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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熟悉的结, 细致又妥帖,是她一贯的手法。 他眉心稍缓,接过茶盏,勉力抬手自顾自喝下,没让徐公公搀扶。 徐公公看得心惊肉跳。廷杖足有六尺长,二尺宽,宫中为着刑法特意处理过的黄杨木,别说三十廷杖,身子弱些的,十来下都挺不过。 他幼年还在宫中时,见过触怒了先帝被赐廷杖之人,那人被打得生生咽了气,拖出去的时候,血肉模糊,草席一裹就这么扔了出去,叫他连连梦魇了好几日。 没想到有一天会在自己主子身上看到。徐公公眼眶越发热起来,裴彧饮完茶,抬眼一看他那脸上皱巴巴的模样,少见地未有冷眼,淡声道:“要哭出去哭,别吵着人。” 徐公公收了神色,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余光扫过那贵妃榻上刚刚熟睡的身影,躬着身子退了下去。 细微的动静到底还是惊动了明蕴之,她本就睡得不深,听到些声响,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 这一睁眼,便对上了一道幽沉的视线。 刚醒,意识还未回转。杏眸中似琉璃般的眼瞳微微颤动一瞬,这才意识到现下的情况。 “殿下醒了?” “嗯,”裴彧眸光未变:“怎不去偏殿歇息,此处不好睡人。” 她揉了揉脖颈,站起身来,倒了杯热水喝下。 那茶杯温温热热,暖着手心,淡粉的唇瓣印在青绿色的杯盏上,微微濡湿。 裴彧抿唇,目光落在她唇瓣落下的位置。 那是他刚刚用过的茶杯,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裴彧并未开口提醒,默默看着她倒茶、喝茶,又轻轻放下,茶盏在桌上发出了细微的一声轻响。 她润了润喉咙,终于回答道:“殿下昨夜高热,好似还有些梦魇,离不得人。” 既然醒来,她也没了再歇下的意思。明蕴之唤人取了水来梳洗,又换了身素净的衣裳,早膳就让人备了些清淡爽口的膳食。 王太医来为裴彧瞧过脉象,看着裴彧苍白的脸色,沉吟半晌,斟酌道:“……微臣再为殿下调整下方子,殿下要按时服药,身上的外伤,便……如此吧。” 一应事罢,裴彧也喝了药,临华殿中终于再一次静了下来。 明蕴之放下药碗,水亮的眸子看向他:“殿下昨夜,梦到什么了?” 提到梦,裴彧眸色略沉。 昨夜梦中混沌幽暗,从前之事纷飞乱绕,他从未有过感触这样明确而又真实的梦境,比先前的数次,还要真切。 梦很长,亦很深。 他梦到或许可以被称作前世的幻境。 她落水以后,颇有些郁郁寡欢,并未去围场。 周觅柔因着多番靠近他,被送回了宫。 月余,她自尽在东宫。 裴彧知晓,这是庄家对他插手幽州军务的一次围攻,周觅柔死得蹊跷,身上出现了被责罚过的伤痕,可未及细查,太后便令人将她下葬,并谴责于他。 与昨日相差无几的话术,裴彧受了刑,回到东宫。 他睡在广明殿,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熟悉的清浅香气靠近了他。几乎在她靠近的瞬间,裴彧就睁开了双眼,看向她含泪的眼眸。 “殿下,”她声音发颤:“人命,就如此微贱么?” 裴彧知道,她为了周觅柔做过努力,然而一切都那么徒劳无功。 或许是夜色幽深,裴彧不欲再见她落泪。他紧紧拉住她的胳膊,带着血腥气的吻落在她的眼角,舐去了酸涩的泪滴。 那夜很长,他顾不得身上的伤,只愿紧拥着怀中的人低低吮吻,他低着嗓音,讲了许多事。 从没给他留下过多少记忆的娄家,到荒芜少有人烟的西山行宫,再到那个全族覆灭,凄惨自尽的母后。 裴彧按着她发抖的背脊,“人命是不值钱的,值钱的是权力,是兵马粮草,是百姓口中的声望。” 说到最后,他几乎分不清这话究竟是说与她,还是说与他自己的了。 他死死拥着她,任由身上的血液染湿两人的衣衫,仍不放手。 “人命或许微贱,但死去的人不会白死。孤不想要这天下,只想要该死之人血债血偿……蕴之,你可害怕?” 他想,自然是怕的。 于是他学着早逝的母亲那样,轻拍着她的背脊,让她躺在自己身侧。 “……往后,都会好的。” 那夜之后,一切都按照着他预想中的模样朝前行进。 一年、两年。 那个曾与他有了隔阂,少有笑颜的女子亦渐渐软化,他得了空闲,学着齐王讨好齐王妃的法子,真逗得她露出了许多笑意。再往后,她也会道:“从前之事都过去了,殿下,妾身想与你好好过。” 两情缱绻,恩爱胜于往昔。 他也终于尝到了几分情/爱的滋味。比想象中,甘美万千。 直到第三年的八月,盛夏,暴雨如注。 …… 大梦一场,醒来,恍如隔世。 裴彧静静地看着她,沉默良久,并未回答。 “无事,”明蕴之抿唇轻笑:“总归殿下不愿告知妾身之事,也不止这么一两件了。” 她用一口清粥,将小碗放下,眸色淡淡。 “殿下心中是有主意之人,妾身明白……” “梦到了你。” 裴彧蓦地开口,止住了她的话语。 明蕴之侧目,反应了一瞬,才后知后觉地回应:“梦到妾身……什么?” “未来。” 裴彧音色平淡,不带半分波澜:“你,和孤,白头偕老。” 明蕴之睁大双眼,目光扫过殿中侍候着的青竹青芜,甚至还有努力竖起耳朵的徐公公,脸色一顿:“殿下怎么忽然说这些不正经的?” 她昨日本是有气的。从康王妃口中知晓裴彧之事,无论如何这心情也好不起来,再往前细思,庄家与娄家之事亦是沈怀璋那日与她所说,有关于自己丈夫的过往,她竟总是从旁人口中知晓。 但看着裴彧的伤,她这股气究竟无法发作,不上不下地堵在心中。 她一方面明白他的苦衷,告诉自己——这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并且事关多年前的旧怨,他怎会轻易告知于人? 另一方面,她又想起西山行宫那夜,他从身后环绕着她,声音喑哑。 他们之间,不坦诚不信任的,分明是裴彧才对。他又有什么资格一次次要求她多信任他一点? 看着裴彧的脸,更是怨从心起,明蕴之瞥开眼,不去看他了。 “如何不正经。” 裴彧:“孤只是不会讨人欢心,又说了不好听的话。抱歉,是孤的错。” 他语调有些僵硬,似也是少说这般言语。 明蕴之亦沉默了下来,半晌,让人撤了早膳,靠近他身侧。 昨日他伤重,又匆忙,有许多话来不及好好说。 她看着他背上洇开的血色,道:“殿下不必讨妾身欢心。” 她语调平直,“妾身只想问殿下一句,妾身往后,还可以相信殿下吗?” “这样的事,以后不会有了。” 男人抬起眼睫,许是伤重,不过一夜,便能看出他瘦了许多。 “请你,再相信孤一次,”他牵住她的手,微凉干燥的掌心包裹着温热的柔软:“就当是,孤的请求。” 他合拢掌心,声音低沉:“蕴娘……疼一疼孤。” - 庄天禄步入慈安宫,“姑母醒了?” 他人逢喜事,面貌焕然一新,原本肥胖的身子忽地矫健起来,穿着官服,挺胸抬头地行至姑母身前。 “庄大人。” 太医打断他的动作,缓慢道:“太后娘娘刚醒,情况还未转好,庄大人且……克制些。” “你下去!”他瞥了太医一眼:“姑母想见我,与我说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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