉几滴眼泪,日后便再也不会想起这个儿子。 人啊,最终只能靠自己。 站在最高的位置,掌控一切,这是他多年筹谋应得的权利。 萧瑾瑜笑了,万里江山,来之不易,但就在眼前。 周彦提笔给秦俭写信—— 俭俭,一别经年,寤寐思服,好否?安否?思否? 千言万语,提笔却寥寥几句。 想说的很多,从入京刺杀,到军营卧底,再到替王爷挡刀。 从身上的每一处刀伤,到如今大业未成。 信写好了,放在桌上,却没有送出去。 因为彼时一切尘埃落定。 广陵王败了。 接下来是萧瑾瑜登基。 该国号明德,大赦天下。 一切结束,又是小半年。 京中那处宅子,是萧瑾瑜一早为他置办的,楚楚一直住在那里。 三年以来,他很少踏足。 为了迎接秦俭的到来,他亲自去布置。 院里移植了桂树,从前武定府周家,俭俭住的地方就有一颗。 整个府邸都要焕然一新,尤其是俭俭的院子,厅堂匾额上的「雨燕」二字,是他亲手所写。 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 房间的柜子和书架用的是楠木,床和桌椅是宝塔纹榉木。 窗花剪纸,烛台香炉,还有整套的刺绣工具……每一样都是他细细挑选。 周彦想,还是委屈了他的俭俭。 俭俭的房间,更应该用沉香木做房梁,金丝楠木做家具,金银装饰窗花,珍珠做门帘…… 知道俭俭要来,楚楚仿佛比他还要高兴,跟着下人们一起打扫,一遍又一遍的问他:「大人,俭俭真的要来了吗,我与她多年未见,不知她如今是何模样。」 她神情那样欢喜又紧张。 周彦的目光柔软下来:「俭俭她,与从前无异。」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她一直都是那个样子,最好的秦俭。」 最好的秦俭。 大概连他自己也没发现,只要提起俭俭,他身上那股凌厉气息会慢慢消散。 他的眼神会柔软下来,连清冷的声音也染了几分暖意。 楚楚怔怔的看着他。 秦俭的命怎么那么好呢? 她从前也是唤周彦一声「阿彦哥哥」的,那时周彦待她比待秦俭还要好。 甚至母亲说过日后要与周家结亲,把她嫁给周彦。 她比秦俭还要更早认识周彦,那时她才五岁,明明青梅竹马的是他们才对。 可这三年,她每次见周彦,都见他行色匆匆,周身散发着冷意。 她连一声「阿彦哥哥」也不敢叫。 周彦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她知道他杀人时的狠戾,姜春的血曾溅在她的脸上。 可他提起秦俭的时候,脸上那一抹笑,仿佛又变成了从前武定府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楚楚是这样嫉妒秦俭。 秦俭那种木头疙瘩有什么好呢,她想,兴许她也可以在周彦心中有一席之地的。 是的,如果没有当年那场变故,兴许她会同他喜结连理。 俭俭来的时候,原来冷漠无情如周彦,也会紧张的红了耳朵。 在外尚能自持,回到房间,便迫不及待的将她拉入怀里,紧紧相拥,如至宝一般。 周彦看着秦俭,恍惚觉得像是做梦一般。 三年而已,他的俭俭站在面前,眉眼如新月弯弯,眸子漆黑乌亮,笑容羞涩含蓄,美的不可方物。 他只感觉呼吸一滞,手摸上秦俭的脸,长久以来空荡荡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踏实、欢喜,像是漂泊风雨之中的船,此刻终于靠了岸。 秦俭是那么的美好,令他眼眶湿热,感受到了岁月的平静。 时光流淌,他只愿永远留在此刻,与秦俭相拥。 俭俭说她是二十岁的老姑娘了。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嫁给他。 周彦心里泛起的喜悦与满足,快要将他淹没。 可是还不行啊,他说:「还不是时候,俭俭,再等等。」 快了,等他完成皇帝交托的任务,杀了广陵王。 介时他便可以功成名就。 俭俭,再等等,等我以阿彦哥哥的身份,堂堂正正的娶你过门。 追杀广陵王,比想象中的难。 他都已经逃到了封地,埋伏重重。 锦衣夜行,死伤无数。 终于在一个雨夜,成功的杀了他。 只是广陵王临死前,摆了他一道,使他身中毒镖。 他还笑道:「本王真是做梦也没想到,会死在阉人手里,一个太监,爬的再高,终究是没根的,权利再大也是皇权下的一条狗罢了。」 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回到京城,才知秦俭已经离开。 是了,他走的时候俭俭还在生气。 因她执意要与他圆房。 周彦苦笑。 俭俭,始终还是一个小孩子。 她如何懂得他从一个完好无缺的男人变成一个废人的痛苦。 身体上的痛苦,精神上的痛苦,以及不敢面对心爱之人的痛苦。 俭俭不会嫌弃他。 可他嫌弃。 那样美好干净的秦俭,委身给他这样残缺不堪的阉人。 他只是还没准备好而已。 她突然提出圆房,令他措手不及。 周彦没有去找她。 他在治伤,治好之后,已经是西厂的厂督大人了。 去找秦俭之前,萧瑾瑜好心的给他提了个醒—— 「皇后说秦俭之所以离开,是因为你有了别的女人,话说这小秦俭也忒霸道了些,着实该冷落一下给她点教训。」 周彦皱眉,去见了皇后。 接着是一番震怒与杀意。 那日他握着剑,拎着贺楚楚从房间出来,冷笑道:「我念你是一介女流,又与俭俭关系交好,当年你父亲贪赃祸及周家,我想着你也是年幼无知,因家遭罪,竟是我错了,你们贺家没一个好东西,都该死。」 楚楚直接吓懵了,跪在他脚下,泪流满面,脸色惨白:「大人,别杀我,是我错了,我一时糊涂,竟想取代秦俭陪在你身边,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她说着,毫无尊严的去抱他的腿:「别杀我,我可以跟俭俭解释,我做什么都可以……」 周彦厌恶至极,一脚踢开了她。 去接秦俭的路上,想了很多。 有心疼,也有郁闷。 他是怎样的人,秦俭竟不知吗? 宁愿相信一个贺落落,也不肯信他? 生气之余,又安慰自己:「是我不好,没有给俭俭足够的安全感,害她伤心了。」 俭俭伤心离京,也是因为心里在乎他罢了。 各种复杂情绪,到了钱塘,稍一打听,丢了魂儿一般,面若死灰。 短短半年,秦俭有了别的男人,不要他了。 周彦不信,怎么可能? 俭俭对他的心意,怎么可能变的那么快。 她冲出来为那男子挡剑,脸上那份决绝,令他心痛作死。 原来是真的。 夜夜春宵,春风一度…… 周彦觉得自己快死了。 活不下去了,这些词,每一个字眼,都在要他的命。 字字诛心。 不知是如何回的京城。 只知道自此麻木不仁,躯壳之下仿佛没有灵魂。 日日借酒消愁,醉生梦死。 梦里也不得安宁。 回的是花间小院,看到年少的自己将那小小的女孩推倒在地。 看到女孩一脸害怕,讨好的叫他阿彦哥哥。 是报应啊,原来是报应。 他低低的笑,拿一把短刃,刺向胸口。 太疼了,心脏那里疼的受不了。 剜出来就好了。 没有了心,就不用去想秦俭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她会成为别人的妻子,生儿育女,与那男人做任何亲密无间的事。 这些,他统统都做不到。 周彦,你就是个废物,难怪秦俭不再爱你。 短刃刺入胸膛,鲜血染红衣衫。 俭俭,俭俭…… 阿彦哥哥没有你,真的活不下去了。 俭俭,我这一路走来,腥风血雨,见惯了丑恶,能撑到现在,仅仅是为了你啊。 你不要我了是吗,那我也不要了罢…… 那日,短刃已经刺入胸膛。 醒来时,看到的是皇帝萧瑾瑜。 萧瑾瑜如此聪明,看着他冷笑一声:「为了个女人,什么都不顾了?」 「周彦,忘了你周家的冤案了?泼上的脏水不想洗干净了?」 一句话,迷糊灌顶。 吴公公后来被周彦杀了。 一剑毙命。 他大概死也不会想到,当年那个被自己拍着脸说:「长安呐,咱家就喜欢你这样听话的狗。」 那条狗一路在血里趟,越来越狠,越来越阴,连他也害怕起来。 他是来向他卖个好的,告诉他他发现了皇室的秘密,老太后临死前,还藏有一道圣旨。 可惜,那条狗承了他的好,但并不领情。 周彦脸上,冷若寒冰。 平叛乱、削藩、整顿改革……需要做的事,还那么多。 一路走来,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仍是需要信得过的人来做。 周家的案子沉冤得雪,可周彦却仿佛泄了一口气,整个人都陷入了颓废之中。 皇帝交代的事,做的仍是滴水不露。 只是,手段残忍到连皇帝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萧瑾瑜说:「周彦,自古以来,还没有宦官敢杀害皇族之人。」 皇帝是要削藩的,但没让他做的这么绝。 周彦神情漠然,面不改色:「陛下有慈悲之心,为何不早说。」 萧瑾瑜被气的说不出话。 周彦转身离开了。 天不怕,地不怕,死也不怕。 这样的人,没有软肋,着实可怕。 人人都怕他。 西厂周大人,他若想让人死,大概连皇帝都不会说什么。 风头最盛。 上赶着巴结奉承的人,什么都送。 府里现在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他也曾自暴自弃过,派去打听的人说,秦俭梳的是妇人发髻,应该是嫁了人了。 她都如此了,他还做什么正人君子呢。 可是当女人洗干净了送到床上,他目光隐晦的望着,突然没了半点兴致。 秦俭是已经刻在骨子里的人,他眼里容不下别的女人,身体也容不下。 她都已经不要他了,他还是爱她深入骨髓。 明明说了从此泾渭两清,再无瓜葛。 还是特意派人面见了苏州织造府的人,照顾她的生意。 她一个女子,多赚点钱,总是好的吧。 年关了,处处热闹,一派喜气。 府里住了很多人,也挂起了红灯笼,点起了炮仗。 皇帝诏他入宫觐见。 说了好一番话,他心不在焉抬头,一句都没听进去:「陛下方才说什么?」 萧瑾瑜目光怜悯:「周彦,朕感觉你跟个死人没区别了,这世上没你在乎的东西了。」 周彦笑了一声:「也许吧。」 人活着,总要有个奔头。 奔头没了,人也完了。 萧瑾瑜叹息,同他道:「朕已经通知卫离,让秦俭做好回京的准备了。」 秦俭的名字,猝不及防的被提及。 周彦红了眼,目光一瞬间阴寒,对他道:「不要去打扰她,我不想她恨我。」 「放心,她不会恨你,卫离说了她未曾嫁人。」 「未曾嫁人,与心里有人,有何区别。」 周彦声音冷淡,萧瑾瑜静静的看着他,也冷笑一声:「瞧瞧你这副样子,秦俭不回来,朕如何安心。」 古往今来,敢给皇帝甩脸色的宦官,他怕是独一份了。 萧瑾瑜将折子砸在了他脸上,将他撵出了宫。 一个月后,秦俭回京。 周彦没想到,皇帝还是这么做了。 听闻秦俭入宫,一向沉稳自持的厂督大人,突然慌了神。 第一时间赶去宫内,站在殿外等候。 再次相见,原以为从此如一滩死水的心,突然又开始颤动,掀起惊涛骇浪。 秦俭总是有这样的本事的。 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那儿,他便满盘皆输。 他的俭俭,眉目如初,还是从前那副模样,又平添了温婉与淡然。 嘴上说着让她走,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的阴暗。 已经回来了,今生今世,都别想离开。 秦俭嫁给了他,成为了他的妻。 周彦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如果是梦,他愿意一辈子沉浸其中,再也不醒来。 终于活的像个人了,触手可及的俭俭,脸庞轮廓美好,笑容浅淡又温柔。 她静静地看着他,说她愿意嫁他,与他生死与共。 周彦突然觉得,生死与共,大抵是这世间最美好的词。 萧瑾瑜这招棋走对了。 宦官周彦,竟然也会笑了。 长久以来身上那种根深蒂固的阉人阴郁之气,消散的如此之快。 惊愕又惊恐,人人自危。 皇帝听闻之后,哈哈一笑,同身旁内侍道:「朕就知道,他翻不出秦俭的手掌心。」 翻不出,大概也是不想翻出。 笑着笑着,萧瑾瑜突然又有些愣神。 贵为天子,什么都有了,可是那种弥足珍贵的感情,他似乎不曾有过。 萧瑾瑜一生,放荡不羁。 他心思藏的极深,对谁都不曾付出过真心。 把控朝政,天下万民之主,竟不会去爱一个人。 真的没有真心吗,也不是。 他曾经年少新婚,对那个望着他眉眼含情的少女,也是动过心的。 可他要的东西太多,儿女之情轻如鸿毛。 直到那个女子毅然决然地自戕在冷宫,不曾留下一句遗言。 自她死后,他突然后知后觉的想起了她的好。 何必羡慕周彦有秦俭,回首过往,他身边也曾有那么一个人,坚定不移的握着他的手。 内侍看着皇帝以手撑额,身子轻颤,似是在笑。 可近看才知,是皇帝哭了。 天子悲恸,无异于常人。 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明德八年,周彦带回来一个孩子。 七岁的女孩,瘦瘦小小,眼睛很大,也很漂亮。 他知道,俭俭一定喜欢。 周彦与秦俭,加一个小小的周时。 一家三口,终得圆满。 原本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被填的圆圆满满,周彦如同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男人,如此满足。 心已安定下来,旁的东西,似乎都变得无关紧要。 明德十二年,皇帝的身子已经变得不太好了。 秦俭要送周时回钱塘,周彦知道,走不掉的。 是时候了,杀出一条血路,还是任人宰割? 最得他器重的干儿子,随时准备动手了。 若没有秦俭,无牵无挂,这条路是必定要走的。 他手里还有牌。 以他今时今日的权利和地位,挟幼主登基,是有胜算的。 可是权势滔天的大宦官,犹豫了。 如俭俭所说,萧瑾瑜是明君。 海晏河清来之不易...... 可是与他一个阉人何干? 太子厌恶权宦,若他登基,势必提升内阁,打压宦官。 反与不反,一念之间。 萧瑾瑜与太子,又岂是等闲之辈。 无根之人,爬的再高,权利再大,如何大的过皇权。 是拼上一拼,还是保险起见,护秦俭及周时安全。 萧瑾瑜病重了。 唤他入宫觐见。 本不该去的,事已至此,入宫,兴许是死路一条。 但是萧瑾瑜如此了解他。 他对太子说:「他会来的,春华夫人还在京中,他不敢赌。」 他早就知道的,从秦俭被接来京,周彦注定会输。 萧瑾瑜禀退众人,对周彦道:「长安,君臣一场,朕放你和秦俭离开,如何?」 他唤的是长安,不是周彦。 天子也学会晓之以情了,周彦笑了:「陛下明明知道,我走不掉的。」 萧瑾瑜久病缠身的面容,闪过倦色:「可是朕可以保证,秦俭走的掉。」 一句话,尘埃落定。 哄骗秦俭离京那日,她果真是起了疑惑的。 周彦将萧瑾瑜的密令拿给她,哄她上了马车。 临别时,她突然一把握住他的手,眼眸平静:「我等你,你说过的,一定会回来找我。」 周彦心里突然泛起疼痛,凑上前,吻了她的鬓间。 「好,夫人放心。」 秦俭带着周时走了。 一个月后,京中大雪,纷纷而落。 天子殿上,年轻的君主一身龙袍,眉眼深沉。 罪己诏早已昭告天下。 如今颁布的,一条一条,是宦官周彦的七宗罪。 他这一生,手染鲜血无数,只要皇帝愿意,多得是罪名。 殿外大雪纷飞,银装素裹。 行刑的侍卫们白着脸,在一旁等待。 临死之前,周彦见了卫离。 将身上的外衣脱下,交给了她。 「不要告诉俭俭,她会哭。」 点天灯,死无全尸。 周彦仰头看天,雪落在他眼睛上,冰冰凉凉。 他笑了,目光遥遥,忆起秦俭温良的眉眼,眸光也变得温柔了。 俭俭,不亏的。 愿你知晓,我这一生,原是桎梏于泥潭,污秽不堪,因你才得见青天,洗尽一身尘埃。 不亏,且无怨无悔。 但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愿你我仅是旧时堂前燕,求一个最终圆满。 太光二十七年。 武定府同知老爷家发生了件大事。 年仅十四的小公子,于清晨留了封家书,不见了踪迹。 信上只道——昔有楚子熊绎九十辟在荆山,今小儿周彦,自荐太晟府,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望家中勿念。 总结一句话,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去投奔了边城越州太晟府的梁国公。 梁国公作为前朝封爵大臣,在大宁称得上是一代纯臣。 可惜当今太光帝,宠信宦官,阉党独大,对朝野之臣诸多打击。 发展到最后,皇帝荒政,司礼监八大太监,权势滔天,竟能把控朝政。 梁国公等多位老臣,已无力挽狂澜之力。 内阁的陈大人一腔热血,不顾阻拦多次上表辱骂阉党,最终遭了报复,落了个斩首示众。 梁国公失望之下,为求自保,在幕僚的建议下,自请前往边城越州,镇守太晟府。 北方边城,是个落破之地,常有游牧蛮子骚扰,抢杀掠夺。 最严重的一次,太晟府前太守被刺杀,导致朝廷出兵北伐。 当时领兵的便是梁国公。 如今他又自愿请求驻守北关,太光帝挽留了几句,然后敲锣打鼓的给送走了。 如此连阉党宦官都松了口气,又少了一个整天叭叭叭的老匹夫,他们乐的在京城逍遥自在。 周父读了周彦的信,简直被气笑了。 周母哭啼,连忙派了家中随从去追人。 周父无奈叹息,十四岁的少年,已经如此张狂不从管教了么。 大人们焦头烂额时,十岁的秦俭老实的站在一旁,心不在焉,目光呆滞。 她不敢说,前晚阿彦哥哥离开时,站在她窗户外面看了她一夜。 当时可把她吓坏了。 阿彦哥哥前些日子就怪怪的,看她的眼神深沉、隐忍、眷恋,简直跟从前判若两人。 白日里见了,她照常躲着他绕路走,竟被他一把拽住。 本以为又要被骂几句,结果一向不耐烦的少年,静静的看着她,柔声道:「俭俭,送我一个络子吧。」 秦俭呆愣愣的看着他,脸又白又红。 从前也是送过的呀,被他打落在地,说了句什么鬼东西。 周彦是怎么了,何时变得如此奇怪。 他的目光炽热,眼底笑意盈盈,如三月春水。 小女孩如何招架得住,赶忙点头,结结巴巴,乖巧的表示现在就去打络子。 结果慌不择路,转头走两步撞上了院中的树。 周彦一愣,快步上前,又心疼又好笑的帮她揉了揉额头。 「你慌什么。」 秦俭的脸涨的通红,看了他一眼,赶忙起身跑开了。 在她把络子交给周彦没几天,他就不辞而别了。 也算不上不辞而别。 那晚月色正浓,周彦在她窗外站了一夜。 最后走的时候说了一句—— 「俭俭,等我回来。」 好后悔,她当时紧张不已,装睡了一夜,却又一夜未眠。 隔着窗户的那道影子,虽是初夏的晚上,但也染了寒露的吧。 周彦走了三个月了,派去寻他的家丁,杳无音讯。 又过了一个月,家丁回来了,直言自家小公子真的去了太晟府,梁国公将他留下了。 周父震惊,周母震惊,不知为何,秦俭突然不震惊了。 只是隐约觉得,似乎什么东西变了。 周彦走后半年,秦俭的生活与从前无异。 去玲珑绣庄学刺绣,跟李妈妈学写字,偶尔周伯母带着去看花灯、皮影戏。 周伯母提起周彦就诸多抱怨,李妈妈这时便劝慰她:「小公子还是贴心的,每个月都寄家书,夫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说到这里,周伯母看了一眼秦俭,突然笑了:「哪儿是给我寄家书,咱们是沾了小秦俭的光,只怕家书是送东西时顺便捎来的。」 秦俭脸一红,结结巴巴不知说什么好。 周彦的信每月都有,送来的时候往往还带着一些小东西。 都是些小女孩喜欢的东西。 瓷娃娃、梳蓖、小玉环……还有一只拨浪鼓。 秦俭托腮坐在屋里的时候,手拿拨浪鼓玩了两下,红着脸就笑了。 周伯伯的调令下来了,伯母说,过了年她们就可以迁去京中。 他们好像都松了一口气。 秦俭知道,这调令很难得,周伯伯申请了好多次。 可是没等过年,十一月底,京中又来了文书,命周伯伯即刻入京任职。 那场搬家,走的慌里慌张。 马车出发前,周伯母抱怨:「詹事府的人可真是,一声令下,咱们就要火急火燎的迁家,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周伯伯调任的是京中詹事府左司谏,从九品。 地方的五官,到了京中只能做个九品官,但周伯伯好像并不介意。 他好脾气的对伯母道:「夫人莫要抱怨,反正是要调离棣州的,早走三个月,兴许是件好事。」 周伯母点了点头:「也对,棣州这地方,离开一日便能安心一日。」 秦俭被李妈妈搂着,坐在马车里,有些不解。 她敏锐的发现,那位一向笑眯眯与周伯伯关系甚好的贺知州,竟然没来送他。 想必是人走茶凉,也可能是因为他们家曾经提议与周家结亲,被伯伯婉拒了。 秦俭未做他想,躺在李妈妈膝上,半路睡的迷迷糊糊。 马车颠簸,她隐约之间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大批的锦衣卫入了棣州,武定府周家,李妈妈一把将她推开,焦急的喊—— 「她不是周家的人,她姓秦,叫秦俭,是城南玲珑绣庄的学徒!」 猛然惊醒,已经是一身冷汗。 李妈妈笑眯眯的看着她,用帕子帮她擦了擦额头的汗。 「妞妞做噩梦了?」 秦俭紧紧依偎在她怀里,脸很白。 万没想到,三个月后,在他们安顿在京中时,司礼监大太监姜公公奉旨办案,将棣州武定府的大小官员定了斩首。 秦俭想起那个梦,心有余悸。 同样心有余悸的还有周伯伯和周伯母。 周伯母的脸都白了,按着胸口说:「菩萨保佑,真是菩萨保佑我们。」 伯母信佛,府里一直设有佛堂。 秦俭总觉得不对劲,直到詹事府的府丞李大人过来提醒,叮嘱周伯伯最近谨慎处事,不必外出。 她才知晓,原来锦衣卫也是因棣州的案子来调查了的。 只是天子脚下,又有詹事府的二品詹事出头,要求京卫镇抚一同协查,那帮阉人才松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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