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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若再见姬玉泫,兴许能问一问。 沉浸在思考中的乐小义沿路朝南院走,走着走着忽然闻见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顿时大惊失色,眼神蓦地一利,倏然抬头朝味道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经过望江楼一行,她对这种味道格外敏感,这种浓度的血腥气,绝不是一两个人受伤流血那么简单。 瞬间,她就联想到何云露告诉她的事情,顿时头皮发麻,但她理智地摇了摇头,兀自在心中否定了柳清风再次杀人的可能,并哂然叹息,何云露一番话终究还是对她造成了一些影响。 她起抬头,瞅见南院大门前站着的两个脸色惨白的杂役,他们站在那儿,浑身抖个不停,可见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乐小义立即上前,问了其中一个看起来状态稍微好一些的杂役:发生什么事儿了? 她一出声,那杂役瞳孔一缩,直被吓得后退一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神态恐惧,一个劲摇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乐小义心里惊疑不定,但从杂役口中显然问不出什么了,她拧着眉走进南院,循着越来越浓郁地血腥气朝柳清风所在的独楼方向走去。 穿过一小片树林,前边视野骤然开阔,血腥气也在此时浓郁到极致。 乐小义一怔,看着空地上小山一样的庞然大物愣住了。 第19章 一头身长两丈,似虎非虎,额生两角,脊背爬了一串骨刺的巨大生物鲜血淋漓地躺在院子里,别说外门的杂役,即便是乐小义,骤然看见这样一副场景,也心里发寒。 她认得这头死去的灵兽,剑脊虎,出生幼体便有堪比脉元境的修为,成年剑脊虎最差也是骨元境修为,而倒在院子里的这头,体型趋近于成年剑脊虎,修为应该相当于一个刚刚突破骨元境的人类高手。 此刻,那血泊中还站着一个人,穿着白色的外门弟子袍服,衣摆处沾着些凝结的血渍,怀里抱了一把剑,正要将剑脊虎脊背上那一串骨刺剔下来。 那张刀削斧凿的脸孔乐小义有些印象,不正是她初来南院时途中碰见的那位师兄么? 她看了看立在血泊中,身姿挺拔的师兄,又瞅瞅倒在地上死透的剑脊虎,一个可怕的想法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难道这头剑脊虎,是这位师兄猎杀的么? 可外门弟子最高修为也只有脉元境,如何能单独杀死骨元境的灵兽? 以乐小义这几天零星的了解,外门有专门的狩猎区允许修为达到要求的弟子进去猎取灵兽,兽皮兽骨还能拿到宗务厅换成钱财。 但是外门的狩猎区内也只有脉元境和体元境的灵兽,要猎杀骨元境的灵兽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拿到了特许令,进入内门狩猎区,亦或,独身前往龙吟山脉,猎杀野生的骨元境灵兽。 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她刚入龙吟山脉欲寻找剑神宗时,途中遭遇可怕的灵兽,便是一头骨元境的成年剑脊虎,那时她也是体元境的修为,在剑脊虎面前不堪一击,差点一命呜呼。 若非剑神宗内高手偶然路过相救,她的尸骨都该化成灰了。 现在看见这头死去的剑脊虎,乐小义心里仍有些发憷,本能地感到恐惧。 她看向那师兄时,后者也感受到她的目光,他冷然淡漠的眼神中满是戾气,与乐小义对视时,嘴角牵起来一个僵硬的弧度,面无表情的脸孔随之松动,露出一个勉强称之为笑容的表情。 随后,他朝乐小义招了招手:师妹可否帮我一个忙?声音低沉,语调平平,听来算不上和善,但也没有了初见时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虽然不知道师兄找她要做什么,但乐小义是个乐于助人的性子,很少拒绝别人的请求,此时闻言,她只犹豫了一息,便镇定自若地朝师兄走过去,边走边问:师兄有何吩咐? 路过剑脊虎巨大的头颅时,乐小义低头好奇地打量了一眼这头巨兽头上尖锐的兽角和半张的嘴里狰狞的獠牙,剑脊虎长相凶恶,即便眼前是头死兽,身上犹有余威,好似只要一睁眼,张嘴就能将乐小义整个吞下肚去。 乐小义喉头微动,压下心悸的感觉,收回目光,脚步仍旧平稳,没有被剑脊虎凶恶的长相吓退。 邵煜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他一早就看出了乐小义的深浅,不过初入体元境的修为,正因如此,他才更欣赏乐小义的胆气。 若是寻常体元境的小师妹,即便这剑脊虎是头死物,受气息所迫,也断然不敢接近,多半像院外杂役那般,吓得浑身发抖,话也说不清楚,何况乐小义这般从容镇定。 难怪能来南院,邵煜心道。 我要剔这剑脊虎的脊骨,却不想伤其皮毛,需有个人搭把手,还请师妹助我。不知是不是错觉,乐小义感觉师兄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僵硬的笑意似乎柔和了些许,让他的冷厉的眼神也敛了戾气。 乐小义不疑有他,走到近前后看了眼剑脊虎从后颈一直绵延到尾根的剑脊,询问邵煜:我如何帮你? 可她话音一落,眼前忽然剑光一闪,邵煜手中之剑蓦地出鞘,毫无预兆地刺向乐小义的喉咙。 银亮剑锋杀气凌然,来势汹汹,乐小义事先没有预料,身体却在危险来临的瞬间有了动作,她稍稍一侧,剑刃擦过喉间,掠过一截乌黑秀发,随即她手腕一翻,被布包好的思泫剑随之一旋,荡开剑气锋锐。 呲啦一声响,锐气切断布帛,灰色粗布滑落,思泫剑连着剑鞘握在乐小义手中,邵煜不依不饶,一击不成,又起新招,剑招变换自如,招招致命。 乐小义见招拆招,且战且退,勉强应对。 但她修为尚浅,不出十招就被邵煜逼退至树林边缘,邵煜一剑点出,厚重的真气随着剑尖冲击在剑鞘正中。 乐小义手腕一麻,被突如其来的巨力震得双脚离地,朝后腾跃一丈远,又退了两步,以右脚后跟抵住一棵矮树,才勉强止住后退之势。 锃 剑气破空,真气灌注于剑身时,剑刃极速震动的鸣响飞快接近,杀意扑面,须臾而至,刹那临身。 眼看剑尖距离乐小义的鼻尖不足一寸,旁侧斜飞来一枚石子,叮的一声击中剑脊。 乐小义趁势偏头,剑身擦着她的耳廓过去,噔一声刺进身后树干,树叶扑簌簌像雪似的往下落,那双狼一样野性凶戾的眼睛充满侵略性的杀意,如盯猎物似的死死咬着乐小义,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撕碎。 邵师兄竟以脉元境十二层修为欺负一个新来的小师妹,也不怕柳执事知晓了笑话。一道轻笑自方才石子飞来的方向传来,其声清雅,从容不迫。 邵煜眼珠动了动,朝来人瞥了一眼,乐小义见他牵起唇角,似是哼出一声冷笑。 来人容貌妍丽,五官娟秀,乌亮的长发垂落肩头,身着与乐小义、邵煜二人一样的外门弟子白袍,气质却卓尔不群,隐有两分不同寻常的贵气。 左师妹此言差矣。邵煜剑已入鞘,周身杀气荡然无存,龙吟山脉可比邵某方才的试探凶险多了,若连这点招架之力也无,不如早些禀报柳执事,离开南院,免得日后不慎丢了性命。 言罢,他挑着眉看向乐小义:原来藏了实力,体元境七层能接得下我十招,剑未出鞘,勉强过得去。 他毫无以大欺小的自知,试探乐小义时不曾压制修为,此时说着夸奖的话,眼睛里还是没有笑意,乐小义毫不怀疑,如果刚才她没有接下此人剑招,哪怕侥幸不死,恐怕也要遭到重创。 那剑招中的杀气做不得假,假借试探之名,的确存了杀人之心。若只是一时兴起,不是武痴,便是疯子。 乐小义心有余悸,背上也蒙了一层薄汗,同时心里还升起了对邵煜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的惊疑,但她面上不显,只微微牵起嘴角,朝邵煜抱拳:多谢邵师兄指点。 而后,她又转身朝方才替她解围的师姐躬身:谢过左师姐出手相救。她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此女腰间所坠黑木牌上暗刻的姓名,她想起先前留意过的门上竹牌,观其仪态,对其世家之后的身份多了两分猜测。 乐师妹不必多礼。左诗萱微微一笑,南院既许多年没有招新弟子了,南三阁的院子里里多了个人,门上挂着名牌,同住南三阁的左诗萱怎会发现不了?只乐小义一个生面孔,自然就认出来了。 见争端平息,左诗萱还要去独楼找柳清风,瞥了一眼满地狼藉,以眼神示意邵煜注意分寸,便施施然告辞离去。 邵煜勾了勾唇,再次提剑,朝乐小义道:烦请师妹助我卸除剑脊虎后半段脊背关节。 乐小义联系上下文,明白了邵煜是在回答她如何相助的问题。 她没有推辞,虽然刚才经历了凶险莫测的试探,但邵煜还与她保持表面的和平,她便持剑走近剑脊虎,待邵煜一声令下,两人同时提剑出手,剑锋快如闪电,顷刻间剔开剑脊虎的脊骨。 乐小义又帮邵煜剔下剑脊虎额上双角,邵煜复斩下一对虎爪。这种类型的灵兽几乎浑身是宝,骨骼爪牙可炼制成兵器,血肉五脏也可入药。 两人不一会儿就把这头剑脊虎大卸八块,邵煜扔了一对犄角给乐小义做谢礼,嘴上说着谢谢但那似笑非笑的神态中似乎看不出真心的谢意。 乐小义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大大方方地收了东西,大家都是南院弟子,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乐小义虽然不怕惹事,但也没有必要对此耿耿于怀,只是私下里提醒自己多留个心眼。 一直到乐小义动身回南三阁,左诗萱都没有从独楼中出来,乐小义也没刻意等她,自行回了住处。 与邵煜交手只有数招,但乐小义在毫不掩饰的杀意中颇有些新的感悟,一回南三阁就爬上床铺,打坐冥想,将与邵煜交手时那几个剑招来来回回揣摩。 想着第二日有院内讲学,乐小义便没有出门练剑。 当天晚上,乐小义听见院中风声大了不少,其中似乎藏着几声虫鸣,与衣袂破空之声交相呼应。清晨天际微亮之时,她还听见了吱呀的木门开合声。 距离巳时还有一刻,乐小义推门出来,正要去独楼所在,忽听楼上传来一声轻笑,一道倩丽人影从楼梯处缓缓下行,飘然而来,朝乐小义唤了声:乐师妹可是要去寒楼? 第20章 乐小义闻声驻足,回身朝迎面而来的左诗萱拱手行礼:想必左师姐亦是要去听执事讲学? 如此,乐师妹不若与我同行?左诗萱眼中笑意温和,举手投足间有股大家闺秀的风雅,说话时语调温温软软,像和煦的春风,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亲近之意。 同门师姐邀约,又是如此和善之人,乐小义自然不会拒绝,复拱了拱手,笑道:师姐不烦小义叨扰才好。 左诗萱微微一笑,缓步行至乐小义身边,两人并肩而行,乐小义稍稍落后半步,以示尊重。 左诗萱在乐小义身侧垂下长睫,视线状似不经意地掠过乐小义清隽的小脸儿,于她干净的眉眼间稍顿,很快又挪开,语调轻缓地开口:师妹不必如此拘礼,我观师妹面善,你我既为同门,又年岁相仿,往后便以姐妹相称,如何? 乐小义闻言微怔,受宠若惊,可对方主动提及,她若不应倒显得矫情,于是短暂的愣登之后,她唇角笑意更深,咧开嘴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爽快地笑了:还请左师姐日后多多关照。 言罢,她主动上前半步,将两人之间因生疏而错开的距离补上了。 左诗萱收回目光,温润的眼眸看向院前小径,小声道:邵煜是个武痴,下手没有轻重,以前也不是没有闯过祸,你若见他,能躲就躲,这南院弟子算上你合计十九人,人人路遇他都得绕道,莫逞强。 乐小义回想起昨日邵煜凶神恶煞的模样,深以为然地点头。 一时间,她心里蹿起许许多多的疑问,一边猜测左诗萱话中所言祸事是否涉及人命,一边又想着昨日从何云露口中听说的南院秘闻,南院既有十九人,那其他弟子平日都去哪儿了? 但她自认与左诗萱的交情还不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不宜交浅言深,只乖巧地应了声知晓。 左诗萱提了这么一句,便不再说邵煜,将话题转到修炼上去。 乐小义看不透左诗萱的修为,但昨日左诗萱以一枚石子荡开邵煜剑锋,将乐小义救下时举重若轻,想必实力与邵煜有一较之力,乐小义虚心受教。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关系不知不觉间亲近了不少。 左诗萱并不藏私,将自身感悟有一说一地告诉乐小义,乐小义越听越认真,瞪大一双求知若渴的眼睛,努力将左诗萱讲解的内容悉数记在脑子里,只恨自己没有长两个脑袋,都快记不过来了。 ===第13章=== 她从气元境突破到体元境不过短短数日,跨度大,初初突破时,气息虚浮,沉淀几日稍有好转,却也绝非很快能适应的,期间自有不少困惑之处亟待解答,以往都是独自修炼,遇见困难只能自己琢磨。 如今与左诗萱一番闲谈下来,不少问题迎刃而解,感受到对方由心的照料,乐小义心存感激的同时,一颗心也越发柔软了。 这让她想起有过一面之缘的怀法,然而左诗萱与怀法又是完全不同的气质,怀法身上有一股岁月静好的淡然,一双眼睛无波无澜,即便着了些微笑意,也是山高水远的幽邃。 左诗萱给人的感觉则是莹润如水的温柔,乐小义看不透她带笑的眼眸中真实的想法,却本能地觉得亲近。 身边尽都是些高深莫测的人,乐小义不知怎么的忽然忆起了姬玉泫。 想到姬玉泫的眼睛,那是一双望不到底的深渊般的眸子,睫羽半垂,乍一看时明眸善睐,若细品,又像藏着数不清的故事,一颦一笑间,都是勾魂夺魄的美。 自昨日一别,已过去一整日了。 乐小义拂了拂心口,被姬玉泫掌击的位置似乎还残余着些疼痛。 师妹?左诗萱的声音响在耳畔,温温柔柔的,似一阵带着阳光的风轻轻刮过耳廓。 乐小义猛然回神,心生尴尬,一脸歉意地躬身:我走神了,师姐莫怪,方才说到哪儿了? 左诗萱眼中笑意不减,但也没继续刚才的话题,只饶有深意地看了乐小义一眼,随后朝前边抬了抬下颌,道:我们到了。 乐小义像被看穿了心事似的,耳朵不由自主烧起来,但她眨巴眨巴眼睛,将涌动于心的窘迫之情压下,面上不动声色,状若平常地轻轻嗯了声,除了略略发红的耳尖,看起来倒于平常无异。 杂役已将独楼外的小片空地打扫干净,那被大卸八块的剑脊虎尸和满地鲜血都不留痕迹,空地上铺了草席,已有七八个白袍弟子盘膝坐在草席上,他们听闻说话声回头,视线只在乐小义脸上停留一瞬,很快转向左诗萱。 左师姐。南院弟子们纷纷起身,一个个低眉垂眸,表现出对左诗萱的尊敬。 由此可见左诗萱在南院很有一些名声,其修为又与邵煜相差无几,当是南院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左诗萱朝他们微笑点头,随后领着乐小义走过去,向乐小义挨个介绍了他们的名字,乐小义心里暗暗吃惊,因为这几个南院弟子,她一个也看不透。 虽然乐小义修为低微,但不知是不是左诗萱引路的缘故,这些南院弟子都未拿轻蔑的视线看她,一个个看起来颇为和善,倒未再遇见如邵煜那般的刁难。 乐小义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时路上左诗萱说她们年纪相仿这句话,心头一动。 她猜左诗萱的修为应与脉元境十二层的邵煜不相上下,寻常弟子没有个四五十年断然无望从体元境修炼到这个境界,哪怕天资聪颖,在十六七岁的年纪就突破体元,此后又一帆风顺,等到脉元境十二层时,也已是五六十岁了。 修行者从外貌上看比凡人年轻一些,五六十岁的人看起来也许只有三十几岁。 邵煜看起来不足三十,想必真实年纪应该在四十岁左右,其修炼速度纵观整个剑神宗,也算得上百里挑一,若无意外,在这几年里早早突破至骨元境,就能成为内门弟子。 但左诗萱明显比邵煜更年轻,正如她所说,她是真的与乐小义年纪相仿,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实际年纪也没有超出许多,想必不到三十,若邵煜的天赋高人一等,那左诗萱便是真正的天纵英才。 乐小义几乎可以断定左诗萱就是来自左氏家族,她如此年轻便有这般修为,往后成就不可限量,难怪就连邵煜那样的疯子也要卖左诗萱的颜面。 可如此一来,乐小义心中就不由得生出些许疑惑。 她并非初出茅庐的稚子,相反,她虽年纪轻轻,却见过不少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像左诗萱这样的人,为什么要主动放下身段与她结交?究竟是因为左诗萱本就待人亲近和善,还是别有所图? 思及此,乐小义暗自摇头,心道:切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左诗萱的身份和背景,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她看重?想来左诗萱应是真性情之人。 左诗萱未发觉乐小义的小心思,领着她入席,她们没到人群中间去,只随意在草席外围找了个位置坐下。 随着巳时临近,几道破空接连响起,左诗萱没叫她起身,她便也没有凑上去与后来的弟子结交,只是在他们主动来与左诗萱见礼时,顺带与之互通姓名。 乐小义规规矩矩坐着,没有四处打量,眼观鼻鼻观心地安静等候。 不多时,邵煜御剑而来,浑身冷肃,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势。 虽然邵煜气质冷冽,面无表情,眼神也如狼般凶狠,谁不经意被那双眼睛扫到,心头都不由自主漫起寒意。但他的修为摆在那里,在场十余弟子,除了左诗萱,无人与之分庭抗礼。 故而他一来,原本盘腿坐好的南院弟子们又纷纷起身朝他拱手拜见。 乐小义昨日见过邵煜,也站起来遥遥拱了拱手,邵煜扫了她一眼,复看看端坐不动的左诗萱,两人对视间,稍稍点头便算打过招呼。 邵煜拎着剑走向草席另外一侧,他所过之处,南院弟子纷纷自发让出一条道来,等他坐下后,周遭便空出一小片,没有人敢于主动靠近他。 而他自己也对此毫不在意,盘腿坐好,将佩剑横在膝上,开始闭目养神。 乐小义想到左诗萱给她的忠告以及对邵煜的评价,目露深思,视线在邵煜挺直的后背上顿了一瞬后移开。 邵煜一坐下,方才还有的零星低语声消失了,兴许邵煜早已料到这种情况,所以他踩着巳时的点赶来,几乎前脚刚到,柳清风便从楼阁中出来。 柳清风身上还是乐小义先前见过的那一身灰袍,左手提着把旧剑,右侧手臂的位置只有一条空荡荡的衣袖,四方脸上一双眼睛深邃无波,两道法令纹令他看起来颇为严肃。 南院弟子们纷纷挺直了身板,坐得端端正正,面露恭敬之色。乐小义也坐正身子,把思泫剑放在身侧草席上,双手置于膝头。 看着柳清风缓步而来,不知是不是乐小义的错觉,她始终觉得柳清风身上透着股难以言喻的暮气,像一个将死之人。 第21章 乐小义侧头看向左诗萱,见左诗萱眸心微沉,面上复杂之色一闪即逝,不等乐小义看清,又恢复了从容平和的神态。 左诗萱感受到乐小义的目光,垂眸时与之对视,得体一笑。 众弟子站起来,齐齐朝走近的柳清风躬身,柳清风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示意弟子们坐下听课。 一片安静的布帛摩擦声中,乐小义耳边隐约传来两声松气的叹息,她抬眸寻声看去,不远处有个弟子腿肚子颤了颤,身旁离得近的师兄扶了他一把,好歹坐下时没有失态。 柳清风积威已久,虽然不常见面,传言也不辨真假,却还是有不少弟子对他心怀忌惮。 可柳清风对弟子们异样的脸色视而不见,他在草席前的蒲团上坐下,剑横膝头,左手自剑鞘上斑驳的纹路上抚过。 他始终没说话,众弟子屏息凝神,周遭寂静,落针可闻。 某时,柳清风半垂的眼皮抬了抬,身上沉重的暮气陡然一变,乐小义心头凛然,她仿佛看见一道锋锐剑气拔地而起,自众人身侧划过,顷刻掠出数丈。 身后须臾传来咔嚓一声脆响,众弟子下意识回眸,便见一棵矮树被那无形的剑气纵向劈成两半,但根茎相连,两侧树干略略分开,并未倾倒。 抽气声此起彼伏,绝大多数弟子没看清柳清风如何出招,那旧剑还横在他膝上,似乎从始至终没有出鞘。 邵煜瞳孔缩至针尖大小,两眼盯着那棵被柳清风一剑劈开的树,几乎要将那树干瞪出两个窟窿。左诗萱也蹙起眉蛾眉,眼里若有所思,体悟柳清风这一招中所含深意。 乐小义是在场众弟子中唯一一个没有看向身后的人,她沉浸在方才那一瞥惊鸿中,许久没有回神。 身侧喧哗尽都褪去,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鼓噪,从剑气凝结到撕开虚空,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在她脑海中一息间演练了数十遍,渐渐琢磨出门道来。 席上响起弟子们小声议论的声音,挥出一剑便陷入沉寂的柳清风却无心观察席上众弟子各色姿态,他垂下眼皮,身上再一次被暮气笼罩。 若不是他半开的眼睛里还有两分残存的生气,恐怕能叫人以为坐在蒲团上的是一具尸体。 然而他只沉默了数息便重新掀起眼睑,混沌的眼眸中掠过一道晦暗的光彩,看向人群后位在草席边缘的乐小义,四方脸上隐现一抹错愕。 乐小义不觉间陷入一种入定的状态,唇齿微张,眼神看似空洞,却暗纳流光。 就在柳清风看向乐小义的同时,乐小义胸中无端响起一声剑鸣,有金色剑光凝聚于心,周遭气机涌动,一道剑气悄然成型,竟有柳清风方才那一剑些许神韵。 然其势微,在凝结的瞬间便化于无形,坐在乐小义身前的弟子只觉一阵风吹过耳廓,就连她身侧的左诗萱都没有发现乐小义身上的动静。 柳清风洞幽烛远,是在场唯一看清那道剑气的人,纵使见过不少天赋异禀的小辈,他眼中也难掩惊异。 他想过左诗萱或邵煜能洞悉这剑气凝心的奥秘,却未想到,第一个初窥门径之人,居然是刚成为外门弟子,也是在场众多弟子之中,修为最低的乐小义。 剑气散去,乐小义浑身一颤,从入定中清醒。 她神情恍惚地捂住胸口,刚才受气机牵引而凝聚在她心口,与柳清风剑招共鸣的金光是什么? 若她没有看错,像是一道剑影。 可这剑影从何而来? 乐小义愣神之际,忽有杀意扑面而来!剑气纵横肆虐,寒意顷刻蹿上背脊! 乐小义当机立断,两腿一蹬,身形飞退之时,右手震开思泫剑外的灰布,毫不犹豫抽剑出鞘,挥刃横斩。 胸中金光急震,剑锋带起一道寒芒,与迎面扑来的剑气相撞,发出破空之响。 在座弟子悉数回神,左诗萱眼中浮现震惊之色,电光石火之间,乐小义已连退十余步,离座数丈,被她劈开的剑气自两侧倾泻,掀起她的衣摆,猎猎有声。 柳清风左手握着出鞘的玄铁剑,剑尖遥指乐小义,沉寂的双眼暗藏锋芒。 良久,四下皆寂,柳清风倏尔展颜,沉声一喝:好!话音一落,收剑入鞘,顺手拂了一把剑鞘上的印纹,乐小义周身压力荡然无存。 及至此时,乐小义才来得及将提到嗓子眼的一口气吐出去,她收了剑,回顾刚才的剑招,明白过来柳清风那一声好是在赞许她使出了剑气。 虽然借了兵器之便,与柳清风的境界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却也是实打实地领悟了藏在剑招中的一点剑意。 寻常人要修炼出外放之气,没有个三年五载断难成事,修为越高天资越好,越容易体悟个中精髓,左诗萱脉元境十二层方能初窥门径,邵煜纵为剑痴,也欠缺些火候,其余弟子道阻且长,不一而足。 乐小义伤好以后,修为一天一个样,距离上次见面才过去几天?乐小义的修为便又有突破。 柳清风无意探寻他人隐私,不管乐小义有什么奇遇,全力施为,也不过体元境七层而已。以体元境修为练出剑气,剑神宗内并非没有出现过这类人物,但怎么着都不像能落在乐小义头上,所以柳清风才会如此震惊。 只有乐小义自己知道,她的天赋没有那么出众,这一切多半归功于她心口那道剑影,是这剑影在柳清风招式临身之际,与柳清风的剑意产生共鸣,间接加强了她对剑招的领悟。 可这道剑影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上的?是否与浮屠宫的血契有所联系? 近来她身上发生的怪事就只这么一件,可直觉告诉她,应不是浮屠宫所有门客都有这般奇遇。 乐小义两眼无神,似还沉浸在剑招中,左诗萱一声轻咳拉回她的神志,见柳清风与一众南院弟子都看着自己,乐小义定了定神,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朝柳清风拱手躬身:多谢柳执事指点。 剑影之事,等授课结束之后再细想吧。 邵煜的视线在乐小义脸上停留了将近一息,遂收回目光,眉心紧拧,目露深思之色。 左诗萱看向乐小义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幽邃的思量,乐小义回看她,感激地朝她颔首道谢,她便微微一笑,态度与先前并无不同。 柳清风随后又考校了左诗萱及其他南院弟子,若说左诗萱云淡风轻,从容自得,那邵煜便如九天奔雷,剑招中杀意汹涌。 乐小义从旁观摩,时有新的领悟,便与左诗萱小声讨论两句,将对方的点拨记在心中。 邵煜硬接柳清风一招,受了点内创,但眼里有所明悟,想是受益颇丰,考校还未结束便匆匆离去,不知去了何处参悟今日所得。 授课持续两个时辰,柳清风点到为止,让大家各自回去自己修炼参悟便宣布散课。 乐小义与左诗萱结伴回南三阁,左诗萱向乐小义介绍了住在南三阁的几位师兄师姐,顺带告诉乐小义因柳清风对南院弟子没有硬性要求,所以平日里弟子们各忙各的,大都自寻僻静之处修炼,故而少回南院常住,只在有公课的时日才回来。 她平和的态度感染了乐小义,乐小义左右想不通自己能有什么值得左诗萱上心的地方,便渐渐放下戒心。 眼见前方出现南三阁院落的轮廓,乐小义犹豫再三,字字斟酌,终于开口向左诗萱问起五年前南院秘辛柳清风击杀新入南院的弟子一事。 她只问了一句传言是真是假,左诗萱回她是真,她便不再问了。至于此事个中缘由,想来也不是她应该知道的。 再说此事已经过去五年,左诗萱应该很早之前就来了南院,对当初之事有所了解,乐小义没从左诗萱对待柳清风的态度中看出什么,左诗萱也没像提醒她小心邵煜那样让她小心柳清风。 柳清风今日骤现杀招,不过是试探她的深浅,指点她剑法之道,无可厚非。就算她接不下来,想必也不会有事。 加之她来南院这些时日,柳清风对她还算关照,乐小义暗暗反思,她不该因一件不知缘由的往事就对柳清风的为人盖棺定论。 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就不要去多想了。 乐小义将心放回肚子,同左诗萱行至南三阁,再次向她道谢:今日多谢师姐照拂。 左诗萱摆手,笑容中略带两分无奈,摇头一叹:师妹还与我这般生分。 乐小义咧嘴一笑,讨巧地告了罪,此事便算揭过了。 两人在楼下分开各自回了房,乐小义将屋门一扣,脸上的笑容淡下来,转而微微拧眉,神色沉重。 她抚了抚心口,仍对胸中莫名出现的剑影耿耿于怀,在屋中打坐静心小半个时辰后,便提着剑去了往常练剑的树林,循着今日在寒楼外与柳清风短暂交手时的感觉,开始舞剑。 ===第14章=== 乐小义凝眉肃目,时而闭眼体悟,感召心口剑影,剑招越舞越快。 某时,心头剑鸣之声响起,乐小义猛然睁眼,眸中掠过一道精芒,剑意如潮,她飞身刺出一剑,纤薄如纸的寒芒自剑刃上掠出,须臾之间破空而去,在三步开外的树干上留下一道印痕。 若柳清风在此,恐怕任他再如何心性淡然,也会不由得瞪大双眼。 乐小义初初领略一剑风采便有所感,如今更是借由手中之剑实打实地挥出一道剑气,其进境用一日千里尚不足以形容。 看着树干上那道剑痕,乐小义愣了一瞬,她心一乱,胸口那股热流随之消散,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 可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它的存在,那凝聚剑影的金光就藏在她的身体里,隐匿于筋骨之间,随着血液流淌,每当她凝神静心之时,就会悄然浮现,并为她体悟剑招剑意推波助澜。 乐小义不知其有无害处,就目前所见,应当是好的。 她没觉得高兴,反而忧心忡忡,无功不受禄,这白捡来的好处让她心里惴惴不安,可又没有人能为她分忧,只能一个人憋着,走一步看一步。 乐小义又在树林里练了两个时辰的剑,然而这一次因为她心里装着事儿,注意力不够集中,一次也没有再使出剑气。 眼看天色渐晚,乐小义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收剑入鞘,行至小溪边,捧起澄澈的溪水抹了把脸。 她暗暗下了决定,不能让别人知道这剑影的秘密。 她平日里修炼得越发谨慎,常言道树大招风,怀璧其罪,不知柳清风能不能看得出端倪,但小心一点总归是没错的。 日暮西山,在波光粼粼的小溪上铺了一层红绸,乐小义的身影倒映在水中,随着流动的溪水碎成一瓣一瓣的虚影。 偶有一片枯叶从枝头盘旋坠落,轻飘飘地浮于水面,淌过水中乐小义的眼睛。 哗啦 水声响起,乐小义还保持着掬水拂面的动作,半睁的眼眸透过指缝,诧异地看见一双手从她水中倒影肩后伸出来。 ?! 乐小义大惊失色,伸手抓住思泫剑就要抽剑自卫,岂料对方比她更快,两条玉臂破水而出,闪电般圈住乐小义的脖子,不由分说将她整个人按进水里。 猝不及防之下,乐小义口鼻里灌进一大口沁凉的溪水,呛得她想咳嗽,又不敢在水中张嘴换气。 四肢在水中胡乱扑腾,却于事无补,乐小义好不容易屏住呼吸,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便见一张魂牵梦绕的容颜隔着潺潺流动的溪水欺近了她的双眼。 别动。眼前的红唇轻轻开合,好听的嗓音糅进哗哗水声中,像鸿鹄之羽拨动心上弦,余音冉冉。 随即乐小义感觉唇上贴上一方柔软,从容地渡了一口气到她嘴里,让她在溺水窒息的边缘有了喘息之机。 这吻像燎原之火,一瞬间燃尽了乐小义的理智。 这人像风也好,似水也罢,不论她曾做过什么,有怎样的名声,手中沾染多少鲜血。 只要姬玉泫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她就心甘情愿为之付出一切。 激烈挣扎的四肢自然而然放松下来,乐小义一只手垂在身侧,从混沌的意识中挤出片刻清明,用力拽紧思泫剑。 周身暗潮涌动,那禁锢她行动的手臂虚虚压着她后颈,发带不知何时松落,纤长白皙的五指没入缠绵的黑发,动作蛮横中不失温柔,带着她没入更深的水底,直至视野内的天光越来越远,一点一点消失不见。 第22章 时值九月,酷暑虽然未退,水里已经有了凉意,乐小义修为不高,身体在水中泡久了,寒气就会丝丝入骨。 姬玉泫渡气给她,右手自乐小义身后轻按她的背心,护住心脉,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经脉游走,驱散了渗入乐小义体内的寒意。 乐小义眼前水光流转,身前人距离虽近,她却只能隐约看见一道优美的下颌线,除去最初一瞥惊鸿,随着视野越来越暗,没能再看清姬玉泫的正脸。 她的目光主动去寻姬玉泫的眼睛,从幽暗的水中捕捉到那一双被碎散波光遮挡的清隽眼眸。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看过去的同时,那双幽深邪异的眼瞳中好似藏了两分笑,转瞬即逝,不等她再看得仔细些,随着哗啦一声响,鼓噪耳膜的涌动水声纷纷褪去,视野恢复清明。 她从水里抬起头,姬玉泫扶在她身后的手悄无声息地抽走,乐小义没来得及找回自己的呼吸便第一时间看向身侧之人。 姬玉泫线条柔和的脸颊侧对着她,沾了溪水的眼睫晶莹剔透,睫羽半垂,看不清她的眼睛。晶亮的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掠过莹润白皙的脖颈,藏进湿漉漉的衣襟。 朱唇轻抿,唇角带笑。 乐小义喉头上下滑动一下,情不自禁地回想双唇相接时令人着迷的柔软触感,然后面红耳赤,难为情地撇开脸,又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偷盯着姬玉泫看。 姬玉泫像没发现乐小义灼热的视线,她以手作梳抚了一把如瀑长发,三千青丝在水中散开,复湿漉漉地垂落,搭在肩头,湿透的衣襟勾勒出柔润的肩线,端的一副美人出浴的艳丽图景。 起身时,窈窕身姿寸寸拔出水面,她仍是一身黑衣,布料湿软地贴在身上,却半点不显狼狈,一步一步从容走向岸边。 等她赤脚踏上生了青苔的石面,身上的衣服已悉数被内力蒸干。 本是寻常夜行衣,硬是叫姬玉泫穿出卓尔不群的气质,乐小义看呆了去,若不是姬玉泫的衣摆拂过水面,拨起一瓣水浪泼中她的脑门,她能不错眼地看着姬玉泫的背影,将那一眼望到地老天荒。 水浪扑面,啪一声脆响,乐小义晕头转向,双手掩面拂开沁进眼睛里的水珠,再看向姬玉泫时,后者也转过身,背靠一块青岩,席地而坐,笑吟吟地朝乐小义望了过来,挑眉问她:你方才在看什么? 哪怕溪水寒凉,也褪不去乐小义两颊绯然的热气。 看你。她嘟囔了一句,声音细弱蚊吟。 她的回答夹杂在溪流水声中,转瞬消弭,姬玉泫尚未听清,便见乐小义的身体在水中略略下沉,水面掩住她半张脸,嘴里呼出的气息变成泡泡咕噜噜往上冒,浮在水上的眼睛水盈盈的,轻轻眨了眨,露出人畜无害的无辜眼神。 见她随着水波一上一下,水面上的半截耳尖仍是红彤彤的,姬玉泫幽暗的眸子也仿佛漾起一层觳纹。 她没再追问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转而撑着胳膊,两指点在唇上,做深思状,抿着嘴角笑道:据说这水中有一种蛇 话音未落,便有湿湿滑滑的寒凉之物掠过乐小义的脚踝。 啊?蛇?!乐小义脸色一白,毛骨悚然,慌不迭腾跃而起,哗啦一声从水里钻出来,足尖点着水面,借力翻了个跟头,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地爬上岸,一脸惊慌失措。 乐小义惊魂未定,耳边却传来一声轻笑。 姬玉泫赤足拨动流水,珠玉般的脚趾莹润好看,脚背上淌着晶莹剔透的水花,一派轻松写意的模样。 恍惚间,乐小义好像透过眼前人巧笑言兮的侧脸看到了十年前的姬玉泫,隐约能从那张过分美丽的脸孔上,于精致的眉眼间瞅见三分少年时的神|韵与风貌。 而余下七分,则是漫长时光带给她潜移默化的改变,让她长成了另外一个,乐小义不熟识的、举止从容,成熟优雅又深藏不露的姬玉泫。 乐小义庆幸还能与她再见,却又止不住心中遗憾,她们彼此缺失的十年,遗落地不仅仅是相伴对方的时间,更是许多深层次的东西。 曾经亲密无间的默契所剩无几,不论她们的身份地位,还是见识学识,都已在无形之中,拉开了有如鸿沟般的差距。 惊慌的心情在不知不觉中平复下来,乐小义收回黏在姬玉泫眉眼间的目光,也跟着抿唇笑了,她抖落身上的水,运足内力将衣料蒸干,这才有空观察她们此刻所处的环境。 此地是一处天然成型的山洞,洞壁与外界相通,壁上石缝中生长了许多青藤花草,昏黄的日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照进来,在水面上映照出五光十色的花斑,使这山洞内的环境还算敞亮。 方才落水后因姬玉泫突然出现而混沌迷糊的记忆重新在脑海中汇聚,她们曾在水中泡了不短的时间,想必是那溪水下有暗流,连通此处的山洞。 仿佛猜到了乐小义所想,姬玉泫开口印证了她的猜测:水下有条暗道,与此地相连,这山洞少有人来,虽未脱离樾清居的地界,却是个藏人的好去处。 乐小义心有疑惑,如此隐蔽之所,姬玉泫又是如何知晓? 她眨着眼,看向姬玉泫,视线落在她莹润如玉的脚趾上,随着她划水的动作忽远忽近。 数息后,一句清浅的询问伴着潺潺水声响起:你来剑神宗会不会有危险?她没问姬玉泫如何来,又如何去,这些缘由在她心里,远不及姬玉泫的安危重要。 足下戏水的动作一顿,姬玉泫抬眸看她,不答反问:没有别的想问我? 鸦羽般的长睫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将她深邃的眼瞳半遮半掩,眉梢轻轻一挑,唇角似藏了一分浅笑,又好像冷冷低嘲,让人辨不出她话语中真实的情绪。 乐小义挠头沉吟,姬玉泫这话是什么意思?到底让她问还是不让她问?要问什么? 问姬玉泫的身份?何故来剑神宗?浮屠宫是否真实存在?还是问姬玉泫为什么不信她,要打她那一掌? 她被冤枉了,心里并非半点怨气也没有,可这些问题在她重新见到姬玉泫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重要了,取而代之是能再次相见的欢喜。 唔。她无意识地撅了撅嘴,娇憨而不自知地问道,客栈里那个醉鬼,是你杀的吗? 她举重若轻地回避了可能引发矛盾的选项,挑了一个讨巧的问题。 姬玉泫两眼微睁,石缝中透下的光穿过睫羽,落在她黑宝石样的眼眸里,驱散了眉眼间的邪诡,熠熠生辉。 只是那澄澈的笑意转瞬即逝,乐小义听见一声轻笑,便见姬玉泫捡起一枚扁平的石子朝水里扔去,石块轻盈地掠过水面,弹跳几下,最后沉进水底。 乐小义偏头,这算回答吗?到底是,还是不是? 难猜,愁。 乐小义发呆的间隙,眼前黑影一闪,乐小义没能看清姬玉泫的动作,但那日思夜想的人已欺身过来,压着乐小义的肩膀将她抵在身后潮湿的青岩上。 一双邪异幽邃的眼瞳与乐小义澄澈湿润的双眼对视,彼此间的距离不足一尺。 鼻息间环绕着熟悉的花香,乐小义心跳如鼓,面红耳赤,却全然没有挣扎的迹象。她湿漉漉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瞅着姬玉泫,像个任人揉扁搓圆的小白兔。 姬玉泫含笑看她,只是那笑容清浅寒凉,不达眼底,即便乐小义全身心地信任姬玉泫,也没由来地一阵遍体生寒。 人是我杀的。姬玉泫供认不讳,两指捏了捏乐小义白里透红的耳垂,像把玩美玉似的轻轻拨了拨,乐小义身子一颤,却听姬玉泫嗤笑道,因为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 乐小义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感觉自己的心跳失去该有的节奏。 即便没有奴契,你也是我的人。姬玉泫宣布了乐小义的归属,从容不迫地收回手,刻字的紫玉葫芦自她指缝间垂落,在乐小义眼前晃悠,只要你还活着,就得乖乖听话。 她指尖一旋,冷冷笑着,玉葫芦旋转着飞回掌心,缠着红线的食指轻轻托起乐小义的下颌,一字一顿地说道:小义,不要让我失望。 她的语调波澜不惊,神态也如高高在山的神明,施舍泛滥成灾的怜悯。 乐小义清楚地意识到,姬玉泫对她的庇护和偏袒应当是建立她的忠心和残余的利用价值上,当姬玉泫对她失去兴趣,舍弃她也在须臾。 她心里浮起淡淡的失落,夹杂着难以言明的酸楚。 但这苦楚的心情尚未破土生长,便被更加主观的心态扼杀在摇篮里。 她甘愿画地为牢,摒弃双翼,不细究姬玉泫的目的,也不追问这话语中是否藏了一两寸的真心,只为每一个字字面上的含义而心生欢喜。 连她脸上的笑容也不参杂别的情绪,略浅的眸色像透亮的琥珀,莹然有神: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修炼,不论什么时候,我都听你的。 姬玉泫瞳孔中漾起微澜,眸光晦暗深邃,眼底藏着乐小义看不懂的深意。 傻姑娘,我宁愿你恨我。 片刻静谧之后,姬玉泫的唇角掀起一抹盈盈浅笑,语调轻柔,像邀情人共度春宵:倘若我要你背离剑神宗,跟我走呢? 第23章 乐小义愣愣地望着姬玉泫的眼睛, 看见姬玉泫眼底一片冰霜,瞳眸幽深,诡异莫测, 让人心里发慌。 她鼻头一酸, 湿意刹那间涌上眼角。 从未见过这样的姬玉泫, 她不觉害怕, 但觉心酸。 如此防备的姿态, 足以见姬玉泫过去的十年过得并不安稳。 乐小义心里酸涩难言,一瞬间便有了决断。 我跟你走。她说。 剑神宗于她有恩,但偿还恩情的方式有很多种, 在她有限的生命里, 姬玉泫重于一切。 她眼里的坚定像一把熊熊燃烧的火,在姬玉泫的瞳孔中点亮一盏明晃晃的灯。 姬玉泫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不再伪装温柔。 她安静地与乐小义对视,似乎从面前这张清秀的小脸儿上找见了十年前那张稚气未脱的容颜。 乐小义还是当年那个乐小义, 但姬玉泫却已不再是那年的姬玉泫了。 姬玉泫柔唇轻启,齿间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 以食指轻轻点了点乐小义的心口。 她那一掌就打在这个位置,该是很疼的, 也许, 要很多年以后, 乐小义才能明白她不得不那么做的理由。 灼热的鼻息吹拂乐小义的耳廓,姬玉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说道:小义, 十年前的姬玉泫已经死了。 而十年后的姬玉泫,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会利用你诚挚热烈的情感,早已配不上你的喜欢。 末了,她轻轻推开乐小义,起身离去。 乐小义坐在岸边发呆,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思泫剑剑鞘上的损痕,脑子里尽是姬玉泫刚才贴近她时的样子。 小义,十年前的姬玉泫已经死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现在的姬玉泫与十年前的姬玉泫有什么不一样? 乐小义放下思泫剑,掬水泼面,用力揉了揉眼睛,将酸胀涩然的感觉强行抹去。 ===第15章=== 她不是傻子,哪里不懂她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回不到从前,从吴风脱口而出的一句玄天宫姬玉泫开始,她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姬家府邸被毁之后,乐小义辗转四方寻找姬玉泫和姬千城夫妻的下落,她来剑神宗前,一直在打听仙家宗门的消息,自然也听说过玄天宫。 玄天宫颇为神秘,宗门所在无人知晓,凡俗中人少有知之者,然在修行之人中却是如雷贯耳,其名头甚至还高过剑神宗。 神荒浮屠界有四魔门,起首便是玄天宫。 宫中皆是杀人不眨眼的魔修,行事肆意猖狂,手段残忍,无所不用其极,令人闻风丧胆,可谓臭名昭著,却又没有人真的敢去招惹他们。 姬玉泫既是玄天宫人,那乐小义作为大禹王朝正派之首剑神宗的弟子,断不可与姬玉泫扯上半点关系。 哪怕她自己并不在意声名,可她对自己的实力有自知之明,若脱离了剑神宗,她就算飞蛾扑火地投奔姬玉泫,也只能做一枚弃子。 遑论剑神宗内长者于她有救命之恩,乐小义重恩重义,性情率直,比起机关算尽的玄天宫,浩然正气的剑神宗显然更适合她的发展。 既然姬玉泫现下是魔门之人,那她来剑神宗做什么?显然姬玉泫在与乐小义相认之前就已经在剑神宗内有所行动,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与乐小义重逢,乐小义自认没有那个底气让姬玉泫为了她单独跑这一遭。 剑神宗与玄天宫虽无正面冲突,但也水火不容,若叫人知晓姬玉泫的身份,必会大难临头。 可这个问题短时间内想是得不到解答了,只能偷偷埋在心里,等日后时机成熟,再寻找答案。 乐小义用衣袖擦干脸上的水渍,眷恋地环视幽暗的山洞,不觉间太阳已经完全落下西山,洞内月色稀疏,早已不见姬玉泫的踪影了。 她们之间缺失的十年是她一辈子的遗憾,她不知道姬玉泫为什么会入玄天宫,也不知道姬玉泫的父母现今如何,但她想把握今后,还有漫长无际的未来可以去拼搏。 她若没有足够的实力,无法在天地间搏得一席之地,就永远不能真正走近姬玉泫。 乐小义吐出胸中浊气,收了心,决定更加努力地修炼。 为防被人发现这处隐秘之地,乐小义忍着内心胆怯,一跃入水,潜进水下暗道,由于天色已晚,水下更难视物,她一路提心吊胆,以超乎寻常的速度飞快穿过密道。 回到树林后乐小义一刻也不停留,径直上了岸,最后也没确认那水下是否真的有咬人的毒蛇。 她站在岸边确认四下无人,迅速将衣袍蒸干,这才提剑回到南院。 身后水声渐渐消失,姬玉泫背倚着岩壁躲在石缝阴影中,久久沉默。 我跟你走。 乐小义的声音像有魔力似的,一遍又一遍回响于耳畔。 若前方是万丈深渊,去则粉身碎骨,你也愿意么? 她闭眼苦笑,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那乖巧的姑娘清亮的眼神注视下形同虚设,她到底哪里来的自信,竟错觉可以在乐小义面前藏住本心。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声鸟鸣惊醒,睁眼快步离去,背影比来时多了两分仓皇。 乐小义一回房立即关紧门窗,将身上泡了两次水的衣袍脱下来换洗,打算换一身衣服。 袍子脱到一半,忽有一物从她胸前掉出来,乐小义眼疾手快,足尖一挑,将那小东西勾起来,再探手一捞,便将其牢牢攥在掌心。 入手温润,触感熟悉,乐小义心头一动,二话不说摊开手掌。 一枚白色玉简静卧于掌纹之间,和先前那封藏了浮屠宫邀请函的玉简一模一样。 乐小义没由来一阵紧张,心跳陡然加快,此物显然原本不在她身上,是在她见过姬玉泫后才出现的。 记忆回退,与姬玉泫相处时的一幕幕飞快闪过她的脑海,最后定格在姬玉泫欺身上前,指尖点在她胸口,言笑晏晏的画面。 这玉简该是姬玉泫那时候偷偷放在她身上的。 乐小义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用力攥紧玉简,再次抬眼确认门窗都已关好,这才闭眼平复心情。 玉简只能打开一次,乐小义没有草率查看里面的内容。 待呼吸渐缓,她三两下换好衣裳,钻进被窝缩成一团,双手交叠将玉简护在心口,用拇指摩挲玉简光滑的表面,猜想这块玉简和先前那封请柬,是否出自同一人之手。 深呼吸不知多少个来回,乐小义做足了心理准备,不容自己继续犹豫,咬牙下定决心,用力将玉简印在脑门上。 额心透进一股清凉的感觉,璀璨金光于识海中缓缓展开,凝聚成一段话: 道衍天地,须弥藏金,有念无情,鸿蒙剑心。 乐小义眉头稍蹙,下意识地跟着念了一遍,随即她感觉胸中蹿上一股热气,金光凝聚,剑影若隐若现。 一种玄奥的感觉浮现心间,乐小义翻身坐起,并指一点,虚无中骤起一阵疾风,只听锃一声响,乐小义对面那扇墙上立时现出一道寸长的剑痕。 今日公课之上,乐小义对柳清风那一剑尚有滞塞不解之处忽然间豁然开朗。 !!!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机遇从何而来。 是姬玉泫! 那突然出现在她身体中的剑影来自姬玉泫! 浮屠宫的请柬也多半是姬玉泫授意! 乐小义盯着对面墙上那一道不太明显的痕迹愣愣出神,指间碎玉粉末簌簌滑落。 良久,她嘴里溢出一声刻意压低的尖叫,双手掩面试图抚平眉宇间的极致欢喜,但飞扬的眉梢与高高翘起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最后她只能任由激动的心情扩散,仰面一倒,在床铺上滚了一圈又一圈,用被褥将自己裹成一个大粽子。 哪管十年时间将姬玉泫变成什么样子,她对她的好又掺了多少假意与心计,至少那两次亲吻做不得假,那些沉默无声的给予,都真真切切是为着她好。 乐小义满心欢喜,定了定神,即便未来不知多少坎坷,她也甘之如饴,誓为心中所愿披荆斩棘。 不知道一个人疯了多久,窗外月上中天,乐小义才把脸埋在被子里一阵傻笑,怀着一腔萌动的欣喜沉沉睡去,眼角残留一道清亮的湿痕。 本以为能在梦里见到姬玉泫,岂料一夜无梦,睡醒之后神清气爽,乐小义将先前那只锦囊找出来,用线绳穿起,代替紫玉葫芦挂在脖子上,贴身带着。 她隔着衣襟拍了拍胸前的锦囊,垂首时抿唇一笑,不知昨夜别后,下一次再见又是怎样的光景。 推开窗看了一眼外边天色,今日山中有雨,淅淅沥沥的,伴着一阵阵寒风,有了些许秋日的凉意,却散不开乐小义雀跃的好心情。 乐小义在窗前站着,用力吸了一口雨中潮湿的空气,空气中夹杂了些花草的清香,闻过之后身心舒畅,再抻一抻筋,跺一跺脚,浑身通泰。 看着时辰不早了,乐小义撑了把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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