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冬去春来,料峭春寒裹挟着落尽的梨花花瓣飘入窗内。 段府各处红绸遍布,一片喜庆,唯有倾颜院,空旷寂静。 院门外洒扫的丫鬟婆子心底不忿。 “听说还是咱们少爷亲自上门求娶的安小姐,两人郎才女貌,简直是天作之合!” “那是!安小姐可是国公之女,金枝玉叶,不是什么农村来的腌臜货能比得上的,你瞧!这不就把她关在这偏院?连人都不让她见,多少还是怕丢了咱段府的脸面!幸亏少爷及时醒悟,把她贬为妾室,这才没辱没了安小姐。” 她们将声音有意无意传入屋内。 “你们胡说什么?我们夫人哪怕是妾室也是你们主子,脑袋不想要了吗?” 秀云气得双眼通红,冲出去拿着扫把将人通通赶走。 转身见到花颜坐在窗沿前,看着院内落尽的梨花,满眼萧瑟。 秀云心底不忿,替花颜不值。 “大人实在过分,您在他落魄时不曾嫌弃一二,他却在高官厚禄时贬妻为妾,现在全京城的人都道他和安小姐两情相悦,谁还记得您这个糟糠之妻?” 窗外风渐凉。 花颜未曾回答,起身走到书案前落笔。 “沐白曾悉心教我写字,过几日诗会,我不能落了他的脸面。” 在进京前,他曾央过她两件事。 一是进府那日,他说此生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二是,唯愿她不困于后宅,识字明理,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他说要为她撑起一片天。 当如那倦鸟归林,只要有他在便可一直肆意。 可想到不久前…… 鼻尖的酸涩仿佛要将她淹没。 房门却骤然被人推开。 段沐白风尘仆仆走了进来。 见到他的刹那,花颜没来得及收回的眼泪瞬间砸落。 段沐白身着一袭墨色常服,眉眼间笑意微顿,连忙上前揽住她。 “怎么了?是谁惹得夫人不快,为夫这就替夫人处置了她!” 花颜摇头,抬手拭去眼角泪水。 段沐白却不依不饶:“夫人平常遇到任何事都会和为夫说,今日怎得话这般少?” 回想前几日,花颜神色暗淡,艰难开口:“你大婚的日子为何要瞒着我?” 话音落下,段沐白身子猛然僵住,却没打算解释。 他眼神凌厉扫向院外下人。 “是哪个多嘴多舌,竟将这事捅到夫人面前,舌头不想要了?” 那丫鬟垂下脑袋,浑身抖个不停,被人捂嘴拖走。 花颜继续落笔,面容平静。 “你既为她贬妻为妾,想必是将她放在了心尖上,今日却来我这,她怕是会伤心。” 花颜面容平静让他去别人院落的模样,刺痛了段沐白,他心底涌上一抹脑意。 “你就这般不在意我与她成亲之事?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你们花家攀附权贵的踏脚石吗?” 他始终记得落魄时,被迫签下卖身契,入赘花家之事。 花颜面上血色褪尽,整个人仿佛失了浑身力气,踉跄后退。 段沐白眼底闪过心疼,几欲伸手,可最终落于身侧。 他缓和了语气道。 “我知你心里难过,但我只爱你一人,希望你能多给我一点信任。” 信任? 何为信任? 在他心移她处,句句谎言之时? 还是贬妻为妾,另娶高门贵女之时? 他明知所有人都等着看她笑话,却仍旧娶了她人。 因为安清欢是国公府小姐,不能委屈做妾,便逼她让位,将她囚于这方寸之地。 他可还记得当初入赘之时,跪在母亲病床前立下誓言,此生唯她一人? 花颜指尖寸寸握紧,终究忍受不了喉头苦涩。 “要我信任你,可你在乎过我有多痛吗?如今她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不是吗?” 想说的话早已说过,现在事已成定局。 花颜再没力气和他争执。 段沐白神色更冷:“你非要纠结这点小事是吗?你一个农女在京城无权无势,如何能越过清欢做正妻?罢了!既然你这般讨厌她,以后就待在这院中,少在外面走动。” “成亲七载,花颜,平心而论我已经对你够好了,可你现在摆出这副模样,是决计要和我对着干是吗?当初的你明明温柔贴心,现在连装都不肯装了吗?” 他踏着夜色而来,又摔了门愤恨离开。 花颜脱力倒在椅子上,怔怔看着被墨迹糊成一团的字迹。 当年,他接她入府时便将主母玉佩交给她。 他说:“段府以后就是阿颜当家。” 现在,他却让她少在外走动。 秀云连忙拿着手巾轻轻擦拭,心疼地想要恢复原样。 她却沉默着将字帖揉成一团。 墨迹染透手心,刺痛了花颜的心。 许久,她看着干涸的墨迹,泪水滑落:“段沐白,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何模样呢?” 他是不是笃定了,母亲走后,他便是唯一的依靠。 不论怎么伤害,她亦会爱他如初…… 第二章 天色阴沉得可怕。 段沐白也已经许久没踏入过倾颜院。 只时常听院外人说起,段沐白夜夜宿在夫人院中,陪她玩闹,彻夜不休。 秀云每每听到这话,便站上院墙朝下面的人吐口水。 房内,花颜裹紧被子躺在床上。 大抵是夜里着了凉,她有些咳嗽。 秀云急的不行,央求她好好看病喝药。 “终归活不长久,何苦死前还要折磨自己?” 花颜静静看着手里冒着热气的汤药,转头间,倒进枯萎的花盆中。 她的身体数日前就已经损了根基。 那日,安清欢在府内游玩时中毒,国公府侍卫围了段府,却在她房中搜出毒药。 所有人都劝她为段府着想,莫要因一时善妒害人性命。 没人愿意听她辩解,就草草给她定了罪。 可就在她被关入大牢用受尽刑罚,还强撑着想要见他一面时,她挚爱的夫君在安府忙着照料安清欢,彻夜不归。 听到她求他救命,却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清欢中毒昏迷不醒,危在旦夕,而你不过是在牢房多待一段时间,并不会危及性命,忍忍就过去了。” 期待、失望、期待,再度失望。 一次次落空的希望,总会让人死心。 他不信,她说再多也是无用。 秀云不知道该如何劝解。 看着她死寂的双眸,眼泪忍不住大颗大颗掉落。 “饶是男子受了此等刑罚,都受不住,大人何故这般狠心,竟对夫人不闻不问?” “新进府的那位一看就不是个好的,若她真的中毒很深,怎得没死成?反而日日和大人嬉笑打闹,倒平白叫您受这等折磨……” 她拿着手帕,心疼地替花颜擦拭额上冷汗。 话音未落,房门猛地被踹开,寒风灌入,一道怒斥声传来,“住口!” 段沐白冷眸睨着秀云,只看的她慌乱跪下,才冷着脸看向花颜。 “花颜,你真是死性不改,你可知因为你的毒,清欢日日缠绵病榻?你非但不知悔改,竟纵容婢女诅咒府中主子? 花颜的心骤然下沉。 正要解释些什么,秀云却抢先道。 她努力抬头,字字泣血。 “奴婢哪里冤枉了大人吗?大人眼里心里只看得见安清欢,却对夫人的苦难视而不见,是我家夫人一路陪您走到现在,您违背曾经的誓言,糟践夫人真心,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段沐白勃然大怒。 “花颜,你实在太过纵容下人!清欢乃段府主母,她这是大逆不道!” 秀云被段沐白一脚踹倒,狠狠砸落在花颜面前。 花颜惊恐颤抖,连忙下床跪在地上求情:“秀云一时口无遮拦,日后我必定好好管束,还请大人饶她一命!” 段沐白冷眼看着花颜,见她为了一个丫鬟不惜下跪,愈发愤怒。 “不过一个背主的丫鬟罢了,也值得你这般求情,这等挑唆主子是非的丫鬟,无论如何都不能留!” “来人!将这丫鬟卖入青楼!我倒要看看,以后谁还敢在府内乱嚼舌根!” “不可!” 这世道,一旦卖身青楼,终生不得出。 他是要毁了秀云一辈子! 花颜身子摇摇欲坠,紧紧护住秀云。 却被段沐白狠心拉开。 “不可以!我身边如今就只剩她一个真心待我,求你不要带走她,以后贱妾一定安分守己,绝不去夫人面前碍眼!” 花颜不断磕头,哭花了眼睛。 可回应她的,只有段沐白愈发冷厉的眼神。 花颜无奈,索性狠心承认道,“是我的错!我承认对夫人下毒的是我,大人想怎么折磨我都行,只求你能放过秀云!” 见段沐白对她的哀求无动于衷。 花颜跑到梳妆台前,翻出蓝色瓷瓶,毫不犹豫倒进嘴里,笑得苍凉。 “现在我主动服毒,能否请大人高抬贵手?” 秀云还是被人拖了出去。 在离开院门的刹那,秀云奋力挣脱侍卫钳制,看了她最后一眼,便撞墙而亡。 血珠飞溅,仿佛染红了倾颜院整片天空。。 花颜呆愣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陪了她半辈子的秀云,就这么被人逼死在她眼前! 段沐白见状,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语气却依旧冷漠。 “死了也好,省得去了青楼还不安分!没了她的牵绊,你总该安心待在府里了。” 说完,转身离开。 走时,还不忘嘱咐下人—— “她既然喜欢服毒,这几日便不许大夫给她诊治,也叫她尝尝痛入骨髓的滋味。” 第三章 花颜死死抓着胸前衣服,心口闷痛。 她分不清是毒药发作,还是悲痛到了极致。 撑着身子走到墙边时,地上只留下一枚染血的平安福,那是秀云亲手绣的,她们两人一人一枚。 那傻丫头到死都惦念着她。 可她却连具尸身都留不住! 花颜靠坐在墙角,心冷成一片。 彻骨寒风袭来,她再抑制不住喉头痒意,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看着地上几乎融为一体的两团污渍,她才恍然若大梦初醒。 曾经这座鲜活明媚的宅院,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黑暗中的巨兽。 仿佛要将她吞没。 …… 再睁眼,花颜已经躺在床上。 她掀开被子,就那么直愣愣盯着屋顶看。 身边却再没了那道心疼责备的声音。 那个鲜活明媚的小丫头,被她曾经挚爱的男人生生逼死。 仅仅因为,秀云替她说了几句话。 泪水顺着眼角落在被子上,她指尖死死抵着掌心,几乎快要陷进皮肉。 她还是强撑着打理好自己出门。 秀云家中还有个读书的幼弟,她想把他接过来好好照顾。 不曾想,她刚走出房门,就有人上门找她。 说是有个穿着普通的乡下人,有急事求见。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福安村的人,她心底颇为触动。 来不得及等她询问,那人已经急红了眼。 “花丫头,村长被官府的人故意陷害抓进大牢,明日就要斩首示众,你快想办法救救他吧!” 当年段沐白替皇帝挡了一箭,受到嘉奖,特赐一枚免死金牌。 他一直放在身上。 村长是她祖父,如今生死攸关,她必然不能坐视不理。 可段沐白一直避而不见。 她在府内找了段沐白整日,临近黄昏才在府门前见到他。 落日余晖下,他将安清欢紧紧搂在身前,唇角笑意夺目。 她本就病弱的身子,今日疲于奔波,早已到了极限。 可她还是强撑着伏下身子。 “求大人看在往日情分,借出免死金牌,救祖父一命。” 段沐白双眸冷沉,居高临下看着她。 “花颜,你怎么变得如此恶毒?难道非要害得清欢家破人亡才能如愿?” 他语气似冰冷刀刃,眸中情绪翻涌。 花颜神色茫然。 她只想借免死金牌,怎得又牵扯到了安清欢。 段沐白冷笑。 “安国公府前脚揭露福安村私铸兵器,你后脚就来找我借免死金牌,你让圣上怎么想?你究竟又是何居心?” 句句质问。 花颜抬头,望向那双失望至极的眼睛。 许久,才扯出一抹凄楚的笑:“你觉得,我在故意攀扯国公府?” 段沐白眼神冰冷刺骨:“我也想知道到底是谁给你底气,才让你变成现在这副丑陋的模样。” 他转过身,握着缰绳的手逐渐收紧:“你起来吧,往后不必再来求情。” 花颜看着他不近人情的侧脸,心底仿佛破了个大洞。 “我绝不是是非不分之人,福安村到底有没有谋反之嫌,你派人一查便知,我祖父的为人你还不知吗?” 她跪得笔直,语气坚定。 段沐白见状,神情有了些许松动,“好……” “哎呀!” 段沐白才刚松口,安清欢便从马上摔了下来,捂着脚踝泪眼朦胧。 “好痛!怎么办?夫君,我体内的毒好像又发作了,呜呜……” 花颜心下一颤,果然就见段沐白抱起安清欢就朝府内冲。 “站住!” 她颤抖起身,唇齿间涌出一丝猩红。 四目相对,唯剩失望。 段沐白皱眉,“谋反大罪已无转圜余地,一枚免死金牌你能救得了谁?清欢因你受尽折磨,你不该这个时候还来针对她。” “凭什么不能?” 花颜本不想和他撕破脸面,可他没有给她活路。 “当年你这条命是我阿娘救下的,没有我花家,你根本不可能活着回到京城,所以,你欠我的,这免死金牌你给是不给?” 雷声轰鸣,雨水迅猛落下,眼见着街上行人渐少。 花颜一动不动,任由雨水将发丝浸透。 段沐白望着她。 浑身气势愈发冷冽。 她没有退缩,朝他伸手:“这次过后,你我前尘尽散,往后我再不干涉你……” “砰”的一声。 段沐白扯下腰间令牌,狠狠扔在花颜脚边。 视线被雨水遮盖,花颜看不清他的神色。 只看到他护着安清欢冲进主院,没多久,便传来他轻声哄人的声音。 他也曾这般温柔细致地哄过她。 不甘蔓延,绞得她心口生疼。 曾经那样深沉的爱意,只因一个安清欢就消散得杳无痕迹。 年少时许下白首同心的誓言,也还没能实现。 花颜颤抖着扶住墙壁,大门缓缓在眼前闭合。 风雨交加,偌大的段府唯余她孤身一人。 第四章 花颜咽下喉中鲜血。 把免死金牌交给报信人带走后,府内上下对她愈发鄙夷不屑。 后来,听说段沐白为了安清欢,多次进宫请太医入府诊治,甚至不顾性命进深山采药。 这消息传来时,花颜正被毒药折磨得痛不欲生。 漫漫长夜仿若看不到尽头。 她倒在地上,嘴唇被咬得血肉模糊。 过来看守的丫鬟却像是看不见,坐在屋内说着风凉话。 “你可别再自残了,你以为这样就能让大人多看你一眼?别再做梦了,你伤害了大人心尖上的人,他不杀你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今日我听人说,大人要把今安公子放在夫人名下,有些人白白算计一场,最终还不是什么都得不到。” 直白的话语刀刀扎入肺腑。 花颜死死握住碎裂的瓷片,感受着手心的疼痛,她的心才好受些。 天际泛白时,她蜷缩在昏暗角落,早已遍体鳞伤。 光线穿透缝隙落在脸上。 大抵是痛了整夜,这缕日光给花颜带来稍许暖意。 她仿佛回到了曾经的花家小院。 那里全是段沐白的身影。 有抱着她坐在秋千上,看秋收喜悦的段沐白。 有辛苦种地,却不忍她劳累半分的段沐白。 还有哪怕兜里只剩五枚铜钱,也要偷买红烛,只为给她一个完整婚礼的段沐白。 这里的段沐白满目温柔,不似段府那般冰冷无情。 她沉醉在美梦中,迟迟不肯醒来。 直到丫鬟不耐烦地拍醒她,扔给她几个冷硬馒头。 花颜费力走到桌前坐下,身体里的疼痛一阵一阵。 段沐白迟迟没有让人给她解毒。 秀云弟弟尚未见到。 下人们也多是阳奉阴违,她只能拿着钱袋自己出门。 路过花圃时,她看到里面已经重新翻种。 段沐白曾经亲手为她种下的兰花,而今如同废物般扔在一旁。 他的万千温情,再不属于花颜。 她转身,不再看那娇艳华贵的牡丹,独自离开段府。 府内的下人把她当成空气,甚至能随意羞辱。 好像,在段沐白不爱她的那一瞬,段府就再没她容身之处。 这是第一次,花颜生了悔意。 她想阿娘了。 她想回到属于自己的小山村,想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农家女。 她不想在段府,蹉跎余生。 花颜找到秀云家,留下所有银两和一封信便转身离开。 如今她自身难保,根本没能力保护秀云的弟弟。 她已经承受不起身边人一个个离开了。 直到看见街边的告示,花颜脚步顿住。 上面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她此时却有些看不懂。 她随手拉过一个路人让他帮忙念。 下一秒,就见人神色怪异:“这你都不知道?福安村造反,前几日就已经斩首示众……” “不可能!” 花颜倒退几步重重摔在地上。 她却顾不得伤口,紧紧抓住路人衣袍。 “怎么会呢?他们是被冤枉的,况且村长有免死金牌,他怎么也会死!” 路人摇头,面露不解。 “免死金牌?那不是他偷的吗?当时段大人亲口指证……” 第五章 “不!不是这样的!” 花颜连连摇头,浑身如坠冰窖。 骗子!都是骗子! 段沐白说的白首偕老是骗她,他给的免死金牌是骗她,过去种种皆是欺骗! 她挣扎着跌跌撞撞朝段府跑。 她要当面问个清楚,她不信段沐白会凉薄至此! 那是他祖父啊! 他流落到福安村时,是村长为他正名、给他治伤、帮他落户,是待他如亲子的村长啊! 花颜喘着粗气回到段府,脚步不停地朝书房奔去。 却和走廊上的丫鬟迎面相撞。 “哎哟!” 花颜伸手去扶,被烫得一哆嗦,汤碗应声落地。 丫鬟气得指着她鼻子大骂。 “是哪个没规矩的贱婢,横冲直撞的,打碎了夫人的安胎药,你要怎么赔?” “安胎药?” 花颜愣在原地,思绪不可控地想到从前。 当初段沐白以她过早生子对身体不好为由,每回行过房事,便让她服用避子汤。 就连生下今安,都是一场意外。 可如今,他却让安清欢早早怀孕。 花颜已经分不清,他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花姨娘今日怎得出门了?莫不是知道我有身孕,特地来恭喜我?” 思绪被一道声音打断。 花颜回神,便看到安清欢正抚着肚子站在面前。 她不是听不出安清欢话语里的嘲讽。 可眼下,她却没有精力应付。 她想尽快找到段沐白。 安清欢拦住她,刻意走近几步。 “夫君说,这孩子是他最为期待的,说是要在这次诗会上,宣布他的世子身份呢!” 刹那间,花颜胸口血气翻涌。 原来如此。 原来,是怕连累到心爱之人和孩子,所以舍弃了整个福安村…… 花颜望着眼前没有尽头的长廊,双脚似被钉在地上,再走不了一步。 相濡以沫多年,不过是她一厢情愿,是她错付一生。 于段沐白而言,过去的一切随手可弃。 花颜是一步一步挪回倾颜院的。 段府的一切都是她精心布置。 花、草、树、木,连头顶的灯笼也是她一笔一划亲手绘制。 入府前,她期待着未来。 如今,落叶凋零,院墙布满灰尘,徒留一地沧桑。 …… 段沐白再次走进倾颜院时,花颜体内的毒刚发作过一回。 她正坐在石凳上发呆。 正是初春时节,哪怕日头正盛,风也透着寒凉。 段沐白走进来,看到这一幕,连忙脱下身上披风,为她披上。 “你再与我置气,也不能不顾自己身子,无端惹我心疼。” 他嗓音温柔,拿起石桌上的字帖翻看,心底称赞,语气越发柔和。 “这是你为诗会所作?字迹倒已有几分神韵,练习需循序渐进,莫要伤了眼睛。” 若不是见过他最为凉薄的模样,花颜都要以为他真的爱她。 装模作样! 花颜心底冷笑,伸手夺过字帖,三两下便撕成碎片。 “花颜!” 段沐白神情骤变,想要抢回,手背上还被她挠出几道血痕。 花颜冷冷看着,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她眼泪已经流干。 过去种种皆是他往上爬的算计。 她已经不知道该用何种心情面对他。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剜出他的心,看看与常人何异? 沉默震耳欲聋,段沐白气得红了眼。 “花颜,你还要作到几时?我已经很累了,实在没空哄你!” 他曾经,分明是爱她的。 为何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花颜看他的眼神淡然无波。 哀莫大于心死,连一丝情绪都无法调动。 两人相对而视,身前却仿若隔着天堑,他过不来,她不愿去。 良久,她从袖中抽出一张纸递给他。 “妇无才无德,配不上大人的天人之资。” “自请休书,盼君成全。” 第六章 段沐白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只面对花颜之时,频频失控。 他上次失控,还是告知花颜要娶安清欢,而花颜大吵大闹之时。 那天,他气得掀翻她亲手做的饭菜。 “这是我得到权势最好的机会,我不可能放弃!娶她只是权宜之计,你的地位不会改变!” 他又怎知,她的吵闹不过是因为他做任何事都从不肯和她多做解释。 好像,她总是游离在他的世界之外,无法走进。 而今,她成全他想要的一切。 却仿佛触碰到他的逆鳞。 他气得一脚踢碎她身旁的石凳。 四分五裂的声音落在耳畔,如同她早已破碎不堪的心。 他的声音比那天还要残忍冷漠:“福安村没了,除了我段府你还能去哪?” “花颜,你别挑战我的底线,这段日子你做的桩桩件件,惹得国公府不满?我对你已经足够宽容。” 宽容? 花颜没忍住,眼泪都笑出来了。 他的宽容,就是打着爱的幌子把她困在这四面高墙中,逼死她的丫鬟,斩杀她的亲人,然后嘴上说着只爱她一人,实则与安清欢夜夜笙歌? “那我可真是,多谢大人的宽容……如若可以,我情愿当初从未跟你入京。” “花颜!” 段沐白双眼猩红,他最见不得她这副无欲无求、卑微如尘的模样。 “你到底想做什么?成亲七载,我自认对你从未有过亏欠,你就非得逼我妥协吗?” 好一个从未亏欠! 花颜指尖陷进掌心,任由鲜血滴落。 心口的破洞似填不满,徒添悲凉。 “你的从未亏欠,就是打着爱我的名头将我囚于后院,甚至于将今安的嫡子之位拱手送出?你做下这些决定的时候,可有想过当初对我的承诺?可对得起今安叫你一声爹爹?!” 段沐白气笑了:“说了这么多,你不就是怕我剥夺段今安的嫡子之位?花颜,你对我又有几分真心?” 他一把撕开花颜的衣襟,将人摁倒在石桌上。 “你干什么!” 花颜挣扎闪躲,手腕却被死死禁锢在头顶。 她无法挣脱,眼见着衣襟被人彻底撕碎。 花颜抬头便对上段沐白疯狂的眸子。 “段沐白,你想发情就去找安清欢,祖父新丧,我要为他守孝!你快放开我!” 男人却不管不顾。 “躲什么!你不是处处都要为段今安谋算吗?取悦我,我满意了便如你所愿。” 她想得到好处,却又什么都不愿付出! 他偏不让她如愿。 “花颜,这辈子你生是我的人,死亦是段家鬼!” 整整一日,花颜身上几乎布满了青紫。 每每想到他也曾这般和安清欢抵死纠缠,花颜便只觉恶心。 腹中一阵翻江倒海。 她越是嫌恶,他动作越狠,仿佛要将她整个揉碎,融进骨血。 挨到这场折磨结束,花颜唇瓣已被咬得血肉模糊,后腰处,难言的疼痛不曾间断。 日头不知何时已然落幕。 寒风拂过,悄然无声。 花颜难受地趴在桌面,浑身抽搐着,嘴里无意识念着阿娘。 看着她满身被自己弄伤的痕迹,段沐白到底心疼愧疚,刚想低头安抚。 院外却传来下人的声音。 “大人!不好了!夫人体内的毒又发作了,整个人又呕又吐,还请大人去瞧瞧。” 即将落在花颜额间的吻猛然顿住。 如她所料,段沐白起身整理好衣衫,转头便走了。 她眼睛都没眨一下。 临近门口,段沐白想起刚刚对上的那双死寂的眼,心头沉闷,还是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照顾好自己,我有空就来陪你。” 花颜眼球微动。 在他跨出院门的刹那,一行清泪从眼角落下。 时辰过得很快,连月色也被乌云遮盖。 花颜捡起地上的破碎衣衫披在肩头,回到房中整理包袱。 她要离开这,她要回到她和阿娘的家。 可天不遂人愿,下人们尽数挡在门前。 “花姨娘,夫人怀孕受不得冲撞,大人说了,让你在倾颜院反省自身,不得离开半步!” 花颜静静望着被围地密不透风的院门,喉间苦涩层层上涌。 她只不过是想家罢了!而今却连回去看一眼都不能。 下人担心她不听劝,话说得直白。 “您就算现在回去也什么都看不到了,夫人想在福安村建造别苑,大人已经命人将村子烧成了废墟。” 花颜浑身血液骤冷。 她都主动退让了,也再不敢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毁了她唯一的念想呢? 他就这么厌恶她,非要让她余生痛苦才肯罢休吗? 花颜麻木转身,眼角余光瞥到隔壁院墙上空,燕尾风筝飞扬。 那个才从她身上离开的男人,这会儿就在隔壁。 粗沉的喘息和女人的调笑声夹杂在一起,格外刺耳。 花颜勾唇冷笑。 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毁于段沐白手上。 如今,他还禁锢她的自由,妄想她服软。 绝无可能! 第七章 花颜用绝食和他无声对抗,没几日便彻底昏死过去。 再醒来,便对上段沐白担忧的目光。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断低头亲吻。 恍惚间,花颜仿佛又看见了她曾挚爱的少年郎。 她抬手想要触碰,却被一道女声打断。 “花姨娘就算对夫君不满,也不该连累腹中的孩子,这要出了事,夫君该有多难过。” 安清欢语气轻柔,说出的话却让花颜生生愣住。 孩子? 她竟然怀孕了?! 她抬手触碰,眼中却没有丝毫欢喜。 这个孩子,实在不该来。 段沐白的视线落在花颜腹部,手心隐隐颤抖。 不知道是不是花颜的错觉,她竟从他眼中看出一丝期盼。 许久,他才哑声开口:“你既有身孕,就别再胡闹了,明日我便差人去书院,把今安叫回来陪你。” 听到今安的名字,花颜眼底闪过一抹思念,却仍旧摇头。 “不必,今安求学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平白浪费时间。” 府内上下如今都被安清欢收买,他回来还不知会受到怎样不公的对待。 与其这样,还不如就待在书院,多少能过得舒心些。 …… 之后的日子,段沐白日日都来花颜院中。 院中的下人也不敢再敷衍,从前克扣的吃穿用度,又恢复到最初的样子。 因为肚中的孩子,花颜再次迎来恩宠。 花颜很少走出院门,大多数时候她都在对着天空发呆。 哪怕怀孕,段沐白也只允许她走出院门,想要回乡却不行。 他说:“乡下多是贱民,环境脏乱,对孩子不好。” 说这话的时候,他许是忘了,她本就出生乡土。 这日,段沐白被皇帝叫进宫中,花颜终于偷得一丝喘息,不用再看到那张令人厌恶的脸。 花颜坐在湖边小憩,转头就看到安清欢朝她信步走来。 将周围人都打发走后,安清欢面上再无笑意,看她的目光变得阴狠。 “花颜,你是不是很得意?因为这个孩子,夫君已经几日没来看我,你就是靠这种手段笼络他的心吗?” 她步步逼近,走到花颜身边停下,猛然拉住她的手,眼底充满嘲讽。 “你说,要是你肚里的孩子没了,夫君还会待你这般好吗?” 花颜心道不好,连忙用力抽手,却被拽得更紧。 “你想做什么?快放手!你这样做不止会害了我,还会害了你自己的孩子。” 可安清欢却仿佛没听见,一个劲儿地推攘着。 “噗通!噗通!”两道落水声先后响起。 在她落水的最后一刻,视线正好落在飞奔赶来的段沐白身上。 不出所料,他恶狠狠朝她瞪了一眼,便转身游向安清欢。 将她安然救上岸。 水里,花颜感受到体内有什么正在流失。 远远望着岸上郎情妾意的两人,她放弃了挣扎,任由湖水淹没头顶。 就这样吧!她真的累了。 可天不遂人愿,孩子没了,她却没死成。 花颜浑身湿漉漉地躺在地上,而段沐白神色冰冷。 “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笑声不断,没有回应。 在他问出口的刹那,她就已经知道事情的结果。 安清欢为了陷害她,连孩子都算计进去。 她还能怎么辩解呢? “花颜,你也是个母亲,难道不知道孩子对清欢多么重要!你为什么就这么容不下她!” 花颜抬头,段沐白脸上已经覆满冰霜,手指握拳狠狠砸在她耳边。 前些日子的温情如同镜花水月,转瞬即逝。 花颜看着他指缝间的那抹红,神情淡淡。 “不是我。” “到现在你还说谎!我亲眼所见难道有假?”段沐白双目通红。 是啊!安清欢算准了他会来,所以找准角度推她落水。 从背后看,可不就是她心狠手辣。 再加上丫鬟的供词,这罪名被死死安在她身上。 段沐白怒火中烧:“你现在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他只相信他看到的。 而这偌大的段府,也无一人愿意帮她说话。 她一个失宠的姨娘,还能说什么? 花颜无声看了段沐白良久。 无尽的疲累让她乏力。 她忍着疼痛开口:“所以,你想我怎么做?她的孩子不是没死吗?现在只剩下我这条命,她要喜欢,尽管拿走便是!” 段沐白被她的淡然刺痛,狠狠甩袖。 “事到如今,你还没有丝毫悔意!” “既然你这么狠心,今安便过继到清欢名下,省得你哪天一个不顺心,又想害他!” 第八章 在他眼中,她就是那只因嫉妒,便残害亲子的毒妇。 花颜任由裙角被血水浸透,笑得苍凉。 此刻,她多么庆幸没能留住腹中孩子。 不被父母期待的孩子生下来也是无辜。 看着那红透的天际,花颜忽然就想起段沐白娶她那日。 她也是迎着这样的晚霞出嫁。 一身红衣的少年郎牵着她的手,与她拜高堂,付终生。 一句“死生不弃。” 她就交付了整颗真心,以为得觅良人。 而今,晚霞依旧,眼前人却已非心上人。 花颜苦涩垂眸,疼痛充斥整个胸腔,也带走了她最后一丝爱意。 “还有吗?” “什么?” 段沐白不解。 花颜从地上爬起,任由身上水珠一颗颗滴落。 “她还想从我这拿走什么?直接说吧!” 她说的认真,段沐白却气得抬手,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 花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主动将脸迎上。 一时间气氛凝结如霜。 这时,安清欢的婢女冲了进来,直接无视她的目光,对着段沐白就开始哭。 “大人,你要为夫人做主啊!夫人落水受到惊吓,现在高烧不止,大夫说腹中孩子怕是不保,这可怎么办啊!”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段沐白语气冷厉,那双眼恨不得将她看穿。 “花颜,有时候我常想,当初若是没把你带进京,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话落,他转身离开。 花颜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心底嗤笑。 她又何尝没这么想过。 如果可以,她也想回到花家,就当不曾认识过他。 在段沐白跨出门的刹那,花颜骤然出声。 “等等……” 她嗓音沙哑,段沐白皱眉转身,眼中满是不耐。 “你还要做什么?就这般见不得她好吗?” 花颜眼眶酸涩,在这一刻,她很想大声哭出来,可眼泪却仿佛早已流干。 许久,她自嘲地笑了笑,随即沉下脸。 “你如此爱重她,想必也不想她接二连三出事,给我一纸休书,放我出府,往后我们再无干系。” 段沐白眸光凝滞片刻。 花颜再度开口:“段沐白,我不爱你了,这段府我也不想待了。” 段沐白头一次看到她眼中明晃晃的厌恶。 回忆里,花颜的眸子总是亮晶晶的,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他。 可现在,她看他的眼神只剩冷漠,仿佛她面前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就连说出口的话也没有半分犹豫。 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他竟一时无法辨别。 段沐白神色颤了颤,心底莫名慌乱,话语却依旧冰冷:“你一个妾室,说到底不过就是段府奴隶,生生世世,哪怕死都只能死在段府。” 说完,他不等花颜回答,匆匆离开。 他害怕她口中还会说出什么令人窒息的话语,让他失控。 他走后,屋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花颜却仿佛感受不到。 窗外,那颗梨树已枝繁叶茂。 她坐在梳妆台前,只抬头,便能看见枝头上挂的红飘带。 风轻扬,卷着花颜的祈愿飘向远方。 只留下这句具躯体被永久困在这四方天地。 这些日子,花颜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她躺在床上不断咳嗽着,身体的疼痛在夜里彻底爆发,让她整夜不得安眠。 天微亮时,花颜还听见隔壁丫鬟羡慕的声音。 多数是夸安清欢有福气,得大人宠爱,又孕育着孩子,后半生只会越过越好。 花颜听到,麻木疮痍的心却仿佛连痛都不会痛了。 不知是谁给段今安送去了口信,让他风尘仆仆赶回家。 看到花颜的第一眼,他便忍不住红了眼眶,扑倒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 “娘亲!父亲怎会如此待你,我离家时,他明明向我保证会照顾好你!为何短短几个月,你就成了这副模样!” 花颜却只是笑。 她笑着抬手摸了摸今安的头,“阿娘没事,阿娘只是想家了。” 段今安憎恶段沐白的所作所为,回府前就安排好了一切。 他要带着花颜离开。 趁着夜色,他们收拾好行礼从侧门走。 马车就停在一步之遥。 花颜欣喜的眼神还没来得及落下,耳畔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 “你们想去哪?” 第九章 寒风冷冽,刮得人脸颊生疼。 花颜抬头,就见段沐白阴沉着脸,恨不得杀人。 段沐白逼近,拽过她的手腕。 他这模样,分明早就知道他们谋划着要离开。 花颜神色淡淡:“你既早已知道,何苦还要问?” “你竟真敢逃走!” 段沐白一把将人禁锢在身前。 大手寸寸捏紧,仿佛要将花颜捏碎,她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段沐白心底郁气上涌,额间青筋直跳。 “花颜你当真心狠!与我闹脾气,就要带着我的孩子远走高飞?!” 桩桩件件的事情,在他眼中好像都不是什么大事。 他总以为她在闹。 花颜听过,只觉得麻木、烦闷。 她垂下眼帘,无声发笑:“是啊,我心狠,可再和狠又怎么比得上段大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她望着他袖口华贵的花纹,忽然记不起他有多久没穿过她缝制的衣服了。 只依稀想起,她第一次为他做衣服,针脚混乱,而他却满脸幸福,穿着那长短不一的衣袍四处招摇。 他说:“我知道这都是阿颜对我的爱,哪怕是粗布麻衣我也喜欢,往后我只穿阿颜为我做的衣服,阿颜可要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才行。” 话语言犹在耳,而今,他却换上了繁复华贵的长袍。 段沐白察觉到她的视线,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今日参加生辰宴时,衣角被酒水打湿,所以才换了这身,你莫要多想,回去我便脱下。” 花颜静静看着。 哪有如此贴身的衣衫呢?分明是特意为他量身定制。 段沐白心底无端生起一抹不安,心中积攒的怨怼,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恐慌。 他有一瞬间竟然觉得,自己快要抓不住她。 可她明明就在眼前。 段沐白望着那双古井无波的眼,最终狠下心。 “来人!段今安擅自带人逃走,把他带回府中看管起来,没我的允许谁都不许给他送饭。” 因为这句话,花颜眸中多了一丝异样情绪。 “有什么你冲我来,别伤害孩子!” “我不走了,还不行吗?” 她垂下眼,放弃了挣扎。 她不敢再有别的心思,她怕他真的不在意今安的性命。 从前,她唯恐和他分离,而今,她怕连死都要困在他身边。 段沐白脸上冷意渐软。 看着花颜那张了无生气的脸,他心头闷疼。 语气也缓和下来:“往后我也不掬着你,你若是想回花家,等你身体好点了我陪着你便是,但若你非要跟着今安胡闹,也别怪我不顾父子亲情。” 原来,用最温柔的声音也能说出最伤人心的话。 为了让她乖乖听话,连亲生孩子他都可以利用。 …… 之后的日子,花颜没再见过段沐白。 门口的看守也尽数离开。 他果然拿住了她的命脉,知道今安在这,她绝不会独自离开。 丫鬟们闲聊的声音,也有意无意传进耳畔。 无非是段沐白为博安清欢一笑,又送了她几颗东珠。 安清欢夜里睡不着,他就陪着她出门抓萤火虫。 花颜就这么静静地听。 脑海里和段沐白有关的过去,日渐消逝。 日复一日,花颜破败的身子竟又撑到了落花时节。 这段日子里,段沐白倒是终于想起替她找来大夫解毒,汤药日日送到她手上。 可她每每都背着他尽数倒掉。 渐渐地,她清醒的日子越来越少。 又一个深夜,她睡得迷糊时,身子骤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和之前许多次一样,她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那人紧紧搂着她,如若珍宝。 她睁不开眼,却能听到耳边恳求的声音。 “就快了,再等等我可好?” 无人回复,那人又沉沉叹了口气。 “阿颜莫要气坏了身子,等我彻底站上高位,到时候任你打骂,好不好?” 久违的柔情,让花颜鼻尖涌上酸意。 忍不住从梦中醒来,她下意识转头,身边却只有一片冰凉。 当真是梦啊! 花颜自嘲一笑。 那般狠心的人,她怎就忘不掉呢? 她掀开被子下床,余光瞥见桌案上冒着热气的碗。 往常下人都会把她叫醒,可今日却只放在那…… 不等她细想,门外有个丫鬟走进来。 “花姨娘,这是大人特意给您热的粥,您趁热喝了吧!” 她没有忽视丫鬟眼底一闪而过的狠意。 既然有人想让她早点死,她何不成全了她! 她端着碗一饮而尽,神色淡然地擦了擦嘴角。 “满意了吗?” 第十章 话落,血色从嘴角溢出。 两种毒素一起发作,花颜眼前一片模糊,她强撑着身子:“去把段沐白叫来!” 只有他开口,今安才能被放出来。 她想在死前再见今安一面。 毒入肺腑,她五感缓缓消退,只有耳边的声音断断续续。 “今日是花灯节,大人赠了夫人满城烟花,哪有空来这腌臜地方。” 像是为了印证丫鬟话里的真假。 她话音刚落,外头就响起了烟花炸裂的声音。 花颜想要出去,却因看不清一次次被绊倒。 她只能摸索着地面往前爬,十根指尖血肉模糊,身后全是她滴落的血痕。 直到,天边烟花渐弱,她才耗尽所有力气爬到了梨树下。 绚烂烟火炸开的同时,满树梨花随之飘零。 她躺在树下,凌乱的发丝贴在脸上,她却连抬手整理的力气都没有了。 身体的温热逐渐被风带走。 她只隐约察觉到有下人走到身边,然后被人用脚尖踢了踢,话语嫌弃。 “花姨娘这是瞎了?果真是个没福气的,连这么好看的烟火都看不到。” 她听着下人的奚落,心底无悲无喜。 口中猩红顺着嘴角滴落,融进土里。 身体的温度还在流逝。 恍惚间,她看到了站在家门前的阿娘。 眼角泪水滑落,她有满腹委屈想和她讲。 “娘亲,你终于舍得来看阿颜了……” “娘亲,喜欢段沐白好辛苦,你带阿颜回家吧……” 当最后一支烟花升空时,段沐白的收网计划已然结束。 他等不及往回赶。 侍卫看出自家主子的担忧,小声宽慰:“一切已尘埃落定,相信大人向夫人解释后,她一定会体谅您的,来日你们便可恩爱无忧、白首偕老。” 心事被揭穿,段沐白佯怒着瞥他一眼。 没忍住,又多问一句:“大夫可有说她体内的毒何时能彻底清完?” 侍卫摇头:“大夫只说这药要连喝月余,不过大人一早就送去了解药,想必也就这几天,夫人就会大好了,您不必担心。” 段沐白叹了口气,眉心愁绪依然未散。 “这段时日,她身子到底亏空了不少,以后要多找些药材来温补才是。” 侍卫神色犹豫,小心翼翼询问:“大人明明珍爱夫人,却为何故意冷落夫人,不肯告知真相?如果夫人真的对您彻底失望……” 段沐白推开倾颜院大门的同时,还不忘回复侍卫。 “怎会?阿颜向来温柔体贴,眼里心里只我一人,她不会真的和我置气……” 话音未落,段沐白骤然愣在原地。 他怔怔看着躺在梨树下的身影,恐慌从心底袭来。 他疯狂冲到花颜身边,将她揽入怀中。 “阿颜!” 眼前的人双眼紧闭,白色衣裙上沾满了斑驳血迹。 迟迟未有回应,段沐白心跳都仿佛停滞。 他抬手想碰碰那张脸,勾开发丝却发现,那张记忆里总是带着明媚笑意的脸此刻双眼凹陷,没有丝毫血色,垂落在地上的十根手指伤痕累累,身子轻得一阵风就能将她带走。 院中下人战战兢兢上前。 “大人,夫人已经没气了。” ——收费—— 第十一章 初春,绵绵细雨落在人身上带来丝丝凉意。 段沐白双眼猩红,心口痛得仿佛被一只大手死死拽紧,却仍然不肯相信。 “滚!我的阿颜不会死!我昨夜才见过她,怎么可能突然就没了,区区下人竟敢部口出狂言!” 他狠狠抽出腰间刀刃,一刀划破下人喉咙。 这么残忍血腥的一幕,躺在地上的人却不为所动,好似真的再也睁不开眼。 “花颜,别玩了,你睁开眼看看我,我知道错了!你起来打我骂我啊!你不是想回家吗?我现在就带你回家,只要你醒来!” 他发了疯般晃动着怀里的人。 越发冰凉的身体却叫他心口一颤,巨大的恐慌席卷全身。 可他仍不肯放弃,一遍遍呼喊着,眼泪一颗颗砸在花颜脸上。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他的呼唤,花颜眼皮颤了颤。 “段沐白……” 听到熟悉的声音,段沐白猛地抬头。 见到花颜睁开了眼,他激动得语无伦次,眼底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卿卿,我就知道你不会舍得抛下我,谢谢你!谢谢你能回来!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 说着,他就要将她抱起,却被她阻止。 “来不及了,我们便在这说说话吧!” 段沐白眼底盛满悲伤,连连摇头。 “不!不会的!卿卿,我们去看大夫好不好?求你!” 她摇头不语。 这是她最后一次对段沐白说心里话。 想勾起他的恻隐之心,勾起他心里的愧疚,往后才会好好对待他们的孩子。 “我还记得你刚来我家时,我教你爬树,你明明都快上去了,不知怎得就掉下来,动作像蛤蟆一样趴在地上,实在笨得可以……” 说着,她唇角微勾,苍白冰冷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段沐白却红了眼眶,“你当时笑得可开心了。” “我实在没忍住,不过后来,我也送了糖,跟你道歉了……” 花颜说累了,叹了口气:“段沐白,我没时间了,不过也好,不用活得那么累,就是担心今安。” “他是你的骨血,我死后,求你好好待他,莫要为了你和安清欢的孩子,冷落了他。” “不会,那孩子不是我的,只有今安才是我的孩子,他的未来永远平坦顺畅,所以你别走。” 花颜无力阖眼,听到他的话,心里难免生出一丝庆幸。 她缓了缓呼吸,有些无奈。 “走不走由不得我了,但你得说到做到,给今安该有的一切。” “若有来世,你莫要来花家了,找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家,那便会更好。” 她靠在他怀里,一如从前,嘴里却句句说着分离。 段沐白听了,浑身冷得犹坠冰窖,嗓音颤抖。 “不要!我就要去找你。” “何必呢?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每次都这么死犟,犟得好像很喜欢我一样,可为什么……” 为什么让她这样伤心难过? 没等她问出这句话,双手便无力垂下。 段沐白感觉到她的气息逐渐消失,巨大的恐慌拽得他心口生疼。 除了无力地呼唤,他什么都做不了。 “卿卿……别离开我。” “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睁开眼,我把一切都说给你听。” 满院寂静,沉默的压抑。 人都死了,他却开始絮絮叨叨,毫无条理地说着没来得及解释的一切。 “安清欢肚里的孩子不是我的,是安王的……” “和你成亲是自愿的,不是娘逼我的……贬妻为妾的文书也是假的,只是……” 只是他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 仗着她的喜欢,有恃无恐地欺骗她,想着之后再解释,她总会原宥。 他抱着她不知解释了多久,喉头干涩发疼。 第十二章 “大人,夫人,该到前厅用晚膳了。” 门外侍卫出声提醒。 段沐白闻言动了动,语气放得极轻:“卿卿,该起来用膳了。” 回应他的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他低头贴着她,仿佛感受不到她脸上的冰冷。 直到沁凉的雨水打在脸上,他才恍然醒神。 他的阿颜再也醒不过来了,再也无法陪他用膳。 悔之晚矣。 胸口似有万剑穿刺,压下喉间一丝腥味,他动了动麻木的身体,打横抱起怀中人,跌跌撞撞走到门口。 低沉的嗓音响起:“开门。” 门口的侍卫闻言立刻推开门。 抬眼间便看到他家主子浑身狼狈,周身萦绕着悲怆死寂,双眼猩红,仿若哭过一般,不由得震惊了。 而等在一旁的丫鬟丝毫没有眼色,几步上前。 “大人,我们夫人在等你吃晚膳,您抱着花姨娘怕是不妥。” 话音刚落,她就察觉一道阴沉目光落在身上,压得她有些心慌,身子隐隐颤抖起来。 “我的夫人就在我怀里,你说的是哪个?” 丫鬟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开口:“大人,您忘了,安清欢安小姐才是您的夫人,花颜早就不是……” “住口!”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猛地打断。 “那安清欢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我的卿卿比?!” 段沐白一脚踹过去,丫鬟瞬间呕出了血。 她惶恐地缩成一团,在安清欢身边见惯了男人端方守礼的模样,头一回见他失控,人都吓傻了。 段沐白死死盯着地上的人,眼底一片血色。 “来人!将她舌头割了,以后谁再说错话,一律按此处理!” 丫鬟这才回神,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不要!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大人饶命,夫人,不!安姨娘她还怀着身子,离不得奴婢啊!” 她一路喊叫着被人拖走,临死前都没能得到他半分眼神。 这一日,整个段府注定迎来腥风血雨。 那些对花颜落井下石的丫鬟小厮,死的死,伤的伤。 侍卫带着满身血气进门,还未开口,就听段沐白哑声开口。 “风影,你说,阿颜是不是再也不肯原谅我了,她是不是不要我了?” 风影喉头梗塞,说不出一句话。 下一秒,就见地上晕开几朵血花。 他惶恐抬头,段沐白已经栽倒在地。 …… 住在隔壁院落的安清欢早就收到了消息。 “夫人,花颜那贱人总算死了!日后您就是大人唯一的妻,再没人和您争了。” 安清欢身边的婢女脸上露出一抹得意喜色。 “在外头别表现出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可别连累了我。” 安清欢瞟了他一眼,想到自己前半日去过灵堂一趟,心中又喜又愁。 “她死了也罢,就怕到时候夫君查出些什么。” 婢女怯怯抬眼,又低头小心道:“夫人放心,那药下得很谨慎,任谁都查不到夫人头上,怪只怪花颜命比纸薄。” 虽说如此,安清欢还是莫名有些心慌,暗脑自己沉不住气。 “以后这些话莫要再说。” 婢女悄悄打量安清欢的神色,唇瓣微抿。 “夫人,奴婢觉得您大可不必担心,大人平时压根不将那花颜放在心上,对您可是哄着宠着。” 婢女的话听着舒心,但她也明白他的那点情谊,全是自己算计得来的。 他为了权势才娶她。 第十三章 成亲那夜,他连盖头都没挑,就称有事务要处理离开。 甚至后面几次同房,他也不尽心,有时粗暴,有时极快,和平日的样子完全不同。 以至于她与安王一夜春风后,总禁不住他的甜言蜜语,时常和他私会。 后来,她发现段沐白对她越来越好,也常常来院中留宿。 但她迟迟怀不上孩子,偏偏花颜再次怀孕,叫她如何不急? 自从花颜怀孕,他就常常去倾颜院,而冷落了她。 如若孩子一旦出生,她地位不保。 偏偏东窗事发,她和安王的事被段沐白发现,无论她怎么哀求,他硬是贬她为妾,重新将花颜抬为正妻。 这桩桩件件,让她不得不怀疑,这一切是否都是段沐白设下的局? 故意让她生不出孩子,故意踩着国公府上位,只需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就可以一脚踹了她。 但看到段沐白对花颜的冷淡,她心底的一丝怀疑彻底消散。 而今,花颜终于死了。 要不了多久,段沐白就会彻底忘了她。 到时,她再想办法除掉段今安,整个段府就都是他们母子的了。 窗外细雨连绵,安清欢低头抚摸孕肚,嘴角挂满笑意。 “这一天就快到了!” 零星几片枯黄的叶,在枝头摇摇欲坠。 段沐白浑浑噩噩睡了三天。 途中来了许多大夫,都说他是急火攻心,需要静心休养。 直到这天风影送走大夫回来,却扑了个空。 原本躺在床上的人不见了身影。 风影大惊,几乎找遍了整个段府,最后在倾颜院中发现他时,他就躺在夫人离开的那颗梨树下。 整个人散发着颓废气息,了无生气。 他就在阴雨中,只着一身单薄寝衣,手里还握着一根碎裂的发簪,嘴里喃喃自语。 “对不起,我错了。” 他每念一句,发簪尖端便会沉入皮肉一寸。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可就算他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那个会因心疼而一遍遍哄他的花颜,却再也不会回来。 风影看得泪目。 手里握了许久的信封,此刻烫手极了。 “大人——” 段沐白没有回头。 风影索性蹲在他面前,思衬着,将手里的信封递出去。 “您晕倒后,大夫曾找到属下,说夫人是中毒而亡,属下便擅自做主去查,这是查到的东西……” ‘中毒’二字仿若惊雷砸在段沐白耳边。 他看着那信封,却迟迟不敢伸手。 独自逃亡时,他不怕,杀人见血时,他不怕,此刻面对那封单薄的信,他如坠深渊,遍体生寒。 “大人,您看看吧!” 风影再度朝前递了递,语气哽咽。 “夫人至今死不瞑目,今安公子也为此怨恨上大人,大人难道就任由元凶逍遥在外?让夫人在地下也不得安宁?” 一语惊醒梦中人。 段沐白眼神骤然凌厉,接过风影手中的信封。 湿透的指尖在身上擦了又擦,才把信封打开。 里面字眼映入眼中,格外刺目。 第十四章 薄薄一张纸,双面都列满了安清欢的种种罪行。 有她阳奉阴违,故意去花颜面前挑衅炫耀,造成花颜误会他二人关系的。 有收买花颜院中下人,故意磋磨、栽赃嫁祸花颜的。 还有前段时间,她百般阻拦大夫,导致花颜体内的毒迟迟未解,受尽折磨。 而这仅仅只是冰山一角,在这之外又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没发现的? 段沐白捏着纸张的手不停颤抖。 他压下喉中腥甜,沉沉开口:“信中所言可属实?” 风影跪下,语气肯定:“属下亲自调查,句句属实!” 室内陷入一片寂静。 段沐白声音轻得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你先下去。” 风影不解抬头,见他挥了挥手,只盯着桌案上拼凑起来的字帖出神,看不出穿他的心思。 思来想去,还是退了出去。 之后半日,段沐白就这样把自己关在房中。 下人送到门口的吃食,他也一口也没动。 直到夜间,房门被人推开。 段沐白抬手将茶杯砸在门口。 “滚!别让我说第二遍。” 房门被关上,就在段沐白以为人走了时,一道黏腻的嗓音在屋内响起。 “夫君,你已经整日没进食了,你这般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姐姐在天上见了也会心疼的!” 安清欢一身轻薄纱衣,白嫩的肌肤若隐若现,她却仿佛全然未曾察觉到衣着不妥,端着餐盘身子轻扭着走到他身边。 一股刺鼻的香味涌入鼻尖,段沐白心底泛起恶心。 他就这样冷冷看着安清欢的一系列行为。 看着她矫揉造作的靠近,虚情假意的关心。 他忽然就想起花颜那双失望悲伤的眼睛。 所以,她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是吗? 难怪她会失望,哪怕死,都想要逃离他身边。 他的卿卿,是真的不要他了啊…… “夫君……” “滚!” 段沐白心底的猛兽就快要关不住。 他强忍着嗜血的杀意,不想脏了阿颜的房间。 可偏偏,安清欢不知死活。 她露出白嫩肩头,故意装作跌倒往他怀里扑。 她以为段沐白会像平常一样接住她。 来之前,她安排好了一切。 只要段沐白吃下加了料的粥,再加上她蓄意勾引,她就不信他还能像之前一样不为所动。 安清欢眼底闪过势在必得。 但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落入男人宽阔的怀抱,更没有想象中的温柔缠绵。 安清欢整个身子重重倒在地上,而段沐白站在一旁,丝毫没有想要扶她起来的想法。 她震惊片刻,又迅速整理好情绪,楚楚可怜地抬眼瞧向段沐白。 刚要开口的话堵在嘴边,只见那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冰冷刺骨,仿若要将她穿透。 可是,为什么? 平日里他虽从不与她身体接触,但也分明不会拒绝她的示好,多是温柔守礼。 段沐白看她的目光从未这般冰冷过。 “夫君……” “你可真是有一副好演技啊!” 段沐白随手将滚烫的热粥尽数倒在她头顶。 “你是自己招,还是等去昭狱见识一番再说?” 第十五章 “夫君,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我知道姐姐死了你伤心,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啊!” 安清欢趴在地上,眼底溢满委屈伤心。 “清欢到底做了什么惹得夫君发这样大的火?你说出来,清欢一定改,还是说夫君在官场上受人排挤,清欢这就让人给爹爹去信,让他帮忙。” “很好!” 段沐白早知她不会轻易认罪。 毕竟之前把他耍的团团转,在没亲眼看到证据前,她怎会甘心。 他将手里看过千万遍的纸张甩在她脸上。 安清欢慌乱拿起,才看了几行字,脸色唰的惨白。 “假的!这全都是诬陷!” 她跪在地上挪动上前,死命拽住段沐白的衣袖,脑中快速思考着应对方法。 她怎么都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能查到她身上。 准确来说,她从没想过段沐白会因为那个贱人的死而责难她! “证据摆在你面前,你还能怎么狡辩?” 亲卫所查,绝不可能有假,段清欢百口莫辩。 可段沐白曾见多了不见棺材不落泪的。 果不其然。 安清欢眼角通红,流着眼泪求饶:“夫君,清欢知错了!可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啊!” 她将纸张摆在段沐白面前,字字恳切。 “夫君,你不是早就想甩开那个无知村妇了吗?你是天上月,而她不过是地上一滩烂泥,又怎么配得上你啊!” “无知村妇?烂泥?你平日就是这样称呼她的?” 段沐白俯身,指尖用力掐住她的下颚,逼她抬头。 “她是我心底唯一的救赎,我是不是和你说过让你离她远点,不要招惹她!可你却把我的话当作耳旁风,背地里对她极尽欺辱,生生逼死了我用尽力气想要守护的人!安清欢,你说,我该怎么才能解恨?” 他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直到安清欢脸上布满痛苦,他才蓦然勾唇,扯出一抹疯狂笑意。 “你不是很喜欢四处炫耀说我宠爱于你?说你肚里的孩子是我的?阿颜受了那么多苦,你又怎么可以安然无恙?” “不……你想干什么……我可是国公府的小姐!” 彻骨寒意从脚底升起,安清欢莫名感到不安。 她浑身抖成了筛子。 没等开口求饶,段沐白骤然甩开了她。 额头撞上桌角,血液顺着额角滑落,安清欢心底惊恐,连滚带爬地跑到角落想要将自己藏起来。 她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希望段沐白远离自己。 段沐白静静感受着她的恐惧,眼神越发冷厉。 他拿着手里的剑一步步靠近。 就在安清欢受不住,尖叫着朝门口逃走时。 头发被人死死拽住,用力一拉,她又重新倒在地上。 段沐白就这样拖着她朝外面走,一直到到梨树下才停住步子。 疾风骤雨来得迅猛,整个倾颜院都笼罩在乌云之下。 安清欢被扔在雨幕中,眼睛难以睁开。 “这是阿颜最喜欢的梨树,正好用你和你肚里的孩子来施肥。” 一句话,让安清欢的心跌落至谷底。 刀刃落下的时候,剧痛让她彻底崩溃,疯了般在地上来回滚动。 “段沐白!段沐白你不能这样对我!没有我国公府的帮助,十年前你段府的冤屈根本不可能大白于天下!你不能做背信弃义的小人!” 第十六章 雨水裹挟着血肉侵入泥里。 段沐白面无表情,手中刀刃快如残影。 “娶你进门不过顺势而为,降低仇人警惕,可你心肠歹毒,害我妻儿,你该死!” 安清欢蜷缩在地上,灭顶的痛让她气急败坏,破罐子破摔,控制不住地诅咒他。 “你现在装什么深情!是你为了娶我将她贬为妾室,是你丢下她夜夜和我缠绵床榻,你口口声声说爱她,这难道就是你对她的爱?真可笑啊!段沐白,你生生世世都休想得到她的原谅!” 果然,这话再次惹怒了他。 一刀接一刀划破皮肉,却又不会立即让人毙命,只会让人感受钻心的痛以及血液流出身体的声音。 偏偏段沐白还在落井下石。 “我和你没有半分关系。” “你……什么意思?”安清欢气若游丝,声音断断续续地。 “和你同床共枕的从来不是我,而是从街头找来的和我身形相似的乞丐。” “不可能!”奄奄一息的安清欢用尽力气大喊,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一旁的风影不屑冷笑:“房里点了迷香,你当然不知道。” “迷香……” 这一刻,安清欢霎时间想明白很多细节。 难怪……他们每次在一起时,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一切情谊都是他装出来的。 她曾经的猜疑是对的,只是她却被他表面的温柔所迷惑。 “哈哈哈……” 安清欢心底最后一根弦彻底崩断,发了疯的狂笑。 只笑了几声,便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晕死过去。 风影不近人情的声音响起。 “来人,拿盐水泼醒她!” 随后,又是一轮轮的折磨,直到安清欢彻底没了声息。 短短一年,段府内接连死了两位夫人。 那个国公府的大家闺秀,传言称她在入府前就和外男夜夜私会,嫁入段府不过是给肚里孩子找个便宜爹。 段大人知道后不仅没责怪,还让她在府里安心养胎,并替她找到了孩子的父亲。 只可惜两人才离开没多久,那个男人为了独吞她身上的金银,将她抛尸荒野,被狼啃了个干净。 有人暗地里说,这是段沐白下的杀手,也有人说安清欢坏事做尽,在段府故意害死段大人的爱妻和未出事的孩子,遭了天谴。 街头巷尾流传着各种不同版本的故事,而事情的真相,只有段沐白自己清楚。 这场阴雨断断续续下了许久,直到花颜丧事结束。 每日主持丧礼时,段沐白都显得异常平静,仿佛对死去的花颜没有丝毫感情。 可谁都想不到,除了上朝和一些重要场合外,他时常把她的灵牌带在身边,哪怕睡觉都要放在床头。 曾经,他身边的亲卫早就劝诫过他,让他早日告知花颜真相,莫要拿人真心做赌注。 可他为了计划顺利进行,偏偏没放在心上。 又是一口烈酒入喉,段沐白的心却空荡荡地找不到归处。 他摇摇晃晃地满院子走动,花颜待过的地方,他通通去过一遍,可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却从不肯来他梦中。 “阿颜啊,果真狠心……” 第十七章 他靠在树干上,抬头望天。 这段时间,他总在想,花颜被关在院子里时在想些什么。 她是不是以为他真的想要毒死她? 是不是在想,落水时他为什么不救她? 又或许是在想,他不爱她了? 她心中肯定已有答案,否则她不会把除了院子以外所有的东西都销毁,让他怎么都找不到一件与她有关的物品。 酒坛脱手滚远,段沐白低头去捡,此时,一双蓝面布鞋走进视野。 抬头间,他对上段今安复杂的双眼。 他很失望地看着他,语气哽咽。 “父亲,您错了,纵使您有再多苦衷,也不该肆意伤害娘亲。” “娘亲她是不懂得什么礼仪,不懂得人心复杂,但她知道您就是他的一切,您替段府亲人报仇,我也理解,可却不该瞒着娘亲,什么都不和她说,还娶了安清欢那个女人,你们在娘亲面前出双入对时,可有想过她该有多痛!” 段沐白握紧了手,心口钝痛。 他怔怔看着满脸伤痛的儿子,嗓音沙哑:“今安,我只碰过那个女人的手,我和她没什么的……” “这还不够吗?” 段今安知道他从未和安清欢发生什么,却还是没忍住捂眼落泪。 “您故意冷落娘亲,让所有人都以为您厌弃了她,自以为是地保护着她,可那并不会让我觉得您多爱娘亲,您无非只是自私罢了,您觉得这样的办法最简单对吗?” “不是的,今安……” 没等他解释完,段今安再度打断。 “无论如何,您对娘亲所作的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 段今安垂眸看了眼他的双手,低声嗤笑。 “您这双手碰过别人,已经脏了,娘亲的灵牌您不配拿着,给我带走,以后我们父子也不必再见了。” 话音落下,段今安提起衣袍,跪下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您多保重,父亲。” 这是段今安一生中最后一次喊他父亲。 此后经年,他再未曾回来过。 …… 终其一生,段沐白为了权势,双手沾满了鲜血,再不似过去那般君子如玉。 终究是他负了她。 或许是报应,他在三十岁的年纪走上高位,却已是满头华发。 空旷寂静的宅院里,风影轻声询问。 “大人,今年可要去看看今安少爷和夫人?” “……” 又是这样,无人回答。 风影退后,想要和平常一样离开。 房门却忽然被打开。 “带我去见见她吧!” “什……什么?” 风影一时没反应过来,年年清明他都不肯去看望夫人,今天却一改常态松了口。 段沐白眼神微动,只落下一句:“备马,我已经等不及要见她了。” 风影足足愣了片刻才回神:“是,属下这就去备马!” 那天,枯萎多年的段沐白仿佛重新活了过来,所有人都以为他终于走出当年的阴影。 可没有人想到,他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去见她。 等到风影去花颜坟前去接他时。 看见的却是靠在墓碑前,早已没了声息的段沐白。 他用自身鲜血为心上人灌溉了坟前鲜花,然后便赶不及地,带着微笑奔赴与她的白首之约。 这场约定,他让她等了太久,太久了。 第十八章 鸡鸣狗吠的声音此起彼伏,外面已天光大亮。 周身寒意褪去,一抹温暖阳光透过窗沿落在花颜脸上。 她却呆呆睁着眼睛,混乱的思绪在脑中缠绕。 可记忆里,她分明已经死了。 那样撕心裂肺的疼痛,她再也不想感受。 “阿颜,醒了?” 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伴着粗重的喘息。 他的手不安分地动着。 花颜身子猛然僵住,急忙把人推开。 “阿颜?” 男人被推开,眼中满是不解。 花颜神色闪躲,麻利地气床穿好衣服。 “天已经亮了,要起来干活了。” 她走出房门,去厨房摊了煎饼,便自顾自地坐在桌边吃起来。 段沐白整理好衣服出来看到这一幕,站在原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她今天的行为实在诡异,对他少了些许热情。 可明明昨儿个夜里,她还对他投怀送抱。 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中莫名散发出一种不和谐的氛围。 段沐白敛了思绪,默默在她身边坐下。 花颜骤然开口。 “今日是我娘忌日,等会儿我把家里的活干完后,你陪我上山祭拜吧!” 段沐白愣了愣:“好,都听你的,书院今日正好无事。” 说完,他视线无意中落在花颜空荡荡的发髻上,神色暗了暗。 “阿颜,我送你的发簪今日怎得没戴?” 花颜收碗的动作一顿,心口不自觉传来一阵刺痛,她扯了扯唇。 “啊,发簪是你娘的遗物,弄坏了不妥,我便放起来了。” 段沐白唇瓣微抿。 曾经她说既是遗物,便要时时佩戴,好叫天上的娘亲知道她很喜欢。 如今她这样说,他是不信的。 花颜装作没看到他眼底的异常,拿了些贡品便带着他上了山。 段沐白跪下拜了拜,正要起身,却被花颜压下:“等一会儿。” 他便没再动,只听她继续道:“阿娘,女儿不孝,这次要辜负您了。” 说完,她看向身边的男人。 “段沐白,明日等你空了,便和我一起去官府销了入赘文书。” “我们从此和离,我放你离开。” 段沐白脊背一僵,未曾料到她竟会突然说出这些话。 一时间,他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为什么?阿颜,我哪里惹你生气了?你说出来,我改!” 花颜从地上起身,拍了拍膝盖,话语平淡。 “你做的很好,只是我们不是一路人,迟早会分道扬镳,与其日后生出嫌隙,倒不如就现在各自安好。” 当初阿娘病重,又怕村里亲戚欺负她,便以救命之恩,强迫段沐白入赘花家,让他成为她往后的依靠。 就在他们二人成亲后,没多久,阿娘便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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