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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情。 乐小义遂辞别王文硕,缓步迈上去第四层的石阶,同时,心里缓缓升起一个念头:第四层应该也能撑得住,但如果鸿蒙剑心还要她继续往上走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 乐小义行过二十余步石阶,踏上第四层。 唰 剑气扑面,乐小义心一下子提起来,将真气运转到极限,费了好大劲才稳住心神,没有提剑去挡。 可当剑气从她的身体上刮过时,她的的确确感受到那股可怕的锋锐之气切割在身体上的疼痛,仿佛一瞬间就被劈成两半了。 脑门疼得厉害,她摸了一把,心里稍稍放心一点,没有流血,皮肤没有被剑气割破,她捡回了一条命。 太凶险了吧,乐小义嘴里吐出一口后怕的浊气。 第四层已不足百人,所以人的修为都在脉元境七层以上,唯乐小义这个异类,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死在第四层的楼梯口了。 乐小义自我感觉第四层已是极限,她没法再往上走了,可鸿蒙剑心仍没有停止叫嚣,甚至比先前闹得更厉害了。 乐小义:这玩意儿是不是要我的命? 先前她听长老叮嘱要量力而为的时候还在想也许有不少不量力而行的弟子,却没想人家都好好待在各自力所能及的区域,她竟成了挑战长老忠言的第一人。 乐小义站在楼梯口,已吸引了不少视线,那些师兄师姐里有不少方才看过她守擂台,知她有些本事,但修为是她的短板。 见她上来,师兄师姐们还有些意外。 可随即,他们就看见乐小义又转头朝第五层的台阶走去。 她疯了吗? 所有人心里同时浮现这样一个念头。 初入脉元境的修为,冒险上第四层已经是非常出格的举动,她竟然还想去第五层? 先还有些欣赏乐小义的师兄师姐看见这一幕纷纷摇头,对她的欣赏变了味道,只觉这位师妹年纪轻轻,心性却太躁了。 果然年纪小的时候,顺风顺水修炼有所成时若不受些挫折,心态的磨练就不到位,会因此骄傲,急功近利。 到底要吃些苦头才行。 这样想着,师兄师姐们没有一个人上去提醒她不该继续向前了。 倒是第四层的守塔护法睁开了眼睛。 乐小义自己也很纠结,她站在通向第五层的楼梯口,整个人都有点懵。 刚才上来的时候那道锋锐剑气留在身上的疼痛犹自清晰,即便此时,仍不时有可怕的剑气吹刮在她身上,割得她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在痛,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撕裂,血溅当场。 也许从这里上去了,她就要成为第一个在剑气炼体中因为没有自知之明而被剑气杀死的外门弟子了。 乐小义很愁。 她深吸一口气,心里暗暗对鸿蒙剑心说:就上去看一眼,如果实在不行,到此为止。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和鸿蒙剑心打商量,明明这东西就是个死物,到底去不去,还不是她说了算? 然后,乐小义就在第四层众多师兄师姐叹息的注视中迈出脚步,一步一步往上,最后消失在楼梯转角的地方。 最后那一步,乐小义犹豫了很久。 上去就是第五层,一步之遥,却仿佛天堑。 她一来,第五层中稀稀拉拉几个脉元境巅峰修为即将突破骨元境的弟子全都朝她看来,乐小义顿觉头皮发麻。 第五层的护法也睁眼了,警惕地盯着乐小义,看出乐小义的修为后,更是不加掩饰地皱起了眉,只要乐小义上来见了血,他会顷刻将乐小义轰出去。 乐小义犹豫半晌,心中生了退意,正想着要不要还是下去的时候,她想起了姬玉泫对她说的话。 你要去。 姐姐不会害你。 如果上去就是死路一条,姬玉泫绝不会让她来冒险。 下一刻,乐小义终于下定决心,凭着被剑气一刀两断也要一探究竟的孤勇,一步踏上了剑神塔第五层。 唰唰唰 顷刻间十余剑气迎面而来,乐小义吓得闭上眼睛,护法也倏地站起身,连第五层内的其他弟子背后也都冒出一层汗,唯恐看到血溅三尺的场面。 鸿蒙剑心金光连闪,乐小义等了好一会儿,意识从对死亡的恐惧中抽离,然后缓缓发现自己还能正常呼吸,甚至连剑气割在身上的疼痛都没感觉到。 她缓缓睁眼,就见师兄师姐们都震惊地瞪着她,坐在大厅正中的护法两眼圆睁,一只手揪着一小撮离开下颌的白胡须。 乐小义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衫还算整洁,剑气过后,她的身体并没有被切成几截,衣摆无风自动,猎猎有声。 她不明白厅里的人为何如此看着自己,虽然她成功地迈上最后一步的确是叫人意外的举动,可也不至于让诸位露出如此表情。 问题肯定出在她自己身上。 难道 乐小义一愣,她终于发现了端倪。 仍有一道道剑气朝她呼啸而来,可她却感受不到来自那些剑气的压力。 每当剑气临身,鸿蒙剑心竟直接将那道剑气吸收了。 第112章 厅内弟子和护法愣愣地看着乐小义, 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剑气临近乐小义的瞬间突然消失,乐小义自身除了衣摆和发梢被掀起来, 分毫无伤。 乐小义被那么多人盯着, 很不自在, 护法长老都有灵元境以上的修为, 上层的护法甚至可能有丹元境, 乐小义唯恐被他看出端倪,发现了鸿蒙剑心的秘密。 她忍着退意定了心神,四下看了一眼, 朝在座诸位道了一声打扰, 自己在楼梯口就近的位置寻了块空地盘腿坐下。 乐小义两眼一闭,与世无争。 那些汇聚在她身上的目光停留了片刻后陆陆续续移开, 守塔护法这才感觉到下巴处被揪掉胡子的那一小块像被刀子割了似的,疼得厉害。 他的职责只是护卫入塔弟子的安全, 既然乐小义上第五层后并未受伤,他便重新坐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管这些弟子身上有甚古怪,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至于那些入塔修炼的外门弟子, 十日剑气炼体尚觉时间短暂, 忙着修炼,没功夫管闲事,便也都收回目光, 继续抓紧时间,闭目潜修。 乐小义松了一口气。 鸿蒙剑心还在继续吸收这一层的剑气,乐小义猜想剑神塔顶端想必就是驱动整个剑神塔运转的阵眼所在,能源源不断地产生极为精纯的剑气。 这些剑气从顶层盘旋着刮下来,威力逐层递减,可即便如此,到了第五层时,仍有不可小觑的威能。 不过,也幸好这些剑气不是一次性的资源,否则乐小义在这儿坐一会儿,任由鸿蒙剑心把剑气吸干净了,岂不成千古罪人? 前四层的剑气鸿蒙剑心都没有吸收,想必是看不上那些剑气的纯度,乐小义能感觉到即便是第五层的剑气,鸿蒙剑心仍不满足,还想让她继续往上走,具体到哪一层才是尽头? 乐小义把鸿蒙剑心的贪心的想法直接按下去了,她以脉元境初期实力踏上第五层已经极为出格,引起了许多关注,若还上第六层,恐怕尉迟氏要再把她拎出来好好拷问一番。 再者,万一鸿蒙剑心的终极目标是剑神塔顶端的阵眼,她总不能现在就替它取来。 还是本分一点,人心不足蛇吞象,欲速则不达,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来,免得最后遭贪婪反噬,得不偿失。 反正来日方长。 乐小义在心里记了一笔。 鸿蒙剑心闹腾了一阵子后似乎也感受到乐小义的决心,终于消停下来,开始认真进补。 在这个过程中,乐小义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和鸿蒙剑心的联系在逐步增强,鸿蒙剑心蜕变的速度也随之加快。 这半年疗伤以来,这种感觉越发强烈,甚至好几次乐小义静心冥想时,都隐隐触摸到几分当初与洛青鸢一战时感受过的寸芒境界。 兴许再过不了多久,她就能勉强用出寸芒,虽然这一招对身体素质的要求极为苛刻,消耗也大得惊人,但一旦修成,必定是一项关键时刻翻盘的底牌。 乐小义想着想着,意识渐渐沉进修炼中,灵台清净,脑内杂念尽除。 不多时,她的意念从体内延伸出来,被一股无形无相的力量托着,像多了一双眼睛似的,循着通往第六层的石阶一步步往上走,没有惊动第六层的护法,悄无声息地踏上再往上层的石阶。 剑神塔一共九层,守塔护法的修为逐层提升,乐小义的意念攀升到剑神塔第七层时,已经能明显听到呼啸的剑气在空气中切割出哗哗地声响。 若她本尊上来,没有鸿蒙剑心庇护,想必顷刻间就会被密集如雨点般的剑气切成一滩烂泥。 她没有过久停留,继续往上走,穿过第八层,直接上了顶楼。 在她的意念踏上地九层时,原以为不会惊动的护法竟睁开双眼,乐小义心神一颤,心道不好,对方竟然是个魂元境的高手! 何方前辈来此窥视?莫要坏了规矩!魂元境护法一声喝,乐小义感觉眼前一黑,意念上像压了座山似的,轰隆一下坠入万丈深渊。 临别时,乐小义的视线只来得及向上瞄了一眼,看见塔顶有一枚拳头大小的物件悬浮于空,滴溜溜地打着旋。 那东西是红色的,有棱有角,像灵石却又非灵石,半通半透,内部蕴含极大的能量,想必就是驱策整个剑神塔自如运转,剑气产生的根源。 乐小义身体猛地一震,两眼睁开,意识也清醒过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额头已经满是冷汗,背上也被汗水濡湿,来自魂元境强者的压迫令她心有余悸,胸口剧烈起伏,急促又艰难地大口喘息。 好在,对方似乎没有发现她的身份,还道了一声前辈。 乐小义抬眼一扫,厅内无人看她,厅中那位丹元境的护法正闭眼打坐,没有人发现她的异样。 一道道剑气仍在厅中肆虐,鸿蒙剑心也还在继续努力提升自己。 乐小义松了一口气,低下头翻开手掌,看着掌心的纹路出神。 刚才那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意念竟然能离开身体,还跑到剑神塔上面去了,难不成又是白日发梦? 那种感觉过于真实,与其说她方才是梦到自己元神出窍,不如说是属于鸿蒙剑心的意念承载着她的双眼,带她去楼上走了一遭。 可鸿蒙剑心有自己的意念吗? 兴许是有的,尽管这听起来很叫人匪夷所思。 乐小义越来越疑惑,这鸿蒙剑心到底是个什么级别的法宝? 不过以她如今的眼界和见识,注定是思考不出结果了。 乐小义有自知之明,迷惑了一会儿后就自行放弃,抓紧时间继续打坐。 鸿蒙剑心吸收了绝大部分的剑气,却也没有让她完全轻松,仍有一部分逸散出来的零碎剑气扑在乐小义身上,大致与第三层中剑气的强度相仿,督促乐小义持续进修。 余下的时间乐小义管好了自己的心神,专心致志的修炼,没再出什么岔子。 十日转瞬即逝,期间,有两名师兄突破了骨元境,上第六层去了,其余人则还是留在原地。 乐小义的修为有所精进,隐隐触碰到脉元境第二层的门槛,虽未做出突破,但她对这样的进度已经很满意了,总不能一口吃成胖子。 某一刻,塔内剑气忽然全部消失,众弟子睁眼,守塔护法先扫了安然无恙的乐小义一眼,这才开口:剑气炼体结束,请诸位速速离塔。 弟子们于是纷纷起身,向护法行礼道谢,这才有条不紊地朝楼下走。 乐小义打坐的位置就在楼梯口,朝护法拱手躬身行了一礼,随后忙不迭地下了楼。 第四层的弟子没走完,见乐小义下来,一个个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他们还以为乐小义上五层后必定受不住,就算不死也要让那剑气刮掉一层皮,应该已经被护法送走了,除了一声叹息,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可现在乐小义居然从第五层全须全影地下来了,不仅没有受伤,好像还受益颇丰,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一时间,师兄师姐们面面相觑,等他们再回过神的时候,乐小义已经离开了第四层,从他们的视野里消失了。 塔顶上,两道灰衣老者并肩而立,其中之一就是先前有恩于乐小义,又收了洛青鸢做弟子的贺归。 你是说,怀疑那道窥伺剑神塔的神识就在这些弟子之中?贺归皱了皱眉,这不会太荒唐了吗? 入塔参加剑气炼体的弟子修为最高只有脉元境十二层,就算中途有弟子突破,那也不过区区骨元境,勉强达到内门弟子的入门标准,若骨元境弟子就能释放出足以让魂元境高手感到威胁的神识,这世界还不乱了套了? 然而他身侧的人脸上神情凝重,目露深思地望着楼下陆陆续续从塔内走出来的外门弟子,没有半点说笑的意思:只是有这方面的猜测,这不是让你来帮忙看一下吗?这些弟子中,有没有看着可疑的? 贺归在人群中瞅见了乐小义,后者从塔里出来后径直离开,与塔门外等着她的王文硕汇合,随即又聚着另外几个剑樾堂的弟子,一同朝望龙山的方向走了。 没有异常。贺归摇头,这些弟子不仅自身修为没有异常,身上也没有你说的那种气息。 说完,他看向身侧之人,劝慰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应该不至于到那种地步,如果真的有大能夺舍我宗弟子的凡躯,不可能半分线索也不残留。 魂元境护法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眼里隐现担忧:那道神识给我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我不知道我的担心是否多余,你有没有想过,会不会是 不可能!贺归厉声打断了他,子虚乌有之事,不要胡乱揣测!可他的眼神也一瞬间变得晦暗起来。 魂元境护法收了声,喃喃道:铸剑大典将至,这阵子怪事频出,希望到时候真的莫出纰漏才好。 乐师妹,你怎么了?王文硕看着乐小义煞白的脸色,有些担心。 ===第86章=== 乐小义闻言摇头:我没事。 已经走出好一段路了,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才消失,是不是剑神塔九层上面那位魂元境护法注意到她了?亦或有别的人在观察她。 乐小义心有余悸,欲离开剑神宗的心情越发迫切,自那回剑影卫清理事件结束后,她不管做什么都心神不宁的,总觉得继续待下去要出事。 要不明天就去跟轩和师叔申请一下,先下山历练一段时间,等铸剑大典开始再回来? 第113章 乐小义在路口与王文硕等人分别, 自行回到南院。 数日未归,屋子里多了股尘味,桌面上也有一层薄薄的落灰。 前阵子左诗萱突破骨元境, 乐小义的伤也好了, 就从寒楼搬回了南三阁, 上次左诗萱问她伤好后的安排, 她还说没想好要做什么, 然而今日,她便决定还是先下山历练几个月。 距离铸剑大典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以前她觉得一年的时间不过如此, 一日复一日, 稀里糊涂地就过去了。 可如今,她找回了姬玉泫, 对未来又有了希望,日子不再是得过且过, 她必须好好保护自己,这样才能让姬玉泫少操点心。 乐小义回屋后立即开始收拾衣服, 但刚拉开柜子,看见柜里整整齐齐叠放的几套外门弟子袍服, 她犹豫了一下, 然后选了一套最破旧的出来放在床头, 其他的几套衣服全都留在柜子里。 下山后肯定不能再明目张胆穿这套剑神宗弟子的衣服,她甚至得稍微改头换面,隐姓埋名, 免得被有心人盯上,她下山不仅是为了历练,更是为了躲开那些注意她的目光,自然知道她的人越少越好。 将包裹收拾好了,乐小义正准备上楼去寻左诗萱,房门就被敲响。 左师姐。乐小义意外,我正准备去找你,进来坐。 乐小义将左诗萱让进屋,她刚回来,也没准备茶水,便只能与左诗萱一人一只圆凳坐着聊:剑神塔试炼结束了,我还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出发? 你决定好了,要跟我一起下山吗?左诗萱一进屋就看见乐小义扔在床头的包裹,大概猜到了乐小义的打算。 乐小义闻言笑了,说出自己回来路上的想法:和表姐一起下山,但我不去济州,表姐回济州要从桐州经过,那我下山后就去岳州先待一阵子,也不打算走太远,若有足够的时间,还会回一趟家乡,等这边铸剑大典即将开始,我再回来。 她若和左诗萱回济州,大概率会被左氏的人认出来,以她如今的实力,还不够资格和左氏叫板,哪怕左氏在四大家族中势微,也不是她能抗衡的。 整个左氏,只有左诗萱全心待她,哪怕左诗萱愿意帮她,她却不能因为自己给左诗萱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左诗萱听乐小义这样说,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顿觉无奈,可乐小义这个人看着乖乖巧巧的,事实上主意大着,向来难以听劝,她如果心里认定了一件事,就算九头牛也把她拉不回来。 既然乐小义自己决定了,左诗萱便不再多说,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块青色的环形暖玉玉佩,将其递给乐小义:此物你拿着,若有机会你途经济州,拿此物可去找我。 乐小义吸了吸鼻子,左诗萱当真待她极好。 多谢表姐。乐小义小声道。 客气了不是?左诗萱笑,你我姐妹之间,何必言谢。 乐小义点头,应了声嗯。 左诗萱垂下眼睫,看起来好似不经意地开口:既然你已经准备好了,那我们尽早出发,就明天吧。这本来也是她来找乐小义的目的。 只是,原想说三天后再走,这三天的时间,还想再见个人,不知怎地话到了嘴边却变了味道,硬是将两天的空闲整个砍掉,像被什么逼着赶着,要抓紧离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明天就走?乐小义也是一惊,这么快? 如果明天就走的话,她还怎么把消息递给洛师姐? 左诗萱见乐小义露出如此震惊的脸色,恍然发觉自己好像过于紧张了,可她没有因此改口,只道:你还有别的事? 以乐小义和轩和的熟稔程度,她今天去申请离宗历练,许可立即就能批下来,根本不需要耽搁时间。 乐小义哪里敢把自己私下和洛青鸢有约定的事情告诉左诗萱,故而她立即否定摇头:没有,只是还需向师尊通传。 柳清风就在寒楼,向柳清风辞行只需要一小会儿。 那三天后再走吧。左诗萱眸里划过一抹复杂。 乐小义那点小心思如何能瞒得过左诗萱的双眼,却不知,她是说服了自己,还是内心本就期待着这个结果。 乐小义咬着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表姐,如果我去内门找洛师姐,跟她道个别,你会不会不高兴? 我为什么要不高兴?左诗萱瞥了她一眼,状似洒脱坦然地开口,你们关系好,以后在宗里就能多个照应,是好事。 乐小义哦了声,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又道:那我跟她说我和你一起下山。 别!左诗萱打断了她,你别跟她提我,你就说是你自己要下山历练。 乐小义心里偷着乐,现在左诗萱的行为和先前让她去找左诗萱下棋的时候也千万不要提及自己的洛青鸢简直一模一样,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左表姐也那么会演呢? 表面上却疑惑着问:为什么呀? 别管那么多,你照实说就是了。左诗萱难得板起脸来,还有些唬人。 哪怕她明知道只要乐小义去说了这件事,洛青鸢不可能猜不到她们会一起走,却还是要端着,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乐小义又哦了声,点头应下来:好。 第二天,乐小义去找洛青鸢,她没资格进去,便让人去传了消息,然后在山门前等着洛青鸢来。 等待洛青鸢的时候,有一名老者从山下来,背上背着个竹篓子,还未走近,乐小义便闻到一股药草馨香,这些药草气息浓郁,只闻过气味便令人精神一振,想必不是凡品,但却像柴草似的堆了一背篓。 老者步履蹒跚地走上石阶,及至乐小义跟前,脚下一踉跄,乐小义一惊,未及思考,双手已下意识地伸过去,扶住老者的胳膊。 前辈!乐小义扶老者站稳,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担忧,您怎么样?还好吗?她的手按住老者胳膊的一瞬间,立即探到,这老人竟无半点修为。 乐小义满脸错愕,这老人显然是内门中人,可在乐小义的意识里,内门之人都是修为绝天之辈,除了还在成长中的内门弟子,随便一个长老执事,都该有丹元境以上的修为,怎地这位老者,竟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什么样的凡人能住在内门? 由于太过震惊,乐小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老人朝她露出一个苍老的微笑:小辈,多谢。 乐小义被这一声多谢唤回了神志,她愣愣地应了声:前辈无需多礼。 老人浑浊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而后反手从背篓里捡出一根药草,对乐小义道:你前阵子受的伤留了暗疾,老夫既承你恩义,便送你一场缘法。 乐小义听得一愣愣的,就见老人将他手里那支草药递给她:你且拿此物回去,煎成三服汤药,每日一服,三日后,於伤尽复。 老人说完,没再久留,又背着他那个几乎有他个子那么高的背篓一摇一晃地上了山门,守山的弟子显然认识这个人,态度都颇为恭敬,乐小义隐约听到他们唤了一句:药先生。 药先生。 乐小义也在嘴里重复了一遍,低头看着手里那支看似普通,实则可能药力非凡的草药,好一会儿才让自己从刚才略显离奇的经历中脱离出来。 她的伤没好全,可她自己完全没感觉到有什么不适,这位老者在医术上的造诣远非常人可比。 乐师妹!洛青鸢一声唤将乐小义的思绪拉了回来,她一转身,就见洛青鸢自山门前款款而来。 乐小义将那药草收好,迎上洛青鸢的目光:洛师姐。 突然来找我,是不是她要下山了?洛青鸢心里记挂左诗萱,一碰头就开门见山。 乐小义眨了眨眼,回答:是我要下山历练,两天后辰时,洛师姐要不要过来送送我? 洛青鸢只顿了须臾便心领神会,笑道:当然。 拜别洛青鸢后,乐小义回南院将药先生给的药草拿来煎了,最近喝了太多药,再苦的药她都能面不改色地一口饮下。 那汤药灌入腹中,很暖和,就是有些犯困,乐小义早早躺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三日后,乐小义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检查没有遗漏后就出了门,与左诗萱在院内见面。 两人才刚走到南院门口,左诗萱忽然脚步一顿。 看着不远处那道倩影,左诗萱眼里闪过一抹不自在的神情,但那神采转闪即逝,当洛青鸢款款而来,左诗萱右手不自觉地背到身后去,掌心里冒出冷汗。 你怎么来了?左诗萱皱起眉。 洛青鸢并未受她态度的影响,反而微微弯了弯唇:当然是来送乐师妹下山,倒是你,怎么还没走呢? 左诗萱哼了声:我走没走与你有什么相干? 不相干啊。洛青鸢一点面子也不给她,你爱走不走,谁管你呢。 言罢,她就转头看向乐小义,一张冷飕飕的脸忽然拂过一抹春风,冰消雪融:乐师妹,师姐来送送你,你下山去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危,。 她又从怀里取出个小玉牌,笑道:若有什么事,你拿着此物去永州的洛家,找我二姐姐洛青云,她会帮你。 乐小义正要接过,忽然感觉背脊一股寒意,她脸色一僵,立即明白过来,内心瑟瑟,轻咳一声,还是硬着头皮将东西接过,笑着道了声谢。 洛青鸢斜了左诗萱一眼,在乐小义看不见的角度,朝左诗萱甩了个冷冷的白眼。 左诗萱呼吸一窒,良好的教养差点破功。 可不待那股气完全蹿起来,又有一幕记忆如凉水似的泼到她的脑门上叫她保持清醒。 那天洛青鸢突破骨元境,拿到了去内门的名牌,本来应该是值得高兴的日子,她却不知从哪儿抱来几坛子酒。 左诗萱过去的时候,满屋子都是酒气,空酒坛七倒八歪地散在地上,还有两个坛子摔碎了。 洛青鸢扯着她的衣袖,一边笑一边哭,泪盈盈地问她。 左诗萱,你说相思为何? 我有个心悦之人,盼了十几年的重逢,她却没认出我。你说,我该跟她说明白么?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呢?或者,如果那个人是你,你会 她还没说完,唇就被人吻住了。 再然后,吻她的那个人,狼狈地跑走了。 第114章 洛青鸢送乐小义二人到望龙山下就回去了, 途中都没和左诗萱说几句话,似乎她的的确确就是来送乐小义的,骇得乐小义一路走一路看着左诗萱的脸色, 简直心惊肉跳。 她不知道两位姐姐之间发生了什么, 气氛微妙到让她害怕。 如果她提前知道左诗萱和洛青鸢碰面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她一定不会选择和左诗萱一起下山, 哪怕错开一两个时辰, 避开这场无声无息地战争也好呀。 当然,世界上什么药都有,唯独不卖后悔药。 乐小义只能勉强保持微笑, 一边看着左诗萱眼睛里的刀子, 一边和洛青鸢愉快聊天,具体聊了些什么有的没的, 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本以为辞别洛青鸢,两人结伴下山时能好一点, 岂料一路上左诗萱看她的眼神都是凉飕飕的,乐小义抓耳挠腮, 冤有头,债有主, 左表姐这样看她真是瘆得慌。 表姐。乐小义想跟左诗萱打个商量。 左诗萱不冷不热地白她一眼, 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怎么? 乐小义心里苦笑, 前两天是谁说的她和洛青鸢关系好,以后在宗里就能多个照应,是好事? 看左诗萱这个样子, 十里地外都能闻到味儿。 乐小义又不能明着戳破左诗萱的心思,左诗萱自己不承认,别人说出来只会适得其反,情之一字,乐小义自己都没搞明白,自然也不能随意去给左诗萱出主意。 劫都还得靠自己才能渡过去。 若不是乐小义看出来左诗萱嘴里说着嫌弃抱怨,心里却还期待走的时候能见洛青鸢一面,她也不会管闲事去和洛青鸢多那一嘴。 只是见这一面到底遂没遂到左诗萱的意,乐小义就不知道了。 咳。乐小义掏出那块洛青鸢给的小玉牌,小心翼翼地开口:这个玉牌我可能用不到,要不左师姐你拿去? 左诗萱脸色一僵,乐小义看见她眸心中划过莫名的情绪,有点像羞恼,又有些尴尬,好像还有一点点别的什么,乐小义描绘不出来。 但最后,左诗萱的脸色回归平常,扫了一眼乐小义手里的小玉牌,淡淡地说道:她给你的,用不用得着你都收着,拿给我做什么? 你真的不要?乐小义又确认一遍。 左诗萱这次没说话,只斜了她一眼。 乐小义见她不像勉强,遂哦了声,把小玉牌重新收起来了。 左诗萱叹了一口气。 再之后,左诗萱没再摆出幽怨的眼神看她,可也不怎么说话,像是在想事情。 一路上左诗萱都魂不守舍的,她没细说,乐小义也没问。 当晚,二人在山中露宿,又听到了狐婴叫,乐小义上次听过柳清风的教诲,虽然还不能完全做到柳清风那么淡然,但她现在对管人闲事的兴趣也已经大大降低。 第二天,及至龙吟山脚下,左诗萱要回左氏,需经桐州去济州,已有左氏的车马得到消息,提前在山道上候着了。 乐小义先前与左诗萱说明白了自己的打算,故而在山下提出分别之时,左诗萱并未再邀请她同路。 但她让人准备了一些盘缠和衣物,方便乐小义在路上食宿所需,乐小义推却不过便接下了。 左诗萱登上回济州的马车,车帘放下来的瞬间,她手一抖,忽有所感似的,回头朝来时的山路望了一眼。 ===第87章=== 可山道寂静,并无她预想中的人出现。 短暂的失落后,左诗萱猛然回神,她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不该想,不该念,也不该有所期待。 趁人之危已非君子行径,现在逃都逃了,又何故还总盼着能再见面? 或许,那不是什么酒后真言,只是洛青鸢说的胡话罢了,她怎能当真呢? 左诗萱长出一口气,神情郁郁地回到车里,放下车帘。 车夫拿着马鞭赶车准备走了,这时,忽然一物从车窗飞进来,左诗萱警觉抬手,一把将那东西抓进手里。 此物入手温凉,左诗萱心思一动,摊开手掌来看,是一枚上好的青玉,质地光滑,缠了红线,背后刻了一个小字: 鸢。 等等!左诗萱忽然开口。 车夫不明就里,正要回头问怎么回事,就见一道白影翩然落地,朝着方才玉佩扔过来的方向跑去。 乐小义辞别左诗萱后,趁着夜幕还未降临,先寻了个荒僻无人之所换了衣服,修整了一番仪容,这才踏上了去岳州的官道。 她向来行事简朴,一个人,一柄剑,背上背着一个小包裹,轻装简行,便没去驿站租借马匹,全靠双腿行路。 一路走走停停,白日赶路,夜里修炼,没什么确切的目的地,游历到哪儿便在哪儿落脚,倒也过得惬意逍遥,仿佛回到了九年前自己独自南下,探访剑神宗的日子。 这条路九年前她是走过的,那时候为了找到剑神宗,她走了不少弯路,甚至还被人骗过,可她硬是靠着自己不屈的意志找到了龙吟山脉,若不是那时候豁出性命,又何来如今重获新生的自己? 只是,时隔九年,许多地方都大不一样了,途中有些房屋瓦舍或年久失修,或无人居住,渐渐荒废了。 乐小义徒步行了四五天,来到岳州最大的城池水阳。 听说水阳是个人才聚居之所,十个水阳人就有一个武修,民风开放,热情豪迈,时常会举行以武会友的擂台活动,乐小义打算先在水阳住一阵子,拜会各家,切磋比武,以增所长。 她进城后先到各处转转,水阳城名不虚传,主街十分宽阔,街道上人影幢幢,而且不少人腰间配了刀剑,一看就是练家子。 街上还有不少锻铁的铺子,铺里鼓风声,锻铁声不绝于耳,虽然这些商铺大都只出售一些寻常次一品的兵器,但也能看得出这个城市是个尚武之所。 街上时有一言不合发生口角就争斗起来的场面,乐小义只远远看一眼就转身走了。 眼见日暮,乐小义先就近找了家客栈住下,第二天一早,去客栈对面的茶馆坐了会儿,向茶馆小二打听附近有没有空置的院落。 那茶馆小二是个百事通,一天到晚接触许许多多的人,像乐小义这种江湖侠士到了水阳,半生不熟,怯生生地来茶馆,坐下先点一壶茶,却不怎么喝,大多时候都在观察周围人说些什么的,十个有九个要找住的地方。 他一天下来能遇上七八个,内里门道摸得门清。 乐小义一进屋,他就猜到乐小义的目的,此时听乐小义开口,那小二眼珠子一转,摆出一张笑脸:可不巧了么,这位姑娘,小的还真知道一个小院儿。 那院子在曲环巷那后面,主人晏氏布坊的晏掌柜。小二给乐小义倒了杯热茶,晏掌柜一家还未发家的时候就住在那儿,清净,风水也好,现在晏掌柜一家上个月搬去了三里汀的晏氏大院儿,那曲环巷的院子就空出来了。 乐小义颇有兴趣,复问:那我若要看看院子,就直接去布坊寻晏掌柜吗? 自然。小二笑着说,你去别忘了跟晏掌柜说是福来茶馆的小二哥的介绍的,我与晏掌柜有几分交情,提了我的名字,好说话。 乐小义拱手应了,微笑道了声谢,将手里那碗茶一口饮尽。 晏氏布坊开得很大,铺面就在街头最显眼的地方,门上挂着一块大匾,很容易找。 乐小义刚踏进门,铺子里的小厮便迎了上来,热情地招待:这位姑娘,您要看点什么? 不知晏掌柜在不在?乐小义朝那小厮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她先前与姬玉泫学了点易容的本事,虽然不精,但稍稍改换容貌,寻常人也看不出来。 可她无法改变自身柔和婉约的气质,这一笑起来,瞧得那小厮一呆,两只眼睛都看直了。 见小厮没反应,乐小义微蹙眉,复道:是福来客栈的小二哥介绍我来寻晏掌柜的,能否请这位小哥帮在下给晏掌柜传个话?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乐小义的声音稍稍抬高了些。 小厮被乐小义的声音惊醒,仓惶回神,忙道:小的明白了,姑娘且稍等,小的这就去替你叫晏掌柜! 那小厮去了布坊后院,乐小义则门口等着,看街上人来人往。 乐小义灵觉敏锐,她发现对面包子铺那个大伯瞅了她好几眼了,目光里似有深意,但乐小义抬头朝那边看时,他又立马把脑袋低下去。 看来这个水阳城不止是外门传的那么和谐,背地里弯弯绕还多着呢。 乐小义搓了搓下颌,正想着要不要上去问问,就听身后传来一道爽朗的男音:这位姑娘,你寻晏某,是有何事呀? 晏掌柜来了,乐小义暂时放下去找了包子铺老伯的事儿,转头看向晏掌柜,没什么客套,直言道:听福来客栈的小二哥说晏掌柜手里有个院子在招租客,不知晏掌柜可愿带在下去看看呢? 乐意之至!晏掌柜笑起来,立即吩咐身旁小厮照看好布坊,复对乐小义道,姑娘且随我来。 途中,晏掌柜问起乐小义如何称呼,乐小义从容回答:我姓易。 原来是易姑娘,看易姑娘这身打扮,想必也是习武之人。晏掌柜笑着说,晏某往年从商之前也在江湖上混过,在水阳还是有些人脉,不知易姑娘师承何门?说不定晏某还认识易姑娘的同门。 乐小义眨眨眼,应道:易某非出身于江湖门派,不过跟随师父练了几年拳脚功夫,不足挂齿。她抬了抬手里那把看起来寻常普通,甚至十分古旧的寒铁剑,谦虚道,此物带在身边不过求个心安而已。 晏掌柜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容来,附和道:应该的,姑娘家出门在外,是得小心为好。 第115章 晏掌柜领着乐小义一路走一路聊, 两人穿过曲环巷,途经一条荒僻的小路,乐小义望见十余丈外的小坡上有个不显眼的小院子, 透过篱笆能见院能生了许多荒草, 似久无人居。 晏掌柜发觉乐小义的视线朝一个方向顿了顿, 顺着乐小义的视线看过去, 心下了然, 在乐小义开口询问之前就主动介绍道:易姑娘可千万别往那儿去,那院子里住了一个疯子,在这曲环巷是出了名的。 乐小义面露疑惑, 便听晏掌柜继续说下去:曾有路人途经此地, 去叫门讨碗水喝,结果被那疯子杀了挂在自家院子里, 几天后尸体烂了,满街都是味儿, 官府派了人去交涉,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尸体带走。 如此蛮横之人, 官府也管不着他么?乐小义眉头皱起来,水阳比她想象的还乱。 哪里管得到?晏掌柜无奈叹了一口气, 世人皆知这水阳城尚武, 但凡武功高强之辈, 以武服人,纵使官府出面,卖不卖面子还看心情, 水阳城的官府对这些事也早就见惯不惯了。 乐小义遂收回目光,心里谨记柳清风的叮嘱,不再细究那院中疯子之事,只道:那晏掌柜所说小院儿在何处? 易姑娘这边请。晏掌柜亦点到为止,不再多言,微笑着领乐小义朝小路另一个方向去。 乐小义看过住的地方,那院子旧是旧了点,但陈设一应俱全,住人完全没有问题,而且院内宽敞,四周筑了泥墙,墙角还种了一棵梧桐树,正直夏日,枝叶青翠,赏心悦目。 树下就有水井,有用水的需要,不用去河边挑水。 易姑娘觉得这个院子如何?晏掌柜笑眯眯地询问,显然对乐小义看上这个院落有很大的把握。 乐小义的确满意,点头道:挺好,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那晏掌柜,这院子租金咱么算? 晏掌柜回答按月付,于是交易立即敲定下来,乐小义付了一个月的租金,就在这院里住了下来。 先前两日,乐小义哪儿也没去,先把屋子里的被褥拿到院子里来晾晒,白天在屋里打坐修炼,到了日暮时分,于院内练练剑,罢后就梳洗睡下,起居规律,过得还算惬意。 第三天夜里,躺着床上的乐小义忽然睁开眼睛。 两个黑衣人鬼鬼祟祟地翻进院子里,放缓了脚步摸到屋外窗沿下,点破卧房的窗户纸,偷偷摸摸地朝里看了一眼。 黑漆漆的屋内隐约可见床铺上隆起一个包,其中一个黑衣人向身旁之人比了个手势,确认目标熟睡中没有异常,于是那人便从兜里掏出一支苇管,朝屋里吹了一口迷烟。 两人在屋外等了一会儿,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一人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屋,另外一人留在门外望风。 约莫一炷香后,望风那人心道奇怪,怎么进去这么就还没出来? 他自窗户那破洞朝屋里又看了眼,还么看清屋内情况,忽然后颈一痛,眼前昏黑,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的时候,天光已亮,吱呀一声门开,乐小义低头看着趴在门外的两个黑衣人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们是谁?! 那两人对视一眼,心慌之下手足无措,跳起来争先恐后地跑走了。 乐小义斜倚在门边,两臂抄起来,惊讶的表情消失,换上一副玩味的浅笑。 她回屋换了一身衣裳,出门时挂了锁,打算去城里找点事儿做,虽然她暂时还不缺盘缠,但要在外面待几个月,也不能坐吃山空,得想办法维持生计。 再说了,要历练就得入世,入世则需体悟凡人疾苦,若只是觅地隐居,便与她下山来的目的相悖。 途经先前那条小路时,乐小义似有所感,朝坡上那间小院看了一眼,但院门紧闭,内里也萧瑟荒凉,与先前所见并无半点改变,随后她就收回目光,钻进曲环巷上市集去了。 乐小义走后不久,换了身素白衣袍的姬玉泫现身院外,院门无风自开。 姬玉泫步入屋内,泥瓦堆砌的房屋里空空荡荡,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倚靠在墙边,双脚皆拴着胳膊粗细的铁链,铁链另一端埋进地里,究竟有多深,无从得知。 今日又有什么事?男人抬了抬头,额前乱发散开,露出深深凹陷下去,没有眼珠的右眼,一道扭曲的漆黑的疤贯穿他整张脸颊,让他看起来狰狞得如同一头蛮荒凶兽。 在这狼狈得比乞丐还凄惨的男人面前,姬玉泫的态度却颇为恭敬,行至两步之外,席地坐下:今日晚辈得到一条消息,乐君皓前辈之女乐小义已于数日前离宗历练,据晚辈安插在各处的眼线回报,她应该是来了岳州。 男人紧闭的左眼闻声睁开,眼珠里一片猩红:你向来不会无的放矢,与我说起此事,可是有甚目的啊? 前辈这是说的哪里话?姬玉泫弯起眉眼笑了,晚辈只是将所得情报如实向前辈转述罢了,另外还有一个小道消息,水阳的地头蛇擒龙帮和尉迟氏达成协作,具体合作内容尚未查明,但擒龙帮内有个暗线隐约听到他们商议时提及君澜剑。 君澜剑?男人眼里凶光乍现,消息属实? 尚不确定,但有九成把握是真。姬玉泫无波无澜地回答,晚辈正让人抓紧时间确认,估计最迟今夜,就会有确切的答复。 和男人聊了一会儿,姬玉泫起身告辞,行至屋门处,忽听身后那人冷冷道:姬玉泫,不管你要做什么,但我警告你,不要利用乐小义。 姬玉泫脚步一顿,没有应好,亦没应不好,径直走了。 乐小义路过晏氏布坊,在布坊对面的包子铺停留片刻,与卖包子的老伯闲聊两句,随即又去了茶馆,先前那小二哥见她来,笑脸相迎,还问她租住小院儿之事是否顺利。 顺利,晏掌柜人很好啊,院子租金也不高。乐小义笑,朝小二手里塞了两个铜板,多谢小二哥牵线搭桥。 小二哥嘴里说着不好意思,却将那铜钱接下来,乐小义趁势又问:这水阳城内,可有哪些帮派或有名之人?小二哥可愿说来,叫在下长长见识? 好说!小二哥答得爽快,咱们水阳最大的帮派就是擒龙帮,帮主李擒龙出身于炎刀门,有先天修为傍身,其人性情豪迈,广交友,人脉甚广,除了炎刀门,其他许多大帮派世家中也都有李帮主认识的人,那晏氏布坊的晏掌柜还是李帮主的妹婿! 小二哥讲起擒龙帮来滔滔不绝:但凡习武之人,若有点真本事,都愿拜入擒龙帮,擒龙帮名下财资雄厚,帮主又为人仗义,若不是小的不会武功,也想跟着李帮主去江湖上打拼呀! 乐小义托着下颌沉吟,又问:那除了李帮主,水阳可还有别的高手? 小二哥闻言哼了声,道:有是有,如南阳镖局的周云衫,连云庄的铁手傅虎,还有水阳有名的周氏家主周堂,这几个都是先天高手。 提起这些人时,小二哥的语气和李擒龙完全不一样,乐小义心想在此人眼里,估计李帮主已是顶了天的英雄人物了。 那,曲环巷后面那个疯子呢?乐小义忽然想道。 小二哥与她提及的这些都是水阳城明面上的势力,事实上,不管是玄天宫,还是剑神宗,亦或四大家族,在这类大型城池中,都设有据点。 乐小义大致打探了些情报就离开茶馆,沿街往城中走,她不知道玄天宫的据点在何处,就算她知道了,也不会堂而皇之地去问姬玉泫的下落。 而她也没打算去剑神宗外设于凡人城镇中的堂口,彻底隐匿行踪,方能最大程度地避开尉迟氏的调查和追踪。 乐君皓之死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尉迟氏仍然如此疯狂,乐小义有理由相信他们不会轻易停止对她的调查。 她一边想事情一边沿街走,忽然听见一阵嘈杂声,便抬眼去看。 前边路上聚了不少人,正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乐小义拧了拧眉,脚下步子未停,打算直接从人群中穿过。 恰在此时,呜呜咽咽的哭声穿过人群传来,乐小义的视线透过重重叠叠的人影看见路边一女子跪地垂泪,身边倒着个用竹席卷起,脸色灰青的老人。 求各位行行好。女子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容貌普普通通,衣衫褴褛,哭得两只眼睛红彤彤的,奴家阿爷因病过世,愿有好心人出一副棺材钱让阿爷入土为安,奴家愿当牛做马,以报大恩。 ===第88章=== 她哭着哭着就要磕头,乐小义看见这一幕颇为心酸,立即便想起来,她初见姬玉泫时,也是如此狼狈,为了求给养母下葬的银钱,在街头跪了好几天。 一副棺材说贵不贵,却少有人愿意出那笔钱,就算有,也多半有别的图谋。 乐小义叹了一口气。 她穿过人群,朝那姑娘走过去,从袖子里掏出两块碎银:拿去将老人葬了吧。 女子抬头看她,两眼泪盈盈的,似是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当即泪眼婆娑,俯下身去又要磕头,乐小义扶了她一把: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如此。 言罢,乐小义转身走了。 女子看着乐小义走远,围观之人随之散了。 乐小义捏碎了手里的蜡丸,将蜡丸中包裹的字条散开来看,纸条上字迹清隽: 南阳镖局。 简单的几个小字,透着股熟悉的温暖的味道。 第116章 乐小义看着那纸条上熟悉的字迹, 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 居然这么快就暴露了行踪了?该说姬玉泫手眼通天,还是她不够小心呢? 这都不重要,乐小义心想, 即便姬玉泫知道她在岳州, 应该也不会亲自来见她, 最多像这样, 设一个小小的局, 神不知鬼不觉地向她传消息。 只要身在这江湖中,就无时无刻不身处各家眼线的注视中,哪怕她自认自己并不显眼, 可对于像姬玉泫这样对她足够了解的人来说, 她仍是过于稚嫩了。 乐小义掌心一震,那纸条碎成米粒大小的纸屑, 她摊开手掌,纸屑便随风散了。 自从因书信之故被尉迟氏盯上, 乐小义便未再保留任何姬玉泫给她的文字传信,哪怕她心里有再多不舍, 亲手毁去这些字迹,总比落于旁人之眼好。 小半个时辰后, 乐小义来到南阳镖局, 说明来意后, 镖局伙计引着她进屋,给她倒了杯茶水:请易姑娘稍候,我们已经着人去通知管事了。 乐小义在厅里静坐片刻, 视线落在前院几个舞枪弄棒的镖局弟子身上,嘴角有淡淡的微笑。 水阳城中的帮派势力,哪怕最强的擒龙帮,其规模也远不能和剑神宗那样的大宗大派相提并论,剑神宗上下长老弟子合计应在两万多至三万人,倚山而居,超脱于尘世之外,是一头寻常力量无法撼动的巨兽。 而水阳城武者虽多,人口也密集,可这里毕竟是凡人生活的地方。 有个灵元境修为的前辈庇护便能算大帮派,势力高层大都在髓元境、骨元境的境界,而且此类还在少数,帮众中修为达到脉元境的,便是绝对的中坚力量。 先天高手已经步入了感悟武道的层次,此为修心,一旦伤及无辜凡人,对他们自身的修炼有害无益,故而先天高手不到必要是不会在凡人聚居的城池动手的。 这就是为什么先前姬玉泫未突破先天时,以髓元境修为在大禹兴风作浪,却无人拿她如何的缘由。 髓元境乃后天之极,凡间所谓的绝世高手,大都说的是此类人物,而真正的先天高手,举手投足之间移山填海,则被凡间百姓唤作仙人。 所以,十一年前,毁灭姬府,带走姬玉泫的那两位仙人,其实就是两个先天高手。 以乐小义如今的修为,虽与凡间所说的绝世高手还有一定的差距,但有鸿蒙剑心和琉璃鸟的助力,她与骨元境高手交手,当是有全身而退之能。 易姑娘,幸会!一道修长的人影出现在厅门口,其人看上去约莫五十来岁,一身黑色短打,周身气息浑厚,约莫有骨元境修为。 乐小义起身朝来人抱拳:林管事! 请。林言寿朝乐小义颔首,自己也没上主位,而是在乐小义对面的客座落座,笑道,听说易姑娘要来我们镖局谋个职位,林某观易姑娘年纪轻轻,却不知,有甚本事啊? 乐小义也跟着笑起来:这样吧,不若林管事挑个人出来,与易某比划比划,易某有甚本事,不就一眼可见了吗? 此言之直爽出乎林言寿的意料,他面露惊讶之色,片刻后抚掌而笑:易姑娘是个爽快人!既如此!石三!你来与易姑娘切磋切磋! 石三正是前院里指导镖局弟子们练武的镖师,他生得壮实,身上只着一件无袖的短褂,裸露在外的两条胳膊呈健康的小麦色,肌肉盘虬,想必颇有些力气。 他听闻传唤,快步走来,当得知林言寿让他与乐小义交手,脸上立时露出不满来:与一小姑娘动手? 怎么,看不起小姑娘吗?林言寿哈哈一笑,你可敢将这话当着小师妹说?他口中的小师妹便是镖局掌柜周云衫的小女儿周泠枫。 石三露出赧然之态,摸了一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啐了一口:这小姑娘与小师妹怎能一样? 周泠枫自幼长在镖局,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修炼,天资聪颖,个性要强,虽然年纪也不过二十来岁,但自身修为却比局内许多镖师都高出不少。 石三向来将周泠枫当自家妹妹看,可不觉得乐小义的实力能与周泠枫相提并论。 怎么就不一样了?林言寿斥他,易姑娘来咱们南阳镖局是要做一名镖师的,你可切莫小看了她,待会儿小师妹回来了笑话你! 石三不服气地哼了声,复转头看向乐小义:既然如此,那易姑娘便让石某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乐小义起身,提剑笑道:石大哥,请! 石三没应,转身去前院,几个练武的镖局弟子听说有好戏看,纷纷散了开来,好奇地看着跟在石三后走出来的乐小义。 乐小义先前从他们面前过的时候就已经引起他们的注意,凡间武者中的男女比例与宗门世家很不一样,像剑神宗,男弟子与女弟子人数大概六|四分,而凡间男性武者人数则是女性武者四倍有余。 更多的女性没有背景支撑,沦为男权社会的附庸,就会延伸出许许多多对女性不公的待遇,这在乐小义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就深有体悟。 贫穷人家,日子过不走了,就将女儿拿去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哪怕家里条件还不错的,也只会让男孩儿去读书练武,女子生来就被教育,不能争男人的风头,到了年纪就嫁人,为男人孕育子嗣,绵延香火。 所以在凡人社会中,能与男性有同等机会读书、修炼的女子极少,南阳镖局内也只有周泠枫一个女镖师,还是因为她的父亲乃先天高手周云衫。 乐小义的气质很柔,与周泠枫那种男人堆里长大,锋芒毕露的感觉很不一样。所以她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镖局弟子的目光。 石大哥可要小心了。乐小义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 石三用鼻子哼气:放马过来! 乐小义手腕一旋,横剑于胸:得罪! 乐小义先动,以破空剑气为起手。 石三拳碎剑气,反手欲擒乐小义的肩,来势汹汹。 乐小义身法迅捷,晃身避过石三擒拿之爪,剑鞘趁势猛击石三肋下。 石三嘴里溢出一声痛哼,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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