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当日,衍都禁军分拨为二,部分随兵马司维护城内秩序,安置染病百姓,分煮汤药;部分带刀携药,入各世家、朝廷重员与皇亲国戚宅院中,美其名曰隔绝疫民,守卫安全。 司珹冷眼穿廊,以温家外姓子身份拎着食盒,快步入了温泓屋中。 温泓也已经起了,他披袍坐窗边,看雨乱芭蕉、风卷残叶。 “外祖。” 温泓循声望来,将桌上镇纸与尚未干透的砚台挪开,和蔼道:“小珹,你来了。” 司珹放下食盒,将早膳和治疗咳疾所用汤药都取出来。他为温泓递去瓷匙,贴心地说:“粥烫,外祖慢些喝。” 温泓抿食间,司珹问:“外祖近几日,身体可有不适?” “这话你每天要问十来遍。”温泓笑了笑,“我未发热,也没起肿包。只有咳嗽算是老毛病,一直未能痊愈。你这孩子操心诸多,自己眼下却已经乌青了。” 他伸手,隔桌摸摸司珹眼下,问:“没睡好吧?” 司珹点点头,又摇摇头。 “得知外祖身体无恙,我方才能安心些。”司珹温声细语地说,“这几日多亏了乌鸾代为传信,它是我们中唯一能自由进出衍都的。外祖放心,大雨之中难视物,城墙各处管理难免会有疏忽,方将军的亲卫趁着机会,将挖道伏泥而入。” “若届时冲突无可避免,我们便杀出重围,趁乱拼出一条血路。”司珹说,“只是可惜,未能将外祖提前送出城去,要劳您多担惊受怕几日。” 温泓闻言,却摇了摇头。 “我活到这个年纪,早已不怕什么了。”温泓说,“小珹,若不是你,我或许连今年春天都熬不过。” “外祖开春见你时,你这孩子还很拘谨。”温泓慈眉善目地打量着司珹,缓声道,“如今晃眼竟已过去半年,这半年间,我教你的事,你总能学得又快又好。” 司珹神色乖巧,轻声说:“可我还有许多事情都不会,今后还得向外祖多多讨教。” 温泓和蔼道:“好啊,你想学什么,想要知道些什么,外祖通通教予你,好不好?” 司珹重重点头。 温泓问:“小邈那头,形势还好么?” “禁军查肃远王府当日,便带走了李含山。”司珹说,“他人在太医署,至今没回去。” 司珹顿了顿,将这几日中城中大事尽数转达。 “二皇子季朗也染了瘴疟,前几日上吐下泻,昨日总算有所好转。此外世家之中,受创最重的是方家——听闻方绮珺烧得不省人事,已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宫内也算不得太平。前几日孟妃胎像有异,太医聚首玉延宫,好歹保住了胎儿。” 温泓听得细致,将碗中汤药也喝尽了。 司珹便从怀中摸出一颗糖推过去。温泓哑然失笑:“小珹,怎么还将外祖当孩子哄呢?” “药苦,”司珹眼睫微垂,亲昵地说,“外祖含颗糖压压味儿吧,嘴里总要好受些。” 温泓便不再推拒了。他颤微微剥开糖纸,刚将糖放进口中,忽听敲门声响,随即有人推门而入。 二人同时望过去,见守院禁军千户扫落雨珠,恭敬道:“温老,司公子,叨扰了。” “京中瘴疟肆虐,三日间死千余人。”千户说,“这一场雨落下来,又有不知多少秽物随水流入城中各井各池中。” “陛下挂念朝中重臣,便差禁军将四品以上官员接汇拢至太医署别院,统一照顾。温老致仕前为内阁重臣,如今又恰在京中,理应同请。” 司珹豁然起身,迅速道:“多谢大人好意,不过外祖年事已高,只怕受不住雨中奔波。” “咱们禁军请温阁老。”千户说,“自然有人撑伞有人抬轿,舒舒服服地伺候着去。阁老脚不沾地衣不沾水,哪里谈得上奔波受累?” “温府宅内不是没有府医。”司珹神色冰冷,咬字清晰地重复道,“多谢大人好意,但禁军近来防疫压力这般大,就不再增添新事了。” “司公子是不是误会了?”千户转动眼珠,绕有深意地说,“这可不是在下的意思。” 司珹猛的前跨半步,指已拨着了袖中刀。千户反应也迅速,其后追随者也应声而动。一片哗响后,数十人拔刀而立。 双方俱绷着神经,冲突一触即发,人数对比却实在悬殊。 剑拔弩张中惟有风雨声,倏忽一只手拍上司珹的肩,温泓再平和不过的声音传来。 “老朽多谢陛下挂牵。”温泓说,“诸位,带路吧。” 司珹猝然失声:“外祖!” “小珹莫担忧,”温泓摸摸他额发,“放心吧,外祖去去便回……你这孩子到底年轻,总是有些行事冲动。” 他说着,手已从司珹肩头下滑,隔袖握住了他持刀的五指,低声安抚道:“一时冲动,只能是匹夫之勇。” 司珹牙关紧咬,手不自觉发着抖。 温泓却退后半步,细细打量他一番,慈眉善目地说。 “小珹,外祖走了。” 温泓转身,没有再回头。他随禁军入车轿,又随禁军入宫墙。轿帘再开时,眼前果然并非太医署,白玉阶在雨中水花四溅,濡湿了温泓的袍角。 千户在旁撑伞,温泓拾级而上,他袖袍间灌满了风,人却走得很稳当。 临到推大殿门入暖阁后,千户方才悄无声息地退下了。温泓绕过长屏,便远隔垂纱,又见到须弥榻上的帝王。 荣慧看见他,连忙挂起帘帷,恭敬道:“陛下,阁老到了。” 长治帝掀开眼帘,见温泓时笑着说:“阁老来了,一年不见,阁老虽瘦了些,却仍精神矍铄。” “来人,给阁老赐座。” 第89章 君臣 “君者行,臣者效。”…… 荣慧扬声传了命, 两名小太监便抬来一把太师椅。 椅子宽敞,并非上回长治市授意为蒲既昌准备的小圆凳,下头也并未有炭盆。温泓被一左一右搀扶着,却站得稳当, 岿然不动。 长治帝问:“阁老为何不坐?” “某已于一年前致仕, ”温泓说, “陛下, 不必再以阁臣之礼相待。” 长治帝定定看着他, 倏忽坐直身子前倾一点, 唤道:“……老师。” 殿内寂然无声,温泓仰面,默然看着须弥座上的帝王——长治帝今不过四十五岁,两鬓发便已斑白,瘦骨嶙峋, 说是与自己同辈也堪信。 温泓眯了眯眼,想起景和帝时, 自己已在朝中位高权重,也常与宫中皇子清谈策议, 授予长治帝不少文韬。只是曾交谈过者大多化了飞灰,季明望自东宫阶上俯首时,手足已经只剩下远赴西北的季明远。 他胜了。 季明望从此没再叫过温泓老师,温泓也未再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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