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下一件黑衣掉落在时崤膝上。 这便是归位之前的所有记忆。再睁眼时已经回到仙界,因为仙体的不适,他一头扎进了清池居里修养,亏得有天帝体谅,命了其他仙君都莫来打扰,甚至一反常态地戒严了清池居周围好一段距离,连靠近都是不许的。 浮泽后来清醒时回忆了一下,不知道时崤如何,至少对于他来说,十世相处过后,分别似乎比想象中更加平静。有些像国公府遭受还未灭门之灾的时候,他在国公爷那儿得过的一种御赐小吃,叫做龙须酥,表面看似有千丝万缕紧紧纠缠,其实轻轻一扯就全断了,只要够干脆,甚至不会有任何黏连。 大概是回到仙界的一个月,浮泽终于勉勉强强适应了仙体,五感回归,能够感知清池水中淡淡的仙力了。天帝得知后亲自来了清池居一趟,也没说什么,只说了一些寻常问候,直到快离开时,才语焉不详的吩咐他:“多休息一段时间,暂且先别出门。” 浮泽有些不解。 便意外地见天帝稍微矮身,蹲在了池边,似乎是为了近距离瞧他,瞧了好几眼,语气便变得颇为感叹:“浮泽,你现在变了许多。” “什么?” “变得……有生灵的色彩了。”天帝斟酌了一下语句:“仙魂、人魂、鬼魂都是有色彩的生灵,但我们小浮泽不太一样,你是江流化身,仙魂原先清澈得没有色彩,比起生灵,更接近纯粹的‘物灵’。” “现在鲜活了许多,不是坏事,看起来更找人疼了。”天帝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不过还要再等身上的味道散一散,所以先别出门,听话。” 说完并不解释原因,反而很快匆匆离去。留浮泽还浸泡在水里,没听懂她的话,后知后觉地抬手摸了摸被揉过的发顶。 ……时崤也时常摸他的头发,只是不是这样的揉,而是将大掌盖上去,顺着发丝一下下地摸,在缠绵时,或者在他昏昏欲睡时。 奇怪归奇怪,原就不是那种闲不住的性子,左右又没有必须出门的事情要办,浮泽便也乖乖留守在自己的居所里。不过,五感恢复过后,他第一次觉得清池水太冷,主动上了岸,闲来无事便试着流转仙力,还是生涩极了,就与人间那些骨折多年的伤者重新练习下地行走差不多,练不了多久就觉得累,干脆把宽大的主座上当作床,蜷在上头静静睡下。 有时他也会做梦,梦见什么倒不记得了,只是每每惊醒的时候,意识朦胧间总会委屈靠着的地方太过坚硬,等真正睁开眼,才发觉自己睡梦中拱进了椅背与扶手相接处的夹角,睡姿怪异。 浮泽翻了个身,并不想去探究其中原因。 有一段时间,他开始觉得自己的居所太过空旷,竟是记不得自己从前千年都是如何度过的了。举目看去,整个清池居除了一口清池、一座浮桥以及一张主座之外再无其他物件,更不像其他仙君一样收养仙童仙宠,时间一长,除了修炼与睡觉,便没有其他选择可以消磨时间,真真无趣。 其实……清池好像可以不用修得那么大的。 浮泽走到浮桥上,由上而下俯视清池,有一瞬间跳出这个想法。只是还没等看出个所以然,就总觉得脚下桥面烫得厉害,从脚底一路烧到他心里,热得心慌,也就匆匆下来了,之后再也没上去过。 又过了一段时间,天帝解了清池居周围的禁令,托仙童来转告浮泽可以出门了。浮泽认认真真地想了一圈,也没想出有哪里要去,但还是走到门口,打开了居所的大门。 一瞬间,仙界时时充斥着的明亮的光线扑面而来,亮得浮泽闭上眼睛,好久都没能适应。 以前的仙界也是这么亮吗?或许暗一点更好。浮泽想。 仙童没走,在一旁扯扯他的袖子,奶声奶气的:“仙君要去何处?若是还不习惯驾云,小仙可以送仙君一程。” “天帝可有空闲?”浮泽用手掌虚虚盖着眼睛,问他。 摇头:“正与诸位老君议事。” “那……”浮泽犹豫了一下,“劳烦你,送浮泽去拜访承德仙君罢。” 于是说走就走。 到了地方,却发现承德的居所大门紧闭,显然是主人不在家的,仙童问了守门的天兵,天兵也不十分清楚:“只知道承德仙君有差事出门去了,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回来过,其他的属下无权得知。两位若是要找,不如去问问司职仙君。” 仙童又驱着云送浮泽到司职仙君处。才到门口,仙童挂在胸口的项链就闪了闪,金光流转,是天帝在召他回去,浮泽便让仙童先行离去了,自个儿去敲司职仙君的门。 司职仙君得知浮泽来意,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来:“咦?承德仙君去人间拨正秩序,已经两月有余,浮泽仙君竟不知吗?” 浮泽茫然摇头。 “啊……差点忘了,也是,浮泽仙君也是才从人间回来。”对方拍了拍脑袋,“承德仙君管辖内有一村落受妖僧传教,导致民风大变,背德弃义之事多发,承德仙君此去就是为了这个。他原本是想等着接到你归位后再去呢,不过前些日子天帝不准我们靠近清池居,又加之那村落百姓出现了伤人的苗头,承德仙君就等不了了,与我报备一声后便去了人间。” 也说不清为何,浮泽搭在自己膝盖上的手突然就攥紧了,似乎是对“人间”这二字格外敏感。不过很快又讷讷松开:“去了人间啊……是很严重吗?” 司职仙君倒没发现,一直低头在册子上写着什么:“浮泽仙君要找他应该也不用等太久,总归不是什么大事,承德仙君是真身下界,最多一两年便会回来。” 浮泽松了一口气,点点头。 但心绪已经不如来时平静了,实在无意不再多留,便准备告辞回去。起身时,动作或许有些大,带起的气流吹到司职仙君鼻下,对方突然一愣,抬起头来,神色怪异:“浮泽仙君十世轮回结束,仙体可是已经无碍了?” “已经恢复如常。” “哦,那就好。”司职仙君疑惑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可能是太多年未见,觉得方才仙力波动的气味有些陌生,想来是我错觉了。” 浮泽疑惑地看着他。 “不过仙君变了许多倒是真的,若是承德仙君见了,应该会很惊讶吧。” 告辞了司职仙君,浮泽觉得累极,只想直接回清池居休息。 这回没有仙童送,他将仙力凝聚在指尖,云雾就逐渐在脚下在脚下聚起,本已经快成型了,动作却一顿——除了仙力的不流畅之外,更多的,是想起仙童相送时,前后左右空落落、叫他不安的那份不自在。好在也不远,索性散了仙力垂下手,迈开腿走路往来时的方向回。 这还是浮泽归位后,头一次好好走在仙界,四周白茫茫空荡荡,既熟悉,又不熟悉。 中间路过了姻缘仙君居所,门口的仙童远远朝他打了个招呼,浮泽回礼,又走出一小段距离,才见仙童从身后追上来:“我家老君要我来问问,浮泽仙君可需要我送一程吗?” “多谢姻缘仙君。”浮泽受了好意,摇头,“浮泽久未出门,自己走走便是。” 仙童长长地哦了一声,“好吧,那便不打扰仙君了。” 等转头回去的时候,又分明能听见他的兀自嘀咕:“……原来这就是老君说的,小孩长大了都会有心事呀。” 浮泽觉得可爱,想笑,不过嘴角才扬起一点点弧度就撑不住了,又淡了下去。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就连他自己也想不清楚。 这次之后,浮泽回到居所,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意再出门去。 仙界对于时间的概念非常模糊,或许是一两个月,或许有大半年,也记不清楚了,总之清池居大门日日紧闭,将仙界过亮的光线遮挡在外。 中间浮泽渐渐熟悉了体内的仙力,第一件事就是将清池的规模缩小了一半,腾出一片空地来。但腾出空地后,具体要用来做些什么,又一时没了主意,最初他是按照记忆中的方位放了床与桌椅,奈何用起来总觉别扭,没有在人间时用的那些舒适,没过几天就撤了去;后来陆续又添置了其他布置,炼丹炉、仙卷柜都有,只是最后还是全撤了,回到一开始空荡荡的模样。 清池从天池引出,二者之间仙力相通,天帝没过多久就发现清池的变化,于是得了空亲自上门来询问。浮泽倒不是有意隐瞒,是真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用手拨了拨池水,才迟钝地答道:“……应该在人间待太长时间了,对这里有点不习惯。可能,过段日子就好了。” 这个理由足以解释他的一切异常,天帝难以质疑,浮泽自己更无法不信。毕竟人间的数百年与仙界的数百年并不相同,不比仙界百年时光弹指一瞬,在人间,每一日都有切切实实的感知,十世轮回,真的可以改变很多很多。 天帝没有追问,转头看了看那片空地,“那儿空出来的地方,可是需要什么?” “还没想好。”浮泽也跟着看过去。 “嗯,人间毕竟热闹,你刚回来,若是觉得太冷清了——”天帝顿了一下,“选几个仙童或者仙宠来与你作伴,或许会好些。” 浮泽谢过天帝,说是会考虑,但心里还是喜静的,转过头就将这个提议放到了一边。 他现在很少睡觉,也不想出门,没有事情做,只能常常窝在主座上放空。仙界的一切是熟悉的,却无法安抚他的莫名躁动的心绪,清池居还是那个清池,可总有一些时候让他感觉到很冷。 更不再像以前那么喜欢待在水里,浮泽发觉这一点后,终于有些心慌,主动去问了天帝。天帝告诉他,这是因为他的仙魂从偏“物灵”真正转变到“生灵”,所以对本体的依恋会减弱,无需为此担忧。 浮泽不是很理解,天帝就换了一种说法:“三界生灵都是有情感的,你长大了,有自己的偏好很正常。” 又过了一段时日,几位与浮泽稍微熟识的仙君都陆续来清池居拜访过,给那块空地提了不少意见,浮泽听他们的建议都试了一遍,但最后只留下一张仙界少见、人间多见的躺椅,上头铺了厚厚的软垫。 最意外的是,某一日姻缘仙君竟也晃悠着带着仙童来了,拉着浮泽唠嗑半日,末了,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根红线递给浮泽,“这个,你且收着。” “红线?老君这是……”浮泽忙站起来。 趴在躺椅上打滚的仙童见了,从后头伸过头来:“哈哈哈,仙君别紧张,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什,大家都有的。” 姻缘仙君也呵呵地笑:“红线牵的是凡人姻缘,其实对仙者没什么效果,若有姻缘,不需要老身的红线来牵,若无姻缘,系了红线也不会起效果。不过前段时间,也不知哪里传的说法,那些年轻仙君都来讨要红线,都爱讨个彩头,承德那孩子也来讨过,老身便给你留了一份,总不好对你们这些小辈偏心。” 说着就强行塞进浮泽手中。 浮泽捧着红线重新坐下,好奇中,也难免有些不自在:“既是没有效果,那他们要这红线作甚?” “说是那样说,这红线好歹也是出自老身之手,随身带着,总会有用的。”姻缘仙君捋捋胡子,对自己的红线格外自信:“若有相悦的仙君,用来联络感情自然是锦上添花;若是没有,可这仙界的年轻仙君个个都有,别因为这个让你不合群嘛。” “就是就是,浮泽仙君都不出门走动,应该多交朋友哦。”仙童稚声稚气地附和。 浮泽低头,看了看躺在自己手心上泛着淡淡金光的红线。 只一眼,就不敢再看了,草草收进怀里,权当应付姻缘仙君。 04:32:03 七十五 仙界有喜,某某仙君与某某仙君喜结连理,将于数日后举行结契宴,各自派了一名仙童到处派发喜礼,浮泽打开门时,就见到两小不点手牵手站在门外,一个举着礼盒,一个举着请柬,异口同声地将提前背好的吉利话大声念了一遍。 浮泽忙接过仙童手中的东西,侧身要将他们让进门来,小孩却齐齐摇头,左边仙童指了指身后的载具:“我们还有很多份喜礼没送完。” 右边仙童举手:“还有姻缘仙君、承德仙君、迹策仙君、祝悌仙君……总共十六家!” “——所以。”俩小孩跟招财童子一样,齐齐作了个揖:“我们就不打扰浮泽仙君了。” “啊,那你们去吧。”浮泽下意识应答。 话音刚落,才猛地反应过来。见仙童转身要走,又忙把他们叫住,为难地顿了一下,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你们方才说承德仙君,他不是去人间了吗?” “已经回来了呀,我们仙君都与他下过好几次棋啦。”仙童眨眨眼。 “我们仙君还特地嘱咐过,说承德仙君总爱去别的仙君处串门,如果找不到,要多找几圈呢。”另一个点头附和。 右边仙童:“他没来浮泽仙君这儿吗?” 左边仙童:“方才来时也没遇见,也许今天没出门吧。” 右边仙童:“浮泽仙君可还有其他事情?” 左边仙童:“没有的话我们要赶紧走啦。” 俩仙童长得相像,一说话也默契十足,浮泽本就不是个不善言辞的,一时间竟哑口无言,也忘了还要问什么,愣愣地与他们道别。直到关上门,回身看见自己空荡荡的清池居,安静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心中的怪异感从何而来。 ——承德已经回到仙界有一段时日,却竟从未来找过他,甚至像是有意隐瞒。 浮泽盯着自己的脚尖,不解中带着点失落。 哪怕他与承德已经解了婚约,但过去千年他们之间的相处也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不说密友,再退几步也是交好的情谊,以承德的性子,原不会不来清池居的打声招呼的。可是仙童说,承德已经回来数月,常去其他仙君处串门,而在清池居的他却是头一回得知。 像是在给自己找什么借口,浮泽皱着眉想。 也许不是承德有意隐瞒,是自己终日闭门不出,才会这般迟钝吧……再者,说是交好,也没有日日待在家里,等别人上门的道理。 于是,又过了两日,他便主动出门去找承德。 承德恰没有出门,正坐在案前捧着一幅卷轴在看,眉目间有微微的愁绪。浮泽站在门外唤了他一声,就见到他抬起头来,表情先是怔愣,之后很快变为肉眼可见的惊喜,他放下卷轴站起来迎,只是唤了浮泽一声之后却结了巴,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承德仙君。” “……浮泽,许久未见了。” 彼此都有些尴尬。 承德将浮泽引到客座,浮泽借着入座的动作低下头,错开了无言的对视:“听闻承德仙君回来了,所以来见见你。” 承德也在对面入了座:“啊……是,先前,去了人间一趟。”随后第一反应竟是道歉,“先前是要等着接你归位的,但是阴差阳错,没能与你见上一面就走了,抱歉,浮泽。” 最初的慌乱过后,他五官逐渐平和,便显露出之前没有的稳重,中间尚夹着一抹掩不去的欣然,看不出有任何心存芥蒂的痕迹。浮泽悄悄抬眼看他,发觉来前的猜想得到否定,无意识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但随即就是愧疚,急忙摇摇头:“是我道歉才是……本应该早些上门拜访你的。” 他说话有点慢,有种久未开口说过话的生疏感:“我与其他仙君交情尚浅,平日里又鲜少出门,还是前日听仙童说起,才得知你已经回到仙界。如今已经过了数月才上门来,实在……有愧于你平日的关照。” 他说话有点慢,有种久未开口说过话的生疏感:“我与其他仙君交情尚浅,平日里又鲜少出门,还是前日听仙童说起,才得知你已经回到仙界。如今已经过了数月才上门来,实在……有愧于你平日的关照。” “这是什么话。”承德微怔,之后和熙地弯了弯眼角,“我又不是不知你的性子,哪里会怪你。” 浮泽也小幅度地回了一个浅笑。 大家都进退有度,谁也没有提之前的事情。到底是有年少的情谊在,最初的尴尬过后,即使是浮泽这样的寡言,也还是能与承德聊得上话的,粗略交换了一下近况,又自然而然地说起了彼此在人间的经历,时而还能谈起某些浮泽不在时仙界的趣事见闻。 承德说得多些,浮泽间或应上几句,也不冷场,倒与寻常交好的友人并无区别,不知不觉就过了大半日。 到时候差不多了,见浮泽抿完最后一口茶,承德就主动收了话题,转而说起了旁的:“你也该多出门走走,刚才进门的时候与我说话竟不太流利,现在已经好多了。” “无碍的,我以前也不总出门。”浮泽轻轻放下手中茶盏。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只是一时还未适应仙体罢了。” “早听天帝说起过,果然又是这个借口。”承德就无奈地笑了。 彼时浮泽已经准备起身往外走,承德将他送至门口,明亮的光线照射过来,将双方的五官都映得清晰极了。浮泽侧头躲光线,余光中却窥见承德收了笑容,眉眼渐渐垂下,平静中带着隐约的无奈与哀伤。 “你从前虽不出门,但我按耐不住自己三天两头去找你,还能陪你说说话。以后没有我上门,你再不出门,就真的没有机会开口了,所以也要自己多主动走出门才行。”承德的声音轻轻柔柔。 浮泽突然想起,先前总有其他仙君说自己变化许多,自己一直将信将疑,如今亲眼看了承德,才切身体会到这种变化是真的可以存在,明明还是同一位仙君,五官哪里都还一样,却哪里都能体现处差别来。 记忆中的承德从来不会做这么隐忍的表情,眉眼间不会藏着那么多沉重的情绪。 说不震撼是不可能的,浮泽顿了好一会儿,才讷讷地点头:“好。” “但是你来找我,我很高兴。”承德凑近了半步,与他对视,“浮泽,去人间的这段时间,我……也有小小地成长了一些。他们都说,被拒绝后还纠缠不止不是君子所为,我不想被你讨厌,所以回来后一直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找你,以后也是。但我还是会期盼你主动来找我。” 说完又觉越界,连忙往回找补:“——我的意思是,不来找我也无碍,你多出门与其他仙君说说话,总归是好的。” 浮泽看着这样的他,胸腔逐渐重得厉害,就连心跳都变得艰难:“你……不必这样的,过去的事情是过去,我从未讨厌过你。” “抱歉,浮泽。”承德苦笑地挠了挠自己的头,“我可能,暂时还过不去。好像靠近你已经成了习惯,你若愿意接受也就罢了,你不愿意,我只好自己努力克服了。” 他太真诚了,也太坦白了,将这些心绪铺开在光明下,自己倒平静,却让浮泽心慌。 浮泽不愿意再待,别开视线不敢再看承德,手往袖子里藏了藏,掩饰自己手抖的事实:“那我下次有空再来拜访,这次,就先回去了。” 说完逃离似的立马转身。 “浮泽。” 承德扬高的声音将他叫住在了原地。浮泽回头,视线中,承德迎着光线走上前来,在与他隔着一臂的距离停下,像一个邀请的姿势,徐徐将手掌伸到他的面前,那只手的小指上,赫然系着一根红绳。 “让我再最后争取一次吧,浮泽。现在一切都回到正轨,你可愿意,系上这红绳的另一端?” 浮泽就感觉胸中那种极重极闷的感觉又加重了,甚至怀疑下一刻自己便要被压垮,随之而来的是五感也变得迟钝,听进耳里的声音像泡了水一样模糊,唯剩不多的力气只够支撑他小幅度地摇摇头。 “我……” 承德温声打断:“嗯,没事的。这样就好了。” 他收回手,解下红线,放在手心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随后驱动仙力引出一簇火苗来,仙火霎时间将红线吞噬了去。见浮泽愣愣地看着,甚至反过来宽慰道:“我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浮泽不必觉得愧疚。我只是觉得,当时从姻缘仙君那儿接过红线的时候,心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所以这红线的另一端只能是你。否则日后我若有其他情投意合的仙君,还留着这红线,未免对对方太不公平。” 红线烧尽了,只在承德手心中留下一小撮浅色粉末,他将那粉末轻轻扬在空中。 “这红线是我对你的情感,我将它烧了,希望你能不再有负担,也希望我尽早放下。我们都要向前走。” …… 浮泽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清池居的了,湿冷的空气将他包围,他茫然地环顾一圈,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那只躺椅面前,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干,颓然地躺了下去,闭上眼睛。 归位后他极少极少睡眠,更别提在这躺椅上睡,只不过今天实在太累。 这回不是他潜入水下,而是世界淹没了他。他的呼吸很浅,像是进入了休眠的状态,视线、听觉与感知全都变得模糊,身体时而沉甸甸,时而轻飘飘,眼前应该是黑暗一片,但又似乎快速地过着光怪陆离的场景,分不清是做梦还清醒的幻觉。 不过浮泽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睡的,因为神识里的情绪一直紧绷着,没有任何松懈。到第二日,外头隐约从很远处传来喧闹的动静,睁开眼,才终于觉得好些,侧躺着回了好久的神,想起今天是那二位仙君的结契宴。 仙界喜事本就稀少,至少要去道个贺。那日的红色请柬还放在桌案上,浮泽头昏脑胀地坐起来,遥遥看向主座的方向,却好久没动。 忽地觉得脸上湿凉一片,抬手摸了摸,竟发现自己落了泪。 他起先只是惊讶,抬手随意擦了擦,奈何身体似乎有了自己的意志,不仅没有擦完,反而越流越多。浮泽低头看着自己被泪晕湿一片的衣袖,呆了小片刻,眨眨眼,突然感觉有莫大的委屈涌了上来,酸得他的心都皱成了一团,嘴角瘪了好几下,便再也控制不住,抱着自己的膝盖哭出了声。 他不开心。 不是只有今天,而是一直一直都不开心。 情绪化作了泪摆在眼前,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是适应不了仙界,而是适应不了没有时崤的生活。 天帝摸他的头时他会想起时崤的手,蜷在主座上入睡时他会想起时崤的怀,时常看着空荡荡的清池居,他还会觉得不如他们在人间的小家温馨,甚至于走在浮桥上,也会记起自己曾经与时崤在上头做爱的对话,他越来越喜欢昏暗的环境,就连出门时,都觉得驾云不如时崤抱着他穿梭丛林那样安稳。 看什么都是时崤,做什么都是时崤,他根本没办法克制自己。 浮泽越哭越难过,越哭越委屈。 他会因为身上被留下的味道日渐减淡而不安,会因为添置的床榻没有鬼魂的温度而不愿再触碰,最可怕的是,从姻缘仙君手中接过红线的时候,脑海中也下意识地想到那个黑色的身影。 身边哪儿都没有他,又哪儿都是他。 起初以为自己不去想,不承认,慢慢地也就习惯了,可是承德的坦然击碎了他最后的防线,他突然就变得懦弱无比,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浓厚的、被积压许久的情绪。 他现在已经没办法在仙界得到足够归属感了,他每日都觉得孤独,每日都觉得不安。 他不争气,他好想回到时崤身边。 浮泽的哭并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忍着声音大滴大滴地往下落泪,泪水里载满了情绪,将睫毛打得乱七八糟。 是委屈的,委屈对方从前不顾他意愿地强迫他,如今却又不管不顾地将主动权放到他手里,非要逼他做出抉择;也是害怕,惊慌于他竟然直到昨日才意识到,原来大家都在变化,都在努力往前走,只有他一个还无知无觉地停留在原地。 那时崤呢? 他与时崤中间隔着三界,归位后又隔了数年,对方没有义务为谁长久驻足。 外头的乐声奏了又停,停了又奏,热闹却传不进清池居里,许久,那宴会散了,哭声才慢慢消停。 浮泽本来已经逐渐收住了眼泪,正用手腕擦着,朦胧的泪眼中,看见手腕光洁无痕的皮肤,忍不住又多流了好一会儿滴眼泪。与上一回不同,这一次时崤除了气味之外,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印记,他们的确是断得彻彻底底,再也没有任何借口。 他失去了埋头逃避的权利。 时崤在逼他向他主动靠近,或者是,彻底放弃。 “结束”这个词第一次在心中有了实感,浮泽一想到这个事实,心就难过得发凉。 04:32:10 七十六 情绪溃堤之后,思念夹着泥带着水地喷涌而出,污染了每一个角落,等浮泽反应过来,已经再回不到从前的洁净与坦然。 他把自己困在躺椅上,就那么蜷缩着不愿动弹,没日没夜,睡睡醒醒。醒着的时候忍不住总是回想,睡梦中又时常不受控制地淌泪,一连好几天昏昏沉沉,直到眼睛涩到发疼了,才迟钝地发觉应该找点事情分分心。 想起从前负责西南地界的时候留了许多资料书册,后来因为种种意外,至今还没来得及交接给新的地界仙君,手软脚软地翻找出来,堆了高高两沓。 思维一阵一阵地断开,有时候他坐在桌前,又突然忘了要做什么,半天才想起得重新整理一番。便久违地磨了新墨,拿了纸笔,照着书册的年份细细陈列清单与备注。 原本是坐得挺拔的,写着写着,也不知是累了还是怎的,头越垂越低。 天帝来的时候,就见他几乎整个上半身都趴在了桌面上。 她这段时日格外关照浮泽,前些天在婚宴上没见浮泽身影,今日就寻得了空来清池居看看。敲敲门直接进来,浮泽笔杆一顿,分明是听见了动静,却要过一小会才抬起头,右手还拿着笔,鬓发微乱,眼睛和脸颊都泛着不明显的红。 天帝只当没瞧见,一面关心地问他可是身体仍有不适,为何前些天没去参加婚宴,一面迈着步走到桌前。 浮泽放下笔,摇头:“这几日在整理西南地界先前的文书,一时投入,忘了。”站起身行礼,借着动作,有意用袖子挡了挡桌上的纸张。 然而天帝还是撇到了那纸上半干的湿痕,星星点点地落在字与字之间。她倒没有揭穿,只是在浮泽低头的时候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这些都不急的,你别太辛苦。” 天帝在浮泽面前总是没有架子的,还像寻常那样说些关怀的问候,话接话之间,状似不经意地说起那负责管理灵兽的仙君,便“顺嘴”对浮泽提议:“祱鬃仙君那儿新诞了一批灵兽,数量有些多,常诉苦说照顾不过来。你日日闷着无聊,不如便去帮忙几日,若有相中的幼兽,也可以领回来当仙宠。” 浮泽神色颇有为难。 天帝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说法:“现在派不出其他仙君,你暂且没有仙职,就当这是派给你的事务,可不许拒绝。” 浮泽这才领命称是。 翌日,久违地踏出清池居,光线照在眼皮上,暖洋洋,晕乎乎,竟不似现实。 祱鬃仙君忙于照顾母兽,直接把五只才睁眼的雪白幼兽交给了浮泽看管,万幸幼兽睡眠时间极长,倒也不难照顾,只需时不时为它们输点仙力维持体温,其余时间在旁看着便是。幼兽可爱,浮泽看着看着,心情慢慢就变轻了,窒息的感觉居然也随之消散,比前些天好过不少。 可惜也只是暂时,每日回到清池居,白日里无暇去想的东西还是会涌上心头,越是留恋白日的轻松,独处时的落差感就越大。情绪爆发时,心中不止一次想要冲动任性地离开仙界去见那个谁,而一到人前,摸着手里的灵兽幼崽,理智又一遍遍告诫自己那不过是畸形的留恋。 浮泽觉得自己像是被割裂成两半,一半是清池居门外日渐开朗的他,另一半则是躲在门内茫然无措的他。 分不清在这样仿佛的拉扯中究竟重复了多少日,又过了一段时间,灵兽幼崽终于长大了一些,祱鬃仙君说它们已经可以离开母兽了,问浮泽要不要挑一只带回去当仙宠。浮泽见手心上的幼崽柔软可爱,还是小小一团,心中喜爱,却也不忍,便问能不能让它再母兽身边多待一些时日,谁知祱鬃仙君果断拒绝了这个请求: “幼兽离开母兽必须当断则断,错过了现在,等它再大些认得母兽了,才强行要它分离,岂不是更可怜?” 浮泽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祱鬃仙君无奈,又指了指远处两头依偎在一起的灵兽:“越是灵气足的仙兽越重情感。看见那对仙鹿了吗?是同胎姊妹,先前我一时疏忽,没在幼时就将它们单独分开,直到它们半大了才让两位仙君分别领走,结果一者绝食,另一者自残,强行分开了半年,差点害了它们,最后只好领了回来养在一处,日后若有仙君要领养,也得一对一起带走。所以像这样的幼崽,要领走的话都得趁早,晚了就几乎不可能再分开了。” “……是这样啊。”浮泽低头,轻轻地抚摸手中的幼兽。 这一回,祱鬃仙君早早就联系好了领养者,不让这一窝幼崽有任何砸手里的可能。很快,同一窝的其他幼兽就陆续被仙君们抱走了,保育场一下子就清闲下来,浮泽没有其他可帮忙的,也便抱着自己选的灵兽幼崽回了清池居。 他留的是那一窝的小幺,小幺通体雪白,唯有眉间一道细细的火纹,头顶上还没长角,圆乎乎的。换了新环境的幼崽起初也难照顾,挥舞着小爪哼叫,一刻都安静不下来,不过也就三五日,之后很快就乖了,真如祱鬃仙君说的那样,离得开的幼崽很快就能适应,若是到了离不开的时候再离开,只怕无论多久都不可能再安生。 浮泽把幼崽举到眼前,幼崽亲昵地舔了舔他的大拇指,黑豆般的眼里清晰地映出了他的面容。 说不清楚哪里发生了变化,那日之后,生活突然变得有序起来。 浮泽不再混沌度日,又拾起了没来的整理完的书册。他坐在案前细细抄写,小小的毛绒团就陪在手边看着,他将散落的书页重新装订,小东西则扑咬着线头捣乱,有时整理累了,靠进躺椅里小憩,暖暖的一团总爱钻进他的怀里陪同,梦还是会有,却不再是淌着泪惊醒。 清池居仿佛一下子有了生气,浮泽也活了过来,变回了从最初的浮泽仙君。 到幼崽又长大一些,体型约莫有浮泽小臂那么长的时候,厚厚两沓文书终于全都整理了一遍。浮泽亲自给如今的西南地界仙君送过去,毛绒团蹲在他肩上陪同,送完了,回去的路却是并非来时的风景,毛绒团蹭了蹭浮泽的脸,浮泽侧头对它笑了一下,用手指点了点它的火纹:“坚持一会,陪我去见见天帝。” 路途很长,他还是徒步行走,不急不徐,每一步都走得认真。半路上灵兽又困了,啾啾叫了几声跳进浮泽怀里,被稳稳抱住,便安然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被带到了天殿,天帝伸出一只手来摸摸它的耳朵,它抬起头,只来得及听见对方的后半句话:“……不是什么忙事,但也有趣,你可以去帮帮忙,带着你的仙宠也可以的。” “陛下。”浮泽声音轻轻的,“我还是想,去鬼府一趟。” 这一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坚定。 04:32:15 七十七 传闻上古时,世间本是一团混沌,祖神盘古开天辟地,浊气下沉,清气上浮,于是就有了仙、人、鬼三界之分,仙界与鬼府各占一头保护着人间,前者掌生,后者司死,鲜少互通,慢慢地就变成了一白一黑两个极端。 浮泽独自走在通往鬼府的暗道上,脚步越来越慢。与仙界截然相反,这条路越往前越是黑暗,前头只有一簇微弱跳动的鬼火做引,伸手不见五指,黑暗像是决了心要吞噬来者的坚定。 天帝叫浮泽自己考虑清楚,于是他冲动了一次,只身来到鬼府,连他的小毛团也没带。 鬼火突然停住,浮泽也急急刹住了脚步,只不过一个眨眼间,无风,唯一的火光却晃了晃,彻底熄灭。什么都看不见了。浮泽这才觉出害怕,在黑暗中僵立,心跳加快了速度撞击胸膛。他茫然地张了张嘴,对着虚空小心翼翼地问:“时崤?” 声音落地,没有得到任何应答,更没有拥上来的熟悉怀抱。 吱呀—— 黑暗深处传来刺耳的异响,浮泽被吓了一跳,手脚有些发软,退后两步靠在了墙面上。 好在不是别的,只是开门的动静。幽蓝的火焰重新燃起,这回的火苗大了些,虽然还是不十分亮,不过足以叫浮泽看见从门里头走出来的康沅。康元举着火把,脖子上格格不入地围着一条毛绒物件,另一只手吃力地将鬼府两扇巨门推至大敞,这才走到浮泽身边,侧身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仙君来访,鬼府荣幸至极。容属下先带浮泽仙君到客间休息。” 近了,浮泽才分辨出那条毛绒物件是一只活生生的黄皮子,盘在康沅脖子上,借着尾巴的遮掩,自以为隐秘地用爪子偷偷挠他的脸。康沅假装不知,周围静得诡异,再没其他动静,就连路过的鬼魂都不见半个。 “他……鬼王殿下呢?”浮泽问。 “殿下特命属下前来接引,待他得了空,即刻便来面见仙君。” 康沅在前头带路,浮泽隔着两步的距离跟在他后头,两相无言地往门内走。 进了大门,才算是真正进入鬼府,大门砰地一声在身后合上,浮泽心跳漏了一拍,迈出的那一脚就失去了该有的节奏。周围不再变暗了,甚至比门外还要亮上一点点,光很微弱,也不知是从何而来,除了康沅的背影外,浮泽还能勉强看清脚下的路,不过至于自己身处何处,又正通往何处,还是一概被黑暗包裹着看不清楚。 偶尔——大约有两三次,黑暗中的东西实在凑得太近了,才会被浮泽看到。一次是个大约有两层楼高的巨大黑影,似有人形,但四肢诡异的扭曲,在明暗的交接边缘维持着祷告的姿势一动不动,浮泽起初还没看到,直到路过那影子身边,它的头掉落似的突然往下伸,浮泽才白了脸发觉身边有东西;另一次则是在浮泽埋头前行时,突然伸到路上的一只手,灰败的指甲已经长到打弯,大约是想抓浮泽的脚腕,但碰到了康沅的衣摆,就被烫到似的老实缩回去了。 其他的,浮泽就不敢再仔细看了。他没有出声叫住康沅,只挪开视线,暗示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之后干脆只盯住前方康沅的背影,假装并未看见余光瞥见的各种东西。 路途很长很长,因为看不见,浮泽逐渐对时间和距离失去的感知,直到感觉小腿酸到有些僵硬了,前面的身影才终于停了下来。康沅举起火把,做了一个推的动作,浮泽才看见那又是一道石门,只是不像是寻常建筑,更像是在山体中挖了一个洞窟。 应该正是所谓的客房,浮泽借着光匆匆一瞥,只看见洞内摆了桌椅,还未具体看清,康沅的火把就熄了下去。 “火把燃尽了。”康元这样解释,但声音中似乎没有任何意外,“鬼府鲜少备有照明,还请仙君见谅。” 他收起火把,引着浮泽进了房中,绕过了桌椅拐弯,再往前走了几步,停下脚步回头:“仙君正前方三步就是床榻,仙君赏脸,暂且先在此休息。鬼府环境险恶,未免危险,还请不要走动,待殿下来了,会给您重新点上照明的。” 浮泽觉得奇怪,但也说不出哪里奇怪。进入鬼府之后,周围浓郁的鬼气与他身上的仙力相冲,让他觉得疲乏极了,提不起精神,也就不再多想,往前三步,果真摸到了柔软的被褥,触感似曾相识。 “不打扰仙君,康沅先告退了。”康沅默默退到门外。 浮泽猛地回神,刚想喊住他,那道门却已经咔哒一声关上,整个房间陷入了纯粹的黑暗与纯粹的静谧中。 浮泽努力地环顾四周,但什么都没看见。 在床边坐下,才想起了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这床榻的高低、床铺的触感乃至被子的厚度,都与他从前在人间用的没有区别,那时都是时崤亲自布置的,如今这个,想来也是。 浮泽又对着黑暗很轻很轻地唤了一声“时崤”,尾音微微荡起回声,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应答。 与他想的太不一样。他爬上床,把自己蜷着裹进了被子里。 在时崤身边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早已不再惧怕黑暗,原来还是怕的,从孤身踏进黑暗中,再到被康沅领着穿越鬼群,一路上他的心脏都跳得又重又快,坐下来了,才发现手和脚都在抖。他只是不怕时崤,或者说有时崤在的时候,才不怕那些未知的黑暗。 浮泽想自己点上烛火,但抬起手,几次尝试调动仙力,指尖都没有任何动静。 ——这是不应该的。即使他身处鬼府,作为仙君的力量也天然要比鬼力高半个等级,两种力量相冲之余,后者绝不应该压制他的仙力。 这儿处处都充满了怪异。 浮泽心事重重地把手缩回被中。 太安静了。 等了又等,模糊的感知只够浮泽判断至少过了半日,门外依旧没有任何动静。精神稍微松懈,困顿就涌了上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一次惊醒,却是康沅在外头敲门。浮泽疲惫坐起,意识还没有完全回笼,见康沅推门进来,头一句话就是问:“他呢?” 康沅避而不答,只把手中托盘放到桌上:“这是鬼府特有的冥花露,仙君若是渴了,可以浅尝。” 浮泽顿了顿,强撑起精神来:“我睡了多久?” “已经是第二日了,仙君。” “时崤……” 却被康沅提高了声音打断:“殿下吩咐,请仙君稍加等候。”他恭敬地往门外退,语气依旧是毕恭毕敬,“门外有小鬼值守,仙君有其他需要的话,可以命它们转告属下。” 门大敞着,外头微弱的光线投了进来,倒显得房里的黑暗像是刻意营造。浮泽抓到了一丝清明,猛地惊醒了,坐直了身子急忙唤住康沅:“暗中难以视物,劳烦大人为这房中点上烛火。”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不是在询问,而是在试探。康沅自然有所察觉,各种借口在嘴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全然吞了下去,片刻后,鞠躬作揖,如实回答:“……抱歉,这是殿下的意思。” 石门又关上了。 浮泽呆呆地躺下,闭着眼睛慢慢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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