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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 离他们最近的实习生胆子很大,一眼就看出两个人的关系不一般,张嘴就问:“那是谁啊,沈哥?” “是我。”沈迟说。 众人:??? 这什么惊天大瓜。 沈迟的性取向在单位里不是什么秘密,前两年有个领导很看重他,尝试过给他介绍女朋友。沈迟冷着一张脸就给拒绝了,当即就把自己谈过恋爱的事情抖了个干净。 律所里有一半人都知道沈迟上学的时候谈了个小富二代,性格甜美,但是性别男。 “我知道了,是甜妹!” “沈哥的初恋?” “沈哥就恋过一个好吧!”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窃窃私语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他们已经嚣张到在苏绽面前提起这两个字了。 苏绽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没站稳,看着沈迟挡在自己面前的背影欲言又止。 别吧 但是这里没他说话的份儿,沈迟说他是,他就是。 更何况沈迟这话也没说错。 高中那会儿,沈迟的确说他是甜妹来着。 苏绽羞愤欲死。 好在沈迟没打算真的让他社死,扔了起哄的人几个眼刀,就拽着苏绽的手腕出去了。 “什么意思啊。”苏绽被沈迟一路拉到停车场,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消退下去,“我一回来就不干净了吗” 沈迟懒得看他泫然欲泣的样儿,自己拉开车门坐进去,门没关,意思是让他爱坐不坐。 苏绽于是识时务地坐了进去。 沈迟开了窗户,坐在驾驶座上吃饭,外卖是黄焖鸡,远远地可以闻见辣味儿。 沈迟扒着座椅看他,身上的黄马甲已经脱下来了,可怜巴巴地祈求答案。 “沈迟你说话啊沈迟!” 沈迟叨了一口米饭,身上的冷气被这份寻常的外卖磨损了一下,他挑眸看向苏绽,“我说错了?” 苏绽偃旗息鼓,“那倒没有。” 他气势汹汹一通质问,还没造个声势就被沈迟堵了回去,心里难免觉得有些不痛快。 心里的闷气还没消,他就听见沈迟问:“你干什么来了?” 苏绽跃跃欲试,“你不是说想干我吗,我自己送上门来了。” 沈迟似乎是笑了一下,转头又去叨碗里的米饭,咽下一口才感慨似的说:“还有上赶着□□的。” 透过后视镜,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苏绽在后座炸毛的影子。 “要来前面就开门进来,别爬。” 苏绽第二次打断自己跃跃欲试的念头,下车关门一气呵成,怕沈迟把自己关在外面了似的,又火速开了副驾驶的门进来。 “新车,不错啊。”他评价道。 沈迟瞥了他一眼,补上一句,“你们家能买十台这样的车给你撞着玩。” 苏绽脸上的笑容明显僵硬了一下,很快又恢复过来,眼睛直视着前方,说:“啥家庭也不能让我撞着玩啊。” 沈迟没再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苏绽跟七年前不太一样了。 不是那种生理和心理上的差异,而是一个人经历了太多事情,不得不发生的一种转变。 有那么一个瞬间,沈迟几乎忍不住想要开口,再问一遍他当年消失的原因,可是想起苏绽在C.joy时抗拒的神色,他终究还是欲言又止。 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变成了简单的四个字:“吃饭了吗?” “没。”苏绽反应了一下才摇了摇头,猫咪领带在胸前轻轻晃动。 沈迟调了座椅,车里的空间变大了许多,他侧过身,顺手捞起一只鸡翅,递到苏绽嘴边,“吃。” 苏绽被他逼得哭笑不得,一筷子鸡翅就杵在嘴边,他不张嘴都不行,好在他的口味没怎么变,和沈迟一样,都很喜欢吃偏辣一点的食物。 可是沈迟刚刚就是用这双筷子吃的米饭,苏绽看着筷子顶端那一点亮晶晶的油渍,心里想的却是沈迟刚刚正襟危坐吃饭的样子。 这算不算是间接接吻啊 他强迫自己止住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可是昨天晚上他被沈迟按在床上强吻的画面却还是会时不时地冒出来。 苏绽闭上眼睛,一块鸡翅囫囵吞了,又按照自己的习惯把骨头吐出来,到嘴边的时候才意识到手边没有纸巾。 他环顾一圈,只在沈迟的外卖袋子里看到了两张劣质餐巾纸。 喉结一动,苏绽叼着嘴角的鸡骨头,伸手去够纸巾。 沈迟先他一步,从扶手箱里抽出一张纸巾,攥在自己手心里,然后送到苏绽嘴边。 苏绽没多想,顺势一个低头,将嘴角叼着的骨头吐了,就落在沈迟的手心里。 那一点轻微的声响发出之后,苏绽率先愣了一下,迟疑着去看沈迟的脸色。却发现沈迟只是自然地收回了手,将那张包着鸡骨头的纸巾扔到了外卖袋子里。 沈迟淡淡地笑了一声,状似无意地说:“少爷的习惯倒是跟以前一样。” 苏绽的脸一下就红了。 他下意识地想要辩驳,是你主动把纸巾递到我嘴边来的,我不吐到纸巾上难道吐到你脸上吗。可是看到沈迟嘴角那一点压抑着的轻笑,他忽然又改了主意。 靠在座椅上炸毛:“你给少爷吃剩饭!” 重逢两天,沈迟明里暗里问过几次以前的事,苏绽总能打着哈哈混过去,这还是他第一次接自己的话。 沈迟瞥了一眼,若有所思地将大半盒没动过的黄焖鸡递到了苏绽手里。 “我本来想等一等再问的,既然你自己提了,那咱们就快点儿吃。”他调整座椅,单手按住方向盘,说,“吃完回家。” 苏绽今天根本就没打算要脸,此时端着一个塑料碗靠在副驾驶上,头发略显凌乱地与椅背摩擦,整个人像一只刚发完癫的小野猫。 他抬了抬眼睛,看着沈迟的侧脸:“回家问我?” “不。”沈迟关上车窗,“回家□□。” 苏绽倏地坐直了。 外卖盒子被他匆忙盖上,指甲在塑料盒的边缘抠挖了一下,两缕炸开的头发以最快的速度乖顺地垂落下来。 他的长相是偏明媚那一类的,双眼皮,但眼皮不宽,五官搭配得恰到好处,皮肤很白,乍一看像个乖学生。 很标致,很像甜妹。 但野不野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眼看着沈迟就要发动引擎,苏绽如梦初醒般地反应过来,开口叫住他。 “等一下。”苏绽嘟囔说,“等一下等一下。” 沈迟偏过脸来,没问,只挑起一边眉毛,用疑惑的目光看向他。 苏绽低头摸摸索索,在衣兜里将手机掏了出来,他伸手去开车门,冲着沈迟摇了一下手机,解释说:“我买个东西。” 沈迟没说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远处就是一家便利店。 中午没什么人,沈迟几乎已经能够透过车窗和便利店的两层玻璃,看到摆在收银台下面、让苏绽心心念念的东西了。 他毫不客气地猜:“套子?” 苏绽脸上那点儿红瞬间蔓延至全身,与其说他现在是在找门,不如说是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沈迟在关键时刻决定饶他一命,大大方方地替他开了车门。 苏绽夺门而逃。 沈迟没拦,看着苏绽慌不择路的背影,心里也是一团乱麻。 他收回目光,在熟悉的位置摸了一下,拿出来的却是一盒烟。 这年头的年轻人工作压力都大,有爱人的可以回家这个那个,他不行。 他只能偶尔抽一支烟。 一支香烟彻底燃尽的时间是十分钟,沈迟弹了弹烟灰,打开车窗通风,再一次看向不远处的那家便利店。 路边的人多了起来,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一时找不到苏绽的影子。 还没买完? 买个套需要十分钟? 沈迟默默拧起了眉,依照自己对苏绽的了解,他开始怀疑苏绽并不是去买什么东西,而是带着他的一腔信任跑了。 又是临阵脱逃了? “哐”的一声,沈迟重重地将车门合上,跨步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卷起一身冷气。 分明才九月份的天,暑气未消,可那身工整的西装上却好像凝了一身冷霜。 他嘴角轻抿,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家便利店,脑子里已经在勾勒苏绽可能会有的逃跑路线。 看见那个慌张身影的时候他笑了一下。 没关系。 跑了就抓回来。 你技术好 你技术好 苏绽站在便利店门口内心雀跃。 手里的塑料袋被风吹得乱晃,他胡乱按了一把,遮遮掩掩地看向追出来的沈迟。 “你怎么不在车里等我?” 沈迟拿捏不准他是不是要跑,抬抬下巴,不答反问,“买了什么?” 苏绽“啊”了一声,掰着手指开始数,“牙膏、牙刷、薄荷糖、咖啡” 他抬头笑,“还有套。” 这天是个晴天。 午间的太阳又浓又烈,照在人身上的时候可以散发出暖黄色的光晕,连头发丝都是张扬温暖的。 苏绽就站在那里,身后是便利店门口红色的贩售机,他的眼睛弯成一条线,露出的是一个很阳光很温暖的笑。 好像回来这么久,他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重新站在这座城市里了。 他对面就是沈迟。 大概是那个笑太像记忆里的样子,沈迟有一瞬间的迟疑,但眼前的局面毕竟没容许他想太多,他跨步上前,伸手接过了苏绽拎着的塑料袋。 最显眼的是两个海蓝色的小方盒。 “你看起来很激动。”沈迟说。 苏绽是个什么事儿都能写在脸上的人,他“昂”了一下,然后红着耳朵垂下头,耳垂上的耳钉晃了晃,语气却还透着些兴奋。 “当然激动了,你是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喜欢和我做.爱?”沈迟问。 苏绽个小处男压根没有这个经历,但现在这个话题是他一手促成的,如果想要避过去好像也没那么现实。 “对。”苏绽捡着好听的说,“你技术很好。” 沈迟对那天晚上的事始终没有印象,似乎是太阳过于刺眼,他在阳光下眯了眯眼睛,露出一副思索的表情,吓得苏绽心里开始打小鼓。 完了,他是不是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儿来了。 如果被他发现我是骗他的,那我就只剩下两条路可以走了。 要么是被卷吧卷吧扔远点,要么是被卷吧卷吧操到哭。 苏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忽然觉得后者还挺带劲儿的。 “好。”沈迟却在这时点了一下头,说,“那一会儿你先给我讲讲有多好,说实话,我对那天晚上的事真没什么印象了。” Death in the afternoon都喝了,要是还能有印象,那只能是我的酒有问题。 苏绽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却还是笑着答应,“好,我仔细给你编。” 沈迟饶有兴趣地挑起眉。 苏绽还想再找补什么,还没开口,就听见远处有一阵喧闹声,似乎是有什么人吵起来了。 他们此时离停车场不远,只隔了一条马路的距离,苏绽可以清楚地察觉到那群人就在他们身边,侧头对沈迟说,“好像有人在闹事儿,你们这儿治安这么差吗?” 沈迟在听见声音的时候就拧了一下眉心,一时间竟然顾不上和苏绽打嘴架,拽住苏绽的手腕就跨步往前走,“先过马路。” “哦。”苏绽点了两下头,柔软的头发丝在太阳光里晃了晃,然后就被沈迟引着回到了停车场。 奇怪的是,那群人的喧闹声好像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上车。”沈迟说。 苏绽这个时候也已经感到有些不对劲儿了,他下意识地把自己的习惯放到之前和沈迟在一起的时候小事随他撒泼打诨,但遇到大事,他总是习惯听沈迟的。 可就是苏绽伸手触上门把手的那个瞬间,身后的写字楼里忽然跑出来几个男人,口中叫嚷不停,情绪看起来非常激动。 等他们靠近了才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沈迟在车里!” “那是沈迟的车!” “当律师的人没良心!” “他跟那帮人是一伙儿的!” 苏绽松了手。 他迎着来人的方向转过身,脸上的笑意尽数收起,终于添上了几分与gay吧老板身份相符合的痞气。 “把话说清楚。”苏绽冲着对方抬了抬下巴,问,“沈迟怎么招你们了。” 对面领头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体格很大,说话时中气十足,“你算哪根葱,让开!” 苏绽没动,仍站在原地问:“我问你,沈迟怎么招你们了?” 对面有个急性子的插话,“他给我弟弟做辩护律师,不好好找证据,非要把我弟弟往死里送!” “说不准是收了对方钱呢。” “谋财害命嘛!” 无论苏绽是不是离开了七年,沈迟在他眼里始终是当初那个干净的少年。这样的情绪一定会影响一个人的判断力,苏绽就是这样。 他本能地和沈迟站在一起。 “你们又有什么证据。”苏绽上前一步,“有证据就拿出来,没证据就少给他泼脏水。” 对面都不是好惹的,看见苏绽这个架势就不想再跟他多说废话,上手要将苏绽拨开。 他们的目标是沈迟,不是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小白脸。 苏绽这些年混过不少场子,根本就不是当初那个矜贵的小少爷了,一撸袖子就要跟人干架。 “苏绽!”沈迟已经绕过车过来了,伸手将他拦住,“别跟他们硬碰硬。” 沈迟有自己的想法。 今天这群人来闹事是为了一个法援案,他是被告的辩护律师,被告与未成年少女发生性关系,证据确凿。被告人的家属给沈迟送钱,希望能够从中周旋,沈迟拒绝,所以有了今天这一出。 停车场有监控,不远处就是他们的律所,楼下有保安,沈迟不怕他们闹事。 硬碰硬很容易把事情闹大,沈迟不想把苏绽牵扯进来,所以一开始就要拉着人走。 谁知苏绽根本不需要牵扯,他自己就站出来了。 对方拉不动苏绽,冲着苏绽扬了一拳头,被苏绽轻巧地躲开。 一个动作就能看出来他的身体很灵活,对方犹豫了一下,开始一拥而上。 毕竟人多力量大,局面一下子变得混乱起来,沈迟怕苏绽被伤着,尽可能地把他护在自己身后。 小少爷没在怕的,挤在人群里,左一脚右一脚地乱踹,不少人都被他踹到了。 “去车里!”沈迟将车门拉开,拎着苏绽的后衣领将人推了进去,又用最快的速度锁了车。 “沈迟!”苏绽隔着一道车玻璃炸毛。 沈迟举起手机冲着对方晃了晃,“我报警了。” “如果你们在律所楼下闹事,威胁被告人的律师,我可以和你们走法律程序。” 当下的法盲太多,但“法律”两个字的确可以给人们起到不小的威慑作用,沈迟这句话一说出口,对面的人就退了两三个。 但领头的那个男人显然不怕这一套,二话不说就上前去推搡沈迟。 苏绽坐在车里急出了汗。 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沈迟被那个人推了一下,一个踉跄,胳膊砸在车前的保险杠上。 额头上立刻就冒了汗。 就在苏绽忍不住、想要找东西咂车窗的时候,律所的保安终于姗姗来迟,制止了这场正在上演的闹剧。 几个闹事的人都被保安架开,停车场空出了好大的一片空白。 沈迟单手打开车门,苏绽紧跟着气鼓鼓地下来,按着他的肩膀将他往副驾驶上一甩,自己坐到驾驶位上。 两人瞬间换了位置。 沈迟虚虚握着右手,小臂到手指一路哆嗦,他想要挽起袖子看一看伤,余光里瞥见苏绽的脸色,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重逢以来,他第一次软下语气,似问非问地说:“这种人,你跟他们硬碰硬干什么?” 苏绽冷着一张脸,看都不带看他一眼的,咬牙切齿的样子看得沈迟有些想笑。 好在他笑点挺高,忍住了。 他听见苏绽说:“反正我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你挨骂。” 他操控方向盘,将车开出停车场,“你没看他们那架势,还要砸车呢,这可是新车。” 沈迟失笑。 “又不是什么贵车。”他向后一仰,右手顺势放到大腿上,痉挛仍然在继续,提醒苏绽靠边停车,“报警了,等警察来做笔录。” “等什么等。”苏绽没好气地说,将车开到飞快,“去医院。” 苏绽对这一片还算挺熟,虽然七年不回,但主干道的方向总是大差不差的,Model S很快驶出了律政大街,和来往不息的车辆混杂在一起。 苏绽注意着路况,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沈迟为什么没说话? 他偏头用余光看了一眼,却见沈迟微微闭着眼睛,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座椅靠背上,整个右臂都在止不住地发抖,袖口露出来的手腕竟然也开始泛红。 “沈迟?”苏绽试探地叫。 沈迟没睡,但是过了很久才“嗯”了一声,表示他都听见了。 那声音怎么听都是在忍疼。 “你怎么样啊?”苏绽装不下去了,语气里多了几分急躁,“要不我打120吧。” 沈迟额头上的冷汗始终都没有消下去,但他却张开眼睛,不冷不热地瞥了苏绽一眼,“开你的车。” 单凭语气的确听不出什么。 可苏绽就是本能地觉得他嗓子哑了。 “你真没事吧?”苏绽的眉毛拧起来,俊俏的脸上没什么血色。 他服软:“我好像有点儿害怕。” 我照顾你 我照顾你 检查结果是轻微骨裂。 沈迟坚决不打石膏,甚至还想回律所工作,被苏绽拦在医院闹了一场。 苏绽扬言:“沈迟你今天要是不治这条胳膊,我转头就去把那几个闹事的人宰了!” 沈迟十分为他的精神状态担忧,最终认命地让医生给自己打了石膏,并在苏绽的监督下向单位请了一个月的长假。 苏绽在送沈迟回家的路上才琢磨过来他不肯打石膏的原因。 手臂的骨裂程度不是很严重,更多的是软骨撕裂,医生建议静养,但如果右手打了石膏,就等于失去了自理能力。 沈迟现在好像是独居。 苏绽将车缓缓汇入车流中,一面按着导航开车一面问:“听说你爸” 苏绽觉得这么说不太好,转念想起沈迟他爸干的那些事儿,顿时也就不觉得怎么样了。 他重新措了一下辞,仍然不太好听:“听说你爸进去啦?” 沈迟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很快,他就“嗯”了一声,抬眸问:“你怎么知道?” 下午上班的时间,市中区有些堵,苏绽的耳钉随着刹车的频率晃动得越发频繁,他抬手摸了一下,敷衍:“我听别人说的。” 沈迟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揭开这拙劣的演技。 “沈国耀两年前服刑,赌博诈骗家暴涉黄。”沈迟顿了一下,说,“是我亲手送进去的。” 苏绽握方向盘的手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几年?” “十年。”沈迟用尚且灵动的左手捏了捏鼻梁,看起来有些疲惫,“不过你不用担心,他的身体不好了,出来也做不了什么。” “我担心他干什么。”苏绽嗤之以鼻,犹豫了一会儿,又迟疑着问,“那阿姨和妹妹呢?” “我妈在城南的疗养院,沈雪宁在一中读高一。”像是知道苏绽要问什么似的,沈迟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住校。” “几班啊?”苏绽问。 “七班。” 苏绽愣了一下,很快失笑起来,“我弟弟也读高一,回头我问问他在几班。” “你弟弟?” “表弟。”苏绽又拨了一下自己的耳钉,不怎么在意地说,“我舅舅家的。” 这句话说完,沈迟忽然沉默了下去。 从在C.joy bar遇到苏绽开始,他就一直有一种感觉,眼前这个人虽然还是喜欢插科打诨,什么事都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但沈迟能感觉到,他跟以前不一样了。 说话做事不一样,心里想的不一样,就连身边的人都不一样了。 耳边只剩下周边的车鸣声,到沈迟的公寓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午后是一个很容易犯困的时间,一点似有似无的懒意渐渐蔓延到了车厢里。 许久,沈迟开了口。 “你都把我家里的事打听明白了,那你呢?” 苏绽“啊”了声,装傻,“我?我什么。” “这些年,叔叔阿姨都还好吗?” 苏绽苦笑了一下,嘴角一点笑意很快又卸下去,他忽然觉得这样的隐瞒没有任何用处。 重逢几天,苏绽第一次开口说了句实话,“不太好。” “我爸妈都没了。” 沈迟的神情凝滞了一下,偏头去看苏绽,却见那人正认认真真地按着导航掉头,漂亮干净的侧脸没有紧绷的线条,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也只是在提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他曾经不只一次地逼问苏绽这七年间的事情,但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他竟发觉自己无法再开口。 他甚至不敢问一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车停在沈迟家的地下车库,顺着电梯上七楼,沈迟的家是一栋面积不大的loft。 整体的装修风格呈黑白色,对着入户门的是沈迟的办公区,和他上学时候的习惯一样,文件和资料都收在抽屉里,桌面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通屋都刷了白色的乳胶漆,将五十平的房子衬得很大,再往里走就是客厅,黑色的布艺沙发简单干净,没有半点喧哗的意思。 跟它的主人一样。 苏绽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栋房子装修了多久,他在沈迟家里并不把自己当外人,他自己脱了鞋,回身帮沈迟找了双拖鞋出来,然后就懒懒地靠在了沈迟的沙发上。 沙发并没有想象中的柔软,苏绽不免又坐正了一些,然后托着下巴看沈迟换鞋。 这些年下来,沈迟明显又长高了一些,目测有185,单手扶着门框换鞋的样子有些笨拙。 好在他穿的是正装,皮鞋好脱好换,换好拖鞋之后却没有立刻直起身子,而是弯腰又从鞋架上拿出了一双白色的拖鞋。 看起来很新,应该没人穿过。 苏绽眼看着他拎着拖着朝自己走过来,乖顺地伸出脚,脚后跟在木质地板上蹬了一下,连脚背都是纤瘦漂亮的。 他的脚上只有一双白袜子。 沈迟将手里的拖鞋扔在苏绽面前,并没有伺候他穿的意思,苏绽没耍少爷脾气,左右脚拨弄着拖鞋,很快就自己穿上了。 一双拖鞋让两个人玩出了情趣,等到他们终于在沙发上双双坐下来的时候,苏绽才察觉到他们已经平静和谐地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们平静地叙述,泰然自若地回家,在这之前好像没有争吵过。 苏绽坐姿懒散,卧在沙发上走了个神,他们好像从来也没有争吵过。 “沈迟。”他迟疑着问,“我们这算是和好了吗?” 沈迟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这一眼极冷,装着他身上固有的那种冷气。九月打头的天儿,苏绽只觉得屋里在冒凉气,甚至不太确定地转着眼睛去找沈迟家里的空调。 沈迟的声音总是能将容易走神的人拉回来,“你怎么会这么想。” 苏绽缓缓转头,迟疑地打出一个问号,“啊?” “我不问,并不代表我不想知道。”沈迟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却并没有露出多少笑意,只是平淡道,“我等着你把这七年的空白填上,否则我们之间永远免谈。” 苏绽那点儿兴冲冲的气焰一下子就被浇灭了。 他垂着头,两只脚一起动了动,软底拖鞋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拍打声。 语气似乎有些郁闷:“那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明明你说了要□□我的。 苏绽盯着沈迟打了石膏的胳膊,出神地想:一只手是不是也可以操人? 沈迟应该也没有想好答案,他对苏绽的感情很复杂,一面是刻苦铭心的过往,一面是猝不及防的重逢,这其中还夹杂着模糊不轻的七个年头。 七年间的思念、寻找、执着夹杂在一起,竟然能从其中找到一份名曰“恨”的因素。 他对苏绽,是有那么几分恨的。 许久之后,沈迟闭眼叹了口气,给出一个不太标准的答案:“死缠烂打的关系。” “我在你的酒吧里上了你,你缠着我让我负责,这些我都接受。”他看了苏绽一眼,轻飘飘地,薄唇浅抿,“毕竟都是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 “!!!” 苏绽在有些时候很像一只小动物,说炸毛的时候真的会炸毛。 他的头发略有些长,头顶最中间的那一旋会随着呼吸的幅度轻轻晃动,在空中颤巍巍地立起来。 和他想要努力打造的酷人设一直是相悖的。 苏绽顶着两根头发磨了一会儿后槽牙,觉得他肚子里这个孩子一时半会儿是生不出来了。 十个月之后或许可以,看在自己生儿育女的辛苦上,沈迟或许能给他一个名分。 沈迟只看他的侧脸就知道他此刻又在走神。 “笃笃”两声,是沈迟敲了敲手边的藤木茶几。 “干什么?”苏绽很容易受惊,被这两下吓了一跳,倏地一下就坐直了。 他的屁股陷在沙发里,又被迫挺直腰,消瘦的腰身被宽松的上衣遮盖,衣摆下面显得空空荡荡。 样子有点儿不合时宜的纯。 沈迟与那双淡色的眼眸对视了一会儿,很快又将视线挪到苏绽晃动的耳钉上,没什么感情地说:“你该走了。” 苏绽下意识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懵了一下才问问:“我去哪儿?” “回你家。” 苏绽恍然,终于明白沈迟这是在向自己下逐客令。 “不急。”他重新坐回到沙发里,顺势抬手摸了一下耳钉,企图让黑色的链条停止晃动。 客厅里挂了一只简约的时钟,时针刚刚挪过两点。 苏绽盯着时钟看了会儿,在心里掐算时间,说:“C.joy晚上七点钟才营业。” 沈迟抬了一下眼睛。 他说的是“回家”,苏绽说的却是回“C.joy”,这两者之间的界限似乎有些模糊。 苏绽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里有什么漏洞,只是看着沈迟笑,摆出那副纯良又温柔的样子,说:“我得留下来照顾你。” 沈迟动了一下自己打了石膏的右手,的确无法自如活动,他抿唇,然后从沙发上站起来,顺着楼梯上二楼。 他示意苏绽跟上,“上楼吧。” 苏绽懵了一下,“干什么。” “挨操。”沈迟说。 苏绽的脸有点红了,但他真的很听说,起身跟着沈迟上楼。 视线从客厅到餐台,从厨房到楼梯,然后落在玄关的柜子上。 那上面有一个极不起眼的小摆件。 红色,玻璃,糖果。 2015年9月(1) 苏绽第一次见到沈迟,是在他升高三的那个早秋。 艺术生、小少爷、学霸兼校草。 学校里的好人都让他一个人占了。 那个暑假他在国外参加集训,返校时比别人晚了三天,偷摸溜进教室的时候刚好赶上班里上体育课。 他的时差倒不过来,在最后一排找到自己的位置,扔了书包就趴下睡了。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最后被人按着脖子敲醒,“绽绽!” 苏绽险些疑心自己在梦里遇见了变态。 睁眼一看,面前是一副圆圆的黑框眼镜,再拉远了看才认出是齐思昂那双不大的肿眼睛。 “疯了。”苏绽刚睡醒,嗓子还是哑的。 齐思昂一点儿都没有眼力见儿,扑上来就搂住苏绽的脖子一阵蛄蛹,那架势就像粉丝见了爱豆,非常恐怖。 刚上完体育课的男生总会出点儿汗,苏绽忍着自己的小洁癖,默默接受了兄弟久别重逢的思念。 齐思昂闹出来的动静太大,班里回来的人几乎都被他吸引过来,一时间都凑过来起哄。 苏绽的人缘很好,稍微有点少爷脾气,但性格非常甜美。 男生女生都喜欢。 “绽绽!”陆哲扯着嗓子问他,“你给我带Murnao的玻璃了吗?” “带啦!”苏绽拽过自己的书包,里面一本书都没有,只有一个巨大的礼品盒。 盒子里有四十六颗玻璃糖。 十分钟的课间看起来太短暂了,可那个时候的少年们就是能够坐在在短短的十分钟里完成寒暄、要礼物、送礼物,并且赶在老师进班之前把玻璃糖收到抽屉里的一系列动作。 下节课上语文,任课教师钟秀秀,是这学期刚调过来的老师,同时兼班主任。 据说钟秀秀温柔好说话,看起来很年轻,实际年龄也不到三十岁。 苏绽还没见过钟秀秀,心里其实是有一些好奇的,收拾了一下书包就在位上坐下了。 上课铃响,钟秀秀踩着一双方跟小皮鞋走进来,看见苏绽的时候先是笑了一下,“你就是苏绽同学吧?” 苏绽站起来,“嗯嗯”两声点头,叫一声“老师好”。 钟秀秀跟他想象中的样子差不多,身形高挑,长相很符合徽带的秀气类型,她穿了一件粉色的连衣裙,看起来很好说话。 很好说话的老师说:“你怎么坐到沈迟的位子上啦?” 全班齐刷刷地回过头来,苏绽自己也愣了一下。 坐错位了? 沈迟是谁? 齐思昂怎么不说! 齐思昂在座位上默默做了个求饶的表情,绽绽别生气,我看见你太激动,真给忘了。 四十六道灼热的目光下,苏绽忽然觉得身边有股冷意,他转头往左边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在这间教室里还有一个和自己一样站着的学生。 个子很高,目测比他还高半个头,身上穿的是崭新的蓝白校服,领口的拉链停在锁骨以下,露出脖子上的喉结。 苏绽抬了抬头,看清楚他的长相。 很冷,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细长,但跟齐思昂完全不是一个类型。非要给个形容词的话,苏绽觉得他有点像教学楼下那颗长在阴面的松。 常年见不到阳光,却又长得笔直,身上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清冽气质。 一个脸上写着“生人勿近”的插班生这大概就是苏绽对沈迟的第一印象了。 钟秀秀看了沈迟一眼,扬声说,“愣着干什么,回你位上坐啊!” 沈迟并没有瞬间动作,而是用那双眼睛看了苏绽一眼,这才两步跨过来,一拉苏绽屁股后面的凳子。 苏绽识趣地后退一步,他这才意识到,他刚才睡的一直都是人家插班生的位置。 沈迟等苏绽挪开,然后在自己的位子上落座,弯腰从抽屉里掏出了一本语文习题集。 苏绽离他最近,看得直撇嘴。 高三了,放眼全班,哪个同学的桌子上不是码放着比人还高的书,可沈迟的桌面上干干净净,也不怪他一开始以为这是自己的座位吧。 估计是个成绩奇差的插班生,苏绽想。 钟秀秀示意大家做课前准备,齐思昂趁机给苏绽口型传话:“绽绽,开学调座位,你的桌子在窗户边!” 苏绽顺势看过去,果然在靠窗的最后一排发现了自己久未临幸的桌凳。 他们这个班不加沈迟四十七人,两人一位,刚好有一个单着。 占据着“常年在外参加集训”“暑假不上自习”“晚自习经常去画室”“不听课也能考班级前三的神仙”等数个名号的苏绽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这个座位的享有者。 但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了。 钟秀秀已经开始领着全班开展课前五分钟的文化常识学习任务,PPT上显示着天干地支纪年法,这玩意儿苏绽会,所以自然而然地把视线放回到了沈迟身上。 班里转来了新学生,这就像是往一潭古水里扔了一颗小石子,水里的每条鱼都会波动起来,在一个走神的间隙回头看人家一眼。 但苏绽这次晚到了三天,错过了沈迟转来的喧哗声。 至于当天有没有人也像他一样偷看沈迟,苏绽并不知道。 他只是歪着头看沈迟。 钟秀秀讲“子丑寅卯”,沈迟动了一下笔。 钟秀秀讲“甲乙丙丁”,沈迟翻了一页书。 钟秀秀讲“六十年一甲子”,沈迟坐直身子,迅速地扭头看了他一眼。 苏绽吓了一跳,顿时生出一种上小学时做了坏事被人抓包的感觉。 转念一想,他干嘛要心虚,关心一下新同学,这就叫做坏事啦? 那就没天理啦! 学生时代最容易做的就是走神,当然,老师最爱逮的也是这群人。 苏绽还没回神儿,一个粉笔头就已经踩着一条抛物线飞了过来,正砸在苏绽空荡荡的桌子上。 苏绽“嚯”地站起来。 钟秀秀温柔有力量,“苏绽,你的教材呢?” 苏绽看了自己空荡荡的书包一眼,这才想起了一件十分要紧的事,“老师,我还没有去领。” “下课去教学处领,找个同学帮你搬。”钟秀秀随手一指,“沈迟去吧。” 不知道沈迟有没有答应,总之钟秀秀下一个问题还是问苏绽的:“刚才我讲到哪儿了?” 苏绽开始编:“天干地支。” 班里一静。 苏绽以为是自己说得不够详细,闷头又补了一句:“花甲之年。” 坐在苏绽前面的陆哲实在忍不住,回头冒死劝谏,“文学常识已经过了,钟秀秀在讲去年的真题。” 苏绽告饶。 钟秀秀一指后黑板中间的位置,看起来很随意地问:“咱们班的板报是谁出的。” 一小半人回头看了一眼,然后齐刷刷地回答:“绽绽!” 绽绽想找个地缝钻一钻。 高三了,真想学习的没谁还会去关心班里的黑板报,现在的板报还是苏绽上学期出的,别人或许只记得画儿不记得字,但苏绽却很清楚。 板报中间四个大字静心勤学,还是他一笔一划描上去的。 钟秀秀点了点头,对苏绽说:“初次见面,给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去罚站。”她抬手一指“静心”两个大字下面的位置,说,“再让我抓到一次,就去陈主任的办公室罚站。” 苏绽是个好学生。 虽然经常缺课,但还真没干过这种耽误全班上课时间的事儿,钟秀秀没说重话,但他自己的脸已经红了。 小少爷悔不当初,冲着钟秀秀鞠了一躬,“老师我错了。” 然后小碎步挪到后黑板的最中间老实罚站。 “不用道歉。”钟秀秀带着点笑意说,“杀鸡儆猴,拿你开个刀,不介意就行。” 苏绽开了震动似地开始摇头。 这有什么介意的。 钟秀秀真温柔! 但是她说“杀鸡儆猴”,鸡都杀完了,猴在哪儿呢? 苏绽这次不敢再那么明目张胆地走神,只在大家低头浏览阅读题的时候稍微抬一下眼睛。 沈迟就坐在他的前面。 不知道是不是离得近的原因,苏绽觉得那个背影异常挺拔,丝毫没有高三学生身上的疲惫感。 虽然他很冷,但在苏绽看来,他和别人是有一些不同的。 苏绽说不上来到底是哪儿不同,只在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好闷的一个人。 四十五分钟好像比课间还要快,后半节课的内容苏绽一点儿都没敢错过,不过钟秀秀也没在点名提问。 高三了,早就不是需要老师上课强调认真听讲的孩子了。 苏绽赶在课间去教学处领自己的教材,一个人去的,没叫沈迟。 小少爷当时觉得区区几本教材还要两个人搬? 然而当他看到摞在地上高达膝盖的书,禁不住张了张嘴。 “这都是我的书?!” 教学处的老师头都没抬,“暑假用的资料,这学期的辅导教材,还有教材里的选修课本。” “书本费明细里都注明了呀!” 苏绽倒不是在说这个事儿。 他搓了搓手心,想着实在不行就跑两趟吧。 他撸起袖子准备加油干,刚一弯腰,就有人从半掩的门缝里探进来半个身子。 那是苏绽第一次听见沈迟的声音。 虽然他只是喊了声“报告”。 2015年9月(2) 从教学处回教室的路上,苏绽拼命地用脚趾扣地缝,妄图把自己藏进去。 太尴尬。 刚才在教学处,面对小腿高的一摞教材和教辅,他卯足了力气往上一搬,“砰”的一声,把自己压倒了。 他在小山一样的书本里挣扎,教学处的老师努力将他拉出来,然后就看到沈迟已经蹲在旁边默默将散落一地的书捡了起来。 男孩子的好胜心总是强烈的。 苏绽蹲在地上看戏。 搬不起来搬不起来搬不起来 沈迟轻轻一抬,整摞书都被他抬了起来,再一举,整摞书都被他轻而易举地抱在了怀里。 苏绽眼疾手快,当下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准确地将沈迟手里的书分走一半。 一人一半,不会显得沈迟太厉害,也不会显得自己太菜。 原以为这一茬就这么揭过去了,熟知沈迟出了教学处就看了他一眼,轻飘飘地说,“要不都给我?” 苏绽炸毛。 勉强找补回来的面子碎了一地。 他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瞪了沈迟一眼,然后迎来了沈迟的第二句话:“怎么了,你不是搬不动吗?” 苏绽溃不成军。 这一路上他都觉得自己后槽牙发痒,恨不得把沈迟那张嘴给缝上,可是周遭的人来来往往,他们被蓝白校服挤在一起,像学生堆里最不起眼的两个课代表。 就因为沈迟的两句话,苏绽一连几天都闷闷不乐,更别提搭理沈迟了。 沈迟也挺冤,辛辛苦苦给人搬回来一摞书,收获的却只有小少爷的一记白眼。 十六七岁的高中生,价值观还没有完全成熟,在待人接物上往往容易随大流。 苏绽在班里人缘最好,他不理谁,谁往往就会受冷待一些。 沈迟就是这样。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下周一,钟秀秀下令调整座位,整体向右挪动两排。 原本靠窗的苏绽搬着自己的单人单桌,“咔嚓”,和沈迟并到了一起。 苏绽当时都懵了。 他怎么没有意识到,照这个调位的方式发展下去,自己时不时地就会和沈迟并到一起呢? 钟秀秀大概看出了他们俩的纠结,善解人意的班主任出面解决疑难杂症。 “苏绽和沈迟再往左挪一排,并到陆哲和韩晓娟后面。” 苏绽:? 钟秀秀说:“以后你们俩就做同桌吧。” 沈迟还是那副冷脸的样子,好像跟谁做同桌都无所谓,但苏绽的少爷脾气一上来可就不一样了。 于是下一个课间,语文组的老师们都有幸听到了苏少爷的一番演讲。 “我上课习惯不好,爱逃学,很容易带坏新同学。” “我认为您应该让沈迟和学习习惯更好的同学做同桌,比如姜且,或者陆哲。” “和我在一位,不利于他成绩的提高。” 苏绽有理有据地得出结论:“所以老师,我认为,我不能和沈迟做同桌。” “滚回去。”钟秀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简洁地给了苏绽一刀,“开学模拟考,沈迟年级第一。” 苏绽:“” 苦逼的苏少爷无助地回了教室,从此和沈迟坐在了一起。 其实不只他看错了人,在沈迟眼里,苏绽也特别像个学渣。 早晨偶尔迟个到,周五晚上的晚自习直接翘课,上课不是在本子上画素描就是在走神。 班里的同学对此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唯有成绩见真章。 开学第二周的周六,一中组织了一次小规模的周考,不分班只分桌,阅卷速度奇快,周日晚自习的时候,成绩单已经张贴在了公告栏上。 沈迟稳居榜首。 班长姜且第二。 陆哲第三。 苏绽仅比陆哲低0.5分。 这样的成绩并没有在班里掀起什么太大的波澜,只有沈迟,晚自习开始的第一节课上,所有人都在翻动试卷核算自己的分数,他却偏头对着苏绽发了小半节课的呆。 苏绽的成绩一向可以排到班级前三,数学和文综都很不错,并没有其他文科生严重偏科的情况。 但是人就会有短板,少爷英语奇差。 很巧,第二节晚自习上英语。 英语老师是教学处陈主任的爱人,年纪不大,但与钟秀秀简直天差地别。 发起脾气来拎着一米八的小伙子在班里转圈圈,让成绩优渥的陆哲闻风丧胆,齐思昂一上英语课就打哆嗦。 苏绽没有一米八,所以被拎着后衣领转圈圈的时候简直轻而易举。 转完了还被勒令蹲在讲台旁边自己默写八大语法八大时态。 一般现在时,现在进行时,一般将来时,过去进行时 苏绽要是会就怪了。 小少爷拿着本子和笔在讲台边蹲了一节课,回来的时候路都走不利索,他往凳子上一座,试着将腿伸直,刚一动,眼睛就红了。 绽绽委屈。 以往这种时候都有齐思昂和陆哲来安慰他,今天齐思昂安慰不了,齐思昂也蹲了一节课。 陆哲扒着苏绽的桌子边,一脸忧心忡忡地问:“绽绽,你不是在意大利参加过集训吗?英语怎么还能考76分呢?” 沈迟在旁边冷冷地说:“意大利人都说意大利语。” “你闭嘴!”苏绽呲牙,为了防止陆哲问他为什么不考小语种,他自己先补了一句,“我也不会说意大利语。” 陆哲哑言,看苏绽的情绪实在不太好,怕自己言多必失,最后只问了一句:“下节是不是还上英语?” 苏绽的鼻尖也有点红,闷声“嗯”了一下,开口的时候都带上了一点鼻音:“还得接着蹲。” “写不出来要留下。” 晚自习九点四十下课,再被留堂,恐怕要折腾到十点多了。 陆哲果然言多必失,赶在上课铃响的那个瞬间转过身去,苏绽扥了张抽纸抹抹鼻子,然后又抓起本子和笔,不太利索地起身朝讲台走了过去。 英语老师进来了,全班悄寂无言,连大气都不敢出。 只有一道撕纸的声音格外刺耳。 是沈迟撕了一张纸,在纸上随意地写画起来。 最后一节下课铃响了,苏绽正认命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忽然觉得自己被人拉了一下。 他顺着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看过去,与沈迟对上了视线。 两人同桌一个多星期,没怎么说过话,肢体接触更是逼近于零。 苏绽立刻挑起了眉毛,看表情似乎还有点好奇。 沈迟在他的视线探过来的时候就松开了手,不大自然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去找英语老师?” 苏绽闷哼一声,琢磨着沈迟是不是在看自己的笑话。 还好不是。 下一秒,他就看见沈迟从抽屉里抽出了两页本子纸,线圈本上撕下来的,很硬,递向苏绽的时候发出很清脆的声音。 苏绽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也不知道伸手去接,就干巴巴地问:“这什么?” “八大语法。”沈迟点了点第一张纸,然后又换做下一张,“八大时态。” “你全给默写出来啦?”话一出口,苏绽才觉得自己表现得有些过了,抿了抿嘴唇又说:“老师又没让你写。” 沈迟一听这话就知道小少爷打算死要面子活受罪,嘴角勾了一下,将递到苏绽手边的两张纸抽了回来。 “那我扔了。”他语气沉稳。 苏绽一听就急了,两手去抢沈迟手里的默写纸,闹了半天才抓到自己手里。 纸都有些皱了,他也不嫌弃,自己一边捋平整一边傻乐。 太好了,这下他就不用被拎着转圈圈了。 小少爷很满意地翻开自己空空如也的本子誊抄,抄到一半发现沈迟还没走。 下了晚自习的学生溜得比兔子还快,教室里除了苏绽和齐思昂几个被罚的人,就只剩下沈迟了。 教室里的灯关了一半,齐思昂早就已经识趣地凑过来和苏绽一起抄了,一边抄还不忘一边和沈迟道谢。 “学霸,你太帅了!以后你就是我亲哥!” 沈迟似乎是应了一声,光有些暗,从苏绽的视角看过去,只能看到他有些锋利的侧脸。 苏绽聪明的脑袋并不认为沈迟会被老师留下,小少爷接受了人家的帮助却不肯卖好,一抬下巴,很酷地问:“你怎么还不走?” 沈迟没说话,就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但身体微微偏向苏绽和齐思昂的方向,手里却正刷着一套数学题。 苏绽第一次觉得这个人长得还挺帅气的。 不是那种大众意义上的帅,他的侧脸棱角分明,一双眼睛狭长有神,低头的时候,硬质睫毛会盖住大半个眼睑,使得整个人的气质沉郁安静下来。 是挺安静的。 苏绽转了转手里的笔,要是能像现在这样一直不说话就好了。 快十点的时候,英语老师到教室里抓人,苏绽和齐思昂先人一步,顺利交上了两页纸的八大语法和八大时态,英语老师看过之后才放了人。 苏绽立誓,下一次英语会考上九十分。 其他人都被英语老师抓到办公室了,教室里只剩一排灯,沈迟还坐在位子上,手里的试卷变成了文综题。 苏绽和齐思昂打了个招呼,等到脚步声渐渐消失的时候,才又折了回来,靠在门框上懒散地看。 教室里的人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沈迟。”苏绽叫了他一声,“请你吃夜宵吧?” 2015年9月(3) 男孩子的感情总是简单的,仿佛脑内结构清晰明了的单细胞生物,只需要一顿饭、一个微不足道的示好、一声尖锐的口哨,就可以让从前剑拔弩张的关系变得缓和下来。 苏绽这天请沈迟吃的是烧烤。 九月份的天还不冷,坐在路边吃烧烤的感觉从来不差。 他们去的是市中区的一家大排档,可以自己用炭火炉子烤串的那种。 苏少爷很有一些大少爷的脾气,挑挑拣拣地嫌弃桌子不干净,小马扎太晃,沈迟大概是嫌他丢人,拎起书包来就要走。 苏绽按住他,然后自己也坐下,这下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少爷不想烤串,沈迟也不麻烦他,自己坐到另一面开始烤肉。 十点多的烧烤摊前人来人往,炉火的灼烧声、啤酒的碰杯声、混杂在一起的笑嚷声不绝于耳。 苏绽两只脚都踩住小马扎的腿,托腮坐在那里的样子像一只犯懒的猫。他的校服外套已经脱下塞到了书包里,上身只剩一件纯白色的棉质长袖T恤,因为看不出牌子,所以无法彰显小少爷的身价。 他就安安静静地坐着,张扬的人终于露出几分乖巧,看着沈迟烤肉的时候还笑眯眯的。 小孩儿的酒量都不好,苏绽只是抿了两口啤酒,就觉得眼前有些模糊,神不知鬼不觉地,他冲沈迟笑了一下。 “你不热嘛?” 离烤炉这么近,所有的热气都往苏绽的脸上弹,苏绽觉得自己都快要被烤化了。 小少爷被养得很仔细,用“细皮嫩肉”四个字足以形容,他的皮肤很白,皮肤娇嫩,不知道是啤酒还是火烤的原因,耳垂和脖子的部分竟然已经开始泛红。 他抬手扯了一下T恤的领子,露出透着粉色的脖子。 沈迟跟着他的动作往那根细长的脖子上看了一眼,然后缓缓摇头,“不热。” “我不信!”苏绽在原地跳了一下,抬手去抓沈迟的胳膊,却被沈迟轻而易举地避开。 一脸冷漠的人还是正襟危坐的样子,校服熨帖地穿在身上,拉锁停在锁骨附近的位置,袖子一直遮住手腕。 这么一比,苏绽就比他散漫随性太多了。 人总是喜欢追求反差感的,诸如禁欲者高.潮,放浪者求饶。 或许连苏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就是从这天开始,他第一次萌生了想要把沈迟的校服扒下来的念头。 他是个同性恋,想看看对方有没有腹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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