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前,拱起手来战战兢兢地告罪,大人!属下一时起了玩心,不料大人亲临!还请大人恕罪! 他认错的态度可谓情真意切,然而姬玉泫原本漠然的脸色倏然一沉,金莫穷明显感觉到她的不悦,甚至愤怒。 金莫穷掌心被冷汗浸湿,一阵莫名心慌,不知姬玉泫何故如此,往常虽也有被撞见他与殷常笑打打闹闹的时候,但姬玉泫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追究。 他心里把殷常笑来回骂了千八百遍,如果不是殷常笑从中作梗,他怎么会撞上姬玉泫的刀口? 身旁闪过一个黑影,速度极快,金莫穷侧眸去看,没能捕捉到那人身形,但姬玉泫身边却多了一个乐小义。 乐小义迷瞪瞪地坐在地上,茫然四顾,瞅见姬玉泫时,她眼里刹那间掠过一道晶亮的神光,须臾又克制地按捺下去。 影子大人?乐小义?不会吧 金莫穷心头凛然,忽而灵光一闪,脑袋里蹿起一个猜想,额间冷汗簌簌而落。 殷常笑心里同样疑惑,他带着洪梦儿过来,朝姬玉泫拱了拱手,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金莫穷,而后唤了一声大人。 姬玉泫也没给他好脸色,视线清冷地扫过尚在昏迷的洪梦儿,遂看向身侧的乐小义。 乐小义背脊一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没由来一阵胆战心惊,小泫现在看起来好可怕。 良久,姬玉泫略略聚起的眉头散开,这才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张嘴。 啊?乐小义一愣,面露疑惑,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听话地张开嘴,啊 ===第19章=== 姬玉泫屈指轻弹,一枚丹药没入乐小义口中,后者喉头一滚,下意识地咽了下去。 药香沁人心脾,有一股甘香的味道,她还意犹未尽地咋了咋舌。 姬玉泫给的药效果自不必说,日前初初重逢,一枚丹药便替乐小义除去桎梏,医好了多年的顽疾。 这会儿药效一起来,乐小义感觉四肢百骸都浸泡在温热的药水里,药力以极快的速度修复她受创的筋骨,约莫数息时间,伤痛便大幅减轻。 她动了动胳膊,抻了抻腿,脊柱一阵爆豆子似的清脆声响,浑身通泰。 姬玉泫见她活泼欢快,丝毫没有落入敌手的自觉,眼底漾起微澜,无奈中藏了两分舒心笑意。只是,一想到方才凶险,乐小义竟为了洪梦儿跳下山崖,她眼底的笑意又散了。 乐小义还只是感叹这丹药效果奇佳,金莫穷和殷常笑则是满眼震惊,人人都知道玄天妖女姬玉泫性子古怪,喜怒无常,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从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也不救无利用价值的人。 何况是用玄天宫的秘药救治一个体元境的小姑娘? 上次姬玉泫一掌重创乐小义,本以为这小姑娘必死无疑,没想到她活了下来,金莫穷此次遇见便顺手将她捡回来,欲请姬玉泫定夺是否留其性命,结果 难道姬玉泫主动迎出来也是为了乐小义? 金莫穷喉结上下滑动,脸上的肥肉随之轻颤。 倘若乐小义本就是姬玉泫安插在剑神宗的棋子,还颇得姬玉泫的恩宠,那他方才扔掉乐小义的行为无疑触怒了姬玉泫,金莫穷欲哭无泪,乐小义明明是他救的,现在邀功还来不来得及? 姬玉泫神情寡淡,原先时不时还会笑一下,虽然并非出自真心,但也不像现在这样沉重,金莫穷小心地瞅了一眼,悻悻地打消了邀功的念头。 乐小义伤好一些了,站起来看了眼冷脸的姬玉泫,视线又扫过金莫穷和殷常笑。 她看不出姬玉泫的想法,也无法从姬玉泫的态度判断自己该不该避嫌,可她收了姬玉泫的药,合该道谢,便磕磕绊绊地说了句:咳,那什么多谢侠女赠药。 姬玉泫两眼一睁,嘴角颤了颤,殷常笑猛地撇开脸,金莫穷没忍住,噗地一下笑出了声,他随即便觉失态,双手捂住嘴,想笑又不敢笑地憋红了脸。 你叫我什么?姬玉泫忍住了笑,脸色虽没见好转,但语调却比方才柔和不少。 乐小义眨眨眼:侠女?唔姬姑娘? 姬玉泫挑眉,不应声。 像小时候那样叫小泫肯定是不可以的,就算可以,也不能当着外人的面,乐小义心想。她眼珠一转,忽然福至心灵,娇俏地唤了声:姬姐姐! 金莫穷听见自己的下巴咔吧一声掉到地上,殷常笑一脸见鬼的表情,唯独姬玉泫弯了弯眼,眼底有真切的笑意一闪而逝。 但她将自己的愉悦掩饰得很好,留给乐小义的只有一个不置可否的清浅微笑,状若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你与谁都那么亲近,动不动就叫姐姐妹妹的吗? 乐小义被问懵了,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怎么答?她与谁亲近了?还叫了谁姐姐妹妹? 姬玉泫却没等她开口,身姿轻盈地跃下山岩,见她杵在原地发愣,心里暗嗔一句傻子,嘴上却说:乐妹妹,不走吗?莫不是要留在此地过夜? 猝不及防一句乐妹妹,乐小义气血上涌,脸刷的一下红成猴子屁股,耳尖更是红得几欲滴血,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来。 金莫穷和殷常笑眼观鼻,鼻观心,当起了木头人。 乐小义手忙脚乱地跳下岩石,踉踉跄跄差点摔倒,紧赶慢赶地追上姬玉泫,岂料姬玉泫此时突然出手封了她的穴道。 乐小义:?!等她回过神来,已经动弹不得,姬玉泫还顺手点了哑穴,不给她开口询问的机会。 乐妹妹。姬玉泫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你的动作太慢了。 言罢,她一把揽过乐小义,将她圈在怀里。 乐小义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一阵乱跳,一半是惊一半是羞。 姬玉泫眸光晦暗,两指抚上乐小义的细颈,压抑克制的情绪汹涌不息,想将这一寸两寸的土地全都刻上她的名字,免得总有人偷偷觊觎着乐小义。 指腹摩挲在细腻的肌肤上,带起一层羞涩的薄红。 明知道该与乐小义保持距离,不论她的身份,还是这双沾满鲜血的双手,都与单纯善良的乐小义不相配。 可她又情不自禁耽于她的无暇,乐小义像一朵洁白的雏菊,羞涩美好,纯粹干净,是她支离破碎满地狼藉的生命中,唯一一方净土。 理智与冲动在她心里短暂交锋,薄唇轻抿,眉心微蹙,倏然间抬眸,瞳孔幽冷,隐有两分懊恼。 乐小义被抚得头晕目眩,不得不屏气凝息努力保持些许理智,因顾忌着金莫穷和殷常笑,她垂下眼,死死咬住牙关,似乎这样她的羞怯就不会被人看见。 然而她自主的抵抗在姬玉泫面前成效不丰,就在她即将沉沦于姬玉泫的逗弄时,后者倏然掐了一下她的耳垂。 嘶 突如其来的刺痛褪尽她脸上的血色,眉宇间也蓦地掠过一抹痛楚之色。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一声低喝,有如乍起惊雷:玄天妖女!快快放了乐师妹! 王文硕和龙言自远处一前一后地追上来,身边不见刘平,应该没与他们同路。 乐小义睁开眼,心里明白过来,姬玉泫一举一动都早有预谋。 她眼眶莹泪,嘴角轻轻抿着,上齿略略咬住下唇,小脸儿上是说不出的委屈。 见到王文硕和龙言,她心中惊讶多过惊喜,这二人本来已经准备回崖上去,竟为了找她又追下来了,说不感动未免不近人情,可也因为他们出现,她与姬玉泫短暂的独处宣告结束。 好难得才有这样的机会,她有点不开心。 姬玉泫抚在乐小义耳边的手顺势叩住她的咽喉,顾盼之间又恢复了先前初见时邪诡张扬的神态,长睫微掀,斜斜乜向疾行而来的两人,唇角勾起不带情绪的清冷浅笑:我若不放,你们能奈我何? 见姬玉泫拿捏乐小义的命脉,王文硕怒目相向,欲提剑上前,被龙言拽住胳膊。 他恢复了一些理智,按住腰间剑柄,瞪圆一双虎目,喝道:我剑神宗与玄天宫素来无怨,何故因今日之事生仇? 我若将你剑神宗二人皆斩杀于此,又有何人知晓你二人之死是我所为?姬玉泫不为所动,仍是一副从容淡漠的神态。 她瞥见了乐小义盈着泪水的眼眶,心道方才那一下怕是捏疼了她,便又轻轻抚了抚乐小义的耳朵,粉白|粉白的小耳垂上还有细细的绒毛,轻轻一碰就变得红彤彤,把玩起来爱不释手。 乐小义羞得无地自容,只能尽可能不与任何人对视,着重避开姬玉泫饶有深意的目光。 以王文硕二人看来,姬玉泫便是明目张胆地轻薄乐小义,素闻玄天妖女行事诡怪,不论男女,但凡落入她手,下场便无比凄惨。 你!王文硕语塞,两眼圆睁,可他说不过姬玉泫,气得额角青筋直跳。 龙言伸手将他挡在身后,气度沉稳:姬姑娘,公道自在人心,今日若你真动手杀剑神宗之人,龙某必将消息送往剑神宗,龙某虽修为不及姬姑娘和二位金银使,但若执意脱身,姬姑娘不见得能留得住龙某。 双方剑拔弩张,乐小义又紧张起来,姬玉泫不会真的对龙师兄和王师兄动手吧? 纵使别人将玄天宫的人个个描述得如同恶鬼夜叉,姬玉泫声名大噪,更是遭受了数不清的谩骂,但乐小义的心是歪的,始终偏袒姬玉泫,对外界传闻不以为然。 在她看来,姬玉泫又不是杀人狂魔,当然不会动不动就杀人,虽然先前一掌差点让她一命呜呼,但姬玉泫下手有分寸,误会已经解除,她还是不相信姬玉泫能有多坏。 姬玉泫沉吟须臾,似笑非笑的眼神扫过王文硕身侧的龙言,笑道,如此说来,龙公子今次是站在剑神宗那一方咯? 龙言与她对视,毫不露怯:正是。 姬玉泫唇角绽开一个柔婉的微笑,却让龙言和王文硕二人如临大敌,似乎她下一瞬就会动手杀人。 姬玉泫当然没有杀人,她将手从乐小义的喉头挪开,虚虚搭在乐小义的肩膀上,身体重心稍顷,半倚着乐小义,懒洋洋地与龙言二人讲条件:让我放人也不是不行,但你们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她说得从容优雅,似乎笃定了龙言和王文硕会答应她的要求。 什么条件?龙言警惕地看着她。 姬玉泫勾了勾唇,漫不经心地回答龙言:我可以带你们找到薛阳,但必要的时候,需要你们配合金银二使清理阴兵,届时还要请你们帮我看住洪梦儿。 简直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龙言与王文硕对视一眼,心里暗惊,可说这话的人是姬玉泫,他们不得不慎重考虑这番话的真假及可行性。 姬玉泫哪里猜不到他们在想什么,眸光一利,冷冷一瞥:我这人虽然随性一些,但说出的话从来没有不兑现的,还是你们觉得,我堂堂玄天宫少东家,会言而无信?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的脸色猛然一沉,不怒自威。 龙言眼皮狂跳,为防生变,连忙答应下来:是!姬姑娘盛名在外,自是言而有信之人,我们答应与姬姑娘合作,便请姬姑娘放了乐师妹! 王文硕虽然不想与魔门中人合作,但碍于乐小义的性命捏在对方手里,又有龙言做主,他只能按下心里那口气,应和道:对!还不快放了乐师妹! 乐小义听见耳旁一声轻嗤,姬玉泫好笑地勾了勾唇角,不细究他们的夸奖是真心还是假意,按住乐小义的肩膀轻轻一带,将乐小义送回王文硕二人身边。 王文硕飞快解开乐小义的穴道,担心地问: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他们可有欺负你? 乐小义心里过意不去,在姬玉泫身边明明没有危险,不仅如此,姬玉泫还给了她丹药治伤,王文硕和龙言不顾危险赶来相救,这让她感觉自己像个利用了他们善意的骗子。 可她心里偏袒姬玉泫,亦不能告诉王文硕自己与姬玉泫是旧识,只能继续隐瞒下去,摇头道:我没事。 为了转移王文硕的注意力,乐小义问起了失踪的钱东和刘平,王文硕果然不再继续发问,告诉乐小义钱东死了,尸体就在崖下,刘平则因为不敢下崖,中途脱离了队伍,不知去向。 乐小义因对王文硕二人的愧疚情绪突然低落,垂眸避开了姬玉泫投来的目光,这样的反应落在姬玉泫眼里便是另外一层意思,她反思方才所为,得出结论,乐小义也许并不喜欢她过于亲近的举止。 是她冲动逾矩,误解了乐小义眼里纯粹干净的热忱,乐小义对她的顺从和亲近只不过源于儿时恩义。 姬玉泫背在身后的右手攥成拳头,拇指揉了揉食指指腹,指尖似还残留着温温软软的触感,可心却沉甸甸地坠了下去,为自己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自重逢后才见数面,便难以自持,险些失了分寸,如此及时遏制,也好。 姬玉泫的视线在乐小义身上停留片刻,没等到她抬眸,暗自无奈轻叹,遂转开脸,对龙言道:人已经还给你们,该你们履行约定了。 为防龙言等人变卦,继续由殷常笑扣押洪梦儿,一行人沿着山谷急行数里,雾气越来越浓,偶有阴风呼啸,像阵阵鬼哭。 姬玉泫与乐小义两队人渐渐深入山谷,风声越来越大,雾气却没有消散的迹象,涌动的雾海翻腾扭曲,随着气温缓慢下降,浓稠的雾气几乎凝为实质,需以真气护体,才能不被浓雾沾湿衣襟。 大人,再往前约两里路的山崖石壁上遍布这种毒花。金莫穷从前边探路回来,手里捏着一支紫红色的带刺小花,单支毒花几近无毒,但是 他话音稍顿,欲言又止。 如何?姬玉泫掀起眼睑。 但是整片山崖的毒花产生的毒素浓度惊人,毒素渗入雾气中,吸入体内会使人产生幻觉,引发疯症。这一路上有不少骸骨,应该是下崖寻宝却中了毒的江湖人。金莫穷规规矩矩地汇报自己探路时的发现,姬玉泫的兴致不高,他也不敢触她的霉头,此外,属下还发现了一些布阵的痕迹,设阵之人是个高手,这山谷中浓雾不散,阴风四起,都与此阵有关,据属下判断,此阵成型应有五年之久,阵眼距离我等所在,不足十里。 如此说来,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应该就在这附近了。姬玉泫说话时双手笼在衣袖里,掌心握着紫玉葫芦,视线却落在不远处席地休息的乐小义身上。 王文硕和龙言一左一右将乐小义护在中间,三人说着话,主要是王文硕和龙言在交流,乐小义偶尔点头应上一两句。 乐小义不时也会朝姬玉泫所在的方向望一眼,她的目光克制隐忍,每每看去都只一掠而过,从未过久停留,也不与姬玉泫的视线相撞。 另一侧殷常笑替洪梦儿复查伤情,给她喂了一枚药效温和的丹药。 洪梦儿还没醒,虽然乐小义帮她扛了七成以上的冲击,她的伤势比乐小义轻,可她身体底子薄,此前又受了伤,流了不少血,若不是搭救及时,摔那一下够她昏死三五天,即便如此,她也没那么快醒过来。 金莫穷道了声是,随后侍立在旁,等着姬玉泫决断接下来的安排。 姬玉泫在乐小义再次看过来之前收回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撇向别处,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我杀过多少无辜之人? 啊?金莫穷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面色复杂,他皱起眉头,脸上的肉几乎堆在一起,斟酌了一下措辞,才道,大人所杀之人都有取死之道。 但不经她手,却因她而死的无辜之人,数不胜数。 姬玉泫听懂了金莫穷话中未尽之意,她用小指挑起一缕耳发,绕在指尖,缠了一圈又一圈,唇角勾起的弧度始终如一,但黑眸深处却藏了一分凄凉。 她沉默时,金莫穷便战战兢兢,唯恐自己方才答得不好,又惹她不快。 好在姬玉泫没有继续深入讨论这个话题,只道:给他们一人一枚解毒丹,准备动身。 第26章 金莫穷领命退开, 按照姬玉泫的吩咐分发解毒丹,乐小义三人坐得稍远一些,与姬玉泫一行泾渭分明。金莫穷说明来意, 隔空扔去一个小玉瓶, 由龙言接手。 龙言拱手道谢, 待金莫穷走后, 先揭开药瓶闻了闻, 判断是解毒丹无疑,这才将瓶内三枚丹药与乐小义王文硕分而服之。 ===第20章=== 乐小义手里攥着解毒丹,偷偷摸摸地瞅了姬玉泫一眼, 而姬玉泫不知何时已转过身去, 正背对着她听金莫穷回话。 待众人皆休整好了,姬玉泫站起身, 示意金莫穷前边带路,一行人再次出发。 行出数十丈, 空气中渐渐出现刺鼻的异香,服用了解毒丹的众人面无惧色, 为防毒性过强,还是谨慎地用真气护住心脉。 雾气越渐浓郁, 能见度低于两丈, 姬玉泫示意众人朝内靠拢, 莫要过于分散,以防变故发生之时来不及救援。 王文硕始终保持警惕,将乐小义和姬玉泫隔开, 乐小义因此与姬玉泫相隔一定距离,别说搭话了,连接近都困难,心中暗恼的同时又有几分无奈。 龙言走在队伍最后,冷眼观察四周,耳边阴风响起之时,他背后突生警兆,遂持刀回头,果见雾中聚起两道灰蒙蒙的身影,与他们先前在崖上时遇见的怪物如出一辙。 是阴兵!殷常笑听见身后动静回头一看,恰恰见到灰影举刀砍向龙言的一幕。 姬玉泫眸光一利,回身之时袖袍轻扫,带起一道冷冽的风刀,唰一声将那两道灰色身影斩灭,遂施施然收回视线,淡淡道:继续朝前,阴兵出现,距离法阵不远了。 龙言眼露惊异之色,姬玉泫方才随手一招便斩杀两个阴兵,管中窥豹,姬玉泫的修为恐怕已超过骨元境,达到了更高的层次。 不愧是玄天宫的少宫主,最让人望而生畏的不是她现今取得的成就,而是她的年龄。 随着雾气越来越浓,阴兵出现的频率也随之变高,金莫穷和殷常笑开路在前,龙言负责断后。 右翼本该由乐小义和王文硕共同负责,但因姬玉泫与他们走得近,基本上阴兵一出现就被姬玉泫随手消灭了,姬玉泫一人包揽左右两翼,没有乐小义二人出手的机会。 能见度虽低,却也可见地上散落着不少白骨,不止有人类的尸骸,还有飞禽走兽,可见这山谷是一处绝地。 死去的人身上挂着没来得及腐坏的衣物,动物的骸骨边也散落着零星的皮毛,空气中刺鼻的异香夹杂着血肉腐坏的恶臭。 姬玉泫与金银二使皆面不改色,龙言微微蹙眉,递给王文硕一张手帕,王文硕也不与他客气,用水打湿手帕捂住口鼻,还抽空询问乐小义能不能坚持得下去。 乐小义朝他点头,这味道是难闻了些,可她本就不是金贵的性子,虽做不到姬玉泫那般面不改色,可也不至于因此退却。 两人说话间,忽有一阴兵自乐小义身侧现形,是一名骑兵,座下一匹高头大马,居高临下,举起手中斧刃劈向乐小义。 耳畔忽起凌厉风声,王文硕反应飞快,先乐小义一步提剑去挡,却听一声金铁交击的脆鸣,王文硕骇然不敌,被那一刀震退数步,而阴兵手中重刃去势不减。 不知谁人道了一声阴兵将,乐小义观其势,自知不敌,连王文硕都接不下他的重刃,她的修为不及王文硕,不能正面接招,遂在其刀刃斩落之时,身形敏捷地向后飞退。 阴兵将一进再进,连续数斧劈空,在地面上砸出好几个大坑,碎石四散纷飞。 乐小义已退至右侧崖壁之下,阴兵继续逼近,高举的重刀就悬在乐小义的脑袋上。 电光石火间,剑光如瀑,一截剑刃穿透阴兵将的喉咙,阴兵将的身体僵住,而后从头开始寸寸蹦碎,与座下骏马一起轰然坍塌。 出现在阴兵将身后的,是姬玉泫。 乐小义嘴唇轻颤,即将脱口的亲昵称呼在理智回笼的瞬间强行吞回肚子里,姬玉泫瞥了她一眼,似乎听懂了她没出声的轻唤,唇角勾起一抹淡然柔和的微笑。 而后,她抽回长剑,毫不留恋地转身,从目瞪口呆的王文硕身边走过。 乐小义看着姬玉泫颀长的背影,不知何故突然心慌不止。 姬玉泫虽然笑着,她却看不见她眼底的笑意,这敷衍的微笑一瞬间将她们好不容易拉近一些的距离再次疏远了。 为什么会这样? 乐小义攥紧了思泫剑,欲追上姬玉泫,然而王文硕已快步上来,扶住她的胳膊,担心地问她:乐师妹,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乐小义无心与他周旋,下意识拂开他的手,却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闷哼,前方金莫穷遇上了麻烦。 金莫穷倒飞而回,殷常笑上前两步,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接下金莫穷。 一道高大的灰影守在山谷地势将开的关隘入口处,手执龙纹长戟,身披鳞甲,铁镫银鞍,肩后插了一支黑底金纹的方旗,灰色头盔下则是一双幽绿的眼瞳,眼神之中杀意宣涌,只要金莫穷再上前一步,他就会痛下杀手。 阴兵帅,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到了此地,空气中的雾气反而没有先前浓郁,那些毒雾似乎都凝聚到阴兵帅的身体里,化为那一身银盔,周遭遍地尸骨,但都止步于关隘之前,没有一个人能越雷池半步。 金莫穷咧了咧嘴,方才那一下震得他五内俱焚,好在他及时卸力后撤,阴兵帅也没有追来,才没因此受创。 龙言王文硕二人也被前方的变故吸引了视线,姬玉泫从金莫穷二人身侧走过,与阴兵帅迎面对峙,抱拳道:在下姬玉泫,携洪梦儿前来拜见尤大人,还请尤大人行个方便。 尤大人?王文硕与龙言面面相觑,乐小义也是一脸疑惑。 阴兵帅座下骏马原地踢踏几步,喉咙里发出碎石相击的声音,阴兵帅提起手中长戟,指向姬玉泫面门:欲过鬼门者,需以武证道! 话音一落,阴风忽起,碎石沙尘自两侧山崖簌簌而落。 殷常笑和金莫穷朝后退了几步,留出足够宽裕的空间让姬玉泫施展所长。 姬玉泫则半步不退,横剑立于关前,朝高度几乎是她两倍的阴兵帅抱拳:请。 乐小义这才看清姬玉泫手中之剑,玄灰剑鞘,不知是何材质,剑镖与鞘口处皆刻云纹,色泽暗金,此时剑未出鞘,锋芒暗藏,剑柄末端坠了一条两尺长的剑穗,随风而动,姿态缥缈。 这剑不知叫什么名字,姬玉泫的修为深不可测,所用之剑自然也不是凡品,乐小义心中估量,此剑最差也是二品,说不定还是次三品宝剑。 她自己珍重爱惜的思泫剑是一品凡宝,比众多次一品凡兵品质好上不少,以她如今体元境修为,用着正是趁手,但往后她的修为继续提升,则需设法提高思泫剑的品质,否则御剑时真气崩裂剑体,得不偿失。 握着剑鞘的那只手五指纤长,葱白如玉,乐小义抿了抿唇,不合时宜地想起姬玉泫的指尖抚过她耳畔时细腻的触感,不由面红耳热,从姬玉泫手上移开视线,看向那张神态漠然的侧脸。 一片静默之中,阴兵帅先有行动,马镫与银鞍相击,当的一声脆响,座下骏马仰天嘶鸣,长戟横空,迅捷如雷,直指姬玉泫的面门。 乐小义一颗心立即提到嗓子眼,虽然她对姬玉泫报以十二分的信心,但她到底没有见过姬玉泫出手,此时阴兵帅来势汹汹,她唯恐姬玉泫与对方交手之时受创。 就在此时,姬玉泫动了,她抽剑出鞘,剑势轻盈如水,剑戟相接,长戟如入泥沼,被剑气荡开,偏离了原本的目标。 阴兵帅眼中幽光一荡,攥紧戟身,戟刃一震,脱离剑势影响,紧接着一记横扫,锋锐临身,势要削断姬玉泫的喉咙。 剑刃在姬玉泫手中侧转,震开戟刃,剑身上水波形的纹路在这一瞬间似乎活了过来,阴兵帅一瞬间神情恍惚,戟刃寸进不得,眼观剑刃擦过长戟,削向他五指,他才恍然回神。 惊慌之下阴兵帅一拽缰绳,厚重的金属辔头砸向姬玉泫。 姬玉泫未拿剑的手在马脖子上一拍,高头大马脖子高高扬起,身体轰然跪地,阴兵帅翻下马背,再起身时,姬玉泫手中剑刃已抵着他的脖子。 银盔下,幽绿眼瞳与姬玉泫对视半晌,厉啸的阴风中传来一声若隐若现的喟叹,幽绿火光无声熄灭,阴兵帅一身鳞甲随风而散,化作一地细沙。 姬玉泫抚剑入鞘,山谷中雾气慢慢消散,一切还归寂静,通向谷内空阔之地的道路彻底打开。 龙言喉结上下滚动,紧张得手心冒出冷汗。 方才袭击乐小义的阴兵将便有脉元境后期,接近骨元境的实力,最后挡路的阴兵帅至少也有骨元境初期的修为,但在三招之内,便被姬玉泫击败。 龙言设想若与姬玉泫过招之人是他自己,即便全力施为,法宝尽出,也未必能走得出十招。 那剑势着实古怪,他暂且想不出对策。 没看明白个中玄机的王文硕兀自惊诧于姬玉泫的强大,还在愣怔中,乐小义已朝姬玉泫飞快地跑过去。 姬玉泫回身便见到乐小义像只白色的小蝴蝶,神态焦急,扑棱棱地朝她飞过来,不由分说抓起她的手捧在掌中:你受伤了!语气急得好像她下一瞬就会死去似的。 姬玉泫瞅了一眼被乐小义牢牢攥紧的右手,手背上有一条寸长的伤口,应该是与阴兵帅过招时不小心擦到的。 流血了!疼不疼啊?乐小义像没见过刀伤似的,瞪着一双水盈盈的眸子,心疼地看着她,嘴里朝着伤口呼呼吹气。 姬玉泫抿了抿唇,心道:小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是真傻还是装傻? 原想说不疼的,这么一条小口子,不上药也会自己愈合,连疤都不会留。 但看着乐小义担心的眼神,她不知怎地就改了口:疼。 言罢,她瞥了一眼见鬼似的王文硕和蹙眉深思的龙言,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 罢了,顺其自然吧。 乐小义果真着急得不行,嘴里喃着金疮药!金疮药!左手继续抓着姬玉泫的指尖,右手掏了掏衣兜,拿出一个小药瓶。 她揭了瓶塞正要给姬玉泫上药,忽然动作一顿,不知想到什么,又把药攥进掌心收起来,水露露的眼睛眨了眨,对姬玉泫道:金疮药,有吗? 姬玉泫疑惑,扫了一眼被她抓在掌心的药瓶。那不就是么? 乐小义读懂了她的眼神,顿时耳尖红红,臊得不行,可她还是鼓足勇气开口:拿你的药来,我给你上。 姬玉泫不动,问她:为何?但那带笑的眼睛分明是说她明白了乐小义的意思。 乐小义跺了跺脚,小泫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坏心眼! 你的药效果好些。乐小义不由撅起嘴。 姬玉泫侧身,阻断了王文硕与龙言的视线,将乐小义脸上娇憨的小表情挡在身前。 可我没有金疮药。姬玉泫露出无辜的神情,用这个就行了。 乐小义才不相信姬玉泫没有带金疮药,可姬玉泫不知何故非要用她这瓶。 好吧。总好过伤口就这么晾着,乐小义无奈点头。 她重新揭开瓶塞,将药粉细细洒在姬玉泫手背的伤口上,又从自己贴身的衣袖上撕了一根干净的布条,将伤口包扎起来,还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姬玉泫看着她轻手轻脚、唯恐弄疼了她的那副样子,似乎又看见了小时候无数次替她收拾烂摊子的乐小义。 这就是她认识的那个傻姑娘。 嗒 药瓶跌落,药粉散了一地,那柄寒刃出鞘两寸,抵在乐小义的脖子上。 乐师妹!一直注意着这边动向的王文硕骇然色变,提剑就要去救乐小义。 龙言拽住王文硕的胳膊,待后者回头时,龙言朝他摇了摇头。 王文硕气急:乐师妹有危险! 龙言抿唇,面色发冷:我们都不是姬玉泫的对手,她自己凑上去的,就算真的有事,也是她为自己的愚善付出的代价。 可是!王文硕还想说什么,龙言厉声打断他:文硕,我们已仁至义尽! 不管是寻下山崖,还是与姬玉泫同行,龙言自认已经做得够多,若不是因为乐小义是王文硕的同门,王文硕执意要救她,他早就放弃那个任务了。 何况,他也不认为姬玉泫真的会将乐小义怎样,杀了乐小义对她毫无好处,顶多是逗着小姑娘玩。 王文硕瞪着他半晌,随后用力撇开脸,但他垂落的肩膀意味着妥协。 我是姬玉泫。对上乐小义惊慌失措的眼眸,姬玉泫冷着声说道。 乐小义因姬玉泫突然发怒而惊慌,但在与姬玉泫对视的瞬间,惴惴不安的心跳又渐渐平稳下来,她答:我知道。 你不知道。姬玉泫朝她摇了摇头,复道,姬玉泫,是玄天宫少宫主。 乐小义看着她,执拗地说:我知道。 姬玉泫平静地回望她:那你呢?你是谁? 这问题似乎问得莫名其妙,乐小义愣住了,没有立即给出回答。 她从姬玉泫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期许,混杂着更多她尚不能理解的情绪。 是什么呢?乐小义微微蹙眉,试图捕捉脑海中一闪而逝的灵光。 她想起了很多事情,从她在樾清居外的树林里偶然与姬玉泫重逢开始,一直到今天,短短十几日内仅有的几次见面中,姬玉泫对她的态度和她的所作所为。 忽然,她眼角瞥见争执的王文硕和龙言,刹那间福至心灵,明白了姬玉泫这句话里的深意。 她蓦地旋剑荡开姬玉泫手中兵刃,一个后空翻腾跃两丈远,拉开与姬玉泫的距离,唇齿开合,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 姬玉泫笑了,她没听见声音,却看懂了乐小义的唇语:我是剑神宗外门弟子,乐小义。 在此之前,她满心都是姬玉泫,只想着怎么与她见面,怎么重修旧时情谊,却没有真正明白姬玉泫的苦衷,也没理解姬玉泫在那山洞中时对她说的那句话的真意。 十年前的姬玉泫已经死了。 如今身为玄天宫少宫主的姬玉泫有她的立场,而乐小义身为剑神宗的弟子,也不能忘本。 姬玉泫刻意打她那一掌,就是为了拉开她们明面上的身份,私下来寻,则是因为她与自己一样,不曾忘记儿时情义。 她们之间的距离从来不是天堑,但盲目的热情和飞蛾扑火的执念只会让她们渐行渐远。 姬玉泫脸上绽开红莲般妖冶的笑,一瞬间欺进乐小义,左手持剑与乐小义过招。 乐小义且战且退,爆发出十二分的战意,以她的修为绝没可能伤到姬玉泫,姬玉泫这是要趁机提点她的剑法! 两人交战立即引起四方注意,乐小义与姬玉泫修为悬殊,不出十招,她就被逼退到墙角,这还是姬玉泫刻意让着她的结果,看在旁观之人眼中,就是姬玉泫在戏耍乐小义。 银刃锃一声插进乐小义耳后的石壁,乐小义心里响起一声叹息,曾几何时,她与姬玉泫切磋时还能互有胜负,如今两人之间的差距已不可以道里计。 ===第21章=== 姬玉泫用乐小义替她包扎的那只手挑起乐小义的下颌,笑吟吟地开口:乐妹妹年纪轻轻,心地善良,身手又这般好,留在剑神宗实在屈才,不如来我玄天宫? 她一颦一笑带了三分痞气,活脱脱一个女流氓。 可她容貌妍丽,也或许是乐小义偏心,这番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有让乐小义脸红心跳的魔力。 乐小义两眼一瞪,装出凶狠的样子:若玄天宫之人皆如姬姐姐这般恩将仇报,乐某实在不能苟同,宁死不与尔等同流合污! 她这话说得大义凛然,王文硕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更加担心她的安危。 姬玉泫眼波一漾,乐小义故作凶恶的小模样当真可爱得紧,若私下里与她展现出这般神态,她定要好好搓搓她的小脸儿。 她不想再深究乐小义对她的情是哪一种,她们能重逢,已是上天眷顾。 日子还很长,她有足够的时间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她相信以乐小义的资质和聪慧,定能明白她的心思。 她愿意将选择的权利交到乐小义手中,直到乐小义不再需要她的庇护,若那时,乐小义要远走高飞,她也会任由她展翅翱翔于九天之上。 这样对她们都好。 姬玉泫眼中笑意深邃,调笑的话语听不出真意:乐妹妹如此率直,往后离宗历练怕是要受欺负,当真不打算让姐姐教教你处事之道? 回答她的是乐小义一声不置可否的轻哼。 姬玉泫嘴里啧了两下,遂松开乐小义,收剑入鞘:可惜了。说完,还貌若惋惜地摇了摇头。 直到姬玉泫走开了些,乐小义才低下头,状若不经意地搓了搓自己发红的耳根,其实还挺想让小泫教教她那所谓的处事之道。 姬玉泫去查看了金莫穷的伤势,趁身后之人不备,伸手一探,将先前不慎掉落于地地小药瓶纳入掌中,偷偷收进袖口。 王文硕终于寻到机会,走近乐小义,压低声音提醒她:你往后离她远点,不要再上她的当! 乐小义眨眨眼,诚恳地点头:多谢师兄告诫! 王文硕心下稍安,但还是担心乐小义误入歧路,又嘱咐了一句:你千万不要被她的外表骗了!那点小伤又不会死!你切莫因为心善将自己赔了进去! 姬玉泫明显对乐小义不怀好意,王文硕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姬玉泫那副样子是装出来的,偏偏乐小义心地善良,就这么被蒙骗了。 王师兄。乐小义转头看他,任何人受了伤,我都会担心他的伤势,我们剑神宗弟子,难道不该尊重所有有灵之物?哪怕是一只小兽受了伤,都该得到医治,何况她是一个人,而且,她刚从阴兵将手里救了我。她机灵地模糊了概念,并没有说会亲手给谁上药包扎。 王文硕一愣,偏头细想半晌,竟被乐小义说服了,觉得有理,喃喃道:或许是我狭隘了? 第27章 虽然姬玉泫打败了阴兵帅, 但是前路依然凶险莫测,姬玉泫示意众人先休整片刻,又大方地拿了些丹药出来, 分给乐小义三人。 龙言担心有诈, 确认了王文硕与乐小义的伤情后, 决定暂时用内力调整, 不服用丹药。 众人休息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 见姬玉泫起身,龙言便朝王文硕二人使了个眼色,不等姬玉泫吩咐, 他们自发地跟在金莫穷与殷常笑身后。 走吧, 去拜见尤大人。姬玉泫唇角抿出一丝寡淡的微笑,扫了一眼殷常笑手中昏迷不醒的洪梦儿, 率先朝前走去。 通往山谷盆地的道路中有一段非常狭窄的小路,仅能容纳两人并行, 先前那位阴兵帅就是借由地势之便,将所有来访的江湖人抵挡在关外。 阴兵帅将这条路称之为鬼道, 一走进去,光线便被两侧高耸的崖壁完全遮挡, 借助一线天上透下来的些微光亮, 只能勉强能分辨石壁间的小路, 却看不清地上有无坑洼路障。 依然是金莫穷和殷常笑在前开路,王文硕担心龙言一人走在队伍后面可能遭遇危险,便与之并行在后, 姬玉泫则与乐小义巧合地走在队伍当中。 乐小义听着身侧动静,小心翼翼地朝姬玉泫靠近一步,感觉还有些距离,便又靠近一步,直到手背轻轻碰着另外一人柔滑细腻的肌肤。 狭道内乌漆嘛黑,前后都有些距离,不管是金银二使还是龙言王文硕,都看不见乐小义的小动作。 她的手轻碰姬玉泫的手背,姬玉泫并未将手抽回,乐小义心下稍安。 姬姐姐。乐小义压低声音,试探着唤了声。 耳边一片寂静,数息后,乐小义才听见回音,只有一个字,用低婉的鼻音轻轻哼出来的一声:嗯? 虽然看不见姬玉泫的表情,却好像能从这懒散婉转的嗯声中听出些许柔和的笑意来,乐小义心里顿时像抹了一把蜜糖似的,甜得找不到北了。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她小声说,你不要担心。 在乐小义看不见的黑暗中,姬玉泫愉悦地弯了弯眼睛,又回了乐小义一个字:嗯。 乐小义啧舌,她说好几句才能换来一个字,不公平。 但这条窄路仅仅数丈长,没几步便走到了头,前边有光透进来,乐小义纵有再多话想说,也只得等下一次机会了。 她不开心,撅了撅嘴准备退开,然而在她迈开步子的同时,姬玉泫突然探手过来,飞快地捏了一下她的手心。 !乐小义没来得及回应,姬玉泫已将手抽回去,略带笑意的声音在乐小义耳边响起:注意看路。 阳光寸寸挪移,照在姬玉泫脸上,乐小义回眸,恰见她唇角微微勾着,眼底流转着似曾相识的温柔。 乐小义想一蹦三尺高,又顾及着身边还有外人在,只得规规矩矩地保持着不疾不徐的速度朝前走,瞅着最后一两步路的机会悄悄回了姬玉泫一个甜甜的笑。 日光透进狭道,乐小义的双眼短暂适应骤然变强的光线后,终于看清前方的景象。 微笑消失于她的唇角,逐渐变成震惊,骇然望着远处的开阔的空地。 约莫百丈方圆的小盆地内不如关外那般乱石嶙峋,地表被打扫得格外干净,划出一个圆形区域,以青岩铺就一方石殿,殿上立着一根根发青的石柱,还有数不清的石俑。 这些石俑或蹲坐,或跪伏,或长身玉立,还有一些手执刀戟立于殿外,状似严阵以待的侍从,各式各样,千姿百态。 每一个石俑身上都挂着符牌,众生所向的大殿正中有一方青石王座,座上一架身着蛇纹玄衣的骸骨,骸骨的四肢和脊柱上都缠绕着带刺的青藤,扶着骸骨坐于王座正中。 一枚黑色的晶石悬浮在骸骨头颅之上,随着殿上石俑的朝颂幽幽盘旋。 殿外的崖壁上则长满了紫红色的小毒花,周遭荆棘丛生,只有一条石子铺就的小路通向石殿,石路尽头,大殿入口两侧,皆是手持大刀的石俑。 乐小义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唯恐自己的呼吸声太大了,会吵醒殿上的石俑,万一这些石俑活过来了,他们几个人不一定能逃得出去。 大人,就是这里了。金莫穷指着那王座上的黑色晶石,对姬玉泫道,这块墨晶便是阵眼,尤远兆想必就在附近。 尤远兆想必就是姬玉泫先前在阴兵帅面前提过一句的尤大人,乐小义第三次听闻他们谈及此人,面露不解地偏了偏头。 龙言四下一望,不见有甚人影,便问:尤远兆是何人? 他们现下与姬玉泫短暂合作,有权知晓姬玉泫即将会见的尤远兆是什么身份。 姬玉泫抬了抬眼,金莫穷得到示意,遂对龙言三人道:这尤远兆是洪梦儿外公袁天河的心腹。 袁天河?!乐小义震惊得瞪大双眼,随即目光下意识地扫向洪梦儿,那这个诡异的阵法 此阵是为了复活袁天河。姬玉泫替乐小义解了惑。 话音一落,四下皆寂,龙言眉头紧锁,王文硕则呼吸一窒,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如纸,乐小义也像被雷劈中似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复活死人,而且是已经死去很多年的人,即便被天道允许,也必定会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乐小义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想到了洪梦儿,顿时瞳孔一缩,颤着声问:那洪梦儿话未说完,她咽了一口唾沫,喉头咕咚一声,震得她耳膜发疼。 她用力掐了一下拇指指腹,湿漉漉的双眼凝望着姬玉泫,希望姬玉泫否定她的猜想。 然而姬玉泫睫羽垂落,漠然地打破她的希望:是祭品。 一瞬间,乐小义浑身发冷,不知如何描述这种复杂心情,像有一只手攥住了她的心脏,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洪梦儿为了找到薛阳,不惜跳崖相寻,乐小义欣赏她的情义之心,钦佩她的勇气,那一往无前势要找到某个人的样子,与曾经的乐小义一模一样。 乐小义在洪梦儿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愿让她的期望成为空想,所以毅然决然地跟随洪梦儿跳下山崖。 她与洪梦儿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却意气相投,她已然将洪梦儿视作可以交心的朋友,可姬玉泫费心将洪梦儿带到此地后,却告诉她,洪梦儿是用于复活袁天河的祭品。 也许这是姬玉泫的任务,是天行者残忍的恶趣味,她没有立场阻止姬玉泫,却不可遏制地为姬玉泫的冷漠感到心惊。 姬玉泫该是知道洪梦儿与薛阳之间深厚的血亲之情,可她却利用了龙言王文硕和乐小义想替洪梦儿想找到薛阳的心情,欺骗他们一路相送,最后毫不知情地来到了这里。 乐小义双腿发颤,踉跄着退了一步,撞到身后的王文硕。 王文硕被这一撞惊醒过来,顺手扶住她的肩膀,眼含担忧地看着她,乐小义沉默一瞬,朝王文硕摇了摇头。 姬玉泫却突然变得极为苛刻,像逼迫乐小义似的,又说了一句:因为她是袁天河当世仅存的唯一一个血亲,只有她的血,才有可能唤醒袁天河。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不可置信的恐慌。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被姬玉泫冤枉时承受的那一掌,一切都是姬玉泫提前算计好的,或许只是她天真地以为姬玉泫是为她好,而事实上,姬玉泫是在试探她的忠诚。 前一瞬她还以为自己终于懂得了姬玉泫,明白了姬玉泫的苦衷,而后一瞬,现实便真切地给了她一个巴掌,让她明明白白地看到玄天妖女的心有多狠。 乐小义心里明白姬玉泫没有做错什么,但感情上却无法认同姬玉泫的做法,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她突然不敢与姬玉泫对视,在姬玉泫看过来的瞬间,仓惶地撇开了视线。 姬玉泫朝乐小义看去,乐小义躲开她的目光,她的眼神含着几分凄凉,唇角的笑容也染上些许苦涩,但冷硬的脸孔却越发鲜明。 她的笑容变得诡秘妖艳,欺近乐小义,以两指挑起她的下颌,迫使乐小义与她对视,嘴角噙着笑,明知故问:乐妹妹,你是不是在害怕我?态度恶劣,冷酷无情。 乐小义动了动嘴唇,艰难地吐出一个不字便难以为继。 不什么呢?不是的?还是不知道? 我是姬玉泫,玄天宫少宫主。 十年前的姬玉泫已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是杀人无数,喜怒无常,不择手段的姬玉泫。 乐小义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与姬玉泫对视的双眼动摇且无助。 薛阳呢?薛阳在哪儿?龙言厉声质问,抬起胳膊拂开姬玉泫的手,将乐小义和王文硕二人护在身后,我们答应和你们合作是因为你说过会带我们找到薛阳!现在薛阳人在哪里? 他们的任务除了要找到薛阳,还要将薛阳和洪梦儿送出江州。 如果姬玉泫要将洪梦儿送给尤远兆当祭品,他们的任务肯定就完不成了,这与他们一开始就选择放弃结果并无不同,此后所经历的凶险和他们付出的努力全部白费。 这种被人蒙骗的感觉令龙言和王文硕极为愤怒,魔教妖女就是魔教妖女,相信母猪上树都不该对魔教妖女寄予希望。但姬玉泫只说了带他们找到薛阳,没说要归还洪梦儿,是他们自己轻信于人,做了失误的判断。 如果真是如此,今天他们不能完成任务,他也不会让姬玉泫好过!龙言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凶狠起来,瞥了一眼被殷常笑提在手中的洪梦儿。 大不了玉石俱焚。 姬玉泫似对他的想法无所觉察,亦没有追究他的大胆无礼,她鼻间溢出一声冷哼:他就在那儿,你没看见么? 龙言和王文硕同时转头朝石殿看去,细细辨别之下,终于从数不清的石俑中,找到了他们的目标。 那人跪坐石座前的台阶下,被朝拜尸骸的石俑包围着,身上的皮甲蒙了一层灰,好似与周围的石俑融为一体,故而粗粗一瞥难以发现。 所以,之前追杀薛阳和洪梦儿的神秘人,应该就是这个尤大人派出来的杀手,若不是姬玉泫捷足先登地拿下洪梦儿,尤远兆将人抓到只是时间问题。 龙言收回目光,眼里的警惕和憎恶丝毫不减,复问:你要如何处置洪梦儿? 姬玉泫回他以淡漠清冷的嗤笑:这不该你管。 龙言拳头攥得咔吧直响,但与姬玉泫正面交锋他毫无胜算,只能咽下这口窝囊气,就算要给此女颜色看,也得另觅时机。 姬玉泫的视线最后一次扫过乐小义的眉眼,后者始终不肯抬头。 她一声轻笑,不再报以希冀,从殷常笑手中接过洪梦儿,拂袖走向碎石路,金莫穷与殷常笑警惕地防备着龙言等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姬玉泫身后,向石殿行去。 龙言朝王文硕使了个眼色,王文硕于是扶着乐小义,坠在姬玉泫几人身后走向石殿。 乐小义朝前走了两步,脚下踩稳了,便避开王文硕地搀扶。 在下携洪梦儿来访,还请尤大人现身一见。姬玉泫站在石殿前,与侍立于殿外的石俑相隔一段距离,朗声道。 殿上起了一阵风,青藤上稀疏的绿叶随风而动。 一道灰影凭空而现,白眉鹤发的尤远兆手里端着一把乌金龙纹的大环刀,盘腿坐在王座前的石阶上,他脸颊瘦削,眼窝很深,面上皱纹密布,形容苍老,但那一双鹰目却炯炯有神。 他看着殿外长身玉立的姬玉泫,面露欣赏,称赞道:好一个伶俐的小辈,巾帼不让须眉,有胆识,有气魄! ===第22章=== 前辈过奖了。姬玉泫微微弯腰,不卑不亢。 尤远兆又看向姬玉泫身后是金银二使,以及更远一些坠在后面的乐小义等人,脸上笑容淡了:留下洪梦儿,你们可以走了。 龙言冷着一张脸,乐小义则嘴唇发白,听姬玉泫道:洪梦儿可以交给尤大人,但在下有条件。 什么条件?尤远兆危险地眯了眯眼。 姬玉泫丝毫不惧他的目光,从容镇定地回答:放了薛阳。 龙言闻声,内心暗嗤一声,姬玉泫在履行她的承诺,可这行为在此时看来却格外好笑。 尤远兆胡须颤了颤,像是嗤笑姬玉泫的天真:莫不是以为破了阴兵阵便能拿捏我这个糟老头?小辈,尤某让你们全身而退已是格外开恩,不要不识抬举! 姬玉泫也笑了,她提起洪梦儿的衣领,洪梦儿不知何时竟满脸生了毒疮,姬玉泫嘴里啧了声,哼道:那就不巧了,晚辈没什么别的长处,却偏偏善使毒功,不知尤大人接手此女之时,她还能不能留得一个全尸。 乐小义看着洪梦儿脸上毒疮流脓的样子,眼里满是迷茫。 片刻后,她苦笑了下,为自己的动摇感到好笑。 她在害怕什么呢?怕姬玉泫心狠,也可能会在必要的时候舍弃她吗?还是害怕,姬玉泫并非她主观认为的那么温柔,当真心硬如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可这些早在一开始就想好了不是吗?不管姬玉泫变成什么样子,她的心意如初。 既如此,若非要让她做个选择,她的选择永远是姬玉泫,哪怕背叛她的良知。 乐小义垂眸,心也渐渐冷了。 姬玉泫话音落下,尤远兆果然沉默了,他眼神幽暗,在心里判断姬玉泫是否会耍诈。 洪梦儿他势在必得,至于薛阳交给他们也无妨。 良久,尤远兆一挥衣袖,身上的衣服已有三成石质化的薛阳站起身来,拖着沉甸甸的步子穿过石殿,朝殿外行来,但他只走到石侍旁,眼神空洞地看着殿外几人。 乐小义的目光落在薛阳身上,见其胸前挂着一枚符牌,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由此可见,这石殿上所有石俑,恐怕都是活人所制。 你将洪梦儿放到石阶上,我便取下薛阳身上的符牌。尤远兆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不疾不徐。 姬玉泫依言将洪梦儿放下,领着身后众人后退几步,她两指之间夹着一包药粉,是与尤远兆交易的最后筹码。 金银二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注意周遭动向,护卫姬玉泫脱身。乐小义欲言又止,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目光中透出沉重的哀戚之色,还有难以言喻的愧疚。 龙言一只手压住短刀刀柄,视线从洪梦儿身上转移到薛阳身上,随时准备出手。 尤远兆抬手一招,薛阳胸口的符牌啪的一声碎裂开来。 姬玉泫此时豁然抬头,袖口中飞出一道毒镖,直指王座上空悬浮的墨晶,尤远兆骇然色变,挥刀将毒镖斩落,与此同时,金银二使一人击碎一方殿前石俑,闯入大殿,一左一右直扑殿上尤远兆! 电光石火间,姬玉泫一进一退,左手抓住薛阳,右手捞起洪梦儿,撤回殿外,将他们连同解药一起扔给身后目瞪口呆的龙言三人:我们的合作结束,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 言罢,她足尖一点,抽剑出鞘,再次扑入殿内,助金银二使对抗尤远兆。 大胆!尤远兆暴喝一声,挥刀逼退金银二使,仰天长啸,无名宵小!既敢坏我计划,便叫你们一起陪葬! 他话音落下,整座殿上的石俑全都动了起来,吱吱咕咕的声音不绝于耳,它们不畏疼痛,不惧生死,像潮水似的将姬玉泫三人包围,另有一部分涌向殿外,要从龙言等人手中夺取洪梦儿。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乐小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姬玉泫的背影已经被石俑淹没。 万箭穿心不足以形容她此时莫大的哀恸,她方才做了什么?在得知洪梦儿会成为唤醒袁天河的祭品时,她竟以恶意揣度了姬玉泫。 她数次避开姬玉泫看向她的殷切眼神,让姬玉泫独自背负救人的决心,承受不被信任的委屈,她只领会了玄天妖女的不择手段,甚至做好了与姬玉泫同流合污的准备,却忽略了姬玉泫眼底的哀伤和失望。 小义,不要让我失望。 姬玉泫柔和的嗓音回响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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