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姬玉泫有很多事要做,她也要努力修炼,争取有朝一日能追上姬玉泫的脚步。 自重逢以来,姬玉泫大多时候都照顾着她的感受,瞅着各种机会来见她,肯定耽搁了不少正务,她不能做姬玉泫前途中的绊脚石,也不能太儿女情长,惹姬玉泫烦心。 乐小义哦了声,没多说什么。 她过于懂事,反而让姬玉泫不满了。 哦?什么?没有别的话想说?姬玉泫斜眸瞅她,眉心稍蹙。 乐小义被问懵了,她应该说什么吗? 但她多年来顺服于姬玉泫的习惯让她下意识地顺着姬玉泫提问的方向思考,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字眼,于是眨了眨眼,问道:你去济州做什么? 姬玉泫舒了一口气,虽然没听到她想听的,但乐小义主动关心她的行程,话题好歹继续下去了,离别之际,能与乐小义说上两句话,听听乐小义的声音,也是好的。 去参加一位老前辈的寿宴。姬玉泫道,那位郭老前辈八百岁了,丹元境修为,在济州有一定的身份地位,其所在的势力与玄天宫有些合作上的来往,所以此次郭老前辈广邀宾客,济州距离此地也算不得远,合该过去见一面。 乐小义心下了然,想到左诗萱今日与她说过几日要去济州,想必也是去参加这位郭老前辈的寿宴。 她想起自己与左诗萱相认的事情还没告诉姬玉泫,于是将昨日回宗之后,与左诗萱夜谈时所说的话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姬玉泫。 临了,乐小义叹了一句:我先前在藏书楼卷宗中看到左氏与我父亲的恩怨,还在担心左师姐如果知道我的身份会不会背地里偷偷害我,所以小心避着她呢,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不是真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傻傻的什么人都相信,事实上她悄悄留了心眼儿,那一颗真心只有真正信得过的人才看得见。 她不会对别人使坏,但也不会轻易让别人拿捏她的把柄,最好的障眼法就是装傻,配合她乖巧无害的容貌更是事半功倍。 姬玉泫被乐小义的坦诚取悦,抬手刮了一下乐小义翘挺的鼻梁,笑道:对别人你就得保持这种小人之心。 越是小人之心就越能觉察周遭潜伏的危险,人心隔肚皮,一个看起来很好很善良的人随时都有可能背地里对身边的人暗捅一刀,乐小义能明白这一点,姬玉泫颇觉欣慰。 两人互相依偎,小声说着话,不知不觉日暮西山,天色渐渐晚了,姬玉泫要走,乐小义失踪太久恐惹人生疑,也得回南院去。 想到这次分开之后,可能好长一段时间两人都不能见面,乐小义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可她懂事地说不出挽留的话,连思念之情也羞于启齿。 只是她误以为掩饰得很好的情绪不觉间从眼睛里偷偷跑出来,姬玉泫瞅着她,问: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乐小义咬牙:江湖上人心险恶,你在外面走动,一定要注意安全。 姬玉泫: 真是充满乐小义个人风格的标准离别践言。 还有呢?姬玉泫又问,眼神带着一点隐晦的期待。 乐小义愣愣地看着她,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今天被逼着道出想念时,深深埋藏的感情。 她福至心灵,明白了姬玉泫想让她说的话是什么。 直白吐露心扉的羞涩窘迫与离别前只多说一句话就能讨心爱之人欢欣比起来,似乎稍逊一筹。 我会想你。她吐词清晰,字正腔圆。 没想到话说出口的瞬间,羞怯顷刻被愁绪冲散,乐小义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睛。 姬玉泫心间一处柔软被狠狠触动,她忍不住将乐小义揉进怀里,面朝下,将濡湿的睫羽埋进乐小义的脖颈。 明明只是短暂离开几天,怎么如此难分难舍? 她恨不能拿一根绳子将乐小义绑在身边,随身携带,这样她们就再也不会分开。 姬玉泫喘了口气,嘴唇颤了颤,而后在乐小义同样期待又深情的目光中,小声道:我也会想你。原来这话说出口的时候,竟如此难为情。 乐小义笑起来,然后用手背胡乱擦干猝然滑落的泪水。 若有书信与我,可托轩和代为转交。姬玉泫不舍地亲亲她的脸,拇指指腹温柔地抚过她的眼角,今天你先走。 乐小义不愿。 姬玉泫戳她的脸,坚持道:你先走。 她不想违背姬玉泫的心意,但心里着实不舍,便没吭声,脚下就像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 无声的反抗透露出乐小义心底的倔强,姬玉泫既然叫她做自己,那她难得的一次坚持,便要亲眼看着姬玉泫平平安安地离去。 姬玉泫无法,心里软成一片,只好顺了她的意。 直至月光照进山洞,姬玉泫的身影在黑夜中完全消失,乐小义才整理好离别的心情,让愁绪不至于爬上脸孔,叫无关之人看出来。 乐小义趁着夜色回到南院,偷偷潜回自己的房间。 夜里,她仰躺于床,将枕头盖在自己脸上,想睡却睡不着,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姬玉泫。 温柔的,邪肆的,乖张的,骄横的,还有羞涩被人戳穿时,恼羞成怒的。 想念小泫。 乐小义抱紧了枕头。 想念她的声音,她的眉眼,甚至她鼻间灼热的呼吸与令她沉醉的香气,想着想着,就浑身发软。 可枕头远没有小泫的身体柔软,乐小义喟然一叹。 最后究竟是怎么睡过去的乐小义完全不记得了,但她睡着后做了一个不可言说的梦。 梦里姬玉泫像她们见面时那样,将她抵在青石上,紧紧拥抱着她。 她反手擒着姬玉泫的腰带,听见姬玉泫低哑撩人的声音问她:你是不是想脱我的衣服? 不知是不是她心里明白这场景是在梦里,所以胆子也比现实中面对姬玉泫时大许多。 她的声音像飘在空中,吐字清晰地回答:是。 然后她像吃了熊心豹子胆,做了一件胆大妄为的事。 以至于第二天醒来,她好一会儿没能认清现实。梦里的场景还记忆清晰,一回想就情不自禁口干舌燥,一颗急躁的心在她的胸腔里横冲直撞地乱跳。 她衣襟缭乱,浑身燥热,薄被被她踢到床尾,一大半从床上耷拉下来。 一觉醒来,更想念姬玉泫。 哪哪儿都想,一亲芳泽的渴望突然之间飞速膨胀,乐小义将脸埋进枕头里,忍不住设想,如果当时,她真的大着胆子松开姬玉泫的腰带,会怎么样? 心跳在猝停边缘来回试探。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翻身坐起来,瞅了眼外边天色,旖旎之心被当头浇下来的凉水冲了个干净。 日上三竿,早过了柳清风给她定的时间。 乐小义慌得六神无主,腾的一下跳起来,手忙脚乱地穿好衣裳,把自己收拾干净,梳洗妥当,前后不到十息,随即火烧眉毛地朝寒楼跑去。 路上,她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 好不容易抵达寒楼,乐小义忙不迭寻到书房,敲响房门。 门内没有声音,本来应该响起来的进字半晌没有出现,乐小义心沉下去,她怕是要倒大霉了。 柳清风没让她进屋,她就只能在门外呆站着,心里忐忑着急,想着如果见到柳清风,她该如何道歉才能真切地表达出她诚恳的态度,以及她并非有意如此。 想必柳清风也没见过像她那么不守规矩的小弟子,别人求也求不到的机会被她捡了去,她居然还敢迟到。乐小义绝望地看了眼天色,都快巳时了。 她在柳清风书房门外站了快半个时辰,柳清风终于出声了,只是这声音却是从楼下院子里传来的:你什么时候来的? 乐小义的心重重一跳,她先是一慌,然后心中生疑,扭头越过围栏看向院内,见柳清风站在院中,背上背着把玄铁剑。 原来柳清风根本没在书房,乐小义哭笑不得。 她攀着围栏跳下小楼,在离柳清风两步左右的位置躬身一拜,告罪道:弟子今日起迟了,还请柳执事责罚。 她并未因柳清风方才不在就侥幸自己可能逃过一劫,柳清风规定她辰时来此,是她不守约定,时间过了她没来,柳清风有事离开再正常不过。 柳清风的目光波澜不惊,并未追究她迟到之事,只道:站好回话。 乐小义一愣,忙依言照做。 伤势如何了?柳清风问她。 乐小义胸口的闷痛比昨日消了不少,闻言如实回答:好了七八成。 柳清风点头,从袖口中掏出一个物件扔给她:回去收拾一下,明日随我出门。 乐小义下意识接过横空飞来的小东西,是块腰牌。 她先前那块身份腰牌在雾林中与龙蚺交手的时候就弄丢了,后来也没去找,好在她回来之后去的地方都不用查验腰牌,行动暂时不受影响。 倒是不曾想,柳清风注意到她腰牌丢失之事,替她补了一块回来。 乐小义摸到腰牌背面有一处特殊的记号,于是将那腰牌翻了一面看向背侧,发现这块新腰牌上多了一个柳叶形状的标记。 柳清风的解释适时传来:你现在在我门下做记名弟子,由我教导,往后你转入内门,若有机会,可拜入宗内高层门下。 外门长老和执事可收弟子,但只能记名,只有内门修为在魂元境以上的长老及其他剑神宗高层,才能收亲传弟子。 然而被内门长老收作亲传弟子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所以绝大多数的剑神宗弟子都只作为记名弟子跟随外门长老和执事修炼,可即便是记名弟子,在剑神宗浩浩人海之中,机会也不可多得。 乐小义自知撞了大运,立即心领神会,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柳清风磕了九个响头,高声道:弟子乐小义,拜见师尊! 柳清风木然的脸上神情松动,眼神和缓,朝乐小义点头示意,拜师礼便算完成了。 师尊,您方才说明日出门,是要去何处?乐小义跟在柳清风身后上楼,根据所去之地远近,她好考虑带多少盘缠和干粮。 柳清风推开书房的门,语气平淡地回答她:济州。 第41章 乐小义一瞬间以为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她这几天怎么老是听见济州这两个字? 短暂的疑惑之后,乐小义如遭雷劈,震惊地停下脚步。 济州? 是姬玉泫要去的那个济州吗? 乐小义的嘴角不知不觉咧起来, 露出一个傻里傻气的笑脸。 站在门口作甚?柳清风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乐小义闻声回神, 发现自己一只脚踩在门内, 另一只脚还落在外边, 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笑了好一会儿了。 柳清风漠然的目光中透着淡淡的疑惑, 似乎在认真思考,他新收的这个徒儿怕不是个傻子。 乐小义顿时尴尬不已,两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快步走进书房, 规规矩矩地侍立在旁。 柳清风示意她坐下,又助她行了一次脉, 乐小义感觉自己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应该再有一两天就不用内服疗伤的丹药了。 上次讲学我所授剑气的法门, 你掌握了多少?收功后,柳清风问起乐小义修炼进展。 乐小义也不知道自己掌握的情况算是如何, 她仔细斟酌片刻,选择了一个谦逊保守的回答:粗通皮毛。 事实上, 她已经不止一次在实战中用出剑气, 甚至在与姬玉泫一起身陷石俑阵的时候, 她一连九剑劈出九道剑气,其威力甚至能抵脉元境修士一击。 在她发现姬玉泫藏于她体内的鸿蒙剑心时,还曾借由鸿蒙剑心之力, 不用刀剑相助,在墙上留下一道剑痕。 虽然她至今还不明白鸿蒙剑心究竟是何神物,又有何用处,但姬玉泫既然将此物给她,于她当是无害,至于其效用以后再慢慢摸索不迟。 柳清风从她的言语中也无法判断她所说的粗通皮毛的程度究竟是多少,于是抬了抬眼,对她道:对我出招。 乐小义平心静气,手掌压住思泫剑的剑柄,眸心一凝,抽剑出鞘,一道剑气凭空而现,须臾便至柳清风近前。 她知自己与柳清风之间的差距有如天堑,全力出手也伤不了柳清风,故没有留手。 ===第37章=== 柳清风晦暗的双眼亮起一道精芒,随即扫袖拂去那一道初具雏形的剑气,赞赏而欣慰地点头:不错,区区半月又有精进,你悟性极佳,在同龄人中堪称翘楚,的确是个练剑的好苗子。 乐小义被夸得脸红,从小到大,也只有姬千城会像这样,以长辈的慈爱口吻赞赏她在修炼上的天赋。 她很久没有听见这样的话语,以至于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了。 以前她因伤滞留于樾清居外院做杂役时,时常会想,她努力修炼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保护姬玉泫,所以就算得不到别人的认可,只要她问心无愧,就能一往无前。 她也的确在这样坚定的信念支撑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哪怕看不到半点希望,仍然努力奋进,不敢停歇。 但此时她忽然明白,原来那只是她不甘平庸却也无法接受现实的困兽犹斗,她想找到姬玉泫,只有提高修为这一条出路,所以她不敢放弃,可事实上,她内心深处也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同。 她与姬玉泫重逢,初时处处顺从,不敢违逆姬玉泫的任何要求,故步自封,究其根因,也少不得有她因自身修为低微,与姬玉泫差距太大而产生自卑之心的原因在内。 她身世飘零,却有一身藏而不显的傲骨,与不输于任何天之骄子的自尊心。 乐小义鼻头泛酸,情绪来得突然,她猛地垂首,不想让柳清风看见她脸上突然浮现的脆弱,哑着声道:谢师尊。 柳清风转头看向窗外,给了乐小义偷偷擦干眼泪整理情绪的机会,待乐小义重新抬首,柳清风忽然话锋一转:虽然你天资出众,但因伤耽搁了不少时间,所以需比常人更加努力,万不可有懈怠之心。 乐小义感念于柳清风的体贴,心里一暖,顺从道:是,弟子记下了。 其实,乐小义二十三岁有体元境七层修为,在剑神宗众多外门弟子之中,虽然不算出众,但也处于中上游的水平,可若让人知晓她一个月内从气元境十二层跨升至体元境七层,恐怕她的名字一夜之间就能传遍大江南北。 修为越高的人越不会咋咋呼呼,像柳清风轩和之流,见过不少因伤重缘故卡在瓶颈许多年,后来又巧遇机缘一步登天的修士,对乐小义的遭遇自然见怪不怪了。 那些喜欢七嘴八舌讨论别人闲话的人大都自己修为平平,或为末流,揣着些阴暗的心思,刻意去戳别人的痛处,好像这样就能显得高人一等似的,也仿佛自己的平庸落于旁人之口时能不那么难堪。 好在知晓乐小义真实修为的人并不多,也没有人闲着无事去查她一个无名小卒,修为越高提升越难,以后进境自然而然慢下来,也就没有人会对她暴涨的修为产生怀疑之心了。 柳清风告诉乐小义,提升剑气威力的关键不仅仅是修为的高低,还有意念之力,注意力越集中,施展招式时越专注,心无旁骛,其招式威力与其如臂指使的掌控之力自然而然会有长足提升。 乐小义于是询问提升意念之力的法门,柳清风道:此非一朝一夕之功,你每日晨间至少打坐冥想两个时辰,时日久了,自然能体会其中妙处。乐小义虚心受教。 柳清风又让她去院子里练剑,乐小义挑了一套基础连招,招式烂熟于心,她练得得心应手。 舞罢,乐小义抱剑而立,等候柳清风指点。 却见柳清风面色严肃,眉心微微隆起一个川字。 乐小义心里一咯噔,回想方才所行剑招,暗道,难道是她哪个招式不准? 柳清风摇了摇头,叹道:可以看出你的剑练了很久,一招一式都非常精准,以前练剑之时是不是时时注意纠正招式的姿态动作,追求每个招式的准和稳都练到极致? 这一番点评出乎乐小义的意料,她愣了愣,方道:是,这样做不对么? 回应她的是一声冷哼:错!大错特错! 乐小义微张着嘴,眼神有些无措。 柳清风没有解释究竟哪里错,而是抽出玄铁剑,将乐小义方才舞的那套剑法重新走了一遍。 同样的招式,没动用体内真气,但那剑在柳清风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多了一种乐小义无法言明的,玄而又玄的东西。 乐小义站在一旁,不错眼地认真观摩,心里隐约觉得这种玄乎的感觉似曾相识。 最后一剑刺出,柳清风问她:你我之剑,有何不同? 乐小义脑中灵光一现。 她想起来在江州时,曾有幸一观姬玉泫与阴兵帅动手,那时候姬玉泫的剑招与此时柳清风所舞之剑有同样的感觉,她凝眉深思,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 势。 乐小义将自己的发现如实告诉柳清风。 势。柳清风重复一遍她提到的这个字,唇角露出不明显的笑容来,点头赞叹道,的确是很切合的形容,那你可知,为何我舞剑有势,而你则无? 乐小义面露尴尬,心道:难道不是因为我修为低微,剑法不够熟练所致。 柳清风眼神多毒辣,乐小义一垂眸,他就明白了这小弟子心里偷偷不满呢。 柳清风严肃的脸色松动一些,但语气却格外严厉:不要动不动就以修为不足为自己开脱,虽然你的修为的确落下一些,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以你的天赋和悟性,不该是这个水平,你应该找找自己的原因。 这一番话如当头棒喝,令乐小义心惊的同时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刚才她在她脑中一闪即逝的想法可不就是在推脱责任么? 她自以为自己虽然修为不高,但勤修剑法,于同辈人中即便不是首屈一指,也该是佼佼之士,所以当柳清风在她最擅长的领域否定她,说她一直以来坚持的方向是在重复错误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感到不满,并不愿承认自己的不足。 她连仔细思量,比较自己的剑法与柳清风的剑法之间的区别和差距都没做好,就先将问题产生的原因以修为不足推脱了责任,好像所有的不足只要修为提升了就能迎刃而解似的。 修为欠缺是因伤之故,也是梗在乐小义心里的一道坎,如果她不能正视自己的问题,那么就算修为提上去了,也会误入歧途。 想通关节,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乐小义一阵后怕:弟子知错。 她静下心来,撇开主观的私心,认真考虑柳清风先前指点她时说的那句话。 一招一式都非常精准,以前练剑之时是不是时时注意纠正招式的姿态动作,追求每个招式的准和稳都练到极致? 问题应该就出在这里,每个招式都过于精准。 乐小义陷入深思,仿佛入定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院子里,视线落在空出。 柳清风没有打扰她,任由她独自思索。 方才柳清风行那一套剑招和姬玉泫同阴兵帅交手时的场景在乐小义脑中反复回放,从剑势剑招之中捕捉那一丝隐约的感悟。 良久,乐小义眼中骤放精芒,有所明悟。 她意识到问题的产生与她自己多年来独自修炼有关,她对剑法的理解基于小时候姬千城教导她们基础剑招时一板一眼的规则。 没有人提点她的剑法,她只能通过自己翻阅文书找寻方法,如盲人摸象,窥不见全貌,所以她的剑法若拆解开来,每一招都无可挑剔,但若连为一体,则欠缺火候。 用简洁易懂的话来解释,她的剑法好比照着剑谱死记硬背的产物,因日积月累的比划而日渐熟练连贯,但因刻意追求每一招的精准,而丢失了连续起落的剑招本身的起承转合,故练不出势。 这与她的修为无关,是理解的偏差导致的结果。 但这并不是说她练了那么久的剑是浪费时间,修炼过程中的感悟在许多其他方面同样适用,她熟练掌握了每一个基础的招式、动作,在清楚地意识到问题所在之后,不用再刻意纠正每一招的准度,进境只会越来越快。 更何况,她才刚入门,二十三岁的年纪,与神荒浮屠界中无数上千岁的大能相比,她的修炼生涯才刚刚开始。 乐小义突然挑起思泫剑,剑随心动,不刻意追求剑招的精准,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一招一式地衔接与走势上。 一剑,眼中无物,耳内四寂。 二剑,意空心明,灵台清净。 三剑,剑随心走,人剑归一。 锃。 剑刃所过之处,气机所牵,落叶盘旋改道,及至最后一招,剑身微震,剑势水到渠成。 乐小义保持最后一招持剑的姿势,良久伫立,末了,眸心隐现了悟之色。 柳清风朝她颔首,眼中有笑:不错,悟了。 乐小义闻声回过神来,惊讶地发现除了自己此刻所站的位置,周遭矮树上全是剑痕。 她将剑法融会贯通的同时,又在不觉间将剑气融入招式之中,每一招都自然而然地挥出一道剑气,将一本普通的剑法的威力拔升一个境界。 乐小义惊喜笑开,朝柳清风恭恭敬敬作了个长揖:是师尊教的好。 柳清风于是又帮乐小义纠正了几个出招过程中习惯上的错误,乐小义受益匪浅,回南三阁后,晚上做梦都在练剑。 第二天早上,乐小义天不亮就醒了,遵照柳清风的嘱咐打坐冥想,真气行经脉络,于体内运转一个周天,体元境八层的穴窍忽然打开,内力灌入其中。 乐小义浑身一震,待波动的气机平复后,她的气息越发沉稳。 她睁开眼,不可置信地内视己身。 片刻后,乐小义两眼弯弯,想到自己的修为一个月不到连升八层,她的嘴就忍不住朝耳根后边咧。 等她笑够了,心情平复下来,立即起身下床,将自己两套衣服和为数不多的银钱打成布包,提着剑跑到南院大门处等候柳清风。 守门的两名杂役已经认识她了,见她来,都恭恭敬敬地向她问了安。 乐小义闲着没事,与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她脾气好,模样又十分乖巧,即便是不熟识的人也愿意与她说话,两个杂役先还战战兢兢,但没一会儿,话匣子就打开了,抱怨起在外院做杂役时的诸多苦楚。 乐小义乐呵呵地应着,不仅没嘲笑他们,还安慰他们只要努力修炼,他们也能成为正式弟子。 约莫一炷香后,柳清风来了,与乐小义一般,手里提着个小包裹。 两个杂役脸色一变,立马打住话头,吓得退了好几步,煞白着脸僵着身体站在门边,不敢再与乐小义说话。 乐小义不多言了,朝柳清风抱拳道了声师尊。 两个守门杂役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乐小义暗自啧了声,比起外界传闻中的风言风语,她更愿意相信轩和告诉她的往事真相以及她自己感受到的真实。 柳清风面无表情,鼻间轻轻哼了声算作答复,乐小义习惯了他的冷脸,知他冷面之下行事颇有人情味,倒不觉得害怕。 乐小义跟在柳清风身侧离开,不时扭头向柳清风讨教,柳清风虽然冷着脸,但有问必有答,晨曦下师徒二人并肩而行,气氛意外融洽。 两名杂役彼此对视,眼中犹有余悸之色。 若只柳清风一人前往济州,一个来回也用不了一整日的时间,但带上乐小义这个拖后腿的,速度自然大大放缓,他计划步行前往,途中继续指导乐小义修炼,所以提前了好几日从剑神宗出发。 大禹王朝共有大大小小十四州,地域宽广,水土富饶,幅员辽阔,剑神宗位处大禹王朝西南边境,背靠龙吟山脉,山脚下与两州交界,自东向西分别为岳州、桐州。 桐州往北为济州,凡人车马两日可达。 柳清风携乐小义赶赴济州,于龙吟山脉中寻路,一日方可出山,途经桐州,需驻留桐州两天一夜,预计到达济州时,该是第三天正午。 想到姬玉泫过几日也要去济州,乐小义便心生雀跃,步履轻盈。 虽然不一定能见面,但不妨碍她因可能意外相见而欢喜。 山中寂静,龙吟山脉中虽然凶险,但凶物有灵,懂得主动规避风险,它们能从柳清风身上感受到强大不可招惹的气息,所以早早避开。 一路行来,柳清风不怎么主动说话,只吩咐乐小义一句,让她注意听周遭的声音,让她从密密匝匝的杂音之中,辨识不同的虫吟和鸟啼。 乐小义听着这些声音,像有拂尘扫过灵台,将无形之中积压在心间的疲惫一扫而空,心境也随之开阔。 当天夜里,师徒二人露宿于龙吟山脚,乐小义躺在树冠之中,柳清风于树下打坐。 及至夜深万籁俱寂之时,忽有一声小儿啼哭穿林而过,乐小义猛地惊醒,一手按住腰侧剑柄,神情警惕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月下只有重重树影,并无活物夜行的痕迹。 师尊。她压低了声音唤柳清风。 柳清风仍闭目盘膝,对外界一切不为所动,回她:下山前,为师如何教你? 乐小义一怔,心下赧然,尴尬道:闲事勿管,闲言勿听。 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柳清风道。 乐小义不敢造次,于是重新躺好,把思泫剑抱在怀里,闭目静心,酝酿睡意。 不多时,又是一声尖锐的哭喊,好像有孩童在山中迷路,听得乐小义心慌意乱,辗转反侧,久不能眠。 结果,她一夜未睡,第二天醒来眼圈乌青,见柳清风睁眼了,忙不迭向他讨教:师尊可知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柳清风眼里罕见地浮现无奈之色,想必昨夜若不是他坐镇此地,乐小义一个人单枪匹马,肯定要跑去一探究竟。 他淡淡地扫了乐小义一眼,古井无波地说道:龙吟山脉中有一种走兽,其形若狐,诡诈奸邪,能拟小儿惶哭之声吸引猎物,因之秉性,得狐婴之名,单只狐婴修为与体元境修士相若,但此兽乃群居之物,一旦身陷狐群,便是脉元境高手,也不一定能安然脱身。 乐小义听他说完,再回想昨夜听见的小儿嚎哭,顿时毛骨悚然。 第42章 偌大龙吟山脉, 因凶险著称于世,少有凡人于山中落户,即便是有, 也只在山脚临近城镇的地方散着些凡人村落, 在这寂静山道上, 哪里来的迷路孤儿? 若不是柳清风提醒, 她自己一个人跑去, 多半是羊入虎口而不自知,一去无回了。 乐小义一阵后怕,心有余悸。 再看柳清风无奈的眼神, 乐小义被自己的无知无畏臊红了脸。 你年岁尚小, 经历还少,倒不必因此觉得丢脸。柳清风起身, 单手拂了拂衣摆,世间诸多艰险, 能不遇倒也罢了,若不幸遭逢, 便要吃一堑长一智,闲事莫管, 可少大半麻烦。 乐小义受教, 虚心应了声是。 ===第38章=== 柳清风看了眼天色, 复道:启程吧,今日于桐州夜宿,怕是也不得安枕。 乐小义不明柳清风此话深意, 便没应声。 师徒二人离开龙吟山脉,途经农家村落,略作休整。 村中阡陌纵横,鸡犬相闻,田埂上间或立着三两务农之人,乐小义在柳清风的授意下跑进村中,向就近的人家购了些干粮。 待乐小义跑回来,柳清风问她:可有什么见闻? 乐小义驻足,将装了干粮的布包递给柳清风,闻言回想一番,道:村头磨坊外陈列了几具尸体,有好些人聚在一起,因事争吵,旁边的黄狗一直叫,小孩儿躲在门内哭。 可知是何事?柳清风又问。 乐小义摇头:不知,没问。 柳清风脸上露出两分明显的笑容,点头道:很好。 乐小义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袖子。 柳清风知她还是好奇村里的情况,便告诉她:这几日狐婴肆虐,山中走兽被逐出原本的领域,散布在山脚四周。今晨有人上山寻找山参,碰上饿了几天的野狼群,因此死了好些人。 乐小义微张着嘴,一脸呆滞。 片刻后,她想清楚柳清风话里的因果,一时间心有戚戚,面露哀色。 柳清风叹了一口气,站起来:生死有命,你我修行之人,最忌讳的就是干涉凡人因果。 乐小义心情沉重地离开了小村庄,跟随柳清风一路北上。 狐婴为灵兽,不属于凡物,此兽肆虐,为何剑神宗无人来管?已经走出一段路,乐小义心里还惦记着这件事,虽然柳清风说修行者不应干涉凡人因果,但若只是杀几只狐婴便能救凡人的性命,岂不两全? 柳清风不答反问:你可识得山参? 乐小义愣住,面露疑惑:识得。 昨日下山,途中可见? 有,很多。 今日呢? 寥寥。 何故? 乐小义一时没答上来,细想片刻后,脑海中捕捉到什么,道:剑神宗坐落于龙吟山脉深处,罕有人迹,故山参保存完好,但靠近山脚的位置,凡人活动频繁,几乎所有山参都被挖走了。 柳清风点头:狐婴以走兽为食,其中主食参獾,山参被凡人取走,参獾因此大量减少。 越深入龙吟山脉,灵兽修为越高,越不能招惹,狐婴群不敢深入龙吟山脉捕猎,只能朝外围扩散,波及寻常兽群。柳清风语重心长,言尽于此。 乐小义抿紧嘴唇,这才真正明白了柳清风所说的因果。 狐婴之所以会跑到龙吟山脉外围来,是因为入山寻参的凡人太多,人心不足,不懂得适可而止,为了财帛利益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如今狐婴肆虐,走兽袭村,不过山下凡人自食其果罢了。 天地生灵之间的平衡遭到破坏,没有哪一个人是无辜的。 这一趟下山,乐小义受益良多。 此后一路所见,她不懂就问,柳清风不吝解答。 不觉间又到了日暮时分,师徒二人行至桐州一座小城,城门上高悬一座牌匾,上书津泽。 乐小义抬眼一望,见城门下不少百姓聚众,守城之兵正维持秩序,人群中隐有议论之声,提及逃犯,十恶不赦等字眼。 柳清风领着乐小义旁若无人地走进城中,大街小巷也都贴了告示,许多行人驻足围观。 乐小义跟在柳清风身后,眼观鼻观心,不东张西望,也不说胡话,只等寻到合适的客栈落脚,就回屋歇息。 可他们一路问了几家客栈,皆被告知客满,茶铺酒肆等地也都是人满为患,即便不刻意打听,去人群中一站,就大概明白了缘由。 有个从龙都跑出来的死囚一路西行来到桐州,试图翻越龙吟山脉,跨过两国边境,逃往天圣王朝。 此人途经桐州被人认了出来,一夜之间,无数江湖高手因天价悬赏齐聚桐州,桐州各个城池严防死守,据传龙都还派出了一支冥卫,务必要将此人击杀,并将其尸体带回龙都。 柳清风肯定不会管桐州的闲事,乐小义也不指望在那么多江湖高手踊跃出动的时候自己能帮上什么忙,所以干脆什么也不管,安安心心跟着柳清风,只等这夜安然过去,明日就能抵达济州。 因逃犯实力高强,桐州各城皆派了官家高手坐镇,天色将将擦黑就全城宵禁,柳清风与乐小义来到津泽的时候已是傍晚,在城里转了一圈下来,街道上人少了大半,已经有巡城的军队开始四处游走。 师尊,现在怎么办?乐小义不懂就问。 变故来得突然,哪怕柳清风再有先见之明,也料不到他们师徒二人刚到津泽就遭遇封城,而且还找不到住的地方。 柳清风瞥了乐小义一眼,无波无澜地开口:随我来。 不多时,乐小义和柳清风站在一间挤满人的破庙门外面面相觑。 乐小义: 如果早知道柳清风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事实上并没有想到解决办法,她一定会劝柳清风再多走几家客栈。 可事已至此,不远处就有城防军巡逻的队伍,似乎除了这间破庙,的确没有落脚之地了。 柳清风木着脸说:就这里吧。 乐小义一本正经地点头:这里热闹。 柳清风: 这些江湖人士虽然聚在破庙里,但彼此之间泾渭分明,师徒二人走进破庙,顿时吸引了大片目光,好奇有之,警惕有之,但柳清风多年不入世,鲜有人能认得出来,更多的视线则逗留在容貌乖巧清隽的乐小义身上。 有人认出乐小义穿着剑神宗弟子的袍服,那跟在乐小义身边的必然就是剑神宗的前辈。 剑神宗与桐州毗邻,桐州内有不少与剑神宗交好的势力,消息在暗地里传开之后,明目张胆打量乐小义的目光很快消失了。 但也有不长眼的对此浑然不惧,虽然被同行之人警告后有所收敛,但不时还是有人偷偷观察乐小义和柳清风。 有个络腮胡子的男人大大咧咧地袒着两条肌肉虬结的胳膊,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醉醺醺的,听见身侧有人说乐小义是剑神宗的弟子,顿时嗤笑:剑神宗的人会在破庙落脚?装得倒是像,长得那么水灵,怕不是哪家小姐在深闺待得闷了,哄着咱们玩呢! 其音落下,周遭一片低笑,也有人惧于柳清风漠然的脸色,悄悄捅了一下男人的后腰。 男人心情欠佳,那捅他的人兴许用了些力,他一吃疼,顿时像个着了火的炮筒,轰的一下炸了:谁特娘的动我?! 身旁有人拽他的胳膊,试图让他重新坐下,岂料他酒劲上来了,暴躁地甩开身边的人搀扶,与先前提醒他的人就此争执起来,竟当着众人的面大打出手。 两人扭打起来,围观之人散开,好心提醒醉汉的那人恼怒至极,推了醉汉一掌,随即那醉汉踉踉跄跄地朝乐小义扑过来。 乐小义眉心一拧,手掌压在腰侧剑柄上,随时准备避让。 忽然,一道镖横空飞来,不偏不倚地刺进醉汉后颈。 鲜血四溅,满座哗然。 乐小义退了一大步,柳清风伸手将她护在身后。 众多江湖人士面面相觑,内心惶惶,都没见到那镖是从何处来的。 柳清风眼神凌厉地盯着破庙外,丹元境的修为稍稍释放一点就足以令整间破庙的气压下沉,所有人心里同时漏跳一拍,骇然瞥向柳清风。 这破庙里真是藏龙卧虎。 随后,破庙外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所有人同时屏住呼吸,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名身着丫鬟服饰,形容姣好的女子盈盈而来,于破庙门前站定,朝庙中众人道:我家小姐途经此地,无处落脚,欲借贵宝地休整一宿,还请诸位行个方便,腾出块空地来。 庙里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想,谁家小姐这么大的架子? 厅内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一小部分人挪了位置,但绝大多数的江湖人都杵在原位不动。 习武之人大都心高气傲,何况大家都是追着凶犯跑来证道的修士,不仅有脉元境,骨元境的后起之秀,也有成名已久的髓元境高手,岂能听凭一个小丫头颐气指使? 嗡嗡的私语声很快开始扩散,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大。 那小丫鬟似早已预料到这番场景,嘴角一勾,冷冷警告:我家小姐不喜喧闹,诸位如果不能管好自己的嘴,我家小姐也可以用别的方式让这里静下来。说着,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刚刚倒地的尸体。 众人心下哗然,杀人者恒猖狂,然破庙集聚各路江湖高手,人多势众,岂有被三两句话就吓退的道理? 到底是谁家小姐过路,何不报上名号来?人群中传来一声高呼,周遭众人纷纷应和。 乐小义心里升起一股奇妙的预感,她没随身边的人起哄,跟着柳清风安静乖巧地待在一旁,但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破庙入口。 小丫鬟也是见过世面的,见状眸心一沉。 各位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动不动就叫人姑娘家的报上名号,岂不失了风度?小丫鬟开口之前,一道慵懒肆意的声音自庙外悠悠传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随即,便见一道颀长的身影缓步踏来,黑袍玉面,刀削斧凿的俊脸辨识度非常高,几乎在此人现身的瞬间,便有人认出他,随即厅内响起一阵抽冷气的声音。 更多的人只觉此子看着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其人名号,不由与同行之人面面相觑,一脸惊疑。 来人薄唇掀起,勾起一道寡淡的冷笑:鄙人瀚海西龙宫魔龙子,可有幸叫诸位赏脸? 魔龙子! 其音一落,站的位置靠前的几个人噔噔退了几步,原先不愿挪地儿的江湖人一下散开,拥挤的破庙瞬时变得空阔起来。 乐小义听见身旁有人小声低语,雀跃的心一刹那沉下来,随即蓦地咬紧牙关。 魔龙子?瀚海西龙宫距离此地万里之遥,魔龙子怎会来此? 能为什么?还不是为了姬玉泫!前两天不是听说姬玉泫现身龙吟山脉,劫走了剑神宗一个外门弟子么? 姬玉泫?那个玄天妖女?!魔龙子与她是什么关系? 你还不知道呀?魔龙子对姬玉泫倾慕已久,自瀚海西龙宫远道而来,自然是为了见姬玉泫! 乐小义拢在衣袖中的一双手猛地攥成拳头,几乎将一口牙咬碎,内心暗想:胡说八道! 姬玉泫明明告诉她了,这个魔龙子就是个无关紧要之人。 可耳边恼人的私语还在继续。 所以那丫头口中说的小姐就是姬玉泫吧?我听说魔龙子可是先天高手,姬玉泫一个初出江湖不久的小辈,充其量也就二十来岁,哪儿来那么大的能量?原来有魔龙子罩着她,难怪那么横! 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别看姬玉泫年纪小,她能耐可大着呢!玄天宫是什么地方?她十六岁成为少宫主,闺中男宠无数,偏偏男人们都被她那张脸迷得神魂颠倒,愿意为了搏美人一笑肝脑涂地,连南宫府的南宫阙也是她众多情人之一!更有什么神兵门刀祖之徒沈浩,龙都崇郡王世子轩辕恪,魔龙子还不一定能排的上号! 此言一出,周遭响起一片抽冷气的声音,他列举的那几个人,无一不是跺跺脚就能引起江湖动荡的人物。 乐小义胸口剧烈起伏两下,柳清风瞥她一眼,暗自叹了口气。 在他看来,乐小义先前被姬玉泫抓走,于鬼门关走了一遭,必定是极恨姬玉泫的,没曾想冤家路窄,随便找了间破庙休息居然也能碰上。 他侧了侧身,将乐小义挡在身后,未免待会儿姬玉泫进来看到她。 乐小义指甲盖戳进掌心的肉里,疼痛刺激着她恢复了些理智,江湖中道听途说的消息不能尽信,就拿南宫阙来说,她是亲眼见过南宫阙与姬玉泫相处的,南宫阙有龙阳之癖,要说他和姬玉泫有什么,简直是无稽之谈! 姬玉泫亲口说魔龙子是无关紧要之人,她自然信姬玉泫,不信这些张口胡来的江湖人。 前日她们还彼此相拥,互证心意,姬玉泫不可能骗她! 无稽之谈! 乐小义心里重复一遍,又用力抽了几口气,将梗在喉咙里的火压下去,脸上除了有些苍白,一丝愠怒也没有表现出来。 魔龙子一出来,果然有效镇压了破庙中的骚动,门外再度传来些许动静。 玄天宫人鱼贯而入,将众人腾出来的那块空地打扫干净,尸体也被拖走,然后在地面上铺了两层薄毯,又端了个炭盆来生了火,架了一方矮桌,摆上果脯茶食 众江湖人: 待一切整备妥当,那一小块空地被玄天宫人打点得与破庙的环境格格不入,一身锦衣的姬玉泫在丫鬟的搀扶下款款而来,自魔龙子身侧行过,与之并肩走进破庙。 她今天换了一身略显华贵的衣袍,明艳的红裙上绣以金丝银线的花纹,腰间坠着一个小小的绣囊,当真像个离家出游的富家小姐,身姿窈窕,举止从容。 如墨般漆黑柔亮的长发绾了个灵蛇髻,发顶别了支血玉金花簪,更衬得肤白如玉,长睫若羽。 她齐聚一身荣宠,却娇而不媚,唇边擒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柔软弧度,一双寂静幽深的双眼似藏着数不清的秘密,眼波流转之间,尽是颠倒众生的魅惑风情。 姬玉泫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自然而然地被她吸引,方才的窃窃私语全变成了倒抽冷气的声音。 就连那说起姬玉泫艳名在外,虽口若悬河却面有不屑之色的剑客,在亲眼见到姬玉泫的一瞬间,连话都讲不利索,刚说了上句就忘了下句,好在他身边也根本没有人再听他到底说了什么。 姬玉泫的视线状似不经意地掠过人群,在躲于柳清风身后的乐小义身上稍顿,转瞬挪开,唇边抿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不疏离亦不淡泊,于铺好的薄毯上落座。 魔龙子一拂衣袖,冷哼之声如惊雷炸响于众人耳旁。 因姬玉泫出现而被突然定格的时间这才又一次流动起来,那些神情恍惚的江湖人士一个个尴尬垂首,面红耳赤,他们竟然被一个女子的容貌轻而易举破了心防! 魔龙子在矮几对面一方蒲团上坐下,身侧玄天宫人立即上前,替姬玉泫和魔龙子倒了两杯清酒。 ===第39章=== 此地简陋,莫不要败了兴致才好。魔龙子收回警告众人的目光,将一碟桂花糕摆到姬玉泫面前,体贴地替她将银筷放到手边。 姬玉泫扫了眼碟子里的桂花糕,心里却怀念起小时候西街上叫卖的栗子糕,每次出行,不论远近,乐小义总会顺道去一趟兰亭轩,一路小跑回来,将栗子糕装进盘子里让她趁热吃。 可那小傻子不知道,在她去姬府前,姬玉泫虽然也喜欢栗子糕,但因家里有擅长糕点的厨子,遂不常去兰亭轩。 乐小义第一次途经兰亭轩,闻着味儿走不动道,姬玉泫看出来她不好意思说自己想吃栗子糕,于是拉着她的手对她说:我很喜欢这家的栗子糕,你去帮我买点罢。 她每次故意只吃一两块便道饱了,然后乐小义一边絮叨她吃太少了,一边把剩下的全部吃掉。 第43章 姬玉泫拿起银筷, 用筷子尖戳开桂花糕,夹了一点,食之无味, 遂放下筷, 端起酒盅抿了一口, 随意道:人多热闹, 怎会败兴?说着她就朝四下看看, 笑道,大家都站着做什么?坐呀。 她还让身边的下人拿了几坛酒进来,分给在场的江湖人, 连吃食也一并散了不少。 人群中有人借机偷看姬玉泫, 又在不经意间扫到于姬玉泫对坐的魔龙子时,惊惧地垂下眼。 玄天妖女姬玉泫向来喜怒无常, 谁知道她什么时候高兴了给人送吃送喝,不高兴了提刀就要杀人。众人战战兢兢, 唯恐她在酒里下毒,哪敢真的吃喝, 但又惧于魔龙子的威慑,不敢不应。 于是那酒碗端在手里, 喝也不是, 不喝也不是, 两相为难。 魔龙子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对姬玉泫无条件地纵容,突然毫无预兆提前动身也好, 给大家伙散东西也好,只要姬玉泫乐意就好。 柳清风和乐小义面前也放了两只酒碗,玄天宫人正要给柳清风倒酒,忽听姬玉泫的声音传了来:柳前辈德高望重,岂能怠慢,不若上前来,晚辈敬您一杯,如何? 乐小义先前被柳清风挡在身后,此时听见姬玉泫的声音,便稍稍侧了侧身子,越过柳清风的肩膀偷偷看姬玉泫,立即注意到姬玉泫今天穿的衣裳与平日里见她的时候很不一样。 她还是第一次见姬玉泫穿得如此明媚,这般妖冶风姿,却非在她身旁时的样子。 数次相见,她都是一身黑衣。 乐小义咬紧了嘴唇,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扶在剑柄上的手在发颤。 姬玉泫说着要敬柳清风,自己就真斟满一盅酒,起身朝柳清风盈盈拱手。 倒酒的下人适时退开。 柳清风抬了抬眼皮,端起酒碗,然后哗一声把酒碗摔碎了。 四座皆惊,魔龙子眼神一利,几乎当场就要发作,是姬玉泫一抬袖,阻止了他。 乐小义心头重重一跳,看看柳清风,又看看姬玉泫。她很快反应过来,柳清风应是在为姬玉泫先前害她的事情发怒,要替她找场子。 乐小义心里一暖,因听到有关姬玉泫的乱七八糟的言论和自己胡思乱想而低落的心情回转一些,可若师尊和小泫动起手来,该如何是好? 她暗自倒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直视姬玉泫,目光冷冷地扫了一眼姬玉泫身边的魔龙子,右手压在剑柄上,面对这两尊大佛也浑然不惧。 眼看着场面剑拔弩张,听说了这两天剑神宗与玄天宫恩怨的人则在暗地里偷偷看热闹。 方才姬玉泫喊的什么?柳前辈? 姓柳,还是独臂,剑神宗内高手如云,但如此鲜明的特点汇聚起来,很快就有人想起他的名字,柳清风! 此人也是一个先天高手! 意识到这一点的江湖人脸色纷纷变得精彩起来,一个破庙里面同时容纳两个先天高手,一旦他们动手,在场所有人都会受到池鱼之殃。 姬玉泫朝一地碎片扫了眼,神态淡然,丝毫不见恼色,继续端着酒盅道:此前晚辈并不知晓乐姑娘竟是柳前辈的弟子,故而多有得罪,晚辈在此向柳前辈赔个不是,还望柳前辈与乐姑娘不计前嫌。 围观之人面面相觑,她这句话明明白白地向他们传达了一个信息,乐小义是柳清风的弟子,再有人想打她的主意,需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少斤两。 言罢,姬玉泫自饮一杯酒,重新落了座。 柳清风脸色肃然,晦暗的双眼以审视的目光睨了姬玉泫半晌。 姬玉泫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故意旧事重提,看似在赔罪,事实上另有心计,他才将乐小义收作弟子,而且并未广而告之,姬玉泫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是以此向他示威吗? 若他继续追究,就算日后乐小义回了剑神宗,姬玉泫也能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玄天宫究竟在剑神宗安插了多少人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柳清风的眼神越加冰寒,看向姬玉泫的目光颇为不善,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姬玉泫,但他身上的气势也随之散了,一场风波消匿于无形。 乐小义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遥遥瞪着姬玉泫,姬玉泫斜眸,眉梢一挑,朝她盈盈一笑。 居然还得意! 姬玉泫的笑容像一记柔软的小拳头撞进乐小义的心里,让她低落的情绪又莫名其妙好转一些,但她还在因姬玉泫今天花枝招展的模样和一堆捕风捉影的情史生气,遂冷哼着撇开脸去。 勾了多少人了都不够?还笑! 乐小义冷着一张脸,紧抿着唇,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闭上眼,在柳清风身旁席地而坐,冥想静心。 姬玉泫将她一系列反应尽收眼底,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两分。 在姬玉泫观察乐小义的时候,魔龙子的视线亦始终不离姬玉泫。 女人嘴角的盈然笑意像雪地里绽开的红莲,惊艳了他的双眼,于他漆黑的瞳孔中燃起一抹由心的赞叹。 他与姬玉泫认识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姬玉泫那么顽劣的微笑,他顺着姬玉泫的视线看过去,恰好瞥见乐小义怒冲冲别开头的样子。 那个曾被姬玉泫抓走做人质的剑神宗外门弟子。魔龙子心里浮现出来对乐小义的印象。 如此便有解释了,姬玉泫在逗那个小姑娘,并为此感到开心。 魔龙子脸上亦浮现一道冷锐的浅笑:这小姑娘脾气还挺烈,看起来与你一般年纪,修为却差了些火候。 既然乐小义引起了姬玉泫的注意,那他便将话题朝乐小义身上引,虽然他这话说得不功不过,但姬玉泫只要肯接他的话,他们的交流一多,姬玉泫注意到他的机会也就大一些了。 可在魔龙子看来不功不过的话落入姬玉泫耳朵里却颇为刺耳,她不喜欢别人以品头论足的口吻提到乐小义。 魔龙子话一出口,姬玉泫眸心便亮起一簇恼怒的幽火,但她惯来善于隐藏,唇角扬起的弧度始终如一,没有丝毫破绽。 而她的情绪却已急转直下,从从兴致盎然过度到漠然冰寒。 魔龙子无法从她的神态判断她真实的情绪,见她从乐小义身上收回目光,独自斟了一小杯酒,便明白过来,姬玉泫不想聊乐小义。 他适时住了口,见姬玉泫面前的桂花糕没怎么下口,便又将另外一叠红枣糕推到她面前。 姬玉泫没动筷子,转头向身边的下人问起了他们的行程,待下人答后,又问:明日何时可以出城? 回小姐的话,桐州这几天封城的时间很长,估计明日巳时才能开城门。 姬玉泫兴致缺缺,一大堆糕点摆在面前毫无口腹之欲,便让人将桌子和食盒全部撤了。 她以困乏为由闭眼小憩,魔龙子便退开几步,同时让周遭下人散开一些,以免吵到她休息。 破庙内的江湖人在这种诡异又静谧的气氛中各自眼观鼻鼻观心地待在原地,只等天亮就立即离开。 乐小义不时拿眼斜着偷看姬玉泫,闭目冥想中的姬玉泫始终能感受到那一股若有若无的视线在她身后流转。 及至后半夜,破庙中众人相安无事,丑时刚过,街道上突然响起冗杂的脚步声,混杂着兵刃相接的声音以及此起彼伏的喝骂。 玄天宫下人疾步而来,姬玉泫恰在此时睁眼,那人便俯身凑近姬玉泫耳侧小声汇报了什么。 姬玉泫唇角一勾,并无动作。 很快,其他江湖人也接到了消息,有人在人群中扯着嗓子吼了一句:冥刀石刹现身津三巷! 一石激起千层浪。 逃犯现身,众江湖人磨刀霍霍,早有人不顾守城禁令,接到消息就扑出破庙,余下之士几经思量,他们来桐州的目的就是抓石刹拿悬赏,现在石刹现身,现在不出手,等着宵禁过了人跑了再去抓吗? 与其在这里忍受玄天宫的冷眼,不如早些离去!于是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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