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交上手,姬玉泫被那魂元境高手浑厚的内力震退,修为不及对方,纵使有神凰之力相助,也落于下风。 气势受阻,那三个丹元境高手也恢复行动,同时朝姬玉泫扑过去,面对尉迟氏和西龙宫两拨人马,玄天宫的人手就显得不太够。 秦幼渊在熙悦居外围,听闻居内动静,却抽不出手前去支援。 尉迟氏散兵太多,尽管一个个的修为都不高,但缠着人却能耗费不少时间。 连续施展数次无常令,秦幼渊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差,收割了第五个丹元境高手的人头,秦幼渊落地时打了个踉跄,险些站不稳。 这时,一名灵元境侍从从旁偷袭,秦幼渊一口气没喘上来,尚无力招架,便横了心,欲侧身以背部硬抗这一击。 忽然,剑光闪过,呲啦一声响,那灵元境侍从手中三品长刀拦腰而断,刀锋短了一大截,擦着秦幼渊的身体过去,只划开了一层衣料。 这一刀落空,秦幼渊就恢复了些体力,反手一指气劲点过那人眉心,噗的一声在后者脑袋上开出一个血洞,那灵元境高手身体一晃,倒地不起。 秦幼渊惊讶回首,欲寻方才出手相助之人,便见乐小义从她身边一错而过,钻进熙悦居内,只留一个利落的背影。 西龙宫魂元境高手钺桓一掌拍向姬玉泫,姬玉泫提剑相迎,剑掌相触,发出金铁交击的脆鸣。 剑身一震,姬玉泫受力飞退,脚下有金莲相托,仍滑出数丈远才稳住脚跟。 她内息开始不稳,开启血脉之力的时效将过,若不能在时效内击败对手,恐怕今日难以脱身。 正思量着,钺桓再次一掌攻来,姬玉泫眼神一漾,心中默念剑诀,欲兵行险着。 纵览全局的魔龙子突然眼瞳一缩,一道身影快如闪电地闯入熙悦居,从姬玉泫侧后方一跃而出,攻向钺桓。 对方速度奇快无比,钺桓猝不及防,只来得及抬掌与之对上一招,浑厚的掌力瞬间爆发,钺桓与此人各退一步。 姬玉泫侧首,阿九朝她点头,两人便算打过招呼。 又有魂元境高手支援? 魔龙子脸色一沉再沉,忽然,他眼皮一跳,心生警兆,下意识侧首飞退。 一道剑光划过他刚才所站之地,再抬眼,偷袭之人显出身形,竟还是个熟人。 乐小义!魔龙子冷声。 乐小义根本不与他搭话,一剑未果,立即跟上第二剑。 寸芒已开,乐小义瞳孔中闪烁着幽幽金芒,速度也拔升好几个层次,仿佛只在空中一掠而过,那一剑就到了魔龙子眼前。 魔龙子心下惊骇,上次他与乐小义交手,乐小义是借了君澜剑之威才能将他逼走,这一次,乐小义手里没有君澜剑,竟然还能让他感受到威胁。 再一细看,乐小义的修为已提升至骨元境四层。 两年前初见此女,她才体元境修为,短短两年,修为拔升至骨元境不说,战力更是与灵元境相当,这样的修炼速度,几乎能媲美姬玉泫。 不可能!普天之下,不可能有第二个与姬玉泫肖似的绝天之才! 魔龙子心里无端升起一股暴躁的怒火,后退的脚步猛地一顿。 乐小义一剑斩来,噗的一声响,击在一层水幕上。 剑气余波随着水幕倾泻,魔龙子脚下方圆两丈以内的瓦砾全部碎裂,乐小义从那水幕中感受到一股奇异的力量,明明很柔很软,但是她的剑却切不透。 鸿蒙剑心久违地发出一声示警的震动,乐小义毫不犹豫抽剑后退,方才还很柔的水幕忽然凝结成冰,化作尖锐的冰刃朝乐小义攒射而来! 冰刃的轨迹在乐小义眼中无所遁形,乐小义持剑一挥,数道叮当声响过后,所有冰刃落空。 魔龙子震怒的双眼中掠过一抹惊异之色,下一瞬,他的脸色更难看了,趁乐小义后退的间隙从袖中取出一支玉笛。 真气灌入玉笛之中,嗡嗡几声震鸣。 乐小义眉角一跳,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湿度飞速上升。 随即,周遭水汽结为冰晶,连乐小义身体表面的水汽也受到影响,乐小义感觉自己的体温在迅速流失,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什么妖法?! 乐小义试图抖落身上的冰晶,却发现这种冰晶似乎与她的身体长在一起,甚至有要穿透她的皮肤,钻进经脉之中冻结血液的趋势。 她的身体明显变得僵硬,动作沉重且迟缓,一种不妙的感觉在她心里极快攀升。 如果不是她的身体经过凰栖界内旭阳果的淬炼,也许在魔龙子施术之初,她就命丧当场。 魔龙子嘴角勾起邪异的冷笑,还待加强术法之力,彻底击溃乐小义,一股极热的气息却骤然接近! 炽烈燃烧的火凰掠空而过,却并非攻向魔龙子,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轰然击中乐小义。 体表冰晶在灼热的高温之下迅速融化,乐小义得以脱身,挥剑一退的同时,抬头就见到另一道身影稳稳落在魔龙子身后。 魔龙子术法被破,遭到反噬,一口逆血灌入胸腹,脸色顷刻间煞白如纸。 阿九替了姬玉泫的位置,正与钺桓交手,姬玉泫得以抽身,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几个丹元境高手,见乐小义处境不妙,立即抽身出手。 左云琴在哪儿?姬玉泫剑指魔龙子,厉声质问。 魔龙子手执玉笛,侧了侧身,看着自己左右两边的姬玉泫和乐小义,暴怒的心绪又无端平复下来。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扭曲,一阵哈哈大笑之后,神色阴厉地说道:你们永远也找不到她的! 说完,他的身体里爆发出异样的邪气,两只黑色的龙角盘结着从他的额角生长出来,丑陋的黑色龙鳞爬上他那张白皙俊秀的脸。 姬玉泫脸色一变,猛然一剑斩出去,魔龙子的身体却一闪就消失了。 下一瞬,他出现在乐小义身后,手里那支玉笛侧边伸出一片刀锋,狠而快地割向乐小义的喉咙。 姬玉泫瞳孔一缩,骇然失色,心跳一瞬间停了下来,全凭着一股本能继续迈步。 呲啦 利刃刮在乐小义的脖子上,竟发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魔龙子脸上的表情瞬间一片空白,刀锋居然只将乐小义的喉咙划开浅浅一层。 血流出来的同时,乐小义手中的思泫剑从她肋侧透过,捅进魔龙子的胸口。 姬玉泫追上来,再补一剑,魔龙子踉跄着一摇一晃地后退,下意识抬手,姬玉泫手中次四品宝剑轻易斩断了魔龙子的胳膊。 轰 魔龙子从屋顶坠落,钺桓拼着重伤,硬受阿九一掌,吐着血飞奔过来,在魔龙子落地之前一把将他抓住。 姬玉泫足尖点在屋脊上,身后赤羽虚影缓缓消散,望着钺桓和魔龙子逃走的方向,眼中闪过一抹不甘。 乐小义膝间一软,踉跄着扑在碎裂的瓦砾上,捂着喉间汩汩而流的血,也是一脸愤恨。 就差一点! 她刚才那一剑没有捅进心窝,让魔龙子捡了一条命! 姬玉泫只驻足一息,未及呼吸平复,立即转身朝乐小义奔去。 乐小义脖子上全是血,衣服都被血染红了,姬玉泫吓得花容失色。 尽管理智明白乐小义应无性命之忧,她却还是被这血淋淋的伤口骇得浑身发抖。 脖子上的伤口虽然不深,没有伤及要害,但麻烦在不能封穴,只能拿布压着,等它自行凝结。 乐小义疼得两条眉毛都拧起来。 她收剑入鞘,撕了一片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布,将刀伤死死捂住,空出来的左手被姬玉泫紧紧攥着。 姬玉泫没说话。 乐小义看着她通红的眼睛里无措慌张的神色,感受着指尖不可抑制的颤抖,心都揪成一团。 她轻轻回捏姬玉泫的掌心,小声道:小泫,我没事的,别害怕。 第227章 魔龙子和钺桓一走, 熙悦居就没什么高手了。 阿九随手清理了几个还在与玄天宫众交手且战且退的西龙宫教众,随后便跃上屋顶,看见乐小义一身血的时候, 她也吓了一跳。 乐小义朝她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喉咙实在疼得厉害, 说话费劲, 就没出声。 噬鬼道人和尉迟霁的战斗还在继续, 姬玉泫搀扶乐小义落地后,立即吩咐玄天宫众继续搜查左云琴的下落。 乐小义至此才知道姬玉泫来的时候去佛堂没见到人,白跑一趟不说, 还遭了魔龙子埋伏。 这怎么办?乐小义声音低哑, 喉咙疼得眉头紧拧。 左云琴下落不明,她非常忧心。 姬玉泫暂时也没有办法, 只能先让人找,不过尉迟霁肯定知道左云琴的下落, 还得看这一战战况如何。 说话间,远处传来轰隆巨响, 姬玉泫示意手下玄天宫众前去查探情况,随后让乐小义先离开尉迟府, 等她得到消息, 再着人联系。 乐小义心知自己在时, 姬玉泫行事不便。 况且,因身份之故,她也不能和玄天宫人一起行动。 姬玉泫方才也消耗了不少体力, 否则最后面对魔龙子时不至于那么吃力。 乐小义抓着姬玉泫的手,小声道:那你自己要小心。 姬玉泫眉眼柔和下来,看了看乐小义脖子上的伤,又替乐小义别了一下鬓边的发:你也是。 乐小义目送姬玉泫离开,转头示意阿九扶自己一把,两人携手从另一个方向离开尉迟府。 远处天空中绽开一抹火凰红云,尉迟霁心头一颤,刚躲开其中一条锁链,立即被另外一条锁住胳膊,他没来得及退开,被锁链牵着甩出去,轰隆一声砸在墙上。 整面石墙坍塌下来,烟尘散开,弑鬼道人一掌拍向尉迟霁的天灵,尉迟霁心头凛然,身体一转,避开弑鬼道人掌风,那一掌拍入地面,竟将两丈方圆的土地拍得向下塌陷一寸。 掌风擦过耳侧,一阵尖锐如刀的刺痛。 弑鬼道人手中那两根铁链应该是五品发白,攻势迅猛,尉迟霁徒手过招,有些掣肘,故而一退再退。 但铁索纷飞,纠缠成阵,尉迟霁防不胜防,一次没有避开,被铁索击中胸口,顿时胸中翻江倒海,一阵扭曲的闷痛,几乎让他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尉迟霁处于下风,一时间无法翻身。 他稳住气息,甩袖拂开弑鬼道人的攻击,飞退的同时,听属下有人来报:家主!西龙宫的人马撤离了熙悦居!魔龙子重伤,被手下之人救走,整个熙悦居已经被玄天宫的人翻了个底朝天! 尉迟霁还没来得及回答,弑鬼道人先哈哈笑了起来:你们尉迟氏可真是不要脸,自己勾结西龙宫,却也好意思说老夫和玄天宫有染?当真可笑! 尉迟霁被他笑得脸色一青一白,正要发怒,却见一条铁索迎面而来,眼看就要击中面门,无情地截断了他要说的话。 弑鬼道人愈战愈勇,尉迟霁被逼得退了数十丈远。 这时,姬玉泫率领玄天宫众闯入,以迅雷之势镇压尉迟府上侍从,另外两名鬼道宗的通穴境长老也回来了,不知将先前守在熙悦居的几个尉迟氏高手引到何处去。 鬼道宗通穴境长老加入战斗,尉迟霁的处境更加危险。 乐小义和阿九退出尉迟府,潜入偏僻的巷子,绕行一圈,混入人群中,远远能看见尉迟府上不时暴起烟尘,还有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两人走了没几步,乐小义耳尖一抖,敏锐转头,恰好看见一个行迹可疑的人没入人群。 乐小义立即拉了一把阿九,示意阿九去追。 那神秘人速度很快,但是自身修为只有灵元境,没走多远就被阿九截住。 阿九作为剑影卫,手段自然了得,一番严刑之后,此人双腿骨折,痛到脸色扭曲,无奈招供:我说! 等乐小义赶来,阿九已经从这人嘴里问出详细情报,这名探子背后之人居然是尉迟泉,正如乐小义猜测的,他也是来探乐小义的行踪,方才如果让他逃走,乐小义之后恐怕就有危险。 尉迟泉乐小义喃喃自语,总觉得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可她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第163章=== 她看向阿九,阿九也摇了摇头。 阿九已经很久没有出山,对江湖中一些事也不太了解。 乐小义就不再细想,先将这名字记下来,待有机会再问一问姬玉泫。 阿九给了这个探子一个痛快,两人转道离开深巷,尉迟府上的战事便有了结果。 似乎尉迟霁突然发疯,不顾受伤,将弑鬼道人重创,自己夺路而走,玄天宫众将府上余下高手全部扣留,终于在其中一个管事口中打听到左云琴的下落。 玄天宫众来去如风,等围观之人反应过来,姬玉泫已领着人消失,不见踪迹了。 乐小义打听到尉迟府上战事已毕,立即与阿九一起转移。 另一边,左氏府上,尉迟赫同剑神宗两位通穴境长老战得难解难分。 忽然,尉迟府所在方位几道气息消失,尉迟赫脸色一变,元修良一掌拍在尉迟赫的肩膀上,尉迟赫趁势飞退,甩开身后之人,快速奔向尉迟府。 元修良和封武二人凌空而立,并未追击。 下方左氏几人终究没动起手来,封武落入院中,走向左氏堂屋。 堂屋外的人向两侧分开,封武取下身后背的一个剑匣,朝左相南道:在下封武,见过左家主。 左相齐和左相洪神情警惕,不知封武现在要做什么。 左相南也看了看封武手中的剑匣,抱拳回礼:封长老之名如雷贯耳。 封武与左相南各自客套几句,遂打开剑匣,说明今日来此的真意:此物是我们宗主的一点心意,万望左家主不要嫌弃。 剑匣一开,重宝光华一闪而过,左相洪二人齐齐瞪大双眼,目露贪婪之色。 左相南则脸色一怔,不可置信道:此物是铸剑大典那天,尉迟弘义从剑山中取出的两把五品刀剑,其中那柄五品宝剑。 五品宝剑。封武继续道,左小姐与我宗少宗主交好,相识于微末,多次在少宗主有难之时出手相助,此物便是宗主答谢左氏的一点心意。 说完,他双手盛着剑匣走向左相南。 左相齐与左相洪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抬手发难。 若让左相南得五品宝剑,左相南必将如虎添翼,他们迫使本家沦落至此的努力将功亏一篑。 再说,谁不希望这把五品剑能落入他们自己手中呢? 封武对此早有意料,左相齐和左相洪一动手,他眼中闪过一抹精芒,随即一掌拍向剑匣,推着剑匣飞向左相南,自己则飞身后退。 五品宝剑入手,左相南身上气息猛地一变,左相洪和左相齐心中警铃大作,却因冲势之故已然躲避不及。 左相南横剑一斩,左相洪首当其冲,剑光呲啦一声斩开他的胸口,左相齐则运气好一些,那一剑斩来,他落后半步,还来得及躲一下。 尽管最后仍然被剑光割破了大腿,左相齐却颇为庆幸,因为左相洪受那一剑直接剖开了他的胸腔,伤口崩裂,除了鲜血喷涌出来,还露出好几节白森森的肋骨。 左相洪当场倒飞而出,嘭的一声砸进院子里,虽然没有一击毙命,但这样的伤势,足够他养好一阵子。 左相齐被左相南气势所慑,踉跄着退了两步,不敢再进。 他双脚蹬在地上,血从腿侧渗出来,须臾染红衣摆。 你们刚才提的条件是什么来着?左相南满脸笑意地弹了弹五品宝剑的剑身。 锃一声响,清脆悦耳。 而这剑鸣之声却像阎王爷的丧钟似的,让左相齐额角渗出冷汗来。 大哥说笑了,我和二哥来此只是想叙叙旧,没别的意思。说完,他又看了一眼将五品剑送到左相南手中后就功成身退的封武和元修良,眼里闪过一瞬阴狠之色。 他飞快领着身后侍从退出堂屋,将倒在地上已经昏迷的左相洪捡起来,不一会儿就离开了左府。 方才这地方还密密麻麻挤满了人,才一小会儿,堂屋重新变得空空阔阔,院子里除了满地尸体就只有零星几个左氏本家的侍从。 左诗萱站在左岩风身后,看着面前急转之上的形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一个人只有拥有足够的实力,才有说话的底气。 本以为这一次本家在劫难逃了,没想到,还能以这样的结果收场。 想到左家这次能度过一劫,完全是看着乐小义的面子,左诗萱心里就很复杂。 老祖宗当初坐化之时也许早早算到了这一天,所以才无论如何要让本家将左诗萱送去剑神宗,交好乐小义。 想到这里,左诗萱既庆幸又有些无奈。 她是真心对待乐小义,但一开始,她接近乐小义也的确带着目的性。 找个时间与乐小义说一说这件事吧,希望她不要介意。 第228章 乐小义二人在热闹的市集绕了几圈, 彻底甩掉可能跟踪的人,这才转进一条偏僻的小巷,来到一处安静的庭院, 与院内之人接了暗号。 院门向内打开, 乐小义领着阿九进去, 出来迎接她们的是石刹。 石刹看见乐小义身上的血, 二话不说领着乐小义去了后院, 轻车熟路地拿来提前配好的伤药,并转身去打了盆水来,将给乐小义清理伤口和上药的事交给阿九。 这套流程似乎太熟练了, 阿九心里升起疑惑的感觉。 她从石刹手中接过木盆和伤药, 转头看乐小义时,后者已经放下思泫剑, 将压在脖子上的碎布撤下,示意阿九将盆子端过去, 她要开始清理伤口了。 阿九压下疑惑,依言将木盆放在桌上。 你出去吧, 我自己来。乐小义拿起桌上的伤药,准备脱去外衣, 给自己上药。 阿九没说什么, 顺从地离开房间, 并轻轻带上房门。 乐小义很快处理好喉咙上的伤,用纱布包起来,再开门出来, 桌上一盆清水已变成污浊的血水了。 乐小义自己端着水出去倒了,而后到前院去找到石刹,向她了解现在的情况。 姬玉泫显然提前吩咐过,乐小义问起的时候,石刹并未显出为难,三两下将眼下的情况说清楚。 尉迟霁被闯进尉迟府的弑鬼道人重伤,夺路而逃,姬玉泫从尉迟府管家口中打听到左云琴的下落,现下正领了人去搭救。 乐小义暗叹一声,姬玉泫果然机敏聪慧,能料敌先机。 来此之前姬玉泫就设想了种种可能,并告诉乐小义,左云琴多半不在尉迟府,那地方有的恐怕是埋伏。 今日一见,当真被姬玉泫料中,只是姬玉泫没曾想魔龙子也参与了这件事,她带去的人手差点不够,幸亏乐小义当时领着阿九赶过去。 姬玉泫当时则是抱着宁肯弄错也要查探一番的心态,领着人去了熙悦居。 乐小义在姬玉泫的书房坐了片刻,石刹忙着接收情报。 不一会儿,有消息传回来,姬玉泫在尉迟霁名下一处别院内找到了左云琴,只是 石刹欲言又止。 乐小义眉头拧起,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追问:只是什么? 石刹只好将情报上的内容向乐小义复述一遍:左云琴悬梁自缢,少宫主赶到将人救下来的时候,左云琴已经陷入昏迷,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 仿佛一声惊雷炸响于耳畔,乐小义脑中一片空白,她愣了愣,许久才眨了眨眼,盯着石刹,不确定地询问:此事当真? 石刹面露不忍,她作为姬玉泫的近侍,详细了解过乐小义,知晓左云琴就是乐小义的母亲。 但乐小义出生后不久就被父母遗弃,长大到现在,还未见过左云琴。 虽然乐君皓和左云琴当初遗弃了乐小义,但他们也都有无可奈何的苦衷。 乐小义理解宽容,至少左云琴还活在世上,还没有忘记自己有一个遗落在外的女儿。 可如果左云琴就这样死了,对乐小义而言无疑将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左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少宫主也一定会想办法。石刹没有想到安慰人的话,只能干巴巴地说这样一句没什么重量的话。 乐小义想说自己没事,不知是喉咙太痛,还是她的心在颤抖,她张了张嘴,硬是没吐出一个字,最后只好作罢。 又过了一会儿,乐小义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石刹算了算时间:应该快了,想必最多半个时辰。 乐小义点头,继续在书房等候。 半个时辰将近,乐小义心里忽然生出些忐忑不安的情绪,她起身绕着书桌走了两圈,不时抬头望向窗外,没注意到衣袖拂过桌沿,将桌上一小块瓷质笔托带到地上。 啪 笔托摔在乐小义脚边,碎了。 乐小义愣怔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瓷片,胸中惶惑瞬间炸裂,在她脑中发出嗡嗡的声音。 她顾不得收捡地上的碎瓷片,转身找到石刹,急慌慌地问她:姬玉泫他们走哪条路回来? 石刹不明白乐小义在着急什么,但她还是如实说了,乐小义当即转身,一唤阿九,抓着思泫剑就往外走,石刹来不及叫住她。 · 离开尉迟府,玄天宫众便与鬼道宗众分道扬镳,姬玉泫亲自领着玄天宫的人闯进尉迟霁的别院,杀死看守院子的侍从,在院里搜索一番,找到左云琴被困的房间。 屋里没有人声,静得出奇,姬玉泫怕有埋伏,接近时特别小心,将门推开一条缝,竟从缝隙中看见一只翻到的椅子与一双悬空的,女人的脚。 姬玉泫心头猛地一跳,嘭一声推开房门,果见左云琴自缢于房梁之上。 姬玉泫当机立断,一剑斩开白绸,左云琴跌在地上。 身后玄天宫众一拥而入,姬玉泫探了探左云琴的鼻息,还有救。 走!姬玉泫抱起左云琴,要尽快离开这里,回玄天宫的据点去。 众人飞快离开别院,撤退途中经过一片人迹稀少的树林,前边忽然出现一道人影。 姬玉泫脚步一顿,周围玄天宫众立马默契地将她围在中间。 那女人缓缓从树影间走来,步伐从容,姿态婀娜,远远朝姬玉泫露出一个温柔似水的笑脸:玉泫,你比上次相见,更漂亮了。 别离多日,我听说你手下的人在找我,我就来见你了。梅如君偏了偏头,狭长的眼角斜勾出一道妩媚的弧度,看向姬玉泫的目光一如既往地情深,怎么样,你高不高兴? 姬玉泫将左云琴交给秦幼渊,面前的侍从稍稍让开,她从人群中走出来,面对梅如君的是一张冷脸。 叫你的人都出来。姬玉泫冷冷道,你向来喜欢有备无患,不可能一个人来拦路。 梅如君抿唇一笑,冷冷的一句话硬是让她听出两分甜味:玉泫还真是了解我。 姬玉泫的脸色更冷了。 不要脸的疯子。 梅如君果然抬手,数道黑影从四面八方现身,拦在姬玉泫的必经之路上。 姬玉泫挑眉:为什么不和魔龙子联手? 这些人今日如果在尉迟府上和魔龙子的人马一起埋伏她,她和乐小义应该都已经栽了。 梅如君闻言却笑起来,食指点过丰润的柔唇,笑道:玉泫怎能将我与那腌臜的男人相提并论?说起来,他还是我的敌人。 她笑着的时候,右侧脸颊出现一个小小的酒窝,为她妩媚妖娆的妆容平添了两分淳和天真。 只可惜,这些都是假的。 姬玉泫的视野中,梅如君身后突然出现一黑一白两道虚影,无常令显形。 秦幼渊站在姬玉泫身后,刚才姬玉泫和梅如君的谈话与对峙给她争取了开启封印的时间。 黑白无常无声无息地出现,两把弯镰交错相叠,斩向梅如君。 姬玉泫垂落的眸子划过一抹叹息,抽剑出鞘,与黑白无常一起动手。 锃 镰刀斩中了梅如君,刀刃卡在梅如君的喉咙上,不得寸进,而姬玉泫斩出的一剑也受到阻碍,梅如君两指夹住剑尖,举重若轻地停下姬玉泫的剑。 姬玉泫瞳孔一缩。 比之上次月寒宫中相遇,梅如君的实力有了质的飞越。 你居然姬玉泫倒吸一口冷气。 魂元境。 不愧是十二影卫之首的梅如君。 无常令一击未果,秦幼渊脸色一白,被梅如君强大的魂魄之力反噬,身子晃了晃,身后侍从及时扶了一把她的肩膀。 好几个丹元境高手围过来,欲支援姬玉泫。 梅如君带来的人手中,有五名丹元境,十余灵元境,比姬玉泫身后的人还多。 姬玉泫一咬牙,猛地抽回长剑,气息升腾,黑瞳中再次泛起灿金光华。 梅如君嘴角妩媚的笑意压下去几分,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哪怕她已经突破魂元境,对付姬玉泫,她依然不敢粗心大意。 姬玉泫体内燃起涅槃之火,周遭气温迅速升高。 一剑挥出,梅如君后退半步,姬玉泫眼中凶光并不明显,但她脸上的神情梅如君前所未见。 怎么形容呢? 还记得前年冬天,她们彻底决裂的那一天,姬玉泫以刚刚突破的灵元境挑战丹元境的梅如君,她那时的神情也很坚毅,但坚毅之中,又有几分豁出一切,不顾惜自身性命的疯狂。 所以梅如君逃走了。 后来,月寒宫中相见,梅如君激怒了姬玉泫,那时姬玉泫眼里对她只有无边无际的杀心和愤怒。 但今天,有哪里不一样了。 姬玉泫目光清澈,金红的瞳孔看起来尊贵又危险,除此之外,她的眼睛里还藏有对生命的向往和眷恋。 有人给了姬玉泫活下去的希望,让她开始惜命,开始懂得照顾自己。 她的眉眼仍旧冷漠,却又蒙了一层以往不曾有的柔和。 是乐小义让姬玉泫坠入凡尘,开始向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不该是这样的。 梅如君笑,温柔缠绵的眼神中,一抹杀机悄然迸放。 第229章 姬玉泫再次驱动血脉之力。 暴躁灼热的真气在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中沸腾游走, 她体内的经脉摇摇欲坠。 可若不如此,她,与她带来的人, 都会死。 她不想死, 亦不能死。 哪怕她所面对的是梅如君这个疯女人, 她也要活下去。 姬玉泫脚尖点着绽开的金莲, 腾挪之间, 宛如画中剑仙,一招一式如雏凤起舞,剑尖所指却又杀意凌冽。 梅如君尚未拔剑, 仅以剑鞘拦截姬玉泫的剑招, 唇角始终带笑,温温柔柔的, 仿佛世间没什么烦心事能驱散她的笑脸。 ===第164章=== 这样的交手让她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玄天宫位在极北,宫中常年覆雪, 她教姬玉泫伴梅舞剑,那时候, 小小的姬玉泫的个子才及她的胸口,体内真气远不如现在浑厚, 舞剑时手腕使不上劲, 轻轻一带那剑就会脱手。 那年姬玉泫方十四岁, 豆蔻之年,一见惊鸿,未完全长开的五官尚且青涩, 却已初具倾世容姿。 她自然不会刁难那么稚嫩的女孩儿,平日练剑切磋,她总有意无意让几招,莫叫小姑娘输得太难看。 作为年长之人,便该多担待一些,却不曾细想,这分独独对姬玉泫的偏袒内藏了几分私心,几分他意。 梅如君有些恍惚,姬玉泫一剑将刺入她的眉心时,她才恍然回神。 当的一声,长剑被剑鞘格开,锋锐的剑气掀起梅如君的额发,在细腻白皙的眉心留下一点朱砂。 梅如君的双瞳中倒映出姬玉泫冷漠的脸孔,褪去稚气的脸庞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不笑时已惹人遐思,一笑,便惊心动魄。 她来,卷着一身轻灵的冬雪。 经岁月沉淀,淡漠生死,染上厚重的风霜。 她的眼神越来越冷,心越来越硬,谈笑间杀人饮血,如红梅落唇。 她像踏雪的风,也像入骨的雨。 人世之间,注定不会有人绊住她的脚步。 可这样的谪仙,也动了凡心。 而她所思所念之人,却不是自己。 梅如君缱绻的眼神中透出一丝凄冷,如果恨能在姬玉泫的痛苦中投射出她的身影,她也甘之如饴。 姬玉泫想速战速决,梅如君却不如她的意。 拖拖沓沓,过了百余招,梅如君仍是温温吞吞的打发,只守不攻,防得滴水不漏。 她似乎知道姬玉泫心急且躁,体内的血脉之力坚持不了太久,所以她故意用这种方式拖延时间,眼看着姬玉泫出招的动作越来越慢,身后的赤翼也逐渐黯淡。 金莲凋谢,姬玉泫一脚踩空,身子僵立,落地一个踉跄。 锃 长剑出鞘,梅吟九调。 姬玉泫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着一截剑尖即将穿透她的心口,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静止下来。 她能看清那银亮的剑刃上熟悉的印纹,还是十多年前初见时的模样。 布帛破碎,皮肉绽开。 尖锐的剑鸣声破开虚空,由远及近,眨眼间已到近前。 黑亮的思泫剑由下往上挑,拨开银锋。 剩下半截剑刃刺进姬玉泫左肩,刺入皮肉的银刃挑起一朵红梅。 乐小义以身相代,一掌震开姬玉泫,后背承剑锋横向斩击,自肩后划开一道狰狞伤口。 乐小义忍痛回身一剑,被梅如君拦截,剑尖点中银亮的剑脊,再无寸进。 梅如君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本该为自己凄清感情画上一个句点,亲手将姬玉泫定格在无情且绝望的瞬间,却被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横刀夺爱。 乐小义刚换的衣服又被鲜血染红,她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充斥着愤恨杀意与后怕心悸。 如果她再晚一瞬,姬玉泫就会被这个疯女人杀死。 姬玉泫后背撞上一棵树,身体一震停下来。 看清此刻与梅如君对峙的人,她呼吸一窒,忙道:小义,快退! 乐小义不可能是梅如君的对手。 姬玉泫急变的脸色毫无保留地映入梅如君的瞳孔,她嘴角重新牵起一抹笑,但这笑清清冷冷,不含一丝一毫的感情。 魂元境气息爆发,乐小义避之不及,仿佛迎面遭了一记重锤,看都没看清梅如君如何出手,就被大力抛飞。 悬空的瞬间,她失去了知觉,也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凌冽的剑气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下一瞬就能在她身上扎出无数的血窟窿。 姬玉泫朝她扑过去,但她们距离太远了,剑气一瞬间就将乐小义埋没,轰隆一声,无形的气浪翻出去,咔咔嚓嚓落了一地枯枝。 四周交手的两方人马同时被气浪击中,一时间人仰马翻,遍地狼藉。 姬玉泫扑到半路,也被迫止步。 眼前一幕仿佛有一盆夹杂冰渣的血水当头淋下,她一身血都结了冰。 小义姬玉泫手脚冰凉。 沙尘缓缓散去,被风沙笼罩的人影渐渐清晰。 阿九伏在乐小义身上,那一道道剑气全都被阿九以肉身拦下,锋锐的剑气破开她的护体真气,将她一身软银甲砸得七零八落。 画面静止一息,阿九抬首,一把抓起乐小义的衣领朝姬玉泫扔过去。 与此同时,她腾身跃起,抽出腰间之剑,冲向梅如君! 姬玉泫下意识地向前一扑,将乐小义接入怀中。 乐小义表情有点恍惚,方才受到的冲击太大,生死一线之间,既绝望又惶恐,没想到最后还能化险为夷。 血液这时才又开始流动,姬玉泫心有余悸。 那时莫大的恐惧让她忽略了她与乐小义之间魂魄的联系,忘记了如果乐小义出事,她自己也活不下去。 乐小义花费两息时间找回自己的神志,她拍了拍姬玉泫的肩,示意姬玉泫将自己放下来。 姬玉泫如梦初醒,她想抱紧乐小义,这想法一出现,她的身体就先于她的理智将乐小义搂进怀里。 乐小义听见姬玉泫胸口鼓噪又蓬勃的心跳,她轻抚姬玉泫的后背,平复心惊胆战的情绪,不仅姬玉泫怕,她自己也怕得要死。 别怕,别怕乐小义不知是安慰姬玉泫还是在安慰自己,宽慰的话语说得和石刹一样毫无水平,只能僵硬地重复两个简单的字。 她总是让姬玉泫担心。 但姬玉泫也让她担心了,互相吓一吓,她们扯平了。 阿九替了乐小义与梅如君交手,魂元境中期的阿九完全碾压刚突破魂元境的梅如君。 刚才硬接一记大招的伤势似乎一点也不影响阿九的发挥,她仍在与梅如君的交手过程中如鱼得水。 梅如君没能杀死姬玉泫,甚至也没能杀死乐小义,在阿九雨点般的剑影中节节败退。 阿九一出手就是全力,不给梅如君丝毫反扑的机会。 与梅如君先前戏耍姬玉泫时的拖沓闲适截然相反,她的目的非常明确,招招直击要害,交手不过数招,梅如君身上已多处挂彩。 阿九像个毫无感情的杀人利器,冷着一张脸,眼神锋利,料敌先机,屡次堪破梅如君的虚招,一点都不受梅如君神态和姿色的影响。 噔 梅如君脚后跟抵住树干,阿九剑尖点向梅如君的手腕,梅如君试图避开,却被突然侧转的剑脊打在手背上。 尖锐的刺痛伴随着一声脆响,她手里那柄剑盘旋着飞了出去,而阿九手中的剑已穿透她耳侧青丝,牢牢贴在她脖颈间。 梅如君。静谧之中,阿九薄唇轻轻开合,吐出三个字。 梅如君平静且漠然地回视她。 阿九笑了笑,那神态出现在她冷漠的脸上有些突兀。 她说:玄天宫殿前十二影卫之首,不过如此。 说完飞快封了梅如君的穴,拎着梅如君的衣领走向乐小义。 刚才光鲜亮丽的女人此刻正以极为狼狈的姿态趴在姬玉泫和乐小义面前。 梅如君鬓边的青丝散下来,遮挡了她妩媚妖娆的眉眼。 她带来的人马见她被擒,又负隅顽抗了一阵,其中三个丹元境高手试图突破阵线将梅如君救走。 他们的行动徒劳无功,只能愤而后撤。 不一会儿,林子里安静下来,玄天宫众守在四周,胜负已定。 乐小义提剑怒视梅如君,手中剑柄松了紧,紧了松,她用力呼吸,极其克制才压下胸中澎湃的杀意。 这个女人是姬玉泫半个师父,而且她的身份非常重要,说不定对姬玉泫有用。 乐小义冷静下来,看向梅如君的眼神仍旧憎恨愤怒,但她握剑的手已经停止颤抖。 她侧头看向姬玉泫,如果姬玉泫要留梅如君的性命,她也不会反对。 姬玉泫垂落的长睫遮掩了寂静的双眼,乐小义看不清她的神色,但是下一瞬,她手腕一翻,次四品的宝剑没有任何迟滞地刺进梅如君的后心。 乐小义惊讶得微微张嘴。 姬玉泫什么都没问,就这样一剑刺下去,态度果决坚定。 但梅如君有魂元境修为,这一剑要不了她的命。 她抬了抬头,试图看清姬玉泫脸上的表情,可她背上的剑将她钉在地上,她只能看到姬玉泫的衣摆,与腰间一只小小的绣囊。 女人一声轻笑,笑声明快又温软,一点也不像将死的俘虏。 乐小义看着这样的梅如君,心里忽然间浮上一丝莫名的悲戚,与愤怒、憎恨,夹杂在一起。 第230章 怎么处理?乐小义问。 姬玉泫沉默须臾, 回答她:人是阿九抓到的,要杀要剐,你决定就好。 乐小义实在拿不定主意, 便又看向阿九。 阿九扫了地上的女人一眼, 冷冷吐出几个字:要么杀了, 要么废了。 乐小义将梅如君交给阿九, 和姬玉泫一起去查探左云琴的情况。 方才战乱中, 左云琴被看护得很好,没有受到波及,虽然气息微弱, 没有醒过来, 但还吊着一口气。 这是乐小义第一次见到左云琴,她从未想过自己见到左云琴会是这样的场面, 可只一眼,那张陌生的面容眉眼间与她肖似的熟悉感让她明白, 这个昏迷中的女人就是她的生母。 她的容貌的确与左云琴相像,但左云琴眼角有细纹, 神态憔悴,脸色蜡黄, 眼窝深陷, 一看便知醒时忧思极重。 乐小义攥住左云琴的手, 手背冰冰凉凉的,只有掌心一点温热宣告此人生机残存。 乐小义嘴唇一颤,终是将那字眼咽下肚去, 没能出声。 不要担心,我会想办法的。姬玉泫出声安抚,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乐小义神态郁郁地点头,却没吭声。 姬玉泫和乐小义带着半死不活的梅如君回到玄天宫据点,石刹一脸后怕,乐小义走后,姬玉泫那边的传信就断了,等她再接到消息,战事已尘埃落定。 好在乐小义带着阿九及时赶去,才能化险为夷。 姬玉泫让人将梅如君带下去,吩咐:把她看好。 哪怕修为被废,这个女人仍然是危险的。 姬玉泫回来后就忙着安置左云琴,乐小义没有跟着去,她独自坐在院前石阶下,捡了枚圆润的石子,从左手扔到右手,眼睛望着院子里零零星星开着不认识的小花。 你怎么在这里?不进屋处理伤口?姬玉泫步履轻盈地走来,见乐小义还穿着方才与梅如君交手时那一身血迹斑驳的衣裳,背后剑伤还洇着血。 乐小义手一顿,石子落地,沿着石阶滚下去。 她站起身来,扭头看向身后神色疲惫的姬玉泫,张了张嘴,又闭上。 姬玉泫却洞悉了她想说的话,主动将她担心挂念的事告诉她:我已经着人联系了药神谷的前辈,不日就能赶来,左姨的身体应该没事,主要是她自己求生之心不强,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乐小义点头,心里颇为愧疚,明明她才是左云琴的女儿,却受繁杂的心绪所累,将这些本该由自己处理的琐事全都扔给姬玉泫。 麻烦你了。这话没过脑子,脱口而出的瞬间方觉不妥。 果然姬玉泫挑起眉,露出半是惊讶,半是不悦的神情:你跟我说麻烦? 唔。乐小义一噎。 想改口,可她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 姬玉泫上前,一把拧住乐小义的耳朵:整理一下思路,重新说一遍。 拧得一点也不重,都没感觉到疼。 被姬玉泫这么一岔,乐小义沉郁的心情有所好转,她迎着姬玉泫温柔的眼神看过去,彷徨的心忽然安定下来。 还好你在。乐小义嘴角抿出一个微笑。 小泫总是那么可靠。 她也上前一步,将姬玉泫搂进怀里,按着姬玉泫的脑袋放到自己肩上,小声道:我刚才只是在想事情,有点走神。你也累了,不必迁就我。 这话说得,总有一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感觉,乐小义呼了一口气。 姬玉泫伏在乐小义怀里,心跳渐渐平缓,明明在听到这句话之前还没什么,可乐小义的声音像有魔力似的,让她紧绷的心神放松下来,她竟然真的感觉到疲惫,困倦,想窝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好好睡一觉。 今天真的很忙,也很累,很渴望一个可以栖息的怀抱。 现在,她就在这个令人安心的怀抱里。 她眨眨眼,反手回抱乐小义: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有点害怕,担心她一睡不醒,可她醒来,我又不知如何面对。乐小义如实道出心中苦恼,这种感觉,就像离乡太久的游子,忽有一天回到故里,近乡情怯。 一个她字,无意识地拉开了母女间的距离,乐小义甚至没办法开口唤左云琴一声娘。 这和她得知乐君皓的魂魄残留在君澜剑中时的心情有微妙的不同,许是因为没有见面,就少了许多顾虑。 姬玉泫轻抚乐小义的后背,乐小义自小就与父母分开,骨肉至亲见面却不相识,心情复杂在所难免。 分开时挂念,相见又生疏,退避会愧疚,本该亲近的人相顾却无言。 别担心。姬玉泫像哄小孩似的拍了拍乐小义的脑袋,不要勉强自己,把困惑交给时间。 人与人的相处都是从陌生到熟悉的,乐小义和左云琴也一样。 只是姬玉泫说完这句话,自己却无奈叹了一口气,旁观时什么都看得清,一旦到了自己身上,就两眼一抹黑。 至少在人际关系的处理上,姬玉泫自认没资格多说什么,她自己还是一团糟。 唯一确信想留在身边的,只有乐小义。 又过了几天,济州风波平息,但那日大战起因却成不解之谜,特别是弑鬼道人强闯尉迟府,将尉迟霁重创,坊间数日内诞生无数话本,众说纷纭。 有人说弑鬼道人与尉迟霁有私怨,甚至捏造了一出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的戏码,讨论得轰轰烈烈。 相较于溯源境弑鬼道人明目张胆的行动,姬玉泫和玄天宫众则成了这一次尉迟府上变故的陪衬,连左氏本家和旁系的冲突都变得无足轻重。 剑神宗的人更是从始至终没与尉迟府正面交手,仿佛乐小义那天出现在济州,当真只是为了替左诗萱撑腰,解左氏危局,而非要救受困于尉迟府的左云琴。 ===第165章=== 那日围观之人众多,也有觉得此事蹊跷的,私下里拖人打听,最终也没得出个什么结果。 尉迟府大受打击,尉迟霁出走后下落不明,左氏本家获赠一柄五品宝剑,旁系气焰暂时收敛,表面上看起来,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战后,姬玉泫一纸文书送往剑神宗,言道左云琴已落入玄天宫之手,让剑神宗用五品宝刀换人。 此事一出,江湖人恍然大悟,玄天宫真是不要脸,趁着弑鬼道人袭击尉迟霁时浑水摸鱼,劫走左云琴,原来是为了剑神宗新出剑山的五品法宝! 尽管左云琴自己没有承认乐小义是她的女儿,但似乎江湖上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甚至有人对尉迟霁表示同情,任哪个男人心心念念好些年用尽手段娶到的女人曾与人私奔还有后,都无法保持冷静。 至少在绝大多数人眼中,尉迟霁的愤怒情有可原。 这一次,尉迟氏又在剑神宗手里吃亏,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不少人翘首以盼,想知道剑神宗对玄天宫趁火打劫的行为会有怎样的反应。 数日后,剑神宗给玄天宫回信:天下英豪见证,剑神宗将派溯源境长老携五品宝刀于岳州梁河湾相候,还望贵宫言而有信,一手交人,一手易物。 此文书一出,众多看客拍案叫绝。 剑神宗公开回信,愿以五品宝刀交换左云琴,大宗风范彰显无疑,其次,祁剑心选定换人地点,而且将此事公诸于众,以玄天宫在外的声名,不可能不应。 到时候少不得会有好事之人前去旁观,玄天宫的目的是五品宝刀,若不想平生事端,就要确保左云琴的性命。 这场交易结束之后,玄天宫还要提防拦路劫物之人将宝刀带走。 祁剑心这一手棋走得妙极。 约定之日当天,岳州梁河湾。 剑神宗溯源境长老早早现身等候,围观之人聚在河岸两侧,玄天宫长老姗姗来迟,剑神宗两名丹元境长老上前验证了左云琴的身份,确定左云琴性命无忧。 双方沟通后,剑神宗溯源境长老一把将刀匣扔向高空,玄天宫长老飞身去取,这期间,剑神宗丹元境长老已将左云琴带回来。 走!玄天宫长老会遇见怎样的麻烦,能不能成功将宝刀带走,已与他们无关。 此事罢后,祁剑心为救左云琴一掷千金,尽显兄弟义气,传为一段佳话,获得一片赞誉之声,江湖中不少散修因此投奔剑神宗,剑神宗在极短时间内恢复了一些因铸剑大典损失的元气。 外边因玄天宫和剑神宗以剑换人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乐小义和阿九又乔装改扮,偷偷回到剑神宗。 祁剑心派人接回左云琴,征询了乐小义的意见,将左云琴安置在承义轩,并另外派了两名丫鬟来照看左云琴。 承义轩的人越来越多,乐小义每日得空,会去左云琴屋中坐坐。 先前姬玉泫请来药神谷的神医替左云琴看过,说左云琴求生之心不强,但若她在意的人陪在身侧,与她说话,她应该能听得见,久而久之,说不定能醒过来。 这个说不定让乐小义很愁,她每次来见左云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在前不久因此事下山的左诗萱又回了剑神宗,每日也会来探望左云琴,左诗萱同左云琴说话,乐小义就在一旁听。 左诗萱替左云琴掖好被角,无奈叹息:姑母,前阵子表妹受伤,我任劳任怨照看她两个多月,结果你猜怎么着?你这个女儿醒了见到心上人,立马就把我忘了,好几天也没见来问候我一下,真是叫人伤心。 乐小义:!!! 她一把捂住左诗萱的嘴,不让左诗萱继续说了。 第231章 表姐!乐小义一张脸红成猴子屁股, 又嗔又恼,左表姐怎么什么都说?! 左诗萱扒开她的手,哼道:怎么, 你自己做的事儿, 还不肯承认? 乐小义羞怒:我哪里不承认? 所以就是承认了嘛?那还不让人说?左诗萱笑容温和, 但说出来的话简直气死人不偿命。 乐小义跺脚,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左诗萱是这样的表姐! 那你也不能不能乐小义羞得不行, 哪有当着人娘亲的面说人心上人的! 左诗萱朝床铺所在靠了靠,朝乐小义撇撇嘴:你把我的消息卖给洛青鸢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一天? 乐小义目瞪口呆, 左诗萱在这儿等着她呢! 娘!您不能听左表姐胡说八道!情急之下, 乐小义想也没想,一声娘脱口而出。 左诗萱眉梢一挑, 眼里笑意深了些,自然而然地接话:我怎么就胡说八道了?你这个人, 怎么做了坏事儿都不认呢? 乐小义急:什么坏事?我哪有干什么坏事?!你 乐小义话音一顿。 啊 左诗萱注意到乐小义神态的变化,亦顺着乐小义的目光看向床上, 顿时喜上眉梢。 左云琴眼睑颤了两下,随后缓缓睁开, 瞳孔失焦一阵, 而后聚在乐小义身上。 乐小义与左云琴对视的瞬间没由来一阵紧张, 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手脚都不知道朝什么地方放,藏在袖子里的手紧张得沁出一层汗。 她喉咙动了动, 刚才顺顺利利喊出来的那声娘现在又卡在喉咙里,直到左诗萱用手肘抵了一下她的胳膊,催她:愣着干什么,叫人啊! 乐小义如梦初醒,先瞪了左诗萱一眼,这才埋下头咬紧唇,挤出声音来:娘。 话音一落,乐小义好一会儿没听见回音,正尴尬着,忽听左诗萱惊讶:姑母,您哭什么呀?! 乐小义猛地抬头,果见左云琴眼角有泪汩汩而流,她心尖一颤,仿佛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疼得皱起了眉。 娘。乐小义又唤了声,一步迈到床边,替左云琴拂去眼角的泪水,您别怕,尉迟家的那些人不能再欺负您了。 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有点沙哑。 左云琴眼泪止不住,她抬起手,握住乐小义的指尖,乐小义下意识想把手抽回来,但她看着左云琴温柔的容颜,硬是克制住了抽回手的冲动。 小义。左云琴嘴唇微颤,吐出这两个字。 她泪眼模糊,第一句话却是:娘对不起你。 乐小义心里泛酸,噗通一声就在床边跪下了,脑袋埋在左云琴的臂弯里,将自己通红的双眼藏了起来。 左诗萱看见这一幕,欣慰地笑了笑,悄无声息地起身退出去。 左云琴一下一下轻抚乐小义的后脑勺,乐小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埋着脸哭了多久,她不想哭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那股酸涩的情绪来势汹汹,怎么忍都忍不住。 直到哭够了,她才想起来回答左云琴方才那句话,一开口眼泪又掉下来,抽抽噎噎,语不成声:没有呜,您没有对不起我呜呜娘 乐小义哪里想得到,她本来想安慰左云琴的,结果自己抱着左云琴嚎啕大哭,泪水就像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最后干脆放弃了,抱紧左云琴的胳膊,呜呜咽咽地说:我好想你啊。 哪怕从小就与父母分开,乐小义却从没觉得自己不幸,不论是对她视如己出的养母,还是姬千城一家,以及后来她到剑神宗,柳清风和祁剑心也给了她如同慈父的照顾。 她是在有爱的环境中长大,便也懂得感恩,体谅别人的苦衷。 哪怕幼时辨不清好坏,曾怨过,恨过,后来她长大了,得知父母的遭遇,她心里那点不甘心也随风而散了。 她真的很想见到自己的父母,所以左诗萱与她相认,告诉她左云琴就是她的生母的时候,她那时就觉得,好像自己一下子就有了根了,有了血缘相亲的家人。 尽管她们分隔两地,还从没见过面。 真正见到左云琴的时候,乐小义又难免情怯,这种感觉很复杂,害羞窘迫不敢相认,可她心里仍怀着憧憬和爱戴。 当那一句娘对不起你从左云琴口中说出来,乐小义积压在心里的感情便如山洪爆发,汹涌澎湃。 乐小义不知道哭了多久,久到两眼通红,声音都哑了,才勉强停下来。 她脑袋斜倚在左云琴肩头,想起药神谷神医说左云琴求生意志不强的话来,想了想,便道:娘,我跟你说个事儿。 你先起来,别跪着了,地上凉。左云琴温言软语,轻轻拨了拨乐小义的肩。 乐小义依言起身,将左诗萱先前坐的凳子拉过来,身子像没长骨头似的,又伏到床边。 左云琴将乐小义鬓边的发往耳后别了别,露出那张盯着两只兔子眼的清秀小脸儿,问她:你刚才要说什么? 就是乐小义张嘴,斟酌了一下字句,这才道,关于我爹。 这两个字一出口,左云琴脸色唰的白了。 乐小义立马握住左云琴的手,宽慰道:娘,您先别急,听我说完。 话匣子打开了,乐小义便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告诉左云琴:我爹可能还没死,他的魂魄在君澜剑里,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修为,但以后说不定能有机会替他重塑肉身,将他从君澜剑里接出来。 左云琴听得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真的? 是真的。乐小义点头。 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虽然铸剑大典那天祁剑心当众说过这句话,但那时局势纷乱,根本没有几个人仔细听他说话。 有这件事悬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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