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穿行于林间的乐小义一行人略略心悸。 天色大亮,正午时分,尉迟奉忽然听见一阵兽群奔袭的脚步声。 快,上树!尉迟奉一声令下,率先扯着胥武的衣领腾身翻上一棵大树的枝桠,乐小义左诗萱和李氏周氏两人亦闻声而动。 不多时,一群浑身长满尖刺的野猪咆哮着从树下跑过,这些野猪个头相当大,比乐小义见过的野猪壮实一两倍,皮糙肉厚,脚踩在泥地上轰隆隆震天响。 其中有一头路过时闻到了血的味道,抬头就看见藏在树上的尉迟奉和胥武,突然咆哮一声就朝树干撞上来。 轰一声响,那棵两人合抱粗细的大树竟然肉眼可见地剧烈摇晃起来,其力量之大,堪比体元境修士赤手空拳全力出手。 胥武则吓得直打哆嗦,乐小义喉头一滚,不知道以她的修为和其中一头正面交锋的话,能不能应付得了。 尉迟奉拽紧了胥武,另一只手按住腰间的金刀,如果这头野猪不识相,再撞一下,他就动手。 不知那头野猪是不是感受到了杀意,它摇头晃脑地后退两步,又朝尉迟奉两人愤声咆哮,但野猪群都跑得差不多了,它打了响鼻,转身跟着大部队跑走了。 等野猪群离开后,尉迟奉从树上跳下来,脸色凝重。 这林子里野猪就那么凶悍了,那以野猪为食的虎豹,若也成群结队,岂不可怕? 乐小义在心里默默祈祷,能不碰上最好。 此后一行人越发小心,尉迟奉也没闲心逗乐小义,因此还算安生。他们尽力避开野兽群,减少惊扰兽群的可能,速度因此降了下来,及至天色将黑,他们终于有惊无险地穿过万兽林。 尉迟奉长出一口气,乐小义和左诗萱也松开紧绷的心神,胥武劫后余生,变得更加沉默了。 炎川刀谷就在万兽林后边,尉迟奉看了眼天色,道:事不宜迟,我们尽量赶在天黑之前把人送到。 李同周力自然没有异议,乐小义和左诗萱也没唱反调,但饿了一整天的胥武却表示自己没力气了,尉迟奉皱了皱眉,对他说:待会儿到了炎川刀谷,找到燕诀,还会少你吃喝吗? 胥武撇开脸,尉迟奉对待他的态度敷衍且轻慢,那一脸嫌弃的样子让他感觉自己遭到了冒犯,但他仰人鼻息,敢怒不敢言。 众人意见达成一致,于是一刻不停地继续赶路。 乐小义心里始终有种古怪的感觉,他们这一路太顺利了,顺利得让她觉得反常。 左诗萱也有同样的感觉,故而途中寻到机会,左诗萱靠近乐小义,小声叮嘱:任务不会那么简单,肯定还有什么地方我们没有注意到,恐怕炎川刀谷一行会有变故,小心一些为好。 乐小义点头,正要答话,尉迟奉的声音便从前面传来:小义妹妹,到前面来一下。 左诗萱斜眸扫了尉迟奉一眼,乐小义不着痕迹地耸耸肩,朝左诗萱做了个搞怪的笑脸,然后抬高声音应了尉迟奉一句,错身挪到队伍前面。 尉迟大哥,怎么了吗?乐小义在尉迟奉一步之外驻足,不远不近地跟着。 也没什么。尉迟奉看向她,压低了声音,避免让左诗萱听见,待会儿任务完成了,你留一下,哥哥有话跟你说。 乐小义心里略略一沉,脸上却不动声色,扬着眉,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似的,笑盈盈地回答:好。 尉迟奉眉间爬上得意而傲慢的浅笑。 李同和周力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胥武一身伤,又累又饿,根本没力气思考,夜幕降临时,胥武开始发急热,迷迷糊糊地说起胡话,乐小义隐约听见一两句仙丹仙人之类的话。 尉迟奉也注意到了,吩咐李同和周力二人仔细听听胥武说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李同向尉迟奉回话:好像是说那万兽林深处有仙人留下的遗迹,万兽林的兽群是受到遗迹的影响才会如此。 第65章 乐小义眼前红光一闪, 熟悉的文字浮动于识海。 触发隐藏任务:探访仙人遗迹,成功可获五百浮屠点。 仙人遗迹,五百浮屠点。 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 她这是第三次来幻千世界, 还是第一次看见那么高报酬的任务。可很快她就冷静下来, 与高报酬相对应的是高凶险, 这五百浮屠点在她眼里几乎等同于催命符。 左诗萱显然也接到了隐藏任务, 乐小义扭头看她的时候,她正眉头紧锁,温柔的眉眼染上一丝心烦意乱的忧虑之色, 情况越来越不妙了。 尉迟奉面露沉吟之色, 五百点的隐藏任务虽然危险,但也意味着大机缘。 他摆手示意队伍暂停行进, 让李同和周力将胥武弄醒。 胥武头脑昏沉,眼睛睁开很快就闭上, 根本听不懂人话,一个劲地小声嘀咕, 大多时候是在说自己小时候和父王来炎川刀谷的事。 心念电转间,尉迟奉心里有了主意:算了, 先送他去炎川刀谷。 胥武说不清楚的事情, 难道燕诀不知道吗?炎川刀谷既然就在附近, 对于万兽林中可能存在仙人遗迹的事肯定比胥武了解地更多。 事情决定下来,左诗萱意在早些完成任务,无意对尉迟奉对待胥武的态度发表看法, 于是一小队人马再次启程,按照原计划送胥武去炎川刀谷。 赶着天边还余一点灰蒙蒙的日光,乐小义等人终于赶到炎川刀谷。 守备在谷外的弟子听说尉迟奉等人要寻燕诀,立即着人通传,没一会儿,一名刀谷弟子前来引路,带着尉迟奉一行人深入山谷,来到一处依山傍水的僻静院落。 沿途左诗萱不住四处观察,没觉出什么异样,但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依旧萦绕不散。 乐小义也惶惶不安,可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院内有一形容清隽的中年男人正在洒扫,引路弟子双手抱拳,朝其躬身一拜,高声道:燕师伯,有客来访。 燕诀早就听闻人声,却在引路弟子禀报之后才抬头,看向尉迟奉等陌生面孔的视线颇为疑惑:诸位是? 在下尉迟奉,与同门师兄弟于江湖中历练时救下一子,名唤胥武。尉迟奉长身而立,朗声回了燕诀的话。 燕诀闻言愣了须臾,随即看清了周力背上的胥武,顿时面色大变,一把扔了手中笤帚,快步上前拉开院门:诸位快请进来说话! 引路弟子告退离去,尉迟奉乐小义等则跟随燕诀走进小院。 燕诀让周力将胥武背进一间卧房,安置在床上,替胥武仔细查验了伤势,让院中随侍的小弟子替胥武包扎上药,一切安顿好了,这才到前厅来,向尉迟奉等人了解事情经过。 京城事变还未传到远郊,燕诀得闻淮郡王遭难,立时痛心疾首:我早与义弟说过,京城是个龙潭虎穴,让他功成名就之后就让权退隐,他偏不听,这下可如何是好,哎。 燕诀长叹一声,复朝尉迟奉拱了拱手:此次还得多谢各位少侠仗义出手,如若不然,我这侄儿,可就凶多吉少了! 他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玉匣子,双手递给尉迟奉:此乃我刀谷秘宝纳灵丹,小小心意,还请尉迟少侠收下。 尉迟奉没接这个玉匣子,推诿道:举手之劳,燕前辈不必如此。 燕诀坚持:你们远道而来,不辞劳苦,若还不收谢礼,可叫我过意不去,快快收下罢! 尉迟奉这才勉为其难地收下纳灵丹,看得乐小义心里啧啧称奇。 与此同时,任务完成的提示出现在她识海中,两百的浮屠点如期而至。 这次的任务当真那么简单吗?乐小义还有些不可置信,可她又想起那个附赠的隐藏任务,不可置信就变成了悲从中来。 随即便见尉迟奉眼珠一转,试探地开口:前辈,晚辈等人来时途径万兽林,听胥世子说起什么仙人遗迹,还说万兽林中兽群凶恶是受那遗迹影响,不知前辈对这仙人遗迹可有了解? 燕诀面露沉吟之色,片刻后点头道:万兽林深处的确有一处仙人遗迹,我刀谷纳灵丹的丹方便是来自那仙人遗迹,但此地凶险莫测,此前自遗迹内带出丹方的师叔在遗迹内受了很重的伤,回谷不久后就过世了。 尉迟奉眼里掠过一抹隐晦的精芒,连忙追问:前辈可知这遗迹在何处? 你们要去遗迹?燕诀意外地看了尉迟奉一眼,随后视线又扫过尉迟奉身后的乐小义等人,担忧地皱了皱眉。 尉迟奉便道:不瞒前辈,其实我等师兄弟下山,就是听从师命寻找江湖中的奇闻异事,如今难得机缘,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乐小义翻了个白眼,与左诗萱对视,尉迟奉胡话真是张口就来。 燕诀恍然,尉迟奉话已至此,而且眼中去意坚决,燕诀便不再保留,将自己所知悉数相告。 ===第54章=== 夜里林中凶险,诸位不若在谷中暂住一宿,明日再走?燕诀见尉迟奉欲趁夜里去,主动出言挽留。 尉迟奉赶着去寻仙人遗迹,自然不愿在刀谷耽搁,当即谢绝了燕诀的好意,领着小队一行人赶赴万兽林。 燕诀将尉迟奉等人送到竹屋院外,由引路弟子带着他们离开。 尉迟奉一行走后,燕诀在院内敞着门站了一会儿,一张和善的脸孔渐渐阴沉下来,他勾了勾唇,幽深的眼眸里泛起冷光:仙人遗迹哼。 尉迟奉急不可待,一出炎川刀谷,他便催促身后几人走快一些,现在没了胥武那个拖后腿的,他们一行速度又提升了许多,不过小半个时辰,万兽林便遥遥在目。 注意隐蔽,我们从树上走。尉迟奉提前想好了对策,林中走兽大都是陆行的,他们自树梢间挪移,不仅可以隐藏身形,还能减少惊动走兽的风险。 乐小义不得不佩服尉迟奉在这些细节上考虑周到,可夜里视野不好,乐小义怕掉队,便紧紧跟在左诗萱身边。 尉迟奉见状,朝她看了一眼,没像先前一样将她唤去身边,而是继续专注赶路。 自接到五百点的隐藏任务,尉迟奉便没有闲暇同乐小义逗乐了,哪怕到此还没有遭遇危险,可这个任务必定不同寻常,他自己的性命总比一个乐小义要金贵的。 林子里黑灯瞎火的,不时响起的呜呜风声和远远传来的几声兽鸣都让人心里压抑沉重,乐小义心里自然运转着鸿蒙剑心,每走一步都心惊肉跳。 行出一段路后,乐小义心尖一颤,鸿蒙剑心突然示警,乐小义一抬头,就见一条足有十丈长的巨蟒从古树枝桠上垂落,张开血盆大口咬向尉迟奉。 尉迟奉惊觉变故,第一时间做出应对,两腿一蹬,身体横掠至另一条树干上,同时金刀出鞘,一抹刀气不偏不倚地斩中巨蟒七寸,空中爆开一蓬血雾,巨蟒凄厉地嘶吼着摔下古树,在地上胡乱扑腾,惊起一群群飞鸟。 尉迟兄小心!李同一声惊呼,原来另一个方向也出现了巨蟒,被李同和周力合力击退。 再看向四周,他们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已被蟒群包围了! 四周树上密密麻麻全是筒子粗细的巨蟒,粗粗一看,大大小小不计其数,恐怕不下千余。 乐小义和左诗萱同时倒吸一口冷气,她们不久前才经历过龙吟山脉雾林中的龙蚺群之险,此时的场景与那时竟颇为相似。 是复灵阵吗?乐小义和左诗萱心里同时浮现这个问题。 但再仔细感应,这林中并无阵法之力的影响,而且这些巨蟒身上没有石质化的鳞片,它们是自然生长于这片土地的生灵。 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软体活物,乐小义感觉头皮发麻,她最怕蛇这种阴冷的物种,一次性出现千余条,真是要了命了。 周力和李同也手脚发麻,那么多巨蟒,就算每条都只有体元境修为,也足够把他们耗死在这里。 蟒群开始行动,它们在枝叶间游动,鳞片和粗糙的树干摩擦出诡异的沙沙声,一时间,所有巨蟒一起行动,那沙沙声堪比一声声丧钟。 这下怎么办?尉迟兄?李同牙关磕得咯咯直响,但仍故作冷静,向尉迟奉寻求脱困之法。 乐小义腿肚子发软,握剑的手也在不住地颤抖。 鸿蒙剑心一凛,乐小义猛地闭眼,一剑刺出,从天而降的一条巨蟒被她捅穿了脑袋,从枝头掉下来。 左诗萱解决掉另外一条巨蟒,回头看了她一眼。 刚才还怕得不行的小姑娘这会儿闭上眼睛后,突然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出剑凌厉,半分不怯。 左诗萱心下稍安,再转头看向尉迟奉,冷声道:尉迟奉,你如何招惹了这些异兽?它们大都是冲着你来的! 正被至少五条巨蟒围困的尉迟奉一脸铁青,他也没想到,这些巨蟒出现之后,竟然十之七八都绕在他身边,不断骚扰进攻,看起来就像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它们似的。 乐小义看出尉迟奉的处境很不妙,虽然尉迟奉品德很差,但他毕竟是队伍中实力最强的人,如果他出了事,他们就更难走出这片万兽林了。 一条又一条巨蟒前仆后继地冲向尉迟奉,乐小义突然福至心灵,有了个猜想:这些巨蟒会不会是冲着纳灵丹来的?! 尉迟奉陡然一惊,从怀里掏出燕诀给他的那个玉匣子,果然这些巨蟒立即变得更加疯狂。 第66章 他们来时多了个胥武都没有惊动兽群, 何况此次大家行事越发小心,怎会无缘无故惹来蟒群? 唯一多出来的东西就是这枚纳灵丹。 那该死的老匹夫!尉迟奉脸色狰狞,愤声骂道, 随即一把将手中玉匣远远抛开。 玉匣飞出去, 没入幽深的丛林之中, 还未落地就被一条巨蟒截住, 然后余下蟒群亦争先恐后地蜂拥过去, 尉迟奉因此躲过一劫。 李同周力二人亦是煞白着脸,浑身抖若筛糠:我等与燕诀无冤无仇,还救了他的侄子, 他何故如此害我们? 此物乃燕诀在他们问及仙人遗迹之前所赠, 他们不知道各种玄机,难道燕诀也不知道吗?他们要离开炎川刀谷, 不管去不去寻访仙人遗迹,都要途径万兽林, 必定是燕诀故意为之,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离开。 左诗萱心思一转, 若有所悟:眼下只有我们五人知晓胥武的去处。 燕诀是要杀人灭口。 可真是好手段!尉迟奉咬牙切齿,如不是乐小义先想到纳灵丹有问题, 他们真有可能栽在这里, 他现在还心有余悸, 腿肚子在发颤。 那燕诀所说有关仙人遗迹的话,还能信吗?乐小义愁眉不展。 尉迟奉望了一眼黑寂寂的丛林,沉吟片刻后开口:我们寻个地方躲避一下, 等天亮再去探仙人遗迹的虚实。 许多凶猛的野兽都喜好夜间活动,若说刚才尉迟奉还有自信于万兽林中来去自如,但在经历了刚才巨蟒群围击之后,他的自信和骄傲摇摇欲坠。 对未知的恐惧暂时压下他心底的傲气,面临生死的抉择时,被一时冲动支配的脑子也冷静下来。 这与乐小义左诗萱的考虑不谋而合,李同二人都以尉迟奉马首是瞻,统一意见后,依旧是尉迟奉打头,一行人暂时寻了个僻静清幽的石壁落脚。 夜越来越深,林中活物自石壁下经过,时有震耳欲聋的动静,有时也悄无声息,有巴掌大的不知名的虫子成群结队,所过之处走兽溃散,也有一人高的飞鸟振翅而鸣,在深夜中以漠然幽冷的眼睛窥伺天地。 这片莽莽苍苍的万兽林里,藏纳着无数生灵。 乐小义盘坐于石壁之下,抬眼四望,只觉天地间空阔寂寥,又包容万象,脚下的土壤,头顶的天空,万古以来,多少过客在此驻足,多少鸟兽藏尸于此。 相比于浩瀚无垠的天地,他们五人,太渺小了。 坐在乐小义身边闭目小憩的左诗萱突然睁眼,面露惊骇之色,视线警惕地扫过乐小义沉默的侧脸。 她感觉此时的乐小义仿佛与黑夜中的树林融为一体,身上笼罩着一层玄奥的气机,她似乎化作一只飞鸟,又好像是一头虎豹,或者只是一朵迎风生长的花,随风而落的枯叶,万物都可以是她,万物又都不是她。 左诗萱复抬眸瞥向尉迟奉和队伍里另外两个男人,他们各自警惕地观察着周遭环境,没有发现乐小义身上细微的变化,左诗萱松了一口气,自主为乐小义护法。 乐小义陷入这样的状态也只有短短数息时间,当枝叶间一滴夜露落在她的手背上,她肩膀一颤清醒过来,醒时神态迷惘,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她将视线投入丛林深处,一缕若隐若现的气息与鸿蒙剑心相牵,冥冥中似有神助,叫她下意识地认为,那气息所在,就是仙人遗迹。 那股空空阔阔的感觉很快散得一干二净,乐小义连它的尾巴也没有抓住。 左诗萱看向她的目光里却多了两分探究和深思,乐小义方才所处的状态与上一任左氏家主临终坐化之时,大彻大悟,神归天地时的情形颇为相像。 有那么一瞬间,左诗萱甚至以为乐小义是不是要坐化了,即便不是,也是一种与之相似的状态,左家老祖宗坐化时是溯源境巅峰修为,乐小义现在是什么境界? 二十来岁的年纪就初窥天机,岂不可怕? 左诗萱心有触动,她隐隐觉得,乐小义身上有一种很特殊的福缘,总能逢凶化吉,看似清透,却藏着不少秘密,她的未来就像一团迷雾,没有人知道终点在何处。 你去剑神宗,若有机缘找到乐氏之后,倾全力以助之。 这是老祖宗在坐化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时左诗萱还不知道左云琴与岳君皓有后,她心里想着,乐氏虽然没落,可天地之大,姓乐之人何其多?老祖宗究竟在窥天之时看见了什么,才留下这样一句箴言。 如今,她似乎有些明白了,却还是觉得疑惑,老祖宗口中所说的乐氏之后,是乐小义吗? 会是,只有体元境修为的乐小义吗? 天亮了,尉迟奉起身跃上最高的一枝树梢,举目眺望,林中寂静,走兽大都消匿无踪,尉迟奉一声令下,小队再次开始行动,小心又迅速地深入万兽林,探寻燕诀所言虚实。 他们此时行进的方向与鸿蒙剑心所感应到的气息一致,乐小义猜想那仙人遗迹大抵是真的颇为凶险,燕诀打定主意要杀他们,尉迟奉问起仙人遗迹,在他看来就是自寻死路,便没有隐瞒的必要。 随着队伍逐渐深入丛林,林子里的植被越来越茂盛,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血与腐肉的味道,一股股强横的气息在丛林间逡巡。 乐小义仰头看着被树荫遮蔽的天空,一点多余的阳光都透不下来,视野所及并无活物,但那种被暗中窥伺的感觉却叫她惶惶不安。 她小声将自己的感觉告诉左诗萱,左诗萱虽然隐隐不安,却没有和她一样的被窥伺的感觉,这没让乐小义松开紧绷的心弦,反而更加沉郁。 乐小义每走一步都心惊肉跳,在她身后一棵参天古木的枝桠上,一只猩红羽翼的鸟儿俯瞰着她,如燃烧火焰般的眼瞳中倒映出一道纤瘦的背影。 左诗萱忽然发现乐小义不见了。 明明上一瞬乐小义还在她眼前,但是一步迈出,那道身影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紧接着,尉迟奉、李同还有周力,就在短短一息之内,所有人陆续失踪。 周围的景物没有改变,没有模糊视野的迷雾,也没有玄而又玄的幻阵,有的只是一片无尽的葱茏,还有枝叶的阴影和零星斑驳的日光。 忽然之间,万籁俱寂,可莫名的恐惧却一瞬间笼罩了她的心扉。 一道影子闪电般地从枝头飞掠而来,左诗萱侧身闪避,同时一剑次穿了凶物的喉咙。 那是一只体格健硕的花豹,剑刃割开了它的咽喉,却没有立即致死,血溅三尺,它一声厉啸,锋利地爪子照着左诗萱的天灵拍下来。 左诗萱抽剑后撤,甫一落地,便有另一阵腥风从头顶灌下来。 更远一些的树影里,还藏着一整个花豹群。 乐小义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她只是与左诗萱错开一个身位,然后左诗萱他们就从她眼前消失了。 与队友一同消失的还有郁郁葱葱的天地。 她站在一个黑漆漆的树洞里,阳光从树杈中开裂的豁口照射下来,四周是藤蔓丛生的木壁,像囚牢一样将她困在这里。 那些藤蔓无法着力,稍稍一拉就从中断裂。 再目测洞口到地面的距离,以她的轻功,应该上不去。 乐小义一颗心沉下来,她小心地观察着四周,在鸿蒙剑心的感应中,正处于仙人遗迹的气息之中。 也就是说,这树洞是仙人遗迹? 她离开自己原本停留的位置,开始丈量这处空间的大小,观察树洞中的环境。 树洞里很暗,底端空间大抵两丈方圆,什么都看不见,但空气中有一股腐臭的味道。 乐小义循着那股臭味寻找,于一个藤蔓堆叠的角落里找到一具腐坏了一半的鸟尸。 这只鸟的体格非常大,展翅恐怕有三丈宽,羽毛是红色的,有尖利的喙,背部拉出一道狰狞的伤口,惨败的羽毛从腐坏的皮肉上剥落,散在乐小义脚边。 乐小义拾起一片沾染泥泞的羽毛,毛色污浊暗淡,原本靓丽的翎羽纠缠在一起,狼狈地如同它此时消逝的生命。 若她无法离开这个树洞,她的命运就将和这只鸟一样,悄无声息地消逝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角落,乐小义因此悲从中来。 她想活着回去。 可这困境看似没有破解之法。 她抽出思泫剑,以剑尖掘地,在地面上掏出一个大坑,准备将这只鸟的尸体掩埋。 但在将鸟尸放进泥坑中时,一颗红色的珠子从鸟腹滚出来。 乐小义愣住,随即猛地张嘴,大吃一惊。 这是灵兽妖丹。 这只鸟并非寻常飞鸟,而是一头灵兽!能炼出妖丹的灵兽,生前修为至少也是丹元境,能和柳清风一较高下。 乐小义一颗心怦怦直跳,丹元境的妖丹,这可是天大的机缘,若她炼化此丹,必定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补齐过去八年落下的修为,甚至犹有过之。 这妖丹她该不该拿? 她的双眼暗藏灼热,手也朝妖丹伸过去,就在即将触碰妖丹的瞬间,鬼使神差地停下来。 连丹元境的妖兽落入此地都无法逃走,她即便拿了这妖丹,又能如何? 她只想到拿了妖丹的好处,可她还没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究竟是谁在背后窥伺,将这枚妖丹送到她眼前? 为什么她心里始终觉得不安? 乐小义沉了一口气,遵从本心将手收了回来,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土埋上。 第67章 树洞顶端, 一双猩红的眼眸凝视着深渊中奋力埋土的乐小义。 乐小义将鸟尸埋好,地面上隆起一个土包,没什么可以做碑的东西, 乐小义就拿了块石头盖在土包上。 她在土包边上坐下来, 小声叹了一口气:相见既是有缘, 今日我碰上你了, 替你收尸, 他日我亡命于此,不知会不会有他人也替我埋下一堆枯骨。 等着别人来救她也不现实,她只有体元境的修为, 虽然可以纳天地灵气为己用, 却未完全辟谷,在这树洞中不吃不喝, 顶多待上一个月,还是在没有其他未知的危险出现的情况下。 她闭上眼开始打坐, 同时静心思考对策。若她耗费一个月的时间修炼轻功,能不能出得去? 正思量着, 她突然听见咯哒一声响。 乐小义循着声看过去,顿时目瞪口呆。 她发现她刚刚放在土包上的石块从土包上滚下来了。 ===第55章=== 这树洞中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人, 连风都吹不进来, 这石块为什么会自己滚落?乐小义突然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 她听见了细微的呲呲声,像是从土包里传出来的。 乐小义心尖一颤,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难道那丹元境的灵鸟要诈尸?都坏成那样了, 没道理啊! 她吓得一蹦三尺高,连退好几步,目光警惕又惊惧地盯着那个土包,没一会儿,土层松动,刚扑上一会儿的新土扑簌簌往下落。 乐小义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吾命休矣? 然后,异物破土而出。 意料中的凶险并未降临,从土包里钻出来的是一只只有寸长的红色小鸟。 那只鸟毛色金红璀璨,羽翼光滑靓丽,像披着一件琉璃衣,展翅一抖,泥屑飞溅。 乐小义看着满地被碎泥砸出的拳头大的土坑头皮发麻。 她心里突然升起一个猜想,方才她看见的那枚珠子其实不是妖丹,而是一枚鸟蛋 这只刚出生的小鸟实力高深莫测,乐小义猜测,它就算没有其母丹元境的修为,但自身应该传承了族内的血脉天赋,从出生起,实力就比人类武修高出一大截。 如果它要对她动手,她该怎么办?坐以待毙,还是奋力一搏? 小鸟抖干净了身上的泥渍,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就看向了乐小义,乐小义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一只手按在剑柄上。 甭管打不打得过,气势不能输。 小鸟唧唧叫了两声,乐小义眼前闪过一道残影,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只眨眼的时间,那小鸟便飞到她的脑袋上,舒舒服服地蹲下,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乐小义:所以她的脑袋现在成鸟窝了? 许久没有动静,她小心抬手,尝试去摸头顶那只小鸟,鸟儿没躲,指尖触感冰冷,不是柔软的羽毛,落入她手中的竟然是一只真正的琉璃鸟。 乐小义把鸟儿捉下来一看,刚刚活灵活现的小鸟竟然变成了一支琉璃发簪。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乐小义大概会以为自己白日发梦。 拇指擦过琉璃发簪的鸟喙,蓦地一痛,乐小义发出嘶的一声痛哼,指尖竟然被尖利的鸟喙划破,撕开一道小小的口子。 血抹在发簪上,很快就融进发簪里,鸟儿朱红的眼睛闪过一抹精光,明明是一双活物的眼睛,灵韵非常。 乐小义心里凭空多出一分感应,与这只琉璃簪牢牢相牵。 赤炎琉璃凤?乐小义震惊地张大嘴,嘴里能塞两个大馒头。 随即,她体内的真气波动起来,一股股精纯至极的灵气从发簪上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身体。 她修为的瓶颈开始松动,体元境十层的穴窍被新涌入的灵气蛮横贯通,紧接着十一层,十二层,一直到距离突破脉元境只一步之遥的时候才停下来。 乐小义清晰地感觉到,在那股灵气的作用下,她的修为原本还能继续提升,远远不止如此,但其中八成以上的灵气,都被她体内另一样东西吸走了。 鸿蒙剑心。 乐小义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她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捡到如此天大的机缘? 赤炎琉璃凤是活物,而且是一种灵智非常高,血脉纯粹的古老物种,与古籍上记载的四神兽之一的火凤有亲缘关系。 这寸长的小东西是初生的幼体,形若琉璃,声如竹笛,生来就有灵元境的实力,只是因初生之故,它大多时候都化身为一个小小的物件,其实是在休眠,养精蓄锐,纳天地灵气以固己身修为。 与此同时,乐小义还了解到仙人遗迹的真相。 哪里有什么仙人,有的只是一只绝命于此的灵鸟。 乐小义抬头,与枝桠间那只俯瞰着她的鸟儿四目相对,她终于明白了昨夜自己神入天地之间时,感应到的那缕气息从何而来。 并不是仙人遗迹,而是一缕灵鸟的残魂。 与乐小义对视一眼,那只鸟儿的魂魄化作一缕青烟,随风而散。 它自万象虚空中来,负伤落于此地,血肉浸润身下的泥土,长出参天大树,灵元溃散,吸引无数凶兽聚集于此,成万兽林,守护它的骸骨。 所谓的纳灵丹丹方只是无稽之谈。 但燕诀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要故意散播仙人遗迹的消息,乐小义不得而知。 乐小义只能从她手里这只赤炎琉璃凤传达给她的有限的信息里,得出只死那去的琉璃凤生前所见的一点零星的风景。 灵鸟托孤,如果她刚才选择直接炼化那枚赤红的珠子,那么迎接她的就将会是灵鸟残魂的报复,十死无生。 乐小义后怕地抿了抿唇,那种始终萦绕在她心间的危机感随着残魂消散也一起消失了 然后,她眼前的木壁从中破开,两侧扭曲塌陷,形成一人可过的树洞。 乐小义长出一口气,有惊无险。 她把小小的琉璃鸟发簪插回发间,有了这只琉璃鸟,她像平白多了一双眼睛,能清晰感应到十丈方圆内的情况,林中鸟兽见她便绕道而行,她以此方能狐假虎威地于林中自如来去。 乐小义没走两步,忽然心生警兆,她翻身一跃,一道黑影从空中扑落,刀锋恰巧刺进她刚才所处的位置。 尉迟奉两眼猩红地瞪着她,浑身是血,一张还算英俊的脸上表情狰狞可怖,他提剑怒指乐小义,恶狠狠地呵斥:把你得到的宝物交出来! 他刚才避开一群凶兽躲在附近树丛之中,恰巧看见乐小义从那株巨大的古树下走出来,连他骨元境的修为都落得如此狼狈,何故乐小义一个区区体元境的小姑娘能毫发无损地来到这里? 尉迟奉笃定乐小义找到了仙人遗迹的入口,就算她没有从遗迹中得到什么,她自己身上也一定藏有重宝。 乐小义冷眼看着尉迟奉,前不久他还一口一个小义妹妹叫着,现在发现她身上可能有宝物了,立马就翻脸不认人。 她脸上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骇然睁大,像是被尉迟奉吓到似的,踉跄地退了两步,脚后跟绊住一条树根,一屁股坐在地上。 尉迟大哥乐小义吓得打哆嗦,像只惊慌失措的小白兔,颤着手将头上那支琉璃簪取下来,双手捧给尉迟奉,此物,是我刚才从那树洞中寻到的 尉迟奉眯了眯眼,以审视的眼神看着她,片刻后,他朝乐小义走过来,拿走那支琉璃簪,端在手里仔细看了看,除了华丽异常外并未觉出奇特之处。 只是一个簪子。 他的眼神柔和下来,假意抿出一个笑脸:莫害怕,我不会害你。 乐小义小声应了嗯,但心里却是一声冷笑,尉迟奉真把她当傻子吗?刚才那一刀若不是她躲得快,她早就身首异处了。 此时他也只是为了得到仙人遗迹的消息才故作友善,乐小义可以预料到他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后,必定会立即杀她灭口。 尉迟奉俯身伸手,作势要将乐小义扶起来,乐小义的胳膊柔柔攀住他的肩,尉迟奉眸心稍暗。 鼻息间萦绕着年轻女孩儿沁甜的体香,挠得他心痒难耐。 他顺势揽住乐小义的腰,将那支琉璃簪插回乐小义的发间,在乐小义耳边小声道:小义妹妹,你听哥哥的话,将你知道的全部告诉哥哥,好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乐小义的话语中带上很小声的哭腔。 你别着急。尉迟奉循循善诱,抚在乐小义衣衫外的手开始忍不住乱动,再仔细想想。 乐小义垂下头。 尉迟奉看不见她的脸,于是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目光火热地品鉴乐小义她精致而好看的五官,他的眼睛里有贪婪,有玩味,有轻蔑,还有一丝淡淡的惋惜。 看乐小义青涩样子,应该是个雏。 这么好的货色,可惜了,只能玩一次。 他舔了舔唇:想好了吗?再不说实话,哥哥会惩罚你。 你要怎么惩罚我?乐小义眼里的柔弱突然消失,一个巴掌扇开尉迟奉捏她下巴的手,从他怀里跳出来。 她已经快恶心坏了。 尉迟奉突然被乐小义推开,一下没反应过来,区区体元境的小丫头,居然敢推开他?! 你他嘴里才吐出一个字,胸口蓦地一痛,一口逆血自喉间喷了出来,你给我下毒!他这才感觉到后脖颈方才被乐小义指尖抚过的地方火烧火燎地痛。 乐小义轻身一跃,远远避开飞溅而来的浊血,朝他咧嘴一笑:想不想知道是什么毒? 尉迟奉瞪着眼,满目怨毒,可那毒性之烈,仅仅一息见,他就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勉强发出嗬嗬的喘气声。 乐小义缓步走到他身边,指尖点住他的眉心,那个位置,一枚猩红的血点从他的皮肉下渗出来,形成一个小红点。 玄天宫奇毒,点朱砂。乐小义笑眯眯地说,神态颇有几分和姬玉泫相似的狡黠,我心是小泫的,人也是小泫的。尉迟奉,你也配? 第68章 尉迟奉怒眼圆睁, 死不瞑目。 乐小义强撑的镇定忽然间分崩离析,绷紧的心弦一松,顿时打了寒颤, 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的心跳很快, 除了对被尉迟奉触碰的反感之外, 还有第一次动手杀人的后怕和紧张, 有点手软腿软, 都快站不稳了。 姬玉泫手里不知多少人命,才能在杀人时那么云淡风轻。 乐小义心想:小泫不知遇见过多少像尉迟奉这样的人,她不杀人, 人就会杀她, 幸好小泫足够强大,足够果断, 也足够心狠,才能一直好好活着。 乐小义用力喘息, 胸口剧烈起伏几下。 她打不过骨元境的尉迟奉,哪怕得了琉璃鸟, 修为有所提升还是打不过。 那只琉璃鸟休眠的时候谁也叫不醒,空有强大实力却只做了个好看的发簪, 乐小义因此必须自力更生, 出此下策。 尉迟奉隔着衣服在她后腰的位置摸了一把, 她恶心得想找条河好好清洗一下,心里跟姬玉泫道了几百遍告罪,强忍着难受的心情离开这处是非之地。 她还要去找左诗萱, 连尉迟奉找到这里来的时候都是一身伤,左诗萱多半也遭遇了兽潮困境,若耽搁久了,恐怕有性命之忧。 有琉璃鸟的气息为乐小义开路,凶兽绕行,乐小义一路疾走,环绕中间那棵巨木一圈一圈地朝外寻找,先后找到了李同和周力的尸体,他们都已经被凶兽咬得面目全非,叫乐小义一颗心沉进谷底,左诗萱会不会出事了?! 乐小义心慌意乱,不由加快了脚步,终于在靠近外围的区域找到被豹群逼进绝路的左诗萱。 左诗萱一剑挥开试探上前的花豹,后背抵着一块高耸的山岩,胸口激烈起伏,身上多处挂彩,已至穷途末路。 血和汗混杂在一起,一身衣袍都被湿透,可她无暇顾及,挣扎着提起最后一点精力,警惕地注视着围上来的豹群。 万兽林的凶险令人无法喘息,最令人绝望的是,明知前面是一条死路,却只能一头扎进去,无法逃离。 其中一头花豹朝左诗萱飞扑而来,它的速度快如闪电,只一个瞬间就欺近左诗萱身外一步,血盆大口一张,獠牙泛黄,腥风扑面。 生死一线的瞬间,她却连剑也提不起来。 这一弹指的时间在她的感官中被无限拉长,她心里忽然觉得好笑和荒唐。 有多少习武之人像她一样,在江湖与家族的争斗中辗转求生,每走一步都格外艰险,好不容易学有所成,闯出一星半点的名声,却被对死亡的恐惧禁锢在一场虚无缥缈的游戏里,就这样荒诞地结束了不算短暂的人生。 岂不可可笑? 真荒唐。 最后,她握剑的手无力垂落,就这样死了,死了也就不用再背负使命负重前行,不用再理会族中傲慢之辈的闲言碎语。 锃 耳边响起一声剑鸣,腥风刹那退远,左诗萱讶异睁眼,见乐小义携剑而来,那豹群看见她,仿佛看见不可匹敌的洪水猛兽,竟然慌乱无措地自行退去了。 左诗萱檀口微张,一脸震惊。 表姐!乐小义扶住左诗萱的肩膀,后者这才意识到自己双腿脱力,狼狈地跌坐在地。 左诗萱休息了一会儿,将气息喘匀,扔掩不住满目震惊:表妹,你她话未说完,忽然喉头一窒,急促地咳嗽几声,吐出一口淤血,如此呼吸才顺畅了些。 表姐别急,先运功疗伤,具体的我稍后与你细说。乐小义见左诗萱伤重,眼露担忧。 乐小义如此说了,左诗萱便不急着追问,她原地盘腿坐下,取了一枚丹药服下,开始运功疗伤,乐小义则在旁替她护法。 一炷香后,左诗萱一个周天运功结束,伤势暂时压制下来,又开始处理外伤。 乐小义这才说起自己方才那场离奇的经历,但掠过了她杀死尉迟奉的细节,说自己只见到了李同和周力的尸体,却没看见尉迟奉。 左诗萱再查自己的血契时,发现那个隐藏任务消失了。 看来,这种隐藏任务只要一个队伍里有一个人完成了,其他人的任务就会消失。左诗萱看了乐小义一眼,庆幸地感叹一句,幸好只是任务消失,而不是没有完成任务的人消失。 乐小义心里悻悻然,心里也一阵后怕,若她完成任务出来左诗萱却出事了,她可能无法面对过于残酷的现实。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尉迟奉笃定她从树洞中出来一定得到了重宝,肯定是尉迟奉发现自己的任务消失了,才断定有人已经进入仙人遗迹。 为了这个任务,他们五人的队伍死了三个人,如果最后没有人完成这个任务,恐怕结果会是全军覆没。 乐小义心有余悸。 事已至此,我们就回去吧。眼前闪烁起红光,左诗萱由心庆幸,每一次活着回去的机会都来之不易。 少宫主,从大禹传来消息。黑衣蒙面的侍从恭恭敬敬地伏地叩首,尉迟氏东南府有一名嫡系后辈死于我宫奇毒点朱砂,衍州分堂主事着人来问,此事是否少宫主授意? 点朱砂? 姬玉泫慵懒地倚靠在软榻上,手边生着一盆炭火,闻言翻动奏报的动作顿了顿,美目中藏了一抹盈盈浅笑,但声音却柔韧中透着漠然和清冷:尉迟氏最近背地里小动作不少,不过上了一道小菜而已,怎么,叶无归的胆子已经大到敢来责问我了吗? 少宫主恕罪!侍从双膝跪地,眼露惊惶,属下立即给叶堂主回话! ===第56章=== 侍从匆匆退下,于亭外撞见款款而来的明艳女人,立即躬身拜见:梅大人! 梅如君摆手示意其人退下,自行步入三曲亭,将一件厚氅披到姬玉泫肩上,柔柔笑道:你又吓唬他们。 姬玉泫抬了抬眼,对上女人幽深若潭的温润眼眸,意有所指地说:这些人现在胆子大得很,不敲打敲打就要翻天了。 梅如君不与她争辩,只摇头浅笑: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前阵子你答应陪我去落梅山的,今日日光晴好,玉泫可愿赏脸? 姬玉泫侧首望着远处笼罩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落梅山,沉吟良久,方道:也好。 玄天宫地处极寒之地,入冬比剑神宗早两个月,十一月初,落梅山上已覆满白雪,皑皑银装,与簇簇寒梅相映成趣。 梅如君同姬玉泫并肩而行,自枝头摘下一支娇艳红梅,侧首簪于姬玉泫发间。 姬玉泫肤质莹白,五官如玉,一双水盈盈的桃花眼自带柔婉深情的神采,深邃悠远,多看一眼就能让人深深陷进去,沉入那眼波中包纳的柔情里无法脱身。 每一个被这双眼眸吸引的人都知道,那番深深情意只是与生俱来的魅惑姿态,藏在多情的表象之下,是一副冷硬如铁的狠辣心肠。 可仍有人前仆后继,赴汤蹈火,甘心画地为牢,只为博佳人一笑。 魔龙子如此,梅如君亦如是。 姬玉泫神情寡淡,一抬首,便见身侧人目光痴痴然,眼底尽是掩不住的隐忍情意,她一声叹息,梅如君乍然惊醒,唇角浮现的笑容染上两分苦涩的味道。 我给了你自己坦白的机会。姬玉泫漠然望着满树寒梅,她站在林间小道上,一树树的梅花将她团团围困。 漂亮的女人都是危险的,漂亮的花也往往致命,就像此时藏在那些绝美的风景背后,铺天盖地的杀机。 梅如君的眼神变得沉默而哀伤,她凝望姬玉泫的双眼,微笑问她: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自认表现足够自然,所有的安排都悄无声息,为什么姬玉泫还是知道了? 既然知道这梅林是绝命的险地,她为何还要来? 很早。姬玉泫摘下发间那一支红梅,一瓣一瓣拆掉它柔软的花瓣,任由那一点点落红随风而散,回来那天,我就发现了。 梅如君红唇微颤,嘴角的笑意苦涩却不勉强: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姬玉泫不躲不避地直视梅如君的双眼,片刻后终于笑起来,露出今日第一个由心而发的笑容:理由,重要吗? 不重要了。 梅如君一双美眸泛起泪意,自她决定背叛的那一刻起,有关她的一切,对姬玉泫而言都不重要了。 结果只有成败两种。 姬玉泫拢了拢白狐毛的披肩,将山中呼呼吹刮的风阻隔在衣襟之外。 下雪了。 莹白的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下来,姬玉泫仰头,刚刚还晴好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就变得灰蒙蒙的,像要哭了一样。 她又叹了一口气:如君,你跟了我十年。 那时她刚来玄天宫不久,无权无势,只有一个单薄到可笑的身份,梅如君于她,亦师亦友。 有一瓣雪落到她指尖,顷刻融化,变成一滴晶莹的泪。 那年也是一个早冬,风景如旧。 我身上新旧共计二十九道留疤的伤口。姬玉泫拂去指尖那一滴残泪,每一个心腹之人,最后都试图杀死我。 如今你也走到这一步。她看着梅如君,笑容中终于透出一股难以言说苦涩和委屈,你说,这些年,我可有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梅如君吐出胸中浊气,是人心贪婪,硬要让你背负这枷锁。 她眼角淌下一滴泪,转瞬而逝:如果折断你的羽翼可以让你受困于凡尘,哪怕引火烧身,鲜血满身,我也甘心沉沦。 第69章 爱是注定得不到了, 那么能得到她的恨,是不是也算一种圆满? 红梅花开,遍地残血。 姬玉泫双手交叠撑着剑站在雪地中间, 嘴角滑落一缕猩红, 幽邃的黑眸淡漠而冷肃。 二十余玄天髓元境高手, 悉数命殒。 梅如君美眸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采, 半晌, 终无奈叹息:先天呵,你的进步总是让人猝不及防。 明明上次离宫,姬玉泫还是髓元境, 她备了二十名髓元境高手, 余下也都有脉元境巅峰修为,可惜, 只叫姬玉泫受了点微不足道的轻伤。 梅大人不动手吗?姬玉泫剑尖指向梅如君,乍然一现的笑如冬日迎风绽放的寒梅, 梅大人可是月寒宫十二影卫之首,不若让玉泫试试梅大人的梅吟九调。 梅如君的笑容仿佛洒落雪被的梅花, 苦涩而落寞。 锃 银剑出鞘,簌簌雪落。 寒梅初开, 雪满银山, 一壶清酒, 洗不尽相思愁。 姬玉泫落笔,吹干纸上笔墨,沉吟半晌, 又提笔。 妾泫留字,思君盼复。 纸短情长,愁情满腔。 只有乐小义,和别人不一样。 如果乐小义在她身边,她便能肆意央着对方陪她说会儿话,不论天南地北,还是日日琐碎,以此驱逐内心哀漠凄凉。 也不用装腔作势,故作坚强。 可她会为了对方回信的只言片语黯然神伤,逐字逐句地斤斤计较。姬玉泫唇角微翘,苦中作乐地想。 她垂下睫羽,只有夜深人静时,才能悄悄写下这一点两点的小心思。 少宫主,您要的东西已经备好了。侍从将盛着伤药的小托盘放到桌上,跪地叩首,梅大人逃逸的事情宫主问您需不需要他出手? 我的事不用他管。姬玉泫头也没抬。 可侍从话未说完,姬玉泫漠然抬眼,侍从的话堵进喉咙,冷汗涔涔地住了口。 姬玉泫摆手:照实回复,下去吧。 侍从于是躬身告退。 姬玉泫侧了侧首,月光自天幕中倾泻,洒了满窗。 乐小义睁眼,夜色如水。 她坐在床铺上愣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将进入幻千世界前的记忆接续,内视己身,修为果然已经有了大幅提升,距离脉元境仅一步之遥。 过两日四院大比又多了几分底气。 乐小义长出一口气,仰头看了眼屋顶,面露忧色。 哪怕左诗萱就住在她楼上,她知道对方受了很重的伤,也不能上去慰问。好在左诗萱作为左氏嫡系血脉,财力物力都很丰厚,有效用极好的丹药用以疗伤,乐小义才能稍稍心安。 乐小义从发间取下那支琉璃簪,左看右看也没看出它是一只活物。 不论质地还是触感,都是一个冷冰冰的簪子,然而就是这支小小的簪子,将乐小义的修为足足拔高三层。 乐小义唏嘘不已,小声道:往后就叫你琉璃吧,你愿认我为主,却是委屈你了,若有机会寻到你的家乡,你要走便告诉我。 琉璃簪在月光下闪过一道流光,像是给了乐小义一个回答。 乐小义用两日时间稳固修为,将九重剑气练得如臂指使,期间循着机会上楼去探望了左诗萱,得知对方伤势好转,观其气色也的确好了不少,乐小义这才放下心来。 举行四院大比的地方在樾清居的演武场,四院各有十五个参比名额,监赛长老轩和在演武场中心的位置划开一个十丈方圆的比武区域,抽签决定每一场比试的参比弟子。 在比武区域外围,东西南北四个方位设观战场区,各院弟子都在规定的区域内候场或观战,不参比的弟子没有硬性要求必须到场。 乐小义当日持剑抵达演武场时,才意外发现南院参比弟子只有她一个,观战的弟子一个也没有。 乐小义在众目睽睽之下到监赛执事那儿去报了到,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空无一人的南院弟子场区,只觉周身秋风萧瑟,无比凄凉。 前来观赛的何云露看见乐小义,私下寻到西院和南院场区的交界处,招手将乐小义叫过去,问她:你是来看比武的吗? 我是来参加比武的。乐小义一脸苦涩。 啊?何云露震惊,愣了半晌,才讷讷开口,你你有把握吗?这句话她只说了一个字。 乐小义却一下就意会了她的意思,苦笑道:你看我像有准备的人吗?她没想到柳清风会给她下套。 她一个体元境的小可怜,即将面临其他三院脉元境高手的合力碾压,她心里有苦说不出。 看其他三院弟子见怪不怪的样子,乐小义大概能猜到一点缘由,前几年邵煜在四院大比上伤了人,南院其他弟子也受到牵连,不仅脉元境十层以上的弟子不能参比,还会受到其他三院弟子针对,年年垫底。 久而久之,来的人就少了,甚至到了后来,南院的弟子不再参加四院大比,连观战者都只寥寥数人。 柳清风性情寡淡,也无胜负之心,更不会勉强别人,所以每年大比将至,见院内弟子兴致不高,参比之事,他提也不提。 而今叫乐小义来他也是存了一番私心,乐小义有几斤几两他当然清楚,像乐小义这样天赋的习武者,光是一个人苦修没有实际战斗经验,那些招式终究只是花架子,华而不实,到了真刀真枪的江湖里,很容易吃亏。 所以,他没与乐小义商量就直接给她报了名,反正就算是强制性的,乐小义也得来参加。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任性。场地外围,轩和虚眼看着形单影只,正向何云露诉苦的乐小义,抚了抚颌下长须,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他当初的决定果然没错,把乐小义送到南院去,这才多久?两个多月时间,柳清风身上的暮气便一扫而空,渐渐找回了他年轻时的朝气。 看见乐小义的第一眼,轩和就觉得这孩子身上有股劲,像极了柳清风年少时的样子。 柳清风斜眉睨他,冷哼一声没说话。 赛场上,监赛执事手里拿着笔墨竹简开始了简单的陈词,大致提点了一下比试的纪律和规则。 乐小义正满心愁苦地和何云露聊天,排遣一下郁郁的心情,岂料场内突然传来一声高呼:第一场比武的参比弟子是,南院乐小义,西院陈铎,请! 南院弟子参比了? 东西北三院弟子哗然,纷纷将目光转向南院场区一枝独秀的乐小义。 何云露蓦地住了口,随即清了清喉咙,小声道:勉之! 乐小义: 顶着百余人如看猴的目光,乐小义毅然决然地跳进比武区域,场外三院弟子议论纷纷。 她叫乐小义?年纪好小,有脉元境修为吗? 看起来好像只有体元境? 体元境就敢来参加四院大比?南院无人了吗? 呵,这位师妹是今年才进南院的新弟子吧?是不懂规矩才冒冒失失来参加大比的吧? 南院的新弟子?南院不是已经五年没收新弟子了吗?这样说的话,她才刚突破体元境,也算勇气可嘉。 怪可怜的,柳清风肯定没告诉她大比的情况,第一场就被抽到了,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不知待会儿陈铎会不会手下留情,给小师妹留一两分情面。 陈铎这个人你还期望他留手?你忘了几年前被邵煜打伤的那个人是他哥?她又是南院来的,这场悬殊太大了,期望监赛长老盯着点吧,否则可保不准陈铎会不会下黑手,给她废了。 何云露听见一耳朵,得知那陈铎和南院的邵煜有梁子,一张脸都青了,可乐小义已经上场,她再提醒已经来不及了。 场下的交头接耳站在场内的乐小义听不见,所以也不知道自己一来,参加的第一场比武就已经给人盯上了。 只听轰一声响,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像座小山似的砸在地上,掀起一蓬烟尘。 乐小义?南院的?陈铎说话瓮声瓮气,神态趾高气扬。 乐小义眨眨眼,如实点头:是,请陈师兄赐教。 呵。陈铎一声冷笑,扭头问一旁监赛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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