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的快递,还没来得及拆,我要是求饶你就用那个。” 他居然已经开始按部就班地给自己设定惩罚,这实在出乎沈迟的意料,使他忍不住蹙了蹙眉,“然后呢?” “反正你很行。”苏绽又不安分地往沈迟腿间瞥了一眼,“就做到我晕过去为止。” 沈迟讶然,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仍然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坐在那里,“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惩罚?” “也不只是惩罚。”苏绽脸红,声音越来越小,“七年前的事情你有权知道,但是我做不到事无巨细地讲给你听,我自己也不能再听一遍。” “等我晕了你就让林听过来,我嘱咐过他了,如果这一次你还要我,就让他把所有的隐情都讲给你听。” 沈迟没有再应他,起身将人从沙发上抱起来,从沙发到楼梯的距离剥掉了人的裤子,紧接着是上衣、内裤,被压到床上的那一刻,苏绽听到沈迟的耳语,“那就成全你。” 床头柜被拉开了,里面的东西多多少少多被临幸过一些,苏绽新买的快递被拆开,却没有派上用场。 尺寸买错了,嘴巴张到最大也咬不住。 苏绽忍不住求饶。 “迟哥” “不行了,我真的啊!” 沈迟不为所动,“下次买对尺寸,能省很多力气。” 苏绽不敢再说话,“呜呜”两声闭嘴了嘴,但喉咙里细碎的呻.吟还是一声又一声的钻出来。 新换的床单又一次被浸湿,苏绽抓着床单的手居然打了个滑,开始鼓足力气去抓沈迟的肩膀。 他的指甲又有些长了,几下就把沈迟的后背挠出红痕。 沈迟吃痛,竟然越发沉得住气。 苏绽哭着说:“我都这样了,你还忍得住吗?” 沈迟没说话,忍得出了一身汗,在苏绽自己乱叫的间隙还去冲了个凉水澡。昨天已经折腾了一整晚,早上没有上药,再弄的话人会受伤。 洗完澡回来的时候苏绽还有意识,沈迟知道他不行了,让他用手替自己弄一次。 苏绽的胳膊酸得抬不起来,胡乱摸了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沈迟只能自力更生,最后收拾完房间的时候天都快要黑了。 他上楼看了一眼,苏绽睡得很沉,侧躺在床上,怀里抱着被子,呼吸的时候发出小猫一样的“呼呼”声。 将黑未黑的天色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影子,沈迟没打算叫醒苏绽,所以没有开灯,靠坐在床边看身侧酣睡的人,从湿漉漉的睫毛到肿胀的眼皮,他忍不住抬手碰了碰苏绽的侧脸,指尖划过皮肤下隐隐透出来的淡色血管。 那里面血液流动,藏着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天急遽地黑下去,很快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卧室里漆黑一片,只能听见小猫偶尔传来的几声粗重喘息。 沈迟闭着眼睛听了很久,最终在一片漆黑里按亮手机,找到昨天匆忙之中收录的电话号码。 “林听是吗?我是沈迟。” “对,我去接你,我们去C.joy bar聊。” 七年前的真相已经渐渐还原,但沈迟所知道的一切都来自于苏绽亲口所述,他知道这里面还有不为人知的隐情,是苏绽不敢说、同样也不敢提起的伤疤。 只有知道了这一层,他才能无所顾忌地爱他。 2016年6月(1) 似乎每年高考都能赶上下雨。 雨不大,淅淅沥沥的雨丝笼罩整座城市,赶在太阳出来之前打湿建筑和草木,以及在城市里穿梭而过的行人。 五点多,天已经蒙蒙亮。 苏绽在梦里听到有人在敲自己房间的门,闭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连声音都是清秀的少年音色,“妈,才几点啊。” 第一场考语文,七点出门都不晚。 林芮穿着一身睡裙站在苏绽房间门口,早起还没来得及化妆,女人的眉心紧紧皱着,神色有一些疲惫。 “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啊。”苏绽揉揉眼睛,总算醒过来一些,顺手往自己房间的书桌上一指,“准考证和文具都装了,尺子圆规橡皮” 林芮打断他迷迷糊糊的声音,“身份证呢?” 苏绽一愣,眼睛瞬间睁大了。 他踩着拖鞋小跑到刚才手指的桌子前面,一声更大的惊呼传过来,“我的文件袋呢!” 桌子上空空如也,文件袋压根儿不在。 林芮在后面长长地叹了口气,把手里的文件袋举到苏绽面前,“放在楼下茶几上了,给你检查过了,身份证长腿儿跑了。” 苏绽抬手拍了一下额头,想起来了。 “昨天跟齐思昂约着去体育馆,好像放在体育馆的柜子里了。” 林芮皱着眉瞪他一眼,一家人情绪都很稳定,事情都赶到节骨眼儿上了也能镇定自如,“你去考场,我找到身份证给你送过去。” 苏绽“唔”一声,做错了事情只能乖乖点头,又忍不住看向林芮的小腹,劝道:“让我爸去吧,你最近不是孕反么。” 林芮已经怀有身孕四个月。 女性总是较为温和的,林芮抬手示意苏绽小声一点,又指了指另一侧的卧室门,“你爸昨晚熬夜赶设计稿,刚睡下没一会儿,别吵他。” “哦。” “不早了,起来吃早饭吧,一会儿李叔送你去考场。”林芮走出两步,又转回头来,狐疑着问,“不需要我穿旗袍在考场外面给你送向日葵吧。” 高考这件事在苏绽的概念里没有那么强烈,他也并不是一个特别需要仪式感的人,冲着林芮晃晃脑袋,“不至于不至于。” 林芮笑笑,顺手摸了一把苏绽乱糟糟的头发,踩着拖鞋下楼去开车。 苏绽又在自己卧室里窝了一会儿,从卧室的窗户可以看到别墅的停车场,一直看着林芮开着熟悉的车辆驶出别墅。 视线里满是细密的雨丝,蛛丝一般缠绕在玻璃窗上,远处的车辆渐渐汇入人潮,然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周围只剩下潮湿的蜘蛛丝。 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丝毫的有关自己将要考试的慌张与紧张感,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执着而又毫无目的地注视林芮的离开。 直到坐在李叔的车上,苏绽还在思考这件事。 “绽绽。”李叔叫他,“想什么呢?” 苏绽在后座上回过神来,很牵强地笑了一下,心里有一种麻木的钝感,“没。” 李叔就自顾自地开始说:“要我说你们这些孩子就是容易紧张,不就是个高考么,你的成绩那么好,能有什么问题啊。” 苏绽就不动脑子地附和他,“是啊,能有什么问题啊。” 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说完,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林芮。 苏绽原本居无定所的心脏一时间剧烈跳动起来,他抬起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有些抖,晃了晃,重重地按下接听键。 “妈?” 电话那一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声音嘈杂刺耳,剧烈的轰隆声中还夹杂着人群的尖叫声。 苏绽本能地将手机拿开了一些,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几乎要在这尖锐的爆鸣中跳出来,他试探着叫:“妈?” 没有听到林芮的回应,只有久久不息的尖锐声响。 苏绽忽然顿住,靠在车子的座椅上,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自己手机的屏幕,通话时常一秒一秒地加上去,五分三十二秒,通话被迫挂断,信号开始上下波动,最终趋向于零。 六月的天,潮湿和燥热并没有因为一场细雨而消退下去,雨刮器还在尽职尽责地工作着,耳孔里只剩下雨刮器与车窗相摩擦的声音。 苏绽迟钝地放下手机,感觉承载着自己的汽车壳子似乎也随着信号一起消失了,他整个人都置身于潮湿的雨雾里,铺天而来的蜘蛛丝开始变得异常黏腻,缠绕住他身体的每一寸。 先是剧烈跳动的心脏,到逐渐僵硬的四肢,最后是包括口鼻在内的每一个器官。 他开始感到窒息。 实验中学是今年椿城最大的考场,两头的路口都堵得严严实实的,车辆已经难以挪动分毫,李叔在车上连连按喇叭。 “太太给你打电话干什么啊,是不是身份证送过来了,你跟她说咱们还堵着呢”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段话,这才发觉苏绽根本就没有出声,李叔终于停止了按喇叭的动作,回头看向后座上一脸惨白的人,“绽绽?” “你怎么了?” 苏绽重重地吸进去一口气,整个胸腔却更加难受,他几乎听不见李叔的声音,回头看向水泄不通的路况,然后拉开车门,在李叔惊讶的询问声里闯入雨中。 细雨彻彻底底地将他包裹起来。 体育馆坐落在椿城的西边,与实验中学恰好是相反的方向,这一刻苏绽心里其实非常清楚,他已经不可能如约参加这场高考。 这场雨越下越大。 渐渐脱离了蜘蛛丝的比喻范围,雨丝变成了雨点,砸在人身上的时候有一些轻微的疼痛,再后来是瓢泼大雨,耳边只剩下雨水敲击下来的声音。 周围都是来往的车辆和撑着伞的行人,苏绽立在雨里,孤立无援。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的交警看到了他又或者是身上的校服。 “同学,是考生吗?是不是考生?” 苏绽茫然摇头,“不是,我不是。” 交警撑着伞把苏绽从马路中间往路两边拉,苏绽踉踉跄跄地跟着人走,身体已经不受大脑控制。 交警暗暗咂舌,不禁觉得是现在的教育使得学生压力太大,好好的孩子就这么精神失常了。 “要帮你联系家长吗?” 苏绽终于混沌地从“家长”两个字中抬起头来,满脸急切地抓住交警的手,眼眶里滚烫的泪水和雨水混杂在一起,从脸颊上一起流下来。 他几乎哀求道:“可以送我去体育馆吗?” 时间静止了很久,苏绽怀疑自己失聪,眼前只能看到交警来回张开的口型,却始终听不见声音。 过了很久,可能是五分钟,又或许是十分钟。 延迟的声音终于传入了他的耳朵,“体育馆塌了,现在过不去人。” “” “” “” 然后就是无数句恐慌和慌乱的声音,有人开始制造慌乱,有人开始维持交通,有人把苏绽挤到了暴雨之中。 他一辈子都逃不开那场雨。 2016年6月(2) 9:15。 开考十五分钟后迟到考生不得进入考点。 苏绽靠在急救室外面的长椅上,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他坐不起来,整个人蹲在长椅旁边,身上都是被浇透的衣服,手脚冰凉。 体育馆发生塌方事件,林芮被一块门板砸中,越过重重阻碍被送往医院。 在这之前已经有一个同样被砸中高中生死在送往医院的路上。 苏绽在心里默数,急救室已经人仰马翻了二十七分钟。 他机械般地拨动手机,苏淮生的电话却始终在占线。 背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苏绽回头,“李叔,是我爸的电话吗?” 李叔身上不比苏绽干多少,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摇头,“是钟老师。” “绽绽,高考可能赶不上了。” 苏绽苦笑一声,现在哪儿还顾得上什么高考的事情,勉强撑着长椅站起来,“李叔,我爸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怕我妈他还是得在身边。” 李叔是看着苏绽长大的,遇上这种事情,眼前的人又是个孩子,他没有撂挑子不管的道理。 他身手拍拍苏绽的肩膀,途中一场大雨,原本瘦小的人似乎一下子长大了许多,李叔说:“你别急,我回别墅看一看。” 他走出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去看苏绽,“绽绽。” 苏绽已经相当冷静,近乎平和地答应了一声。 李叔:“你爸爸可能在处理体育馆的事,你要有个心里准备。” 苏绽点头,说他明白。 小少爷的脸上还挂着雨滴,在路上哭得眼眶通红,发梢上凝着的水珠正随着他的呼吸缓缓落下来,校服沾水变薄,可以看到布料下面持续起伏的胸膛。 他站在原地两分钟,看着李叔的身影消失在医院走廊的尽头,自己又陷入到孤立无援的境地之中。 急救室的门忽然开了,有护士从里面走出来,对着他的背影问:“林芮的家属是吧!” 苏绽缓慢地转过身来,上下嘴唇紧紧抿在一起,最后一滴分不清是什么的液体从脸颊上滑落下来,他点点头,“我是。” 9:23,林芮去世。 苏绽亲手在死亡通知书上签了字,亲眼看着母亲被推入通网负一层的电梯,那时的他还没有想到,自己还要独自一人操持林芮的后事。 苏绽在医院待到中午,雨水没有止息的态势,外面依旧拥堵难行。 李叔的电话打进来,他接起,听见对方急切的声音。 “绽绽,你回家一趟吧。” 苏绽一颗心就重重地沉下去,他默了很久,说“好”。 鸾平山从来没有堵过车,但这一天是个例外。 几十辆车围堵在山道的路口,苏绽付了钱,从出租车上下来,再一次将自己包裹进稠密的雨丝里。 他的视线里不再是潮湿的雨,而是一把又一把悬在头顶的散,深蓝色、黑色、经典的格子款,像是悬在他头顶上空的一把利刃。 他就在那些伞面下面穿行,雨珠从伞页上滚落下来,滴在脖颈上,滴在锁骨间,滴在起伏不定的胸腔和难以言说的心脏。 他听见伞的主人催命一般的声音。 “苏淮生是不是住在这里!” “让苏淮生滚出来!” “还说什么知名设计师呢,肯定是暗地里吃回扣了!” “杀人凶手!” 苏绽一步迈出人群,被挤得踉跄了一下,等在别墅门前的李叔快步过来将人拉走。 “我爸呢?”他问。 “先生上午把家里的佣人都赶了出来,入户门锁着,我们都没有钥匙,绽绽。”李叔欲言又止,有些不忍地说,“进去看看吧。” 大概是前来闹事儿的人认出了他,指责怒斥的声音越来越大,很快就压过了李叔的声音,家里的保姆司机都聚在这里,极力阻拦将要冲破藩篱的人群。 苏绽此时才发觉自己的手指其实一直都是抖的。 人的感觉总是很准确,苏绽因为林芮一通电话而心神不定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直觉让他已经可以预见最坏的结果,只是心里不愿承认而已。 此时此刻,那种焦躁与不安又剧烈地涌了上来。 他没有去开门,而是选择拿起手机报警。 说自己家有人私闯民宅,扰乱治安。 咒恶的骂声在这通报警电话之后愈演愈烈,如果不是李叔和保姆们拦着,恐怕已经将苏绽生吞活剥了。 “这是苏淮生的儿子,是杀人凶手的儿子!” “有其父必有其子!” “父债子偿,苏淮生要是死了,你也得给我们家孩子偿命!” 苏绽恶狠狠地看过去,眼白通红,“闭嘴!” 十七八岁的少年无所畏惧,真发起狠来什么都顾不上,攥着手机就朝别墅外围的人群冲了过去,李叔拦都拦不住。 瀑布一样的雨水里,苏绽孤身站着,浑身都被浇透了,但一双眼睛却咄咄逼人,“我母亲尸骨未寒,父亲生死不明,你们这个时候私闯民宅,还算是人吗?” 有人被问得哑了一句,再一犹豫,警察已经赶到了现场。 苏绽被李叔拉到伞下面躲雨,不开门进屋,就站在别墅门口冷眼看着警察驱散那些人,犹如在看嗜血怪物的退败。 直到别墅门前空无一人。 老天开眼似的,雨瞬间就变小了,别墅门前地势低洼,暴雨汇聚在水坑里,倒影出人的影子。 苏绽转过身,看着眼前紧闭的入户门,过了很久才做足了心理建设,抬起手,手却抖得不成样子。 李叔已经心疼得不行,轻轻叹了口气,“绽绽。” 苏绽抿嘴笑开,眼角却在一瞬间又变得通红肿胀起来,他“哎”一声,最终还是抖着手去输密码。 外面的动静闹得这么大,苏淮生不可能听不到,除非 门打开,苏绽最先看到的是挂满了满墙装饰画的楼梯,然后是从楼梯扶手上悬挂下去的一截绳子,再往下才是苏淮生的尸体。 细雨猖狂地盖下一天雨幕。 苏绽跪下去,膝盖重重地落在大理石砖地上,发出沉沉的响声。 李叔和保姆阿姨小跑进去,顾不上苏淮生,几只手一同扶住晕倒在地的苏绽,托住他将要砸到地面上的后脑勺。 苏绽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天还没有完全亮,他动了动,后腰和膝盖都有些酸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睡在沙发上的。 掀开身上盖着的毯子坐起身来,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女人,穿着淡色的长裙,妆容很精致。 “醒了?” 苏绽延后衰弱的大脑迟钝了一下,几秒之后才乖乖地张嘴叫人,“舅妈。”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舅舅端着一杯牛奶走过来,托盘连同玻璃杯一起放在茶几上,男人冲着他抬了抬下巴,“醒了就,喝点儿东西。” 苏绽一整天水米未进,长时间的饥饿和心理冲击使他的心脏开始不正常地跳动,他坐在沙发上深深地吸进去一口气,抬手端起牛奶喝了。 是家里的鲜牛奶,但温度有些凉了。 苏绽垂下眼睛将玻璃杯放回到托盘里,这才拽回一些情绪,抬眼去看此时空荡荡的家。 整个别墅还是从前的样子,堂皇的内饰和充满艺术色彩的软装将一切虚幻的情感包裹起来,楼梯上悬挂着的艺术画最为显眼,那其中其实有苏淮生和林芮的亲作。 苏绽的第一反应却是看楼梯的栏杆。 没有悬着的绳子,也没有苏淮生的尸体,他恍惚中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 苏绽别开视线,问舅妈:“李叔和孙阿姨他们呢?”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舅舅给他们结了工资,都走了。”舅妈拍拍他的肩膀,很慈爱地,“没事,你爸妈虽然不在了,但还是有我和你舅舅呢。” 至此,苏绽疑心自己是在做梦的那一点点奢望也化为乌有。 这一天是2016年的6月8日,高考第二天,距离他成年还有22天。 如果他早出生22天,此刻就能够以成年人的身份来处理苏淮生和林芮的后事,不必让他的舅舅和舅妈插手进来。 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 刚醒来的时候没觉得怎样,到了这会儿,苏绽才察觉到自己太阳穴往上的位置一直在隐隐作痛,他明明刚睡醒,却觉得浑身上下前所未有的疲惫,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人说真正的悲伤来临的时候会顾不上哭,苏绽当时没那么想,他只是还无法把眼前的局面联系在自己身上。 他还没来得及难过。 几分钟后门铃被按响,舅舅过去开了门,与门外的人简单交谈了几句,转身对着苏绽说:“你收拾一下,我们也该走了。” 苏绽点点头,什么都没有说,站起来把自己盖过的毯子一点一点扥平叠好,思思方方地摆在沙发上。 怕叠得不整齐,怕舅妈插手说什么,他又弯下腰仔仔细细地将毯子捋了一遍。 他以前没干过这么细致的事情,也就是这一刻,他才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这大概是他以后的每一个瞬间。 2016年6月(3) 舅舅的车停下的时候,苏绽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殡仪馆。 大概是担心闹事的人惊扰遗体,只能在第二天匆忙安排火化。 苏淮生留下的遗产所剩不多,大部分都要用来打官司和作赔偿,因此送别仪式格外简单,苏绽甚至都没有一套像样的正装。 舅妈帮他把黑绸套在胳膊上,苏绽走进去,追悼会的现场已经布置完毕,花圈不多,正中摆放着两樽棺椁。 苏绽在舅妈轻轻的哭泣声中走进去。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里为什么掀不起一点儿波澜,看着那两樽棺椁的时候也觉得分外麻木,距离越近,他就觉得越陌生。 他记忆里的苏淮生总是温和有风度,因为各种国际会议忙碌不堪,但总能摸着苏绽的脑袋感慨小孩子长得真快;林芮又是温柔恬静的女人,虽然工作同样很忙,但对他的关心从未少过。 那是两个活生生的人,不是眼前这两樽冷冰冰的棺椁。 舅妈抹着眼泪上前安抚苏绽,说:“给你爸妈磕个头吧。” 苏绽没有反应,一步一步朝着那两樽棺椁走过去,停下,环视整个会场的人。 这场追悼会实在办得仓促极了,在场的只有苏淮生和林芮生前的几位好友,除此之前就是和他舅舅舅妈一家人,主持人是临时聘请的,站在上首莫名其妙地看着苏绽,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说追悼词。 苏绽收回目光,终于肯将视线放到那两樽棺椁里。 左手边躺着的是林芮,右边是苏淮生。 六月份又阴雨连绵的天,人走了一天就已经有些变化了,林芮又是意外身亡,脸部有擦伤和磕碰的痕迹,被化妆师扑盖了厚厚的一层粉底。 苏绽伸手去碰林芮的眉毛。 舅妈“哎”了医生想要阻拦他的动作,被舅舅伸手扯了一下,于是就没再出声。 苏绽一身T恤配牛仔裤,是很寻常的学生打扮,除却胳膊上别着的黑绸,很难想象眼前的这个少年在短短的一天之内痛失双亲。 他自己似乎也因此变得麻木了,站在林芮的棺椁前弯下腰去,指尖在林芮的眉毛上轻轻摩擦,指甲边缘被蹭上了一些眉粉的痕迹。 他很执着地做这个动作。 苏绽三四岁的时候,林芮有一阵子特别忙,事业还没有到风生水起的地步,家里只聘请了一位阿姨。 苏绽肺炎,高烧住院,连着好几天都哭闹不休。 阿姨也算上心了,白天哄完了晚上哄,几乎是不眠不休地照顾苏绽,但三四岁的小孩子知道什么,只会哭着要“爸爸妈妈”。 没办法,苏淮生和林芮推了英国的画展,连夜乘飞机赶回来。 苏绽当时已经烧得神志不清,坚称眼前的两个人不是他的爸爸妈妈,而是阿姨和医生联手捏出来的假人,并且有理有据地说爸爸妈妈不打算要他了。 苏淮生没忍住笑出声音,苏绽在病床上哭得更加大声,“我就说他不是我爸爸吧!” 站在旁边的阿姨和问询而来的医生护士满头黑线,都拿眼前的小孩子没办法,最后还是林芮出面,轻柔地把孩子抱在了怀里。 他哄着苏绽抬手,顺着去摸自己的五官,一开始摸到的就是眉毛。 林芮说:“绽绽的眼睛像爸爸,但眉毛像妈妈,你摸一摸妈妈的眉毛,看看是不是假的?” 白白净净的小少爷就瘪了嘴,哭得眼睛通红含着泪花,不情不愿地说:“不是”。 “那我就是妈妈呀~” 苏绽总算愿意承认自己是觉得委屈,瘪着小嘴眼泪汪汪地趴到林芮身上,在妈妈怀里哼哼唧唧地哭了好一会儿,小孩子的天性暴露无遗。 事后很长时间,只要林芮和苏淮生出远门回家,苏绽总会第一时间扑上去摸林芮的眉毛。 这个习惯直到苏绽上了小学才渐渐改掉。 舅舅看见苏绽安安静静站在棺椁前的样子,没说话,给了主持人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果断开始念追悼词。 原本应该哀婉悲怆的句子在不知不觉中加快了语速,无人提出异议,似乎所有人都想要加快这场追悼会的进程。 林芮的死是个意外,苏淮生却是自杀,晚一分钟都会加大有人来闹事的可能。 追悼词很快念唱完毕,一众亲友对着两樽遗体鞠躬告别,苏绽却仍然站在旁边一动不动。 舅妈拽了拽他,“绽绽?” 苏绽没有反应,工作人员就要将人送进火化室,棺椁被推动的时候,苏绽也突然动了。 他伸手牢牢地攀住棺椁,眼泪夺狂而下,凄厉的哭声在会场里显得空旷而又刺耳。 “不要,爸,妈!” “我是绽绽!” 他来来回回地叫“爸爸”和“妈妈”,来来回回地重复自己是苏绽,不是捏出来的假人,是他们的儿子。 但他的父母却没有醒过来。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追债闹事的人果然找了过来,舅舅不得不出面周旋,殡仪馆里乱作一团,苏绽悲伤过度,最终晕倒在舅妈怀里。 他在重度晕厥当中被匆忙带离椿城。 手机、电脑、证件、包括所有的生活用品都被迫落在那幢别墅了,而他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身在千里之外的北城。 家庭医生在给他打点滴,许久未见的外婆和弟弟守在他身边。 小林听七八岁时候的还是个小矮个子,站在床边的弯腰的时候刚好能看到苏绽的表情,他观察仔细,看见苏绽眼皮颤动的时候就嚷嚷起来,“外婆,我哥醒了!” 外婆惊喜地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步履蹒跚地来到床边,正与那双茫然的眼睛对上视线。 “醒了就好。”老太太悲伤中含着庆幸,却连着念叨了好几遍,“醒了就好。” 苏绽那天哭得太厉害,此时的思维完全迟钝,他甚至又一次开始疑心这是自己做的荒诞怪梦,抬眸对上外婆的视线,这个念头就又被打消了,比上次要快一些。 “外婆。”苏绽叫。 外婆坐在床边怜惜地碰了碰他的额头,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绽绽乖,外婆给你做点东西吃,吃完了再睡一觉好不好?” 老太太慢慢地往厨房挪去,身影显得格外孤单落寞。 苏绽长得像林芮,她大概不忍心再看下去。 外婆一走,林听就又凑了过来,这么大的孩子已经懂事儿了,大人谈话瞒不过他,想必外婆也把苏淮生和林芮的死告诉他了。 “哥哥。”林听很乖地叫他。 苏绽就笑了笑,像小时候一样抬起身去弹林听的脑袋,“两年没见你怎么还是这么矮?” 林听捂着自己的脑袋跳出好大一步,觉得他哥一点儿也没有外婆说的那么难过。 “哼!”小孩儿气呼呼地跑开,没有注意到苏绽悬在空中的手,和手背上已经回血的输液管。 林家在北城还算富裕,苏绽的舅舅前些年在林芮的支持下做了点小生意,看护着一家初具规模的外贸公司。 也因此,夫妻两个回来之后都很忙。 苏绽回来已经有几天了,在外婆和林听面前一直像个没事儿人似的,该说的说该笑的笑,从不提起苏淮生和林芮,甚至没有问外婆要过手机。 他像是要将过去的近十八年一同遗忘在椿城。 转眼已经在北城过了几天,万年历上的数字变成6月13日,高考结束五天。 苏绽的身体很快好起来,已经不需要输液吃药,午饭时正被外婆监督着喝排骨玉米汤。 听见开门声,抬眼一看,是舅舅和舅妈回来了。 林听很雀跃地跑过去,在母亲身边蹭了蹭,一家三口一起进来。 苏绽很有礼貌地站起来,“舅舅,舅妈。” 舅舅让两个孩子一起坐下,边吃饭边跟老太太聊了两句生意上的事情,饱经风霜的一家人就这样坐在一起吃完了饭。 饭后舅妈收拾厨房,外婆带着林听去午睡,苏绽却叫住了他舅舅。 “舅舅,他们有找过来吗?” 原本要起身的男人又坐回原位,叹口气,明显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目前还没有,椿城的事情闹得很大,国家层间担心引起社会恐慌,能封的消息都已经封了。” 话音一转,舅舅又看着苏绽说:“但受害者的父母已经把事情迁怒到你爸身上了,能赔偿的都已经赔偿了,如果他们不依不饶,说不定真的会追到北城。” 苏淮生作为体育馆的主设计师,在坍塌事件中必然要承担一部分责任,可以他对自己专业的自信和林芮的死将他压垮得太快,人一死,所有的罪名都被推到了他的身上。 官司还没开始打,父债子偿的观念就已经深入人心。 苏绽原本维持着平静的一颗心在听到舅舅这番话之后沉沉地追下去,当日的窒息感又一次将他缠绕起来,恍惚中又一次置身雨幕,无计可施。 舅舅劝他:“还好我们已经离开椿城了,他们就算是要来追债,也没有那么快找过来。” “我想回去。”苏绽抬起眼睛,一颗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来,重复比哀求道,“舅舅,我想回去。” 他没说,在椿城还有一个人在等他。 告白、求欢、私奔,或者是告别。 藏匿在父母双亡的悲痛之下的,还有他对沈迟难以言说的思念。 舅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去拍他的肩,“你在这边跟在椿城一样,小听上学,你也在家里复习,明年可以继续参加高考。” 他走远,留给苏绽的话像是一句承诺:“家里的事不用你们小孩子管。” 调查 调查 “我当时应该是上小学”C.joy bar里,林听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会儿,最终确定,“小学三年级吧,其他的真记不住了。” “就记得我哥刚到北城的时候还昏迷着,我下午放学就被接到医院了,在病房里守了我哥一晚上,第二天才回了奶奶家。” 林听口中的“奶奶”就是苏绽的外婆,沈迟已经很清楚这一点了。 “他就没”沈迟欲言又止,结合刚才林听讲的种种,顿了顿才有问下去,“他就没哭吗?” “没有。”林听摇头,这下倒是很肯定,“奶奶跟我说了姑姑姑父的事情之后,我也很担心我哥醒过来会哭,但是他没有。” 林听回忆,“从他到北城之后就再也没哭过了。” 听了那么多前因后果的往事,沈迟都勉强能够接受,但一想到苏绽那么爱哭的小孩儿竟然生生忍了七年,心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锤了一拳似的。 他原本还想问问苏绽这七年间的细节,话到了嘴边却发现自己已经问不下去。 结账,问林听:“你哥给你请了几天假?” 林听指指手机,大小伙子虚笑了一下,“舆论压力太大了,我这样回去也上不了学。” “去我们那儿住两天?还是在这里。” 林听摇头,两个都不满意,“沈迟哥你能把我送回奶奶家吗?” 沈迟当然说“能”。 天黑了,大小伙子打车也会不安全,沈迟尽职尽责地将人送到春林路的路口,又步行把林听送回家。 老太太这个时间还没有休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等林听,总之听见声音就出来了。 “小迟也来了?” 她问完这句话又下意识地张首往沈迟和林听身后看,明显是在找人。 沈迟迎上去,一改往日的冷态和戾气,冲着外婆笑了笑,“绽绽没来,外婆。” 外婆点点头,邀请沈迟进屋里坐,天色已经很晚,沈迟不想多打扰,但思考几秒还是跟着外婆进了屋。 “外婆。”他捧着林听递过来的一杯热水,抬头笑了笑,林听识趣地回房躲了起来。 外婆在沈迟对面坐下,迟疑开口:“绽绽他” “哭了。” 这两个字一出来,外婆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眼眶泛红,远远看着觉得眼皮立刻就肿了。 原来苏绽一哭就红眼睛是遗传的。 沈迟递给外婆一张纸巾,不久之前心脏抽疼的感觉又回来了,他宽慰道:“外婆,他哭了是好事。” 外婆抹着眼角点头。 “这些年绽绽一个人撑起这个家,每次问他累不累的时候,他都摇着头笑着说‘不累’,我一想起来就” 外婆哽咽,实在说不下去了。 都知道苏绽是个强生惯养的小少爷,从小被苏淮生和林芮捧在手心里长大,衣食无忧生活富足,估计连碗都没刷过几次。 想起林听所说的那些细节,沈迟垂落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心脏的痛意变成一圈麻木,像逐渐泛起波澜的涟漪,蛰得人浑身都疼。 “外婆。”沈迟站起来,改坐到外婆身边,郑重地说,“我向您保证,苏绽在我身边,不会再受到任何委屈。” “我会认真爱他,为我曾经没有原谅他的过失而道歉,尽我所能,让他平安快乐。” 早在北城的时候,外婆就知道苏绽一心喜欢沈迟,受到林芮从事艺术创作的影响,她比同年代的人要开明许多,很早就接受了这件事。 只是在听到沈迟这句承诺的时候,她才真的觉得苏绽的执着是值得的。 外婆红了眼睛,点头,把自己的外孙完全交给沈迟。 话说到这里,沈迟又顿了一下,“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征求您的同意。” 这一夜变得很漫长,连日的寒潮和冻雨使这座城市提早步入冬天,沈迟出门的时候只穿了一件薄外套,春林路湿寒,难免觉得有些冷。 坐在车里开了一会儿空调才暖和过来,随后一脚油门,趁着暮色开车回家。 客厅里开着灯,苏绽已经醒了。 单薄的青年坐在沙发的角落,身上穿的是前不久沈迟给他买的男士睡袍,珊瑚绒材质,粉底□□熊,少女心十足。 他正在用沈迟的工作电脑认真地浏览着什么,沉浸至极,以至于都没听见沈迟开门费声音。 沈迟下意识地看向苏绽从睡袍下漏出来的光洁小腿,没穿袜子,也没穿鞋。 他不满地走过去,单手将人的两条腿捞起来,在苏绽反应过来之前放到沙发上盘好。 被迫改变了姿势的苏绽幽怨地看着沈迟。 “这么早就回来了?” 沈迟不说话,他以为是自己的态度还不够明显,举起手机敲敲屏幕,“林听都跟我说了。” 意思是沈迟约林听见面的事情已经被苏绽知道了。 沈迟并不怕他知道,这本来也是他们之间已经默许的事情,他从后面抱住苏绽,两个人一起在沙发上坐好,沈迟拥着他问:“在看什么?” 他说着就凑近去看电脑屏幕,白光炸得刺眼,不出所料,苏绽的确是在看微博。 一天过去,苏绽那条微博还在热搜上高高挂着,词条愈演愈烈,从“苏绽”到“苏淮生”,从“苏淮生”到“体育馆”,褒贬不一的言论渐渐有了倒戈之像,除了已经被顶上热门的几条犀利言辞,其余的热评都已经在复盘当年的事情。 沈迟看完,偏头去蹭被自己抱在怀里的苏绽,嘴唇在他眼睑下方的位置摩擦滑过,亲昵的动作像是在替苏绽擦眼泪。 即便他这次并没有哭。 苏绽被沈迟蹭得有些痒,忍不住偏头躲开他灼热的气息,却实在舍不得从沈迟怀里出来,就任由他坐在沙发上抱着自己。 沈迟紧了紧小臂。 怀里的人腰部纤细,用力圈着的时候可以感受到他凸起来的肋骨,腹部薄薄一层肌肉,皮肤滑得好像没有体毛一样。 沈迟将手从睡袍的缝隙探进去,越过肋下去摸苏绽的小腹。 大概有人天生具备做0的体质,苏绽总是喝完水就显肚子,一大杯水下去就能收获一个圆圆的小腹。 触感又软又滑。 “踢我呢。”沈迟说。 苏绽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沈迟在说什么,还在想自己的腿不是好好地在沙发上放着吗,什么时候踢他了。 愣了一下才察觉到沈迟在自己小腹上不断作乱的手,他的脸一瞬间红了,不知道重逢时编出来的那句话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被沈迟忘记。 “松手。”苏绽挪动着想要从沈迟怀里出来。 沈迟这个时候会松手就怪了,他手上的力气不减反增,仅用一条手臂就把苏绽箍得死死的。 “你的脸红了。”沈迟用气音在他耳边说。 苏绽小幅度挣扎的动作停了一瞬,发觉自己那些压抑的情绪竟然被沈迟这三言两语黑磨没了。 高冷的沈律师竟然也搞起这一套。 苏绽不再乱动,任由沈迟的手臂抱着自己,他的腰和小腹被沈迟勒得很紧,那其实是有一些不舒服的,好像整个人都陷在了沈迟的皮肉间,如果不是中间隔着两层衣物,恐怕他早已被沈迟吞入腹中。 小腹被沈迟揉得又软又烫,苏绽觉得自己身上某些地方又开始突突地跳,他的心脏剧烈跳动,听见沈迟说:“有两件事要告诉你。” 男人偏头,开始轻柔地亲吻他的侧颈。 “第一件事,我会好好爱你。” 苏绽的睫毛剧烈地颤了一下,脖子上被沈迟亲吻过的地方很快密密麻麻红成一片,一直延伸到睡袍的领口。 他当然知道沈迟爱他,但缺乏安全感和担心被抛下的心理使他变得极为敏感。 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转过身来抓住沈迟的衣服,抬起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睛。 楚楚可怜样儿。 沈迟顺手揉揉他的头发,接着说:“第二件事,我想调查当年体育馆的坍塌事件。” 苏绽一愣,攥着沈迟的衣襟,豁然抬头看他。 疑心自己听错了,他甚至还重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网络上的言论我看过了,你不相信是你爸爸的设计出了问题,是吗?” 苏绽下意识地轻咬了一下嘴唇,然后点头,“对。” 苏淮生当年留下了遗书,自杀的绝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林芮和死和他难以承受的骂名,但他始终不承认自己在设计过程中吃回扣、偷工减料。 但人一死,就等同失去了话语权,苏绽的舅舅急于带他离开椿城,并没有花过多精力在公众言论上,导致承包方在最短的时间内撇清了干系,所有的责任都到了苏淮生头上。 沈迟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抚着苏绽的后脑勺让人靠在自己肩上,“我学法律是为了公平正义,不是为了我自己。” “绽绽,我们试试吧。” 追尾 苏绽又一次情绪崩溃。 忍了七年的眼泪像是有什么反噬效应,这在几天里淌了个干净。 沈迟摊开腿坐在沙发上,让苏绽面朝他坐在腿上,像哄孩子一样很温和地哄他。 “再哭眼睛又要肿了。” 苏绽吸了吸鼻子,要面子又要好看,下意识地抬手去摸自己的眼睛,刚好对上沈迟一脸宠溺的表情,羞耻心“唰”的一下蔓延上来,一头扎进了沈迟怀里。 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就是很矫情。 沈迟仰头吸了一口气,轻轻拍他的背,爱人之间的抚摸总是很容易就能冲破“安慰”的界限,很快,沈迟将他揽紧,低头亲吻。 苏绽轻轻地“呜呜”一声,喘不过气,双手抱住沈迟的脖子。 他其实一直都很喜欢沈迟这样亲吻他。 男人的嘴唇很薄,口腔里是一如既往的薄荷气息,一开始的时候总是有些呛人,坚持不了几分钟,苏绽开始感受到沈迟口中的灼热与潮湿。 苏绽渐渐受不了,舌尖开始往后退,却被沈迟用牙齿咬住,他吃痛,抱着沈迟脖子的手开始捶打他的肩膀,又被沈迟结结实实地抓在手里,无论如何也动不了了。 牙齿早已经饶过他,男人却没有。 苏绽仰着头,被迫陷入到更深一层的亲吻当中,身体在一瞬间变得通红不堪,挣开沈迟的吻,很轻地呻.吟一声。 沈迟眯眼,原本还想侵略的动作就此停下。 他忽然觉得腿上一阵湿热,心里有个狐疑的猜测,伸手一摸,含笑看向苏绽,打量着他问:“不穿内裤?” 苏绽其实感受到自己的睡袍被沈迟撩起来了,但他没有躲,像小猫一样挂在沈迟身上轻轻晃尾巴。 浪。 “疼。”他控诉昨晚沈迟的行径,颇为委屈地说,“磨得慌。” 沈迟笑开,滞留在他背上轻轻拍动的手更为轻缓,大概是想要问他该怎么办,顿了顿,反手抓起一只抓了一个沙发上的靠枕扔下去。 他换了问题。 “我们谁先跪?” 得到了爱人的承诺就像南归的大雁有了家。 苏绽辗转北方七年,终于在这一年的初冬彻底回到椿城。 十一月底,北方已经连下了好几场雪,椿城的冻雨和寒潮天气一场接着一场,苏绽好不容易才舍得回C.joy bar站吧台,两天下来就被冰雹砸了车。 KE鼓动着老板赶紧换辆新车。 苏绽为此埋头钻研数个日夜,看上了甜酷版718Cayman,沈迟当时靠在床头上看一个法援资料,被苏绽强迫着看了一眼,懵了一下,摘下眼镜又看一眼。 星光宝石红硬顶小跑车。 “疯了。”沈迟评价。 苏绽不高兴,在被子里的两条腿拼命往沈迟身上缠,皮肤很光滑,没什么体毛。 沈迟被他闹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无奈合上电脑,默默改了自己刚才的评价,“对不起,我忘了你是甜妹。” 甜妹于是甜甜地笑开,抱着手机畅想自己开保时捷的生活。 入门级718落地不到100,苏绽现在的实力完全买得起,提车那天是沈迟和KE陪他去的,这款车好像格外吸引他们这种甜甜的男孩子。 KE坚决不承认自己和苏绽是一类人,放出豪言要让苏绽取消水蛇舞,明天改跳猛龙操。 沈迟忍得脸都僵了,总算顺利抵达目的地。 车子是早就定好的,苏绽需要做的不多,签合同办手续确认生产日期,最后交钱提车。 25岁,全款,没有分期。 即便这与七年前停在鸾平山别墅里的车相差千里,但苏绽仍然觉得很兴奋。 他似乎正在逐渐接受自己成为一个普通人的现实。 回去的路上苏绽想开车,沈迟怕他太激动,硬生生抢过驾驶位的掌管权,并不情愿地开上玫粉色的跑车。 小情侣要贴着坐,苏绽就坐在副驾驶上回头与KE东拉西扯地说话,沈迟懒得听他们在说什么,总之都是一些很不着调的事情。 “我还是觉得阿卓应该来。”KE分析道,“我到要看看直男喜不喜欢这台车。” “应该不喜欢。”沈迟接上,“没有直男喜欢玫粉色。” 苏绽冷哼一声,臭脸拆沈迟的台:“你又不是直男。” 沈迟:“” 他的确不是。 刚想要开口再辩驳什么,车身后方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车鸣声,沈迟第一反应是出事了,没敢踩刹车,慌乱之中紧急变道,饶是反应再快也没有逃脱被后车的命运。 718出师未捷身先死。 好在车上的人都没什么事,只有后座的KE嚷嚷自己脑震荡,苏绽晃了晃他的脑袋,暂时确认误诊。 听声音也知道自己这台新车的后尾算是报废了,苏绽的心都在滴血,在车里炸了一会儿毛,赶在沈迟拦住他之前下车与人理论。 后面是辆大众牌出租车,司机是个中年男人,事故起因大概是刹车失灵。 苏绽怒气冲冲地敲人家的车窗,脸很臭,一副招惹不起的样子。 中年司机很快开门下车。 “我说你怎么开的”苏绽看清来人的样子,卡在嗓子里的脏话悉数咽回去,愣了半晌,试探着叫,“李叔?” 沈迟和KE也已经下车,听见苏绽这句话,KE先是惊讶了一瞬,“老板你认识他啊?” 男人很多年都没有被人这样称呼过了,听见熟悉的声音时先是晃了一下神。 七年过去,他已经两鬓斑白,常年跑出租的生活令他染了一身风尘,连下车的动作都显得匆忙至极。 谁都不好过。 苏绽离开椿城的时候已经快十八岁,如今只是比当时长高了几厘米,脸上削薄了一层,因此并不难认。 李叔挪动了一下嘴唇,还是难以置信地喊他:“绽绽?” 苏绽先是觉得鼻子一酸,随后快步上前,扬开手臂抱住了李叔。 从记事起,李叔就是他们家的司机了。 那时候苏淮生和林芮在国际上的知名度越来越高,能够像普通父母一样陪孩子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少,苏绽童年里的大多数时间,都是李叔接送他上下学的。 小时候的苏绽最喜欢这样抱人,但此时此刻,他却觉得李叔的肩膀厚了许多,和从前不一样了。 围观群众看热闹看得莫名其妙,有人嚷嚷着想要拿手机拍什么,被沈迟身后挡住。 沈迟对重逢的两人说:“那边有家咖啡馆,咱们进去说。” 718毕竟是新车,就算不报警也要等保险公司过来,这种情况下,KE自然被安排坐在马路边等人,成为这个冬天来临之际第一条被冻死的水蛇。 百米外的咖啡馆。 李叔看着被沈迟推到自己面前的热咖啡,略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指,问:“我可以要一杯热水吗?”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抬手一指面前的热咖啡,“年纪大了,喝这个睡不着觉。” 苏绽反应过来,连忙肘击沈迟,“快去。” 李叔笑着看他们两个之间的小动作,眼角竟然也有些泛红,他抬手抹了抹,“真好啊,你们两个还能跟以前一样。” 苏绽和沈迟对视一眼,都听出了李叔话里浓浓的感慨,想到沈迟那天对自己的剖白,苏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看向李叔。 “我们现在生活在一起。”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叔,我们在谈恋爱。” 然后就是一阵沉默。 截止到现在,他们已经在很多人面前出柜了。 外婆作为长辈可以通融,陆哲齐思昂作为朋友可以祝福,钟秀秀作为新一代的年轻女性可以体谅,但是李叔和他们都不一样。 在苏绽的眼里,李叔是陪他一起长大的人,也是除了苏淮生和林芮对他关切最多的长辈。 好像只要他点了头,苏绽心里就再也不会拧巴了似的。 几秒钟后,李叔捧着手里的那杯热水,开口时有些哽咽,“好啊,怎么着都好。” 看沈迟一眼,将眼前的青年与当年沉默的小学霸联系在一起,他又忍不住说:“我以前就觉得你们两个不对劲了。” 高三那年大雪天的记忆又奔涌而来,感受到当年的人此刻就坐在自己身边,苏绽悄无声息地红了脸。 他低头去喝咖啡,企图将这点儿异常说成咖啡太烫。 不过沈迟并没有关心他为什么脸红,而是又给李叔续了一杯热水,关切问道:“您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故人重逢大抵就是问这些问题,是苏绽一开始的情绪太过激动,此时听到沈迟这么问,也就捧着杯子瞪大了眼睛,一眨一眨地等着李叔开口。 这天1到7℃,对于这座偏南的小城来说已经很冷,咖啡店里开了空调,一杯又一杯冒着热气的热饮使整个环境醇香厚实。 小少爷一双眼睛犹如当年,眨动起来水润莹亮。 李叔与他对视片刻,最终也选择了坦诚相待。 他摇摇头,一声苦笑过后是人到中年仍被生活重担所压迫的悲楚。 “这几年的日子不好过啊。” 别墅 别墅 李叔有个女儿,比苏绽还小几岁,苏家出事的时候还在上初中,有白血病。 当时苏淮生在别墅自缢,苏绽悲伤过度晕了一天一夜,再醒过来就没有见过李叔孙阿姨他们了。 家里的所有事情都有舅舅来打理,苏绽特意问过李叔的去向,舅舅拍着他的肩膀做过保证。 “放心,该给的补偿舅舅都给了,他们家有个生病的女儿,让他早点回去照顾孩子,就别跟着咱们天南海北地跑了。” 苏绽单手放在桌子上,指头蜷起,掌心紧攥成拳。 “我舅舅给了您多少钱?” 李叔不想提这件事,话到此处却又不得不开口,低头抿了一口已经温下来的水,抬手比了个“五”。 “五万?”苏绽皱眉,李叔每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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