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拨,是代表着肃远王府体恤军民的态度。 “好阿瑜,”季邈笑了笑,“保重身体,哥哥走了。” 马鞭破空咻响,乌鸾逐风随行。季瑜立在马车旁,一言不发地拢着大氅,直至季邈被吞没入沆砀雪雾。 *** 司珹的烧还没退。 营帐外天色已明,他在混沌里魇了一夜,往事浩渺,像是寒江水里捞不着的月。司珹耳中灌满了风声,倏尔化作刑场当日的喧嚣,倏尔又变成斩骨的刀,脖颈处的血涌了满地。他垂着脑袋,手脚均缚上鬼差的镣铐,那鬼使扯着他向前,昏暗污浊的长路望不到头。 冷。 好冷。 司珹五指没了力气,垂拢间凉得惊人。他终于快要耗尽力气,向下坠倒。 ——那手就被猛地纳入了滚烫掌间。 司珹瑟缩一下,艰难地睁开眼。 季邈将他双手镣铐均卸了,方才捉着塞进褥里,就见人醒转,眼眸里湿漉漉含着迷惘。在这个时刻,他竟生出一丝吊诡的愧意,好似司珹现在的昏沉都是拜他所赐,遭他刁难。 他没说话,别过头退开半步,军医就连忙上前给人把脉,默了片刻,又施银针。 季邈问:“如何?” 军医起身作揖:“回将军,箭镞留在肉里太久,取出来后已有溃烂之迹。眼下灸完后再煎两贴药,就好得快些。” 季邈点头,允人离开了。 掀帘时灌入风,司珹像被冷着了,他在偏头间,颤了颤眼睫。 季邈就在这瞬间同他对视上,后者眼中将醒未醒的茫怔没散尽,偏头的动作还带着点憔悴。偏偏季邈能觉察出来,那种沉静的、潭一般凌凌的目光又笼罩了他,里头蕴藏着某种他所无法理解的情绪。 但很短暂。 只在几息后,司珹开口。 “将军怎的又回来了,”他问,“今日也待在二十三营么?” “年末杂事,各营千总自会联合千户调度处理。”季邈看着他,“我虽自揽巡查之务,可也不必事事躬为。如今朝天阙出了事,这案子不好查,自然得守着嫌疑最大的。” “原是还想着审我。”司珹温声说,“可我如今这样,怕是禁不住太多折腾。” 帘隙孔洞里漏下的碎阳,零星落在他面颊鼻尖,说话间晃动轻而暖的驳光,成为某种干扰。 季邈最终抵御住了扰乱,他注视着对方开口:“整个顺远镖局只你活下来。” “我是该信你福大命好,还是信你疑点重重。” “命好谈不上,侥幸而已。”司珹缓慢地眨眼,“死么,我倒也......险些经历了。” “险些”这两个字被他咬得囫囵,那字像是含着沙,是一种欲盖弥彰的遮掩,季邈敏锐地捕捉到这层意思,看向司珹的表情透出一丝探究。 司珹却很疲倦似的,阖上了眼。 季邈睨视他的面颊,这人闭目的时候显得脆弱,睫毛的影落在眼下,也不知有意无意,偶尔会翅羽一般轻轻地颤。季邈瞧着他,意识到贵胄的威压对这人竟会无效,他也不知怎的,跟着默了声。 季邈不是没想过杀了司珹。 擅闯朝天阙,私杀军中百户,腰牌造假,心思叵测,这些无一不是促使他杀掉司珹的理由。但种种拼凑在一起,反倒形成了眼前模糊促狭的局面,凝出这样古怪的一个人。 季邈能感知到司珹在观望他,这种观望却像是走在阴阳线上,明暗交织,难以捉摸。 可是为什么。 他想不通司珹有什么观望他的必要——他人生中上次被这样谨慎地观望,还是十年前。 十年前季邈九岁,肃远王季明远屡战大捷,开疆拓土。军报传到衍都,长治帝季明望龙颜大悦,他像是终于想起了自己这位戍边建功的亲兄长,思念起两位远在阳寂的侄儿。于是当年底,随封赏一同送来阳寂的还有谕令。 长治帝在圣旨里言慈情切,说是苍州偏远,阳寂苦寒,军将尚且艰辛,稚子更觉难捱,便想着将小侄唤去衍都,放在身边养上一两年,也算全了叔侄情谊。 季明远捏着旨,书房里坐了一宿。三日后回衍都的车队带走了季邈,却留下了五岁的季瑜。季明远上书说他实在年幼体弱,受不住如此颠簸跋涉。 季邈到衍都时,正值长治十四年的早春。二月的天,春寒尚料峭。他才刚进宫,就被不相识的内宦牵入了暖阁中,须弥座上仰倚着阖目的帝王,三足加盖的铜香炉里氲出朦胧又浑浊的长烟。他在那过重的香雾里,被熏得隐隐作呕。 座上的人唤他阿邈,揽他入怀时季邈方才嗅到清苦的药味。长治帝唤他来,却又鲜少召见他。他那时候年纪小,还没长个抽条,翻不出高耸的宫闱,只好透过朱墙琉璃瓦,遥遥眺望西北的天。 可惜衍都多雨水,雨线密匝,常常模糊掉阙宇楼阁,目之所及处,萧瑟不似人间。 直至十一岁那年岁末,季邈才又回到阳寂,一别两度春秋。 季邈自前尘里抬眼,见司珹仍卧在榻上,垂眸敛目,对方像是仍沉在什么旧事中,没挣脱。 这霎那,季邈倏忽产生一种不可言说的熟稔感,好似他与司珹均脱离了世俗躯壳,低迷又惘怅地挨到了一块儿。哪怕他们相识不过半日,此前从未见过。 季邈因这种想法讶然一瞬。 也在此刻,司珹掀眼看过来。 他似乎也已经逃离了回忆,两人心照不宣地压下异样,谁也没提。 “如今已开了方子,烧退之后......”季邈顿了顿,最终只道,“还是先养伤吧。” 司珹闻言笑了一下,转瞬即逝的,活似雪野里催开的花。 “关心我啊。” 他看向季邈,神色里分明是玩味,“将军这是高抬贵手,放过在下了?” 第5章 审讯 “司珹,演够了吗?” 季邈打算离开的动作停了。 玩味,这种态度竟然有朝一日会被用在他自己身上。他生来是天潢贵胄,即便再不受父亲偏爱,也从未有任何人敢用这样大不敬的方式同他讲话,此刻应是感到愠怒的。 可他并没有。 相比起被冒犯,季邈只觉得那种古怪感加深了,原本平复了一些的心绪,又因这一句话而震荡起来。 司珹却波澜不惊,像是全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他右手伸出褥间,屈指拨开了颊边濡湿的发,挑到耳后去。 皓白的腕,因着一整夜镣铐的束缚,被压出了红痕。 季邈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 七日后没下雪,冬阳融化掉枝稍悬冰,风过后不时脆响,冰凇簌簌,落了小旗满身。 “你可算能下地了,”小旗胡乱拍着外甲,招呼司珹跟上自己,“世子今早来了二十三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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