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出来让给别人住,就这么空着。但禾心影又从未见过许之恒去过这院子里。 思念亡妻的人,不会时常去过去的地方,拿起旧物怀念么? 但或许许之恒是怕睹物思人,所以刻意不去吧。禾心影为许之恒找了个理由。 对于禾晏,她原先还有些妒忌,如今是半分妒忌都没有了。与一个死去的人相争,是没有意义的事,尤其是无论禾心影自己怎么说服自己,她没有感受到禾晏对自己的威胁。 换句话说,她没有感觉到许之恒对禾晏刻骨铭心的爱恋。 灯笼发出幽微的光,外头的风吹一吹,已然将她的那点困意全部吹散,她望着黑幽幽的那间空院子,想了一会儿,不由自主的挪动脚步,往那个地方而去。 她只来过一次这院子,在刚嫁进许家不久后,不过也只到了院子,等禾心影想进那间屋的时候,就有婢女冒了出来,轻声道:“大奶奶,少爷不许旁人进这间院子。” 禾心影那时候是新妇,不想与许之恒因此事争吵,便退了出去,后来久了,也就没有想过再去。今夜不知为何,却莫名其妙的想去看一看。禾晏先前在庄子上养病,回到禾家后迅速嫁人,说起来,她与这位嫡亲的姐姐,相处时间并不长,以至于现在,她都已经快记不清禾晏长得什么样了。 但或许,她还能看看禾晏生活过的地方,窥见一点血亲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院子里。这院子一如既往地冷寒,不管夏日还是秋日,总如冬日一般冰冷。丫鬟将地面打扫的干干净净,却拂去不了陈旧和衰败之气。 禾心影慢慢走到房门前,正要推门进去,忽然间,动作一顿,屋子里有声音。 她先是紧张,怕院子里来了贼,可后来听动静,又觉得贼人不会如此大胆,便提着灯笼,偷偷地走到床边,从窗户纸的缝隙往里看。 屋子里的油灯点着,她看到了许之恒。 一个与素日里全然不同的许之恒。 许之恒还穿着今日进宫的那件衣裳,他是个极为讲究的人,平日回府之后,都要沐浴更衣,今日却没有。他坐在屋子里那张大桌前,疯狂的一遍遍拉开木屉,在里头翻找着什么。 他的动作很粗暴,不复从前的儒雅柔和,从窗户这个角度看过去,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禾心影心中一跳,从头到尾生出一阵寒意来。望着陌生的丈夫,心中竟然冒出恐惧的心情。 慌乱之下,脚下不小心踩到了石头,“咣当”一声,石头一滑,顺着院子的台阶落了下去,发出响声。 “谁!”于此同时,屋子里的许之恒抬起头来。 他“唰”的一下拉开门,冲出来吼道:“谁在那里!” 禾心影被吓到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想逃跑,觉得许之恒下一刻就要变成恶鬼,扑上来索她的命了。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站出身道:“是我。” 许之恒微眯着眼睛望向面前人,过了片刻,他眼底的阴戾和紧张才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微笑,只是这微笑,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僵硬和敷衍,他的语气也有些微的焦躁,“心影,你怎么来了?” “我怕夫君夜里冷,拿了褥子去书房找你,没找到人。我担心夜里路黑,夫君摔着了,就提着灯笼四处去找。”她见许之恒的神情有些紧张,心念一动,微笑道:“我也只是来碰碰运气,没想到夫君真的在这里。夫君是想念姐姐了吧。” 许之恒愣了愣,随即附和道:“……对。” 禾心影叹了口气,忧伤道:“夫君长情是好事,只是……有时候也得念着自己的身体才是。” 许之恒顺手关了屋子的门,掩住了禾心影的目光,拉着禾心影的手往外走去,“罢了,外头冷,你别跟着一起着凉,回去吧。” 他的手冰的像是没有一丝活气。 禾心影乖巧的答道:“夫君,先前我不是与你说过,想着趁着中秋去山上拜一拜菩萨。这几日我娘总算是得空了,我想后日就上山,顺带也为天上的姐姐祈福,好不好?” 许之恒的脸色有片刻僵硬,“……好。” “夫君要不要一起去?”禾心影问。 “我就不去了,”许之恒答道:“我这几日很忙,可能不能陪着你一道上山。” 禾心影闻言,也没有生气,只是笑着道:“没关系,那我就将夫君的份一道算着,给菩萨拜拜。夫君忙的是家国大事,菩萨也不会怪罪的。” 她乖巧体贴的很,又很会说讨巧的话,是个有些小聪明,却又很笨的女人。许之恒喜欢的正是她这一点,比起禾晏来,在禾心影面前做戏,要轻松得多。 他的心渐渐松弛了下来,因今夜庆功宴上听到的那个熟悉名字而生的恐惧,也因为两个人一道,冲散了不少。 禾晏已经死了,死了的人不会回来。那么活着的人,就只是在装神弄鬼。 他会与禾如非,一同将那个装神弄鬼之辈的底细摸个一清二楚的。 灯笼在夜里发出一点一点幽暗的光,他没有看到,身边的女子藏在乖巧的声音里,晦暗不明的神情。 禾心影觉得,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的认识过这个丈夫。在方才窗户缝里看到的许之恒,疯狂、偏执、焦躁而狠戾,让她恍惚觉得,似乎那个时候的许之恒,才是真正的许之恒。她不禁产生了怀疑,那么如今这个儒雅的、体贴的、似乎没有任何缺点几近完美的男子,又是否是真的许之恒呢? 她的姐姐禾晏,有没有曾见到过许之恒的这一面。禾晏那么柔弱,自来身体就不好,倘若许之恒在禾晏面前也曾不小心流露出这一面,她的姐姐会不会被吓得失魂落魄。 可是禾晏已经死了,她没办法去问一个死人。 禾心影恍然觉得,这个看似温柔明媚的许家,好像有许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她心头浮起。 禾晏真的是不小心溺死的吗? 第二百零五章 玉华寺 肖家的二公子有未婚妻了,陛下亲自赐婚,未婚妻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娃娃,曾同肖珏一同上过战场,战功显赫,现如今已经是大魏开国以来第一位女侯,武安侯。 一夜之间,朔京城街头巷尾,酒楼茶肆,津津乐道的都是同一件事。有人说肖二公子果真不同凡响,未婚妻一看就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厉害人物。也有人说他放着好好的沈家小姐不娶,偏去取一个并无身家背景的平凡女子,还是这样不守规矩抛头露面的人,真是不知如何想的。 不管外头人如何言说,肖家上下仍然笼罩在喜悦之中。第二日一大早,白容微就与肖璟带着连夜收拾出来的见礼,抓着肖珏,去了一趟禾家。 毫无疑问,自然又是引起一阵街坊四邻的围观。 禾绥心中叫苦不迭,只道这肖家人来的也太快了些,都还没来得及叫青梅出去买茶叶,青梅也无奈,只得倒了几杯热水,一家人局促的坐在屋子里瞧着对面的人。 禾晏刚刚在后院里打过拳,肖家人来得匆忙,她也没时间换衣裳,于是等肖璟他们坐好后,就看见个年轻的姑娘穿着干活穿的劲装,头发扎成一个髻,边擦着额上的汗边走了过来。 禾晏还以为今日是肖珏一个人来的,等再一看,白容微和肖璟也在,顿时不知所措,朝着肖珏看去。不等肖珏说话,肖璟就开口道:“禾老爷,禾姑娘,今日贸然登门,实在失礼。还请不要见怪。” “没事,没事。”禾绥笑道。他昨夜一夜都没睡,半夜坐在院子里光是看天就看了好几个时辰,禾晏的亲事来的太突然,怎么都觉得不真实。纵然是陛下赐婚,他心中也不太肯定。天下人都说肖珏是一顶一的良配,但这样的人家,从来与他们都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昨夜里他与肖珏相处时间太短,依稀觉得这个封云将军倒是没有什么少爷脾气,比范成好多了。但关于肖珏的家中情况,禾绥也听过那么一点。如今肖珏头上没有长辈,也就兄嫂。肖璟倒是京城有名的谦谦君子,白容微他不了解。不过自家女儿,嫁到别人家去,总是怕她吃亏。况且禾晏又被自己宠坏了,如果日后别人家不像自己家那般宠着她,又该如何呢? 禾绥并不希望禾晏嫁给高门大户,俗话说门当户对有门当户对的道理。与其高攀被人不看重,倒不如嫁个普通平凡的人家,好好的将她捧在手掌心。 禾绥心里苦。 不过眼下肖家兄嫂的态度,有些出乎禾绥的意料。 白容微与肖璟本就不是贪慕虚荣之人,对于肖珏总算有个心上人,简直是感恩戴德,生怕把姑娘吓跑了,自然极尽体贴之能事。对于两家亲事,白容微也是事无巨细的与禾绥商量,禾绥见肖家如此郑重,心中的石头就放下了几分。 被重视,总归是件好事情。 禾晏坐在一边,根本没有插得上嘴的地方。得亏禾云生一大早去学堂了,否则留在屋里,不知又要如何刁难肖家人。 禾绥亦在观察肖珏,肖家大房夫妇看上去挺靠谱的,禾绥也并不怀疑肖珏本人有多出色,只是世人皆传言肖珏不近女色,冷漠无情,不知道对禾晏是个什么想法。他便偶尔也问一问肖珏有关禾晏的问题,譬如禾晏喜欢吃什么,做什么,在凉州卫时表现的如何…… 肖珏一一答上来了。 禾晏:“……” 她在这里,仿佛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等这一场亲切的见面终于结束的时候,禾绥还试图留他们吃饭。 “不必麻烦禾老爷,”白容微笑道,“我们还得先回府一趟,将此事通知肖家的各处亲戚。昨夜圣旨到的匆忙,没来得及知会,今日也叫诸位亲友同乐才是。” “那……改日一定要来。”禾绥爽朗的笑道。 禾晏:“……” 他们家里米缸的米都不够做一顿饭的,又只有青梅一个婢子,真要留饭,只怕客人都等饿了,才能上一个清粥小菜。禾晏瞧着喜气洋洋的禾绥,真是颇为无语。 禾绥送白容微他们出去,外头的看热闹的四邻见到禾绥,都善意的起哄:“哎呀,恭喜恭喜老禾,找了个好亲家!” “老禾真是好福气,养了个好女儿,我们怎么就没这样的福气呢?” “日后老禾发达了可别忘了我们,当年禾晏生下来的时候,我还抱过她呢!” 禾晏心道,如果是真的禾大小姐在这里,听着这些打趣,只怕早已羞得满脸通红了,毕竟铜墙铁壁如她,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也有一点点不自在。 肖珏与她走在后面,白容微他们像是特意为禾晏二人留出说话的空隙似的。禾晏问:“都督,你明日做什么?” 肖珏看着她:“怎么?” “我打算明日上莲雪山上的玉华寺拜佛。”禾晏笑眯眯道:“这不是中秋嘛,听说玉华寺的佛灵得很,很多人这时候上山祈福的。云生要上学,父亲要上工,我一个人去,你若是无事,可以与我一道。拜拜佛总没有什么坏处。” 她总是想,当年与肖珏在夜里的那一次见面,终究是改变了她的一生,虽然最后的命运总是不可避免的走向一个悲惨的结局,但在那结局之前,教她也曾多了一些勇气。这勇气延续到现在,成就了与肖珏的一段缘分。缘分悠悠长长,如古树上悬挂的红绸,被人丢弃了,践踏了,却仍然会被另一人弯腰拾起,珍而重之的重新挂在风雨摧折不到的地方。 何其有幸。 “我明日无事。”肖珏勾了勾唇,“可以与你一道。” “好啊!”禾晏道:“那明日辰时,我在肖府门口等你。” 话音刚落,就听见肖珏笑了一声,禾晏奇道:“你笑什么?” “禾大小姐又忘了自己是女子。”肖珏慢悠悠的开口,目光似有揶揄。 禾晏明白过来,轻咳一声,“你我之间,又不必拘泥于俗世眼光。” “你睡吧,”他轻笑一声,“明日辰时,我来接你。” 禾晏点了点头。 …… 京城的这个禾家其乐融融,欢声笑语,另一个禾家,却气氛凝滞,府中充斥着山雨欲来的阴沉。 禾如非“啪”的一下将手中的杯子砸到墙上。 瓷杯撞上墙角,杯身上的牡丹花顿时四分五裂,屋中的小厮婢女大气也不敢出,低头呆呆站着。 外人都传言飞鸿将军爽朗大方,不拘小节,这是自然,但偶尔在屋里,禾如非也会流露出阴鹜暴戾的一面,就连禾家的下人们偶尔也会陷入困惑,为何那个在外人面前自信威风,如太阳一般耀眼的大将军在府里,有时候会阴沉如阴沟里的毒蛇,眼角眉梢都带着郁气。 “你们都下去吧。”禾元盛一脚跨进门,用鞋子将面前的碎片撇到一边,叫下人们都出去了。 门被关上,禾元盛在禾如非面前坐了下来。 “现在外面到处传言你在华原一战上制敌之术夜退千里,与从前判若两人,大不相同。”禾元盛自顾自取了一盏茶,饮了一口,“我看这些日,你就先称病暂时不上朝吧。” “何至于此?”禾如非不以为然的冷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次兵事而已,算不了什么。” “是么,”禾元盛看着他,“那你为何从昨夜回府后就焦躁不安。是因为那个叫禾晏的女子么?” 禾如非猛地抬头看向他。 “她不是禾晏。”禾元盛不紧不慢道:“已经派人打听过了,不过是个城门校尉之女,从前与我们家也并无瓜葛,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攀上肖珏,还封了侯。才在宫里冒了一回头,就将你吓成如此模样?别忘了,你可是飞鸿将军。” 说者无意,听在有心人耳中,却与讽刺无异。 禾如非眸光沉了一下,道:“我当然知道是装神弄鬼,只是这个节点,刚刚有人在外头大肆宣扬我与过去不同,这个叫禾晏的女人就冒了出来。这么巧,也是女扮男装,加官进爵,父亲难道不觉得太巧了吗?” “你想说什么?” “那个叫禾晏的女子身份查不出什么问题,凭她一个女子料想也不敢算计禾家,况且当初之事知情人尽数灭口,除了许家……许之恒胆小如鼠,不会主动松口,父亲,那个叫禾晏的女人,是肖怀瑾的未婚妻,而肖怀瑾昨夜在殿上,对这女人诸多维护。” “你是说,此事是肖怀瑾一手策划?”禾元盛眉头微皱,“禾家与肖家过去无冤无仇,他为何这样做?”如果可以,他并不愿意与肖怀瑾为敌,连权倾朝野的徐相都拿肖怀瑾没办法,更何况那个肖都督,一言不合就可以砍了朝官儿子的脑袋,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当年禾晏在贤昌馆读书时,与肖珏同窗。”禾如非目光深幽,“或许早已发现禾晏身份的秘密。如今我们已经投靠徐相,肖怀瑾与徐相不对付,自然要收拾我们家。” “我们做事很隐秘……” “父亲,”不等禾元盛说完,禾如非就打断了他的话,“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京城中处处都是眼线,肖家与徐家的恩怨,既然我们已经卷进去,就不可能独善其身。” 禾元盛微叹口气。 他做事但求小心谨慎,最好是利益都收光了,风险都叫别人在前头承担。与徐敬甫搭上船,固然有无数好处,但同样的,他们也被肖怀瑾盯上,这真是一件令人心情糟糕的事。 “我们已经是徐相的人,肖怀瑾就不会放过我们,既然如此,”禾如非眼中杀意弥漫,“先下手为强。” 禾元盛蹙眉,“要对付肖怀瑾,不可轻举妄动。” “谁说我要对付肖怀瑾了?” “你的意思是……” “他们不是找了个女人装神弄鬼么?”禾如非缓缓开口,目光闪动间,似有无尽恶意,“就从那个女人先下手吧。” …… 禾晏没料到,肖家人的出现,让禾绥开始有了将宅子重新修缮一下的主意,他倒是没有想过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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