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与接受,慢慢地也逐渐习惯了只有房间大小的世界,和掌控着自己的鬼王。 仙魂残缺使得他对情感认知有些模糊,不懂悲喜,不懂爱恨,只知时崤的宠溺是自己从前从未得到过的,他忍不住想要依赖。 “外面,好像有很多人。”阿江趴在时崤腿上问。他记不清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听到过房门外传来属于人类的动静了,今日一睡醒,便听见有许多脚步声来来去去,除了压低声音的窃语之外,还间或夹杂着这大件器具挪动的响动。 时崤告诉他,林家人要搬走了,一家人都迁到县城去住,阿江点点头,不再继续问,只是呆呆地看着房门。 再过了几日,外头果真一丝动静都没有了,整个宅院都变成了空屋,唯有阿江被遗忘在了原地,连告别都没有。 夜里,时崤把阿江抱在腿上做,原本软绵绵的人类突然挣扎起来,耍了性子不给操。时崤把人按回怀里,边哄边去摸他的敏感点,好不容易带了三分强地将鬼茎挤入到小穴里,却见对方突然委委屈屈地将脸埋在自己肩上,一下子把时崤弄得心软无比,抱着安抚许久,才听人类小声问他:“我想出去看看,可以吗?” 绕是心肠再冷硬的鬼也无法拒绝这样的浮泽。 于是时隔两年,阿江终于又一次看见了房间外的景色,他从小生活的家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人去楼空,到处都没有一丝生气,院子大门也从外头落了锁,仿佛一个更大的囚笼。 时崤不知从何处弄来一张宽大躺椅,铺着兽皮,就大大咧咧地摆在院中央,他抱着阿江坐上去,也不急着做其他什么,只是按着阿江慢慢地亲,亲到彼此嘴里都是对方的味道,稍微撤离,抵着阿江的鼻尖问:“喜欢这样吗?” 阿江气还没喘匀,发麻的舌尖露在外头,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时崤便伸出舌头舔了舔那舌尖,告诉他:“阿浮从前也是喜欢亲亲的,但清醒的时候从来不肯对我承认。” 夏夜气温宜人,阿江只披了时崤的外袍,底下什么都没穿,腿间也还湿漉漉地含着时崤的器具,他有些紧张,不自觉地把那物含得更紧,自己却无知无觉,回过头来回环顾空荡荡的家,茫然地问时崤:“他们为什么不要我了?” 时崤回答他:“不是他们不要你,是我把你从所有人身边抢走的。” 阿江想了想,没有注意到时崤表情有些凝滞,还呆呆地追问为什么。话音刚落,就突然见时崤身上散发出阵阵鬼气,刹那间将两人包围,一片黑暗中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勒得很紧,鬼王凑到自己耳边:“因为本座太喜欢阿浮了,这次若再不把你抢过来,就要走火入魔了。” 声音很轻,带着几分阴冷。 阿江眼前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看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画面。 下一刻回过神,铺天盖地的鬼气已经消失不见了,面前的鬼王还是正常的人形,抱着他吻了又吻,身下器具又胀大了几分,撑得他呼吸都有些不畅。 “啊唔———!” 时崤抽出性器,比平日里还要粗暴几分,狠狠顶进到阿江的穴心。 他也不再开口了,沉默地按紧阿江绷紧的后腰,抵着内里最敏感的地方开始深入浅出地撞,在幕天席地的院子里,在带着花香的晚风里,冲动地释放出他所有的思念与控制欲。幅度渐渐变大,披在阿江身上的衣物滑落在地,把他全然赤裸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人类哭声都变调了,惊慌地绞紧了后穴往时崤怀里钻,软绵绵地哀求:“不要在这里做……回去好不好……” “明明是阿浮自己想要出来的,怎么能这么任性呢?”时崤故作苦恼地反问他。 这一回他是打定了主意不顺着人类,强行将阿江从怀中挖出来,打开他蜷缩着的肩,手掌覆到他胸前肆意揉捏把玩,下身动作也不停,直把阿江弄到溃不成军,哭都哭不出声,从里到外都温顺地接受他的一切馈赠。等到把那对乳珠玩得又肿又翘了,又突然起身,将阿江仰面放在躺椅上,慢慢抽出自己还未出精的性器。 阿浮好不容易得以喘上一口气,怯怯地睁开双眼,隔着泪雾,朦胧中似乎看见上方的时崤在笑,摸着自己的脸说了什么。他呜咽地蹭了蹭那手心,还没来得及听清对方的话语,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抵在了他还没来得及合拢的穴口。 凉而坚硬的东西慢慢撑开他。 那东西甚至比时崤的还要再大一些,触感很滑,被肏熟了的穴口没有任何拒绝的能力,过了最粗的地方,时崤再一推,就借着淫水滑进了他的身体。 阿江整个身体都痉挛似的一抽,哭腔骤然拔高,尾音都是颤的。 他能感觉到那珠子形状的东西把他的肠道撑得满满当当,一路压着他的敏感往更深处滑去,那种触感和时崤一点都不一样,就像是什么活物在往他肚子里面钻,陌生极了,也恐怖极了。 “时崤、时崤……呜呜……” “……啊呜……不要这个,难受……” 他边哭边无意识地寻找时崤,双手无意识地在空中挥动,终于抓到了时崤的手臂,就紧紧抱着不肯再松开。小腹微微抽动,双腿难受地夹紧了自己的性器,只是没一会儿又被时崤重新拉开,架在躺椅两边的扶手上。 “不怕。”时崤抽回自己的手,两指探进逐渐闭合的穴口,残忍地将珠子推得更深,“它从前在阿浮身体里待了百年,阿浮会喜欢的。” 珠子被推到了穴心,最是火热的地方被冷意一烫,伴着猫似的哭叫,阿江浑身肌肉绷紧,性器跳动了两下,竟是这么到了高潮。 今夜是晴夜,大片月光洒在林家的院子里,边缘恰好照在阿江垂着的一截小腿上,漂亮的白足上泛着粉,仔细看还在微微痉挛,与被玩坏的妓子别无二致。 “真可爱。” 阿江听见时崤这般感叹,接着自己眼中一片夜空突然平移,是他整个身体都被往下拖了一截。 再重新聚焦起视线,就见水淋淋的狰狞性器已经凑到了面前,时崤用拇指撬开他的唇舌,语气里有迷恋,也有迷惘:“阿浮的问题叫我难过了,所以阿浮也哄哄我,好吗?” 22:46:44 六十八 阿江还是没有想起任何关于时崤的往事,但他知道,时崤是比人类强大许多的鬼王,是能决定自己命运的上位者,也是无条件地施舍给自己许多爱与包容的“伴侣”。他花了一些时间适应时崤的怀抱与阿浮这个昵称,之后不哭闹也不逃跑,安静乖巧地待了下来。 时崤对他心软得不得了,恨不得把三界所有的好东西都送到林家老宅来,吃的玩的应有尽有。时常也会带他出去玩,只是每每都是夜里出门,天亮之前回屋,时崤对此的解释是林家早已对外宣称长子夭折,若是阿江出现会吓到邻居,实际上则是阿江被他灌了太多鬼气,体质已经有所变化,必须尽量避免活人阳气冲撞。 阿江的魂魄原本只能支撑肉身活到三十岁,时崤用尽手段,把他养到四十岁。 最后两年,阿江的身体迅速虚弱下去,灌多少鬼气都不再管用了,时崤没有办法,只能夜夜将他抱到院子里晒月光,阿江就缩成一团躺在他的怀中,焉焉的,呼吸很轻。 他问时崤,他死之后是不是就会被带到鬼府。 时崤摇摇头,想想又轻笑出声:“我倒盼着能将你带回鬼府,但阿浮是仙魂,是要立即转世去的。” “哦……”阿江困顿地点点头。 时崤又忍不住交代:“下一世也要乖乖等我,我会早点去找你的。” 话音刚落,便听林家老宅的院门外头传来极轻的动静,依偎在一起的一人一鬼偏头看去,居然见尘封已久的门扉被从外头推开,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外,与他们遥遥打了个照面。 中年男子明显吓了好一跳,连连退后了两大步,时崤则是先一步护住阿江,放出鬼气把人拽到院子里来捂,关上院门捂住嘴,免得引人注意。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之后,时崤就发现了什么,一挥手撤掉鬼气,护住阿江的身体也放松下来。 男子坐在地上咳嗽了几声,抬头看过来,哆哆嗦嗦地对阿江唤:“大、大哥……” 他看着自己多年未见却依然面容稚嫩的兄长,以及抱着兄长的“恶鬼”,年幼时的记忆纷至沓来,害怕之余也有想念和惭愧,咽了好几次口水:“父亲于旧岁仙逝,但愿落叶归根,三弟今日回到老宅,是为送父亲牌位归祠……与兄长阔别多年,未想今日还能相见,实在无、无意打扰。” 时崤倒无意为难他,说到底也是阿江这具身体血缘上的手足。 但是阿江已经很累了,靠在时崤怀里,呆呆地看了男子好久,才逐渐消化了他的话,歪着头,似有不解:“三弟……吗?原来外面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是、是的,二十年整。” 二十年,原来自己已经四十岁了。阿江想。 时崤抱着他站起来,他便会了意,朝男子露出一个有些生疏的淡笑:“替我在父亲坟前上香。本来不该见面的,我们先回自己的屋子里去了,三弟,就当从未见过吧。” “大哥……” 中年男子愣愣地看着“恶鬼”抱着虚弱的大哥离去,房门关上的一瞬间,还能听见大哥隐约的咳嗽声。 之后,二哥与小妹也陆续抵达老宅,而那间尘封的房门再也没有动静,也没有人提及。 又过了半年,祠前守孝期满,大家陆续准备离开老宅,老三几番欲言又止,终于在起行的前夜悄悄起床,敲响了那扇放不下的房门。敲了很久,开门的却不是大哥,那恶鬼面容冷肃地告诉他,阿江已经寿终,肉身消散,魂魄前往轮回。 “阿江本不是林家人,二十年前早已告别,此后不必有所挂念……得罪了。” 黑夜里,时崤指尖红光照进了男子的眼中。 …… 浮泽的第二世,出生在中原一户富庶商贾家中。 是庶出的五少爷,因为不受重视,肩膀上自带的黑羽胎记得以被生母瞒了下来,大院内其他兄弟纷争不断,倒是叫这身子弱、性子软的五少爷叫人提不起戒备,虽然说不上受宠,但也衣食无忧地长大到十八岁。某年夏天,家主老爷病重,嫡母挥洒重金求医问药也不见效果,几位嫡兄为保住家产不惜剑走偏锋,按照巫医的指示,决定找一个最“听话”的手足送到破落庙去为父亲祈福。 ——所谓破落庙,本是山上一座寻常庙宇,但几十年前突然传出了邪灵传闻,有的说是黄昏时路过的人瞧见里头挤满了脏东西,有的说是体虚的人进去后出来就疯了,甚至有许多上过香的人回来后噩梦不断,渐渐就没有人敢再去那庙宇了,再之后那山起过一场山火,烧光了山腰以上半数树木,便直接成了大家口中的邪山,连靠近都不敢,只能远远瞧见一座破落的庙宇突兀地立在那里,故而名曰“破落庙”。 巫医说,老爷年轻时曾在那庙宇许过愿,后来庙没落了,没去还愿,才遭此劫难,所以必须送一血脉亲子去还债,以平邪灵怒气,于是即将十九岁的老五便成为了意料之中的选择. 这个时候,五少爷的生母已经去世了好几年,可以说是整个家中最无权无势的孩子,当家主母知晓他们选中了老五,也只是象征性地惋惜了几句,只有五少爷本人被瞒得严严实实,真以为是为父亲祈福去,糊里糊涂被换了一身行头,送到了山腰。 他体弱,又不受宠,出门少,听说过破落庙的传说,却不知自己眼前正是破落庙,下人们随便编了个借口就跑了,他自个儿老老实实走到山顶,浑然不知危险来临。 直到走到庙宇前头才生出些许疑虑。因为出发前家中兄长曾说过庙宇已经建立多年,外表难免陈旧,叫他安心进去,但五少爷所见之庙分明金碧辉煌,就像是新造的一样,与兄长所说相差甚远,他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想起出发前家人反反复复的托付,便不再犹豫,直接上前推开了庙门。 门扉慢慢打开,五少爷正才奇怪香火庙怎么会在白日里闭着门,便见门缝里瞧见那一片沉寂的黑暗,心跳本能地漏了一拍,下一刻,尖叫被堵在嘴里,庙里湿冷的黑暗扑面将他包围,捕猎般拖进了庙里。 有一瞬间,借着门外的微光,浮泽看见了这座庙宇原本的破败模样,他想起破落庙的传说,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场祭祀。 黑暗困住了他,黑暗包围他,黑暗爱抚他,黑暗进入他。先是绝望,再是害怕,黑暗里的邪灵却给了他一个怀抱,给他抹眼泪,放柔了声音安慰他。 后来,山下果然从未来过人寻找失踪的五少爷。 他不再是山下商贾人家的五少爷,他知道了邪灵的名字,看见了邪灵的面容,与邪灵一起生活在山顶。邪灵带他遍寻山间花草鸟兽,那些景色与生命是他在大宅里从未见过的清澈灵动,他一见便喜欢得不得了,相比之下就不那么喜欢邪灵了。邪灵也不生气,只是强行把他抱回庙中休息,告诉他:“阿浮快些喜欢我,我就带你去看书上说的江湖河海。” 从前他还是五少爷的时候小名是“阿福”,所以邪灵唤起“阿浮”来格外自然。 邪灵身体很凉,阿幅想,大家口中的江湖河海是不是也这么凉呢?于是往邪灵怀里缩了缩。 他想不明白男子怎么会喜欢男子,人又怎么可能喜欢邪灵,但又似乎天然很能适应邪灵的怀抱与亲密,天然就会听邪灵的话。邪灵经常带他在无人的山头到处走动,但是只要他一说回家,就会将他关在邪庙中交欢,阿福总是哭,但邪灵说这就是为老爷祈福的方式,后面也就乖乖张了身体,接纳侵入与灌溉。 时崤想尽办法让浮泽过得开心,可惜这一世的他身体也是早早衰败,临终前,时崤头一次点亮庙内油灯,抱着阿幅在佛像脚下席地而坐,他问阿幅:“若有来世,阿浮可还愿意来到我身边?” 阿福靠在他臂上,盯着佛像莲花座上一堕褪色的花瓣想了许久,最终没能给出确切的答案,只小心翼翼答:“可是这里没有人,我想下山去。” 邪灵对他很好,但他不想要被当作一个禁脔。 时崤就沉默了。 许久才开口:“我知道了。” …… 第三世,浮泽出生在乡镇上一户最平凡不过的人家,家中不显赫也不贫穷,夫妻两人恩爱,只得一子,更不在乎被稳婆说得神乎其神的胎记,尽心尽力将浮泽养大。这一世的浮泽比前两世更加漂亮,性子也稍微活泼了些,会哭会笑,眼睛亮亮的,很是得镇上闺阁姑娘喜爱。 浮泽二十一岁那年,北边闹了雪灾,一小批受灾的乡亲迁徙来到镇上,其中就有一位坐着轮椅的姑娘,说是自小腿疾,家人在灾中逝世,是一同迁徙的乡亲好心一路将推她了出来。镇上给乡亲们都安排了住处,腿疾姑娘恰好住在浮泽对门,浮泽出入时,常见其坐在门口发呆,礼貌地打上一个招呼,那姑娘便每每笑眼含波地抬起头来答应,遇上傍晚,时常还会请求浮泽搭把手推她进屋,之后送上自己编的香囊做谢礼。 街坊邻里看在眼里,年轻人之间那点旖旎便被传开了去,浮泽父母考虑到浮泽那不详胎记不好说亲,于是顺水推舟地就把这门亲事定了下来。 大婚那天,浮泽头一回坐到姑娘身边,才发现对方其实并不娇小,反而比自己还要高上一些,他掀去姑娘的红盖头,姑娘漂亮的脸上不见紧张羞怯,反而亲昵地蹭到浮泽身边,牵起他的手:“妾身腿疾不便,相公若要与妾身……” 浮泽噌地一下站起来,手足无措,左顾右盼,神情反而比新娘子还要紧张:“我、你——我并非那般龌龊之人,一切等、等你日后愿意再说。”于是落荒而逃。 浮泽是亲近自家娘子的,但实实在在从未起过那方面的心思,结婚十载,夫妻相敬如宾,镇上人们只道浮泽娶的瘸腿姑娘不会生,却不知两人从未行过那事,直到父母双双离世,浮泽坐在娘子身边落泪,娘子侧身,主动亲吻了他,才是他们之间第一个吻。 吻不会醉人,但带着鬼气的吻会。 “如何让我的阿浮不再伤心落泪呢?” “若我成为你的父,你的母,你的妻,你的夫,就不会再有人分去你的注意力了,是不是?” 时崤从轮椅上站起来,抱着酒醉深眠的浮泽回到床上,放纵自己将他吻了又吻。 …… 第四世、第五世、第六世…… 浮泽带着黑羽胎记一次次转世,时崤便循着味道,一次次来到他的身边。生在贫穷人家,他就给予温饱,生在薄情大院,他就施舍宠爱,生在处处是规矩的世家,他就捧上包容,他在不知不觉间渗透了浮泽的魂魄,让浮泽依赖他,臣服他,离不开他。 浮泽破碎的魂魄在一次次转世中得以修补,逐渐变得健全,面容与性格都越来越接近最原本的浮泽仙君了,偶尔,当时崤又一次不厌其烦讲述他们之间的故事的时候,他的眼前甚至会闪过模糊的画面,心中熟悉感越来越明显。 第九世,浮泽因为肩上黑羽,尚在襁褓中就被遗弃在荒郊野岭,时崤将他抱回自己的住处,取名就叫浮泽,避世而居,悉心喂养,真正成为了浮泽这一世的唯一参与者。 浮泽十四岁的时候,被时崤抱在膝上读书,读到一半,却突然怎么也不肯配合了,时崤作势要打他手心,他却突然转过头来,盯着时崤说:“你说过不打我的。” 半大的孩子说完又没有底气,苦恼地低下头,缩回自己的手,犹豫再三,补充:“我有点记得你,你以前还不是我的父亲,我叫你哥哥,你答应过我的。” 这是浮泽头一回明确地说出他的记忆,时崤自然是惊讶,随即放下书卷,重新把浮泽的手握进掌心:“还记得什么?” “还记得……你亲我,摸我,说喜欢我。” 就像这一世始终都尽职扮演着父亲的角色,时崤并不是每一世都会碰浮泽,浮泽记起的恐怕是好几世之前的事情了,这意味着不是偶然,人类的躯体已经不太能够限制浮泽的仙魂了。 时崤心中一动,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惋惜,比他小一圈的少年就坐在他腿上,又好像马上就要远去。 “那阿浮呢?”他尽量伪装平静,一步步试探:“现在还是想离开我吗?” 浮泽闻言睫毛就抖了抖。再抬眼,瞳孔里还是属于孩子的迷惘,他抱住时崤的胳膊,反问道:“那些梦是真的吗?那我不想记起来了,我想你一直这样当我的父亲,我不想当你的妻子。” “为什么?” “不知道。”浮泽把头埋得低低的:“你对我很好,但是梦里有些时候很凶,很吓人。我没有看到清楚的画面,就是梦见自己好害怕,只要不当你的妻子,就不害怕了。” 时崤死死盯着浮泽的眉眼,情绪不明地追问:“只有怕吗?” 浮泽这回真的有些发抖了,似乎努力回忆了一下模糊的记忆,接着突然就变得格外激动,拼命把自己钻进时崤的怀里,泪也不要钱地涌了出来:“——我不知道!我看见好黑,有很多怪物,爹爹也好凶……爹爹你抱抱我,爹爹……” 其实浮泽没有记忆的时候并没有这般胆小,奈何最初的相遇就被吓坏了。 时崤暗叹一口气,终是回归了父的角色,收紧双臂抱紧他的小浮泽。 他洗去了浮泽关于这一世之外的其他记忆片段,依然按部就班地抚养浮泽,只是在四书五经中混入些许志怪话本,又过了一段时间,陆续将康沅召来了几趟。从未见过外人的浮泽很是新奇,盯着康沅手心里的鬼火看了又看,几次之后,当康沅“不小心”露出头颅与脖子之间并不相接的断面,竟真的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吓,只是沉默地贴在时崤身边。 时崤暗自疑惑效果太快,没想到浮泽当晚就发了噩梦,一场高烧之后,被洗掉的记忆又重新浮现,醒来之后的浮泽趴在时崤腿上,可怜兮兮地问:“我梦见天一直不亮,还有大火,有好多人死了,是真的发生过吗?是因为我吗?” 时崤擦干他的泪:“不是因为你,阿浮别多想。” 此时的浮泽已经十七岁了,因为连日的高烧与噩梦,两颊的肉都被折腾得消瘦,眉眼神态几乎完全能和当初爱梅村的宴江重叠起来,而时崤最初的错误,至今还死死地埋在爱梅村,埋在浮泽的记忆中。 时崤带着浮泽一路往西南去,回到了爱梅村。 时间让这片土地上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有幸存下来的少数建筑早已破败不堪,更多的都不再是多年前的模样,时崤带着浮泽远远地辨认当初村民们的后代,又绕到村后的坟场,看着错落林立的简陋坟包,告诉他:“当初爱梅村受害十二人者,在生死簿上原都属于早逝之人,但作为补偿,鬼府当初为他们安排了最优选的轮回道,如今已经两相抵消。” “一切的罪孽是由圭风造成,它作为罪犯,已经被阿浮与我一起驱到三界之外,你只是吓坏了才会记混,你没有对不起谁。” 一片厚重的云朵路过,暂时遮却了暖洋洋的阳光,坟场一下子阴了下来。 以浮泽的少量的记忆其实听不懂时崤这一段解释,但他依然觉得莫名哀伤,以及内心深处有一种悄悄的如释重负,不知不觉掉了一滴眼泪,不知是在为谁而流。 群 431634003 整理~2022-02-28 19:35:12 六十九 第十世,浮泽出生在京城。 彼时国公爷身坐镇前线,捷报刚刚传来,半日后,国公府喜得嫡长孙的消息就被送进了宫中,天子龙颜大悦,当场下令封其为世子,来日更有进宫为太子伴读的殊荣,国公府一干人等接了旨,个个喜上眉梢,便默契地将世子出生时自带不详胎记之事吞进喉咙、烂在肚里。 从前时崤还活着的时候,就是在将军府中长大,他对高门大院里的残酷最为清楚,思来想去始终放心不下,于是从那日起,便开始不断变换身份守在浮泽身边。有时是护院,有时是奴仆,最初只是不断找人附身,等到世子八岁,相府为其挑专门的小厮了,他便化了模样混入其中,成为贴身照顾浮泽的饮食起居的下人。 世子十岁之时,被允许进入到国子监念书。,门走动一多,京城里渐渐就传遍了,说国公府那万众瞩目的小世子实在不像京城里其他公子哥儿,不仅没有被宠得嚣张跋扈,反而总是一副安静乖巧的模样,实在不像是挑得起大梁之才——但性子讨喜,聪明也是实打实的,据说课文一学就会,长得也好,国子监里的先生们都抢着喜欢。 天才蒙蒙亮时,就要去上学。时崤用热毛巾细细给世子擦脸,哄小孩似的把这些听来的夸赞说给他听,说着说着,就听世子突然解释道:“课文……先生教的那些,总是感觉很熟悉,好像很久以前就学过了,不是一学就会的。” 时崤垂着眼,手上动作依旧:“世子天生聪慧,以前是天上的神仙也未可知。” 世子应了一声,反应平平。过了一会儿,又抬头时崤:“我若是神仙,那你是什么?” “世子想要我是什么,小的就是什么。” 又过了两年,世子十二岁。本是到入宫伴读的年纪,谁料太子犯下大错,一朝被废,消息震惊朝野,传到国公府中,浮泽那些嫡的庶的兄弟们都开始蠢蠢欲动,毒辣的目光聚集在了少年身上,也想将这世子之位换人来坐。浮泽本不是这块料,所幸时崤在旁,替他将所有明枪暗箭都被悉数挡下。 夜里,时崤为世子掖被角的时候,世子问他:“你这么厉害,为什么要在这儿当小厮呢?” “因为世子需要帮忙,不是吗?”时崤用手掌盖住他的眼睛,反问。 世子的睫毛在他手心中颤了颤,没有否定,也没有再开口。 十四岁那年,国公府几位管事开始提起给世子挑通房丫鬟的事宜,他们在屋里头说着,房顶上落脚的黑鸦便飞走了,绕了大院一圈,最后落在时崤肩头。时崤掐灭掌中几缕黑雾,只是平静点头,送走黑鸦,又变回了不起眼的小厮模样,一如既往地朝世子院中去。 那段时间,在国公府屋脊上落脚黑鸦似乎比平时多了些许。 三个月后,丫鬟没来得及挑选,烽火确实先一步燃起,天子年老,诸君未立,皇宫不足半个月就变了天,等到百姓们战战兢兢地从房子里探出头来的时候,天下已经改了姓,王侯将相们的府邸都被重兵包围,抓的抓,降的降,有激烈抵抗的甚至直接被灭门,也有少数像国公府这样的只是软禁,貌似新君颇有招安之意。 国公爷拖了些日子没有表态,府中不进不出,很快便弹尽粮绝,也不知时崤哪里还有粮食日日端给世子,问之,则说是从前储备的,但世子瞧那些菜肉分明新鲜。捱到某一日,外头官兵终于按耐不住闯入府中,下人一律被带到后院,主子们则是一个个被从房中押到主厅,世子到时,就见全族长辈兄弟全都被缚着手脚狼狈地挤在地上,唯有垂老的国公爷还算受尊敬,坐在主位上,与一主将对峙。 “降则依旧荣华富贵,不降便是满门溅血,国公爷,就看您怎么选了。” 国公爷转头环视大厅,视线在自己子子孙孙的脸上扫过,有人哭个不停,有人求他赶紧点头,看到世子的时候,浑浊的眼睛猛地闭上,长叹一口气,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站起来,对主将拱手作揖:“老臣,愿效忠新君。”年老而气却未衰,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清晰传进大厅内所有人的耳里。 主将便收了冷硬的神情,露出一个笑来。族人们看在眼里,劫后余生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挂起,一个眨眼,剑光闪过,视野已经被鲜红的血色占据。 主厅一时间陷入死一般寂静,顿了几个呼吸,人群中才有尖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主将用刀拨开国公爷的尸体,冷笑:“你愿意效忠新君,也得看丞相爷同不同意,可惜了,这王朝容不下第二位开国元老。” 世子愣愣地看着国公爷倒在自己不足五步的距离外,周围是乱糟糟的哭喊求饶声,再仔细听,还能听见后院传来的凄厉尖叫,有男有女,该很多人正在死去。 “国公府上下拒不投降,口出狂言、辱骂天子,杀无赦!” 主将对手下们这般喊,于是许多小兵也涌进了主厅,刺刀往活人们身上胡乱砍下,惨叫声刺破屋顶。世子身量小,年龄也小,混乱中被大人们护到最里头,一时之间反而没被注意到,姨母的尸体倒在他身上,他不敢动,也不敢看。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声音渐渐停下了,才听见主将点了两三个名,满不在乎地说道:“差不多了,你们留在这一个个检查,务必不留一个活口,其他人先同我去别处。” “是——!” 世子听见哗啦啦的步伐声一同离去,很快消失在门外,留下几个人交谈了几句,开始将尸体一具具拨开,偶有还不完全断气的,刀便毫不留情斩下。他能感觉到周围越来越多躯体被拖走,一动也不敢动,闭着眼睛泪流不止。 姨母的尸体被拉开的时候,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刀刃挥动带出的风带着铁锈味,已经扑到他面前……但却迟迟没有落下。 有盔甲砸在地上的声音,是怪异的,沉闷的,然后有人来到他的身边,将他从地上拥进怀中,温热柔软:“世子,我来晚了。” 那人替他抹掉泪水,世子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张完全陌生的、英挺的男性面孔,对方一双眼睛格外的黑,周身也隐隐有黑色雾气环绕,伴着门外夕阳半斜的橘光,有种诡异的妖冶。 时崤以为他的浮泽还会像从前一样吓一跳,会怕,可是没有。 世子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突然将脸埋到他的肩头,对他喃喃:“你是时崤,我记得你。” 少年长得慢,才在变声器,声音哑哑的,“你刚刚一抱我,我就想起了许多东西。” “嗯。”时崤把浮泽抱起来,跨过满地尸体,弯腰放到国公爷方才坐过的椅子上,“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世子扯了扯身上有些乱的衣服,说话带着鼻音:“他们……国公府,是不是都没了?”他的身体在抖,神智倒还算冷静。 “算,也不算。”时崤温声回答,“世子的同族亲人都没了,但国公府的下人大部分都还活着,现在还在后院。” “后院……?” “本是要悉数灭口,只是还没杀完,那位新皇帝突然就来了,刚才叫了主将在问话。” 世子闻言挪了挪眼珠,朝门外的方向看去,院子里也被鲜血染红了,唯独看不见杀戮者的身影。时崤不让他看,要把人拉进怀里,他却拒绝了,抬头告诉时崤:“国公府明明已经降了,说好愿效忠新君的。” “嗯,但丞相与皇帝并非一心。” 世子忍着泪:“那,新君知道吗?” “你若想让他知,他便能知。”时崤眉眼平静,用手帕沾了茶水,为他一点点擦掉脸上的血迹:“阿浮,这些人的命数是早就注定好的,他们必然会死在今日,至于名声如何,并不会对结局起到任何影响。所以全在你决定,你若不在意,我便带你离开,从此世上没有国公世子爷;你若想为他们沉冤,便去见新君,但相应的,他会让你留下来承爵,做你祖父与父亲一直在做的事。” “——你可以自己选。” 算上前九世,算上再之前的相遇,这似乎是时崤头一次把选择权交到浮泽手中。世子无措极了,不自觉地去拉他的衣角,“我、我不知道。” 时崤便换了个问法:“世子想为他们的死正名吗?” 自然是想的。 在见到时崤真正的容貌之前,在记忆被唤醒之前,他与寻常孩童一样在国公府长大,纵然隔着礼仪规矩,但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呢?况且他可是浮泽,他的心比谁都要软。 “想,但……我不会。”世子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声音低低的,“之后需要做的,我都不会。” “那可如何是好?”时崤问他。 世子快被逼哭了。毕竟还是小孩子的身体,低着头嘴巴瘪了又瘪,好一会儿,才将眼泪忍回去,怯怯抬眼看时崤:“你能不能,能不能帮帮我?” 于是时崤再也没有办法不对他心软。 这是他第二次向浮泽下跪,膝盖着地,像最忠臣的下属,托付出他的承诺: “能为世子效力,是我的荣幸。”他低头,额头轻轻在世子膝上碰了一下,大抵是个简化的膜拜礼,“只要你开口,我会为你做一切事情。” 世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在时崤跪地的一刹那,他恍惚看见了另一个画面,也是跪着的时崤,但那人脸上却挂着充满掌控欲的笑,与如今没有半点相似。 他记忆不全,呆呆地盯着时崤看了许久,都想不出对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不知不觉就问出了口。 时崤由下而上地看着他,眼神里都是直勾勾的爱意:“其实我们之间,阿浮才是掌权者,是我的主人。” “阿浮可以尽管命令我,使唤我。”他的原身高大,却心甘情愿地跪在小小的浮泽脚下,抓着浮泽沾了泥与血的赤足踩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靠近我,接受我。” 群 431634003 整理~2022-02-28 19:35:16 七十 世子很快见到了新君。 那是在新君回宫的銮舆里,新君掀帘上车,见到世子明显讶异,却没有惊动任何人,反而如常坐下,等到车轮轱辘轱辘地滚起来,才笑着问:“你是哪里来的小孩,从国公府里逃出来的?” 约莫二十八九岁,是个年轻男人。 世子抬头看向身边的天子,向对方展示国公爷的遗物:“是,我是先帝封赏的国公府世子……” 时崤不在身边,他是有些紧张的。但时间不多,只能硬着头皮争取,亮出世子的身份后,便直接将来意也和盘托出,少年人的嗓音带着哽咽,从国公府的降意说到灭门的冤情,:“……此番冒昧求见,是为请求皇上为国公府满门忠烈平反。” 新君侧着头听完,没有质疑,也没有怒气,只是告诉世子:“朕急着招安国公爷等,本正是因为知道丞相等人心怀鬼胎,未想使你遭遇灭门之罪,朕深表歉意,但朕无能为力。” 世子咬咬牙,又问:“若我愿继承国公府意志,效忠于陛下呢?” 话音才落,就听新君低低笑了几声,成年男子的大手拍了拍他的头顶,跟逗小孩似的:“你还是朕即位来第一个主动前来表忠的,小孩,你才几岁?” “十四。” “还是个娃娃呢,你能为朕做什么?” 世子便抬起手,将自己的手腕从衣袖中翻出来,露出其上的黑羽印记给他看:“我什么都能做。” 正是世子肩上那个印记,只不过现在暂时转移到了腕上来,又或许是因为属于浮泽的力量正在觉醒的缘故,黑色周围还隐约有一圈淡淡的金光描边,少了一分不详,多了一分神圣。 果然新君一见就变了脸色。他看看印记,又重新仔细端详起世子的脸,好片刻才收敛好自己的惊讶神情,变得郑重起来:“你与你身后的力量若能帮朕,朕来日必定为国公一门平反。” “臣愿意。”世子缩回手,“他也愿意。” “好!” 此时的马车已经驶进了宫门,新君解下随身玉佩递给世子,“此乃信物。最多七年,朕扳倒丞相一派势力之日,便是你如愿以偿之时。” …… 皇帝正是迫切要扎稳根基的时候,使唤起人来是真不客气。他有真龙命格,对仙鬼之力极为敏感,时崤之鬼体不能出现在他面前,所以每每见面都是世子独自赴约,世子不得不学着独当一面,去担起属于他的责任。 大多数时候,皇帝都是要世子替他收集官员情报。由于是机密,不能写在纸上,他只能一一记在脑中,回到府里又细细回忆出来说与时崤听。一只只黑鸦悄然飞出府邸,过几日,便会带着情报回到时崤手上,之后世子传递给皇帝,他年纪小,不引人注目,来回多次倒也顺利,皇帝放心之余,对时崤的力量越发不敢小觑。 十五岁,宫变引发的伤痛慢慢被抚平,几乎已经没有人记得京中曾经有一个国公世子,只有城边处多了一位默默无闻的少年书生浮泽。这一年,皇帝韬光养晦,不得不忍受丞相等势力日渐嚣张,甚至凌驾于他这个君王头上,他隐忍不发,越发深沉,却在某次见浮泽时突然问起少年:“你与你背后的力量做了什么交易,得其如此护你?” 浮泽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又垂下眼睑,避而不答,公事公办:“吏部侍郎刘大人近日行踪基本无异,三日前曾与丞相府内粗使在街边攀谈,内容多是家常,持续一炷香时间。” 他这一年长高一些了,眉目间的孩子气正在迅速褪去,逐渐舒展出原本温和好看的面貌,说着话,一边将信封推给皇帝,就连露出来的手指也比寻常人要出落得好看几分。 皇帝瞧了又瞧,忍不住长叹一口气,真心规劝道:“其实以你的才学足够帮我,已经可以不与那种力量做交易了,正如当初朕接受丞相等人扶持,以至如今下场,日日忍受他们的一再贪求。” “多谢皇上。”浮泽收回手,顿了顿,又摇摇头,“臣与他……是旧识,并非交易。” “如此。”皇帝点头,只是眼神意味深长。他起身,把信封收入怀中,朝浮泽摆摆手便要离去,只是走到房门口时,突然又忍不住地停下脚步,回头低声道:“朕从未见过他,却能感觉到他在你身上留下的力量,若说他不想从你身上索求什么,朕不信,你自己也不信。” 浮泽猛地转身从座位上站起来,心跳漏了一拍:“皇上,臣——” “世子。”皇帝抬手打断了他,“你年幼因朕失去亲属,朕又虚长你十余岁,见你如见晚辈,才会多管这一桩事。再过一年你便能参加科举进入朝堂,若你想要摆脱,朕可以让你做普通文官,不再要你去做需要借助那种力量的事情。” “你也算朕的心腹,朕不想看你深陷泥潭,还是那句话,以你自己的才学足够帮我,足够为国公一门平反。” 浮泽被这几句话定在了原地,足足小半日过去,也不知皇帝离去了多久,他还呆呆地没回过神来,一遍遍回想皇帝的每一句话语。 时间还在继续走,没有为这段小插曲停留。 浮泽还是会间断地想起一些从前的片段,最开始大多数是前九世的事情,时崤以各种各样的身份出现在那些不连续的记忆里。再后来,记忆渐渐变成了一些浮泽不太理解的片段,他在梦里看见许多云,又看见一片不见尽头大海,场景混乱跳跃,有时是时崤奄奄一息地躺在面前,身下流了一滩鲜血,有时则是对方满头热汗地俯视自己,气息喷在耳边烫得出奇。 夜半,浮泽在回忆的梦中转醒,热出一头汗珠也不掀被,只盯着窗缝透进来的一丝月光,偷偷夹紧了双腿间的湿意。 他什么都没对时崤说,包括梦里的所见。 十六岁,浮泽又长开了不少,容貌比之十四岁那年变化颇大,便以寻常学子的身份参加了科举,低调地拿了个探花之名。殿试过后,皇帝私下又向他提起当日的问题,浮泽沉默了很久,委婉回答:“浮泽本无意朝堂,只想尽快了结心愿,然后离开此地。” 皇帝比之刚登基时成熟了许多,点点头,没再多问地接受了这个回答。又说回正事:“这两年朝堂各个势力越发错综复杂,但朕的暗网也已经悉数布下,接下来便要在明面上逐渐收网了。依你所愿,朕会尽可能加快速度,之后,还需要你提供更多帮助。” 浮泽听明白了,垂下眼睑掩去神色,躬身行礼道:“臣当竭尽所能。” 某一个瞬间,他的眼前又闪过了些怪异的记忆片段,视线变得模糊,只能瞧见大片大片的颜色,像是一张白纸上撒了均匀的金粉。他抬起头来,茫然地环顾四周想要看清,只捕捉到一抹隐约的蓝色,有什么声音从远处传进他的脑中:“……既然你选择回到他身边,那至少记得让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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