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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名叫凤笙,说来也是个念旧情的人——当初白二少爷曾花过大价钱捧她,一举便让她在上海滩打响了名声,却并未如外界所料的那般糟蹋人;她记着这份恩,如今虽帮不了落魄的白家太多,却多少能给白清嘉一份赚钱的营生。 “白小姐可会给人上妆?”周凤笙一边喝茶一边询问,“倘若你不嫌弃,倒可以来我们戏班子做做事,除了上妆之外也就是一些杂活,我帮你跟老陈说说,估摸着一个月能拿十五块大洋。” 顿了顿又颇有深意地补充:“自然,做得好是能得赏钱的,多起来没个数。” “赏钱”? 白小姐一辈子没受过别人的“赏”,毕竟一直以来最尊贵的人都是她,可如今世殊事异、她也到了不得不低头的时候,难得有份工作肯收女人,虽然一个月十五块大洋连一半的房租都交不起,可她还是心存感激地接受了,并很诚恳地对周凤笙说:“谢谢周小姐。” 对方又笑了,一边嗑瓜子一边摆摆手:“我可不是什么小姐,苦出身唱戏的,你说这话要折煞我了。” 说完又清苦一笑,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感慨和怅惘,说:“我也是为了偿二爷的情,他啊……” 至此只余一声长叹,分明也有几多深情。 白清嘉不说话了,心中已然五味杂陈。 之后她便进了戏班子。 她之前不晓得这个行当的规矩,还以为他们是一直在迎贵仙唱戏的,后来才晓得他们也需四处奔波,倘若别处有人请就要一班人都过去,辛劳得很。 过去她没有听戏的习惯,自然也就不熟悉各个行当上妆的门道,进了班子之后只能从头学起;带她的师傅姓孙,是个五十多岁的大胡子,爱喝酒、脾气很糟,不管多复杂的东西都只肯教她一遍,若见她没有学会便要破口大骂,还要去找班主老陈抱怨、不该找个累赘给他做帮工。 她也是有脾气的人、还很不服输,人家越说她蠢笨她便越想做出个样子来打对方的脸,于是每回学习都很上心,就算当场没会事后也会去请教那些唱戏唱了多年、多少知道该怎么上妆的角儿,态度再没有往日做小姐的高傲、变得客客气气温温柔柔了。 她毕竟有顶好的教养和顶漂亮的皮囊,戏班子里的人也都愿意跟她打交道,尤其一些上了年纪的长辈待她特别宽厚,会笑吟吟地帮她解释好几遍,末了还要感慨万千地看着她说一句:“好孩子,你家里的人都去哪儿了?怎么舍得让你这么漂亮的女娃娃出来做工?” 唉。 她的父母当然舍不得,所以她并未告诉他们她在戏班子里工作,只说自己要出门跟友人喝咖啡;她父母原本不信的,可后来她装作对兄嫂的争吵十分厌烦、又表现得对如今住的那个房子百般厌弃,一切便有了说服力,显得她像一个一心要远离贫穷的逃兵了。 但这些细节显然不必同戏班子里的人说,是以每当别人这么问起她都说:“有什么舍不得?这里多好呀。” 已经学会说好听的奉承话了。 其实这多少有些违心的,毕竟她在戏班子里可不是只要做上妆这一件事——角儿们换下来的戏服要人洗,上台当间儿要喝的水得有人烧,倘若不巧碰上搬椅子搬桌子的小张师傅不在,她还要替他把唱戏时要用的东西搬到戏台子上去呢。 她从没干过这种活,第一次被人要求洗衣服时完全愣住了,脸上心上都局促,讷讷地说:“我,我不太会……” 管事的郑大妈可不管这些,听了她说这话只冷笑了一声,讽刺她说:“不会?你这是把自己当成金枝玉叶大小姐了?老陈头给你一个月十五大洋!你连个衣服都不会洗?” “不想洗就滚!”郑大妈怒气冲冲地骂着,“在这儿装可怜给谁看!” 说完便一扭一扭地走了,隔十几丈还能听到她的讥讽,说现在的女孩子都轻飘飘没吃过苦,就欠被苦日子好好锉磨一番,待见过了连草根泔水都没的吃、只能易子而食的人间惨象,便不会说出什么不会干活的荒唐话了。 ……可白清嘉是真的不会。 这世上或许都没有比她更地道的金枝玉叶了——她是家人的掌上明珠啊,原本连杯茶都不会自己亲手倒的,谁又舍得让她洗衣服?可现在没人疼她没人护着她了,她要为了这每月十五大洋的酬劳弯下身子去干活儿了。 她根本没力气,却还要学着别人的样子去井里打水,然后再把脏衣服丢进去洗;冬天的水可真冷,她的手伸进去没一会儿就冻得麻木了,拿出来的时候又红又肿,简直就像个丑陋的大萝卜。 可这有什么呢?拿人家的钱就要给人家做事,一个月十五大洋的薪水已经是很多人可望不可即的,何况其他女孩子都能做、怎么偏偏就她不能做? 没有人体谅她的生疏和娇贵,做完一件事就赶紧接着去做另一件,搬东西、烧热水、擦桌子擦地……所有活儿都得干,否则就会有人跟她说“不想干就滚蛋”。 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却让她疲惫极了,每天都累得像要被榨干了,在戏班子的每一天都漫长得让人难以想象,也是直到这时她才知道原来的自己过得究竟有多么幸福,可以舒舒服服地睡到十点才起,可以慢慢悠悠地在午后的阳光下翻看一本外国小说,看到无聊时还能吃点精致的下午茶解闷。 现在?现在只有寒冷和疲惫是她的朋友,那双曾经像玉一样细腻漂亮的手没过几天就因为长时间浸泡在冷水里而生出了冻疮,娇嫩的皮肤一点一点变得粗糙起来,还有地方干得裂开了、流出了血。 她不敢让父母看到,因此后来甚至不能跟家人同桌吃饭了,得麻烦秀知偷偷帮她拿到房里吃,那光景让秀知难过得直掉眼泪,一边看着她吃饭一边伤感地问:“小姐到底是做什么去了?究竟是谁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这可真是令人心暖的话。 其实秀知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了呢?一个人要照顾一大家子,买菜做饭、打扫收拾、接送孩子上学、去给白老先生买药……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她一个人做的,倘若没有她留在身边帮衬着,白清嘉都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继续了。 “瞧你,哭什么?” 白清嘉搁下饭碗,伸手轻轻帮秀知擦掉眼泪,苦涩的生活已经教会了她强颜欢笑,这是往日生活在蜜罐儿里的她从不曾习得的技艺。 “其实也没多辛苦,只是看着严重罢了,”她努力经营着轻松的语气,生怕一不小心就会露出抱怨或疲惫的神情,说到一半又流露了些许真心,看着秀智的眼神充满了感激与温情,“何况我还能赚到钱呢,不像你,这么辛苦却一个子儿都拿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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