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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他胸闷不快,眉头深拧,抬起头来注视着地上的谢瑾,便搁笔走过去,到了他面前。 “你……” 康怀寿年纪大了,有些眼疾,可也一眼辨出了那只鹂鸟形状的东西,于是话还没骂出口,又是一阵痛心,气血翻涌。 他一把夺过那戒尺,就猛地高高举起—— 谢瑾绷紧脊背准备受着,不想康怀寿“啪”的一摔,将戒尺扔进了炭盆中。 谢瑾望着那蹿高的火,蹙眉茫然:“老师……” 康怀寿仰面长叹了一声,似是努力在同自己消解,几度欲言又止,斟酌良久,他最后只问了句:“耳朵,疼不疼?” 谢瑾愣了一下,喉间泛上来一阵莫名的酸涩,声音哑了一丝:“起初不适应,现在已好多了,不疼。” 大风吹得康怀寿的两只宽袖鼓了起来,他苍老的面容布满愁绪,静静听着窗外树杈猛烈晃动的声音,到底是于心不忍,道:“风大,进屋来坐吧。” 正如康醒时所说的,他父亲爱惜谢瑾,更甚过爱惜自己的亲生子女。 “是……” 谢瑾起身后,先搀着他坐回到椅子上。 “一封军报,让于震洲得了兵权,枢密院栽了跟头,还平息了朝中对你入弄月阁的争议,这一箭三雕的计谋,一气呵成,要不是连你自己的后路都给断了,我真该好好夸夸你——” 康怀寿语气虽平缓了下来,但难压责怪之意。 谢瑾敛目认错:“是我辜负了老师的期望。” 康怀寿恨铁不成器,也知道事到如今,多怪无益,只好将转变话锋:“所以,你接下来到底是何打算?” 谢瑾如实道:“成为弄臣实有无奈,可细想来,裴珩十年来对我深恶痛绝,与其在高位两相对峙,耗费心力时时防备,不如将计就计以全大局,也未尝都是坏处,至少可以留在宫中,近天子身侧。” 康怀寿对此无法苟同,不得不打断道:“阿瑾,这位新帝是什么样的人,你心知肚明。他没什么真才实学,却多的是下三滥的心思手段,不然,先帝十年前也不会非留你在宫中,让你当他的磨刀石。就算他能因遗诏留你一命,可时日还长,他多的是办法扒掉你一层皮,抽了你一身筋啊!” 康怀寿已说中了,也没完全说中。裴珩所做的事,俨然比扒皮抽筋更让人难以接受。 谢瑾一时间如芒刺背,以笑掩饰心中不安:“……老师不必担心,我好歹与他对付了十多年,会尽力护自己周全。” 康怀寿沉肩摆手:“你继续说罢。” 谢瑾稳了稳心绪,道:“当前南雍的困局,看似是短兵少将,疲于应付北方强大的敌人,可溯本根源,是人心不齐。朝堂内部党同伐异,冗吏冗政;文官互相攻讦夺势,挤压的却是武官们的功名前程,如此一来,前线与朝廷必然离心,而后接连败仗,百姓难免失望怨怼。” 康怀寿听着面色发沉,不由回忆起往事,感慨道:“天下局势在变啊。南迁之初,先帝用了十年时间在江南重建政权,再用十年撕毁辱国条约,与北朔重新正面开战。当中少不了南边的支持,所以不得不重用南方本地的官员,奈何司徒钊是个慕利贪权的小人,为牵制他,先帝又将我推到北党之首的位置。” “学生知道老师有难处,您联结北臣,本就是迫于司徒钊以权倾轧,想独揽朝中大权。” 谢瑾目色如云,温柔得好像触不到边际,容得下世间万物,语气却透着矢志不渝的坚定:“可君为天下君,臣为天下臣,本不应该分什么南北——” 康怀寿这些年的眼疾益发严重了,多了那一层灰蒙蒙的白翳,令人时常难以看清他眼底真实的情绪。 可他对谢瑾这位爱徒的欣赏看重,从来真得不能再真。 “阿瑾,十年前我就曾告诉先帝,你不该只是裴珩的磨刀石——”他思绪万千,话只说到一半,就截然而止了。 谢瑾好奇笑问:“那我还是什么?” 康怀寿笑而不语,抿了一口茶水,说回正事:“话说回来,堤下蚁穴不易察觉,连年战乱都不能将大雍人心拧成一股,你想要解决,谈何容易啊?” 谢瑾:“不瞒老师,今日前来也是为了此事,于震洲出征前,我答应了他一个要求。或许,这会是契机。” …… “瑾哥,真不用了午饭再走么?”康醒时送谢瑾到了门口,还是有些不甘。 谢瑾拍拍他的手臂:“今日得回去了,改日再来。” 康醒时其实多半也猜到了,谢瑾如今沦为了弄臣,宫里定有人盯紧他,不便久留。 这位小少爷从小就康家上上下下都宠坏了,平日一派牙尖嘴利,可在谢瑾面前从没半个尖锐的字眼,他思忖隐忍一番,也只沮丧地说了声“保重”。 谢瑾掀袍登轼,想到什么,忽回头唤他:“醒时,你可是参加今年的秋闱?” 康醒时漆黑的眸子亮了一截,“瑾哥,你还记得?” 谢瑾“嗯”声,温声鼓励道:“你聪颖刻苦,再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一定没什么问题,我等你揭榜高中的好消息。” “好……” 康醒时喜出望外,情不自禁地上前了几步,恨不能追着马车跑:“瑾哥,务必等我好消息——” 这时,马车内的人似是实在按耐不住,忽伸手用虎口卡住了谢瑾的腕骨,将他狠狠地拽了进去。 从外面看来,就像是谢瑾上车的时候分神,不小心被横木绊了一跤。 谢瑾还没坐稳当,耳边就传来那满是焦躁和嫌恶的声音: “瑾哥瑾哥瑾哥,你哪来这么多烦人的弟弟?” 第13章 唇珠 马车猝然起步,腕上粗蛮的力道也毫无预兆地随之松开—— 俨然是恶意捉弄。 眼见要摔,谢瑾不得不用受伤的手紧扣住窗檐,才从疾驰的马车中稳住身子。 他暗忍着痛,缓缓看向坐在对面的裴珩,眉梢添了分冷意:“你什么时候来的?” “才到,顺路经过。”裴珩随口就是敷衍,又露出顽劣得逞之色,撑肘笑他:“怎么,恼了?” 谢瑾心知裴珩最乐意看到自己恼怒的模样,于是转瞬就将本就缥缈的情绪抽离得一干二净,说:“没有。” 他太会藏,甚至连一丝藏的痕迹都寻不到,好像生来就不会对人心生怨怼。 裴珩觉得没劲,笑容略垮:“朕答应只给你两个时辰见康怀寿,可没让你同别的人磨唧纠缠,要再有下次——” “嗯,知道了。” 没等他将狠话放完,谢瑾就不冷不热地说。 裴珩鼻息略重,话半截被堵在了喉咙里。 分明如今他在帝位,是高位者,可不知为何,面对谢瑾这心平气和的态度,那股狠劲无论如何也发作不出来,只能硬生生憋了回去。 街边喧闹非凡,马车内陷入一派沉寂。 两人坐在彼此对面,颠簸之中几次膝盖相触,但始终不发一言。 又驶过几条街,眼看快要入宫了。 谢瑾才开口破冰,神态自然地说了句:“康太师明日就会上朝。” 裴珩迟疑了下,又做作地换了个坐姿,不满说:“整整两个时辰,你们就说了这个?” 谢瑾:“其他事宜,待明日早朝时,康太师自会和皇上说明一切。” 裴珩觉得他是故意膈应自己,嗤道:“康怀寿从来就瞧不上朕,对朕来说,这算是哪门子好消息?” 谢瑾沉静直言:“朝堂局势根本未变,就不该成为一言堂。何况康太师德高望重,若他真长久避而不朝,天下人对皇上的非议只怕会更多。” 裴珩微滞了下,冷笑说:“那他这次回来,肯定还得跟朕计较你的事。” “不会,我今日已向太师言明。” “言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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