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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子航要是一怒弃他而去,路专员这活儿就算彻底砸了。 楚子航迄今为止对任务细节一句话都没说,好像他纯是一个司机。但他开车很好,纯手动模式,控挡的手飞速变动,绝不拖泥带水。那种把事情全部控制于手中的姿势带着种美感,像是会有成群的蝴蝶从指缝中飞出来。 “我爸爸教我的,”楚子航似乎没想到路明非会说起这个,愣了一会儿,又说,“生日快乐。” “哦哦。”路明非赶紧点头哈腰,“收到师兄的短信,感动得冒泡儿。” “生日不出去吃饭?换马桶座圈?”楚子航看了一眼路明非膝盖上的家伙事儿。 “我又不是婶婶生的,婶婶不记得也正常。”路明非倒不是抱怨,他真那么想。貌似他就没有过过生日,这命苦不能怨政府,谁叫爹妈不靠谱? 果然这个话题比前面那个上等百倍,两个人之间好像融洽了点儿。“师兄生日一般怎么过?”路明非问。 楚子航想了想,“Home Party、蛋糕、礼物、游园会、拍照、吃饭、旅行……每年都差不多。” 路明非吐了吐舌头,心说大哥你还想咋样?为你过生日发射一枚登月飞船,在月球表面写“楚子航少爷生日快乐”? “喜欢意大利菜么?”楚子航问。 “没吃过。”路明非摇头。 “奶酪、披萨、炸鸡、牛排、通心粉什么的,意大利菜是法国菜的前身,讲究原味,喜欢用橄榄油、黑橄榄、干白酪、西红柿、香料和Marsala酒调味,他们的风干肉和腊肠很好。” 路明非不知道这话题的含义,于是点头,“我喜欢吃肉。” “嗯,”楚子航点点头,接通车载蓝牙,“Aspasia餐馆么?我想预订今晚的两人座……” “先生很抱歉,今晚我们有包场。”女经理声音温柔而态度坚决。 “订满了?”楚子航皱眉,“可以加座么?” “很抱歉,黑太子集团今晚举办婚宴,陈先生的儿子大喜,恕不接待散客。”女经理没留余地,“实在很抱歉,您试试别家吧。” 楚子航握着电话沉默了。黑太子集团是当地纳税大户,政府扶持企业,老板是经常在晚报头版出现半身像的风云人物,新任市长都要去主动拜会的。当然对楚子航这种受卡塞尔精英教育、摘了黑超就满脸写着“霸气”的人来说,这些都不值得敬畏。麻烦的是,黑老板——楚子航总是这么简称黑太子集团的老板——是楚老爸生意上的大客户,两家不时往来,如果搞得让楚老爸楚老妈知道这事儿……楚子航挠了挠眉毛,有点犯怂。每个人都有软肋,楚子航也不例外。 “师兄,你还非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路明非小声地建议,“换个馆子不成么?” “帮朋友订的,已经约好了,不好改。”楚子航沉思了一会儿。 他脑子里蹦出了一个人影……卡塞尔学院“霸气外露”的绝对不止他一个,他也不是最无法无天的,而且要压住地头蛇,就该找那种蛮不讲理的外地强龙! 他拨通另一个号码,“芬格尔,你在电脑旁边么?帮我在守夜人讨论区发一个悬赏,对,用‘村雨’的ID。内容我发短信给你……” 守夜人讨论区,原本只是卡塞尔学院的内部论坛,供学生们扯扯闲话,问问课程表,评点一下本届的漂亮女生……渐渐地人气旺盛起来,堪称卡塞尔学院自助生活宝典,早起有塔罗大师发帖算今日运程,上午有人求课堂笔记,中午有人痛骂食堂的猪肘子做得越来越难吃了,下午有才睡醒的开始组织晚上的Party,夜里匿名讨论区人流涌动,骄男傲女蒙着脸倾吐爱情经历。之后新闻部正式成立,部长芬格尔堪称校园狗仔之王,自称秉着新闻工作者的公义,一切合理的无不该暴露于阳光下。于是教授绯闻、秘党野史、甚至校长昂热的大额出差账单,都能在这个讨论区查到,只要愿意去深挖那些版块里的帖子。 至此,卡塞尔学院每一位毕业生都保留当年的ID,常驻不去,尽管他们有的加入考古队在某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挖掘龙族遗迹,有的加入执行部在欧洲执行秘密任务,但只要闲下来能上网,都会第一时间连到守夜人讨论区,感受家的温暖和……八卦精神。 此时是美国时间的深夜,访问量高峰,上万人在各个讨论区发帖刷版,漆黑的界面上,白色的即时信息一条条往上蹦。 忽然,一条不起眼的白色信息被刷红了!这是很罕见的,普通用户做不到,只能是管理员后台操作。随即,这条红色信息超越所有信息上浮,置顶! 电子流从北美本部的智能中枢“诺玛”冲出,越过太平洋海底电缆,冲向全世界数以万计的客户端,一时间上万台屏幕前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什么级别的消息?以往好像只有院系主任的初恋女友真人照发布这种级别的八卦才有如此手笔。 “悬赏:今夜19:30,求Aspasia餐馆(坐标:东经119.28439,北纬26.08774)订双人就餐座位,订座人姓名路明非,悬赏人愿以‘一次承诺’交换。” 发帖ID“村雨”。 这个ID在守夜人讨论区出没之罕见,堪比华南虎。但是谁都知道那是谁,狮心会会长楚子航,对全世界秘党公然悬赏。 隔了七个时区,意大利,小镇波涛菲诺。 早晨7:00整,群山围绕的热那亚湾,海面上洒满阳光,海鸥云集低翔,等起伏的浪花里跳出小鱼来,晴天早晨的大海是海鸥们丰盛的餐桌。 海鸥群中混着一只黑白相间的燕隼,它不像那些海鸥,把目标锁定在小鱼的身上,它等待着一条偶尔浮上水面的鳕鱼或者鳗鲡,一直滞空翱翔。 一个模糊的影子越来越清晰,什么东西从海底浮了起来,个头绝对不小。食肉飞禽的热血来了,燕隼收拢羽翼,探出利爪,如同一架俯冲的轰炸机那样直击水面。 水面破开,猎物跃出水面半米,在十分之一秒间攥住了燕隼的利爪。燕隼惊恐地振动双翼,却无法挣脱,它这次判断错了,不是鳗鲡也不是鳕鱼,这东西根本不该出现在热那亚湾的深海。一个人类,怎能不带潜水设备进入海底? “嘘。”年轻人冷冷地笑,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上,他居然在对燕隼说话。 忽然,他眼睛里闪过淡淡的金色,像是反射阳光。燕隼放弃了挣扎,静静地停在年轻人的手背上,只一瞬间的对视,它被驯服了。 “从这一刻开始你是我的猎鹰了,就叫你安东尼吧,他是位古罗马将军。这和我的名字比较搭配,”年轻人说,“哦,我叫恺撒·加图索。” 他挥手,安东尼接受了命令,振翅飞起,在空中盘旋。恺撒仰泳,像是一支破水的箭,向海边游去。无人沙滩上停着一辆只有半米多高的小摩托,这小家伙的身高差了一截,外形却是一架地地道道的哈雷巡航摩托,雄赳赳气昂昂,涨潮的水没过它的车轮。恺撒跨坐上去,拧动油门。小家伙发出欢快的轰鸣,掀起一人高的水花,冲上公路。公路盘山而上。恺撒身边掠过粉色黄色墙壁的朴素房子和深翠的树林,回首山下的海湾中,游艇云集,桅杆上飘着白色的定风旗。 恺撒把一张白色浴巾高举过顶,安东尼立刻理解了主人的示意,降低高度紧随着摩托车,双翼鼓风翱翔,一时在白色浴巾之上,一时在白色浴巾之下,像个追随主人战马的勇士。 恺撒戴上墨镜阻挡越来越炽烈的阳光,英俊的脸上微笑淡淡。 这就是他的暑假生活,和“S”级衰人路明非的生活截然两样。在波涛菲诺过最热的几周,住在Splendid山顶酒店常年租的套房里。这小镇上意大利富豪云集,奢侈品云集,却又朴素自然,还是极好的潜水港,水下满是红珊瑚和古代轮船的残骸,鱼群在其上悠然游动。他熟悉这里就像熟悉自家的花园。 Splendid酒店原本是座古修道院,游泳池和西图澜娅餐厅掩映在古树中,从下方望去仿佛悬在空中的花园。赤裸上身的恺撒踏进大堂,秘书已经递过手机。 “您同学打来的,似乎是学生会的干部。” “什么事?”恺撒把话筒夹在脖子间,随口问。假期他留了几个得力干部留守校园,这样任何消息都会及时地传递到他这里。恺撒不习惯自己对于局面失去控制。 “大事儿了!路明非今晚请人吃正宗意大利菜,订不到位子,正在找人帮忙。” “哪位?”恺撒一愣。口音很熟,却不是留守的人。 “您忠实的马仔芬格尔呀!”声音相当谄媚。 “跟我有什么关系?”恺撒皱眉。 芬格尔确实是学生会的人,可如果芬格尔不主动跳出来,恺撒绝想不起自己还有这号手下。这家伙留级太多,当初的档案都找不到了,而且从恺撒上任就没有报到过,是尊地道的浪荡游神。 “可楚子航出了一份悬赏!” “楚子航?”恺撒脸上凝重起来。 “楚子航悬赏说,谁能今晚上帮路明非解决那家Aspasia餐馆的订餐,他就会答允在他的能力范围内,不违反道德,帮人做一件事。总之就是得到他的一个许诺,有问题就可以找他。” “很大的悬赏。”恺撒沉吟片刻。 “悬赏”这个游戏在卡塞尔学院很常见,就是互相帮忙的等价交换。恺撒自己也悬赏过,当初他追诺诺,悬赏求人假期从各地的家乡给诺诺寄明信片,每一张卡片上都写着,“我的家乡是个很美的地方,希望你有一天和恺撒·加图索同游这里。”明信片在诺诺桌上堆成小山,恺撒则按约寄给每个寄信人一台新版PSP。 但和楚子航这一次的悬赏比起来,几百台PSP不算什么。狮心会会长的一个“许诺”,价值可以很低也可以高得离谱。你可以叫楚子航学声狗叫,也可以叫楚子航把狮心会会长的位置让出来。恺撒相信楚子航言出必践,这种人才配当他恺撒·加图索的敌人。恺撒开始觉得有趣了,路明非订座这事跟他没关系,但是……楚子航的一切事都跟他有关系! “想在校园里收买人心?”恺撒挑眉,“可笑!路明非是学生会的成员,是我的人。他有任何需要,应该来找我,我会帮他!”他冷冷地笑了,霸气外露,“我会让路明非今晚在他能到达的、最好的意大利西图澜娅餐厅的最好的位子上吃饭,最优秀的厨师和最优秀的侍者服务,一切都必须是完美无缺的!” “老大英明!”芬格尔大赞,“可楚子航指定的餐馆是Aspasia,已经没有空位了。” “那家米其林三星餐馆?”恺撒皱眉,“我在他家罗马的分店吃过很多次饭,甚至没有一次需要等位。” “据说今晚婚宴包场。” “中国又不是没有其他好餐馆,让他们换个地方结婚就可以了。”恺撒想得很简单,这种事对他而言是小事,他珍贵的脑容量不必浪费在为新郎新娘考虑上。 “比较棘手,包场的那家来头不小。” 恺撒皱眉,“来头不小?是政界的人?” “倒不是,当地的一个上市集团,他家儿子把人家肚子搞大了……” 恺撒失去了兴趣,“企业主而已。我明白了,有人会解决,他们是专业的……你居然会那么热心帮助室友,欠路明非不少钱吧?” 芬格尔有点扭捏,“白吃了他不少宵夜……” “那人情我帮你还了。”恺撒挂断了电话。 恺撒把手机递给身边的管家,“帮我打电话给Mint俱乐部,安排好之后发个短信给我的同学,他叫路明非。”他想了想,“内容是,‘生日快乐,来自恺撒·加图索的祝福。’” “动用Mint?费用可不小。对同学这样,有点太隆重了吧?”秘书委婉地劝说。 “你知道周恩来么?”恺撒问。 “知道,是位很有名的外交家。” “我刚刚读了他的传记,有些很有趣的东西。中国人很在意细节,周先生能清楚地记得见过一面的人的各种信息,再次见面的时候就会问候他们,令他们深感荣耀。他甚至会为被自己坐车弄脏衣服的清洁人员买衬衣。这是领导者的哲学,关注下属的细节。”恺撒擦拭着一头湿漉漉的金发,声音坚定,“这会提高团队的凝聚力,这是我这几天重要的心得。” 如果路明非在场,大概会提醒他的重要心得只是一些来自于中学课本级别的素材。 “但是……这一切有点像是绕了个圈子请你帮忙。”秘书微笑,“像个小诡计。” 恺撒挑了挑眉,深深地看了秘书一眼,也笑了起来,“是的,是楚子航的小诡计,我看出来了,但这是我一定要中的小诡计,因为,”他慢悠悠地说,“楚子航把自己玩进去了,我可以不要楚子航的许诺,但我不希望别人得到这个许诺,提出什么奇怪的要求,把我和楚子航之间的竞争搞得很恶心。” “明白,那我就这么安排了,”秘书微微躬身,“少爷,快要开始了,请准备一下,诸位校董已经在路上了。” “主菜们还没上桌,我这道配菜着急什么?我还想去游会儿泳。” “在您叔叔的心里,今天的会议您才是主菜。” 恺撒扭头看着年轻的秘书,带着微妙的笑,“帕西,以后这种话不要跟我说了。首先我不是一道菜,不由厨师说了算,就算我是道菜,你或者叔叔,也别想当我的厨子。” “对不起少爷,我会注意的。”秘书唯唯而退。 楚子航和路明非的手机同时响了。都是短信进来,楚子航扫了一眼,默默地关掉,路明非却傻眼了。 “生日快乐,来自恺撒·加图索的祝福。” 十九岁生日的第二条祝福短信,来自恺撒·加图索。路明非有点晕,不知自己何德何能,收到分别来自狮心会会长和学生会主席的祝福。周瑜和曹操在长江上打得死去活来,但是都祝同一个人生日快乐,谁有此殊荣?大概是……蒋干。 这世界真奇怪,有人看他是坨便便,有人看他是块宝。 “现在我们去哪儿?”路明非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 “你是任务负责人,你说了算。” “师兄你别玩我好么……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到地方你忙去……我……我帮你把车上灰掸掸。”路明非苦着脸。 “那么就火车南站废墟,我们不知道谁拿走了资料,所以先看现场。”楚子航说。 路明非眺望出去,火车南站顶部塌陷的龟壳形铝合金穹顶进入视线,这条高架路的支线根本就是直通火车南站的。其实压根从一开始就不需要他这个挂名负责人做什么对吧?这车本来就是直冲着火车南站去的。虽然这么想让他觉得自己挺无能……不过,考虑到既然是事实,他也不讳承认。楚子航师兄这方面倒是门儿清。 “得多久啊?我怕回家太晚……马桶座圈是装不成了。”路明非有点忧心忡忡。 他想象婶婶一回家热汗淋漓地冲往洗手间,发现没有马桶座圈于是只能蹲在马桶沿儿上方便……婶婶的怒火会化作音爆震死他吧? “我已经安排好了,你是专员,完成任务就好,我负责协助,会解决好你的马桶座圈。”楚子航淡淡地说。 “你给我家物业修下水的大叔打个电话?”路明非觉得倒也靠谱。 楚子航愣住了。显然没想到修马桶只要给物业打个电话就行了,楚少爷在家也是个勤劳的人,但马桶委实没修过。他家有的是阿姨和司机。 “放心吧,我安排了专业的人去。”楚子航说。 路明非松了口气,楚子航显然是个极端完美主义者,他说专业的人,一定专业,上天入地都没问题,何况修个马桶。 车停下了,距离火车南站五百米,前面拉上了黄色封锁带。烈日下,这座精美的建筑如今看起来好似什么后现代艺术品,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扭曲的铝合金框架,极其萧瑟。蝉玩命地鸣,乌鸦停在框架上嘶哑地叫着。市政府解释“豆腐渣工程”的发布会下午在市政报告厅开,记者们都已经赶过去了,满地散落着匆忙中丢弃的稿纸。警察和保安躲在阴影里用帽子扇着风。 “哇噻……地震有这么厉害?我居然没感觉到!”路明非惊叹。只有站在这片废墟前,才能真正领会毁掉这个建筑的力量何其雄伟,从而反过来觉出自己的渺小。 就像是两只蚂蚁来到死去几千年的海龟壳前。 “很难想象。它的力学结构很稳定,能抗八级强震,铝合金框架经过热处理,内部张力已经被去除干净,今早的小型地震是三级,按道理说它连受损都不至于。但它居然崩溃了,完整的玻璃都不剩一片。”楚子航低声说,“我想雷蒙德当时在里面的感觉,就像是天塌了。” “跟着我,别乱说话。”他推开车门。 那边保安已经喊了起来,“把车开走把车开走!前面封闭了!” “我靠,真是天塌了。”路明非吸了口冷气。 楚子航给了保安两包烟,说自己是地震学专业的学生,想来拍几张照片在毕业论文里用,保安就放他俩进来了。此刻路明非站在一地碎玻璃中仰头看天,那些铝合金梁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异乎寻常的美。 楚子航蹲下身,微微摇晃那些插在木质长椅中的碎玻璃片,插得很深,可以想见站在那场玻璃雨里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 “血迹,”楚子航指着一块地面,“雷蒙德当时所站的位置是这里。” “我说师兄,这一地碎玻璃渣的,能看出什么啊?”路明非跟着楚子航,像个小跟班似的。 “你看不出来,我也看不出来。”楚子航淡淡地说,“可是有人能看得出来,这是一种能力,可以通过观察想象当时的情境,有这个能力的人你认识。” 他把一顶棒球帽扣在头上,帽檐上固定了一支高分辨率摄像头,摄像头接在他的手机上,他打开了3G视频通话。 “诺诺么?我需要你的帮助。”楚子航说。 “诺玛已经布置任务了,我都明白了,现在我需要你沿着雷蒙德当时的路线再走一遍,我会试着复原当时的情境。”楚子航打开了免提功能,诺诺的声音路明非也听得清清楚楚。 路明非正琢磨要不要跟小巫女打个招呼,就听见小巫女说,“你的左手边是谁?” 路明非一惊,他根本没有出现在摄像头前。 “路明非,这次行动他是专员,我协助他。”楚子航说,“你怎么知道他在?” “你前方玻璃碎片里面反射出来的,虽然人影比较小。”诺诺说,“让他闪开点啦,他在那里会干扰我的判断。” 路明非只好远远地躲到了角落里。小巫女“侧写”时捕捉细节的能力居然这么强,当然这个他见识过,并不介意,但她居然没有一点问候他生日快乐的意思,公事公办的,不禁让人有些郁闷。 楚子航漫步在巨大的空间中,摄像头捕捉的每个细节都传到诺诺那边,此刻他就是雷蒙德,走进还没有崩塌的火车南站,带着重要的文件,危机四伏,不知道哪里隐藏着敌人。 “停下,他在这里应该停顿了一下,”诺诺说,“这个时候他刚刚走进火车南站,他不熟悉这个新的火车站,必然会停下来看路标。” 楚子航缓缓地扭头,扫视整个火车南站。 “很好,雷蒙德的言灵能力不是视觉,扫视一圈大概就是需要三四秒钟,所以这个时候他被人注意到了。”诺诺说得很有把握。 “现在往前,停下,扭头。这里雷蒙德应该会回头注意一下周围的情况,这是他的习惯,也和学院的侦查流程符合。”诺诺又说。 楚子航按照她所说的转身四顾。路明非在角落里看着小巫女和楚子航玩这种杀人现场的游戏,不禁有点羡慕。楚子航就是这种游戏的好玩家啊,面瘫冷静,小巫女叫他怎样他就怎样,不知道怎么地反而显得有点萌,换了路明非就只会表情复杂地“是么”、“真的”、“不会吧”,显得很不拉风。可是楚子航那个派头他也学不来,只好干羡慕。 “雷蒙德在侦查点没有发现有可疑迹象,继续前进了15米到达检票闸机前,在这里他发现火车南站要塌了。”诺诺说。 “确定是这个位置?”楚子航问。 “确定,他发现火车南站坍塌的时候,必然不在死亡的地点。他死亡的地方距离长椅很近,以雷蒙德受过的训练,一定会藏在长椅下,但他没有这么做,说明他是在一个无法躲避的地方发现危险的,然后跑向长椅试图避险,但是来不及了,附近最合理的位置就是你现在站的地方。”诺诺说。 “很好。”楚子航点头。 “结论很清楚了,这么短的时间里没有人能从雷蒙德手里抢走资料,资料遗失是在他身亡之后,而且就是在那之后几分钟内。”诺诺说。 “为什么是几分钟内?” “雷蒙德的血被人踩了一脚,这个脚印刚才被你摄入了摄像头,血迹很模糊,那是在血刚流出来的时候踩的,现场虽然脚印很乱,但是只有这个脚印靠近雷蒙德。雷蒙德是有经验的专员,即使避险也不会丢掉资料。所以,就是这个人在崩塌发生后的几分钟内从雷蒙德身边偷走了资料。”诺诺说,“而且从脚印来看这是个脚步很虚浮的人类,一个纯人类在这种地方必然紧张,所以他必须选择最近的出口逃走。C2出口,就在你右手边。在那里我们应该可以找到更多信息。” “明白。” “现在你是在模仿那个人的行动,奔跑到C2出口边,但是别用你的极速,他没有你跑得快。”诺诺说。 楚子航以自己的中等速度开始奔跑,他已经完全进入了情境,一边跑一边自然地左看看右看看,这是一个偷了东西的小贼的紧张心情。 学院的“SS”级任务,居然只是因为一个小贼偷走了资料? 他在C2出口前猛地刹住,外面就是停车场,摄像头照出两条深黑色的车辙。可以想象那辆车离开的时候有多么惊慌,一辆马力绝大的车,它的轮胎因为高温而发软,偷走资料的人因为过于紧张而把油门踩得很深,才会留下这样的车辙。 “你们男生都懂车,剩下的不用我再帮你啰。”诺诺在听筒里咯咯地笑,“会长大人辛苦了,我带着你的妞儿进山去玩了。” 楚子航一愣,微微点头,“谢谢。” “哦,还有一种感觉,但是不太靠得住,仅供参考。”诺诺说,“当时还有第三个人在场,这个人就站在你现在的位置,一直没有移动。他一直从雷蒙德的死看到那个小贼偷走资料,那个小贼显然也看到他了。小贼的脚上沾了血,一路脚印到这里打了一个弯,说明他在这里看到了什么让他惊奇的事情,那应该是一个人。” “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这个人留下的痕迹很少,所以我说不太靠得住。我只是综合刚才你传过来的所有图像,感觉到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当时在旁观一切。” 楚子航沉默了片刻,“明白了。” “走吧,”楚子航走近路明非,“差不多了,我想我们今晚能够解决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路明非点头。 “还有点时间,你今晚不是要跟你表弟还有你叔叔婶婶他们见个面么?不如你先赶回去,我还有点事,暂时不送你了。” 路明非心说这地儿车都打不着,可是不好说出来,只有继续点头,“那我今晚跟你们汇合。” “任务结束后再汇合吧,我会安排车去接你,我们分开在两个地方执行任务,我比你有经验一些,我暂代你负责行动细节,可以么?专员。” “可以可以!能者多劳!”路明非拍着胸脯,“你办事,我放心!” 卡塞尔学院本部,中央控制室。午夜,最容易发困的时候,古德里安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曼施坦因和施耐德双眼通红,翻阅厚厚的一叠名录,把排除掉的名字一个个勾去。 曼施坦因扭头看了死睡中的老友一眼,皱了皱眉,卷了一团纸巾塞到他大张着的嘴巴下,免得他的口水流过来把名录弄湿了。 “找到了。”施耐德低声说,隔着桌子把那本名录推给曼施坦因。 “楚子航发现的车辙,是一辆大排量SUV留下的,22寸超大轮毂,285毫米宽的普利斯通车胎,”施耐德说,“只有改装过的悍马或者凯雷德用那种轮胎,车主名单里最值得怀疑的就是这个。” 曼施坦因扫了一眼,“我知道这个名字。” 被施耐德打了下划线的那辆凯雷德属于“千禧劳务输出公司”,公司注册地址是“润德大厦”。 “对,这群人是猎人。”施耐德说,“那个小组叫自己‘三少’,为首的叫唐威。” “有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卷进这件事里来了,”曼施坦因说,“真烦人。” 在卡塞尔学院中,不是扛着枪去山里打野鸡就能叫“猎人”的。“猎人”特指某个人群。他们是个松散的组织,受雇帮人解决问题。组织里集中了亡命徒、艺术家、先锋文艺青年和黑社会成员,非常复杂。他们接受的任务当然不是帮邻居家老奶奶把蹿上树的小猫抱下来,而是一些介于合法和非法之间的工作。意思是他们通常不受雇杀人放火,但是他们盗窃、挖坟和劫掠文物。这些任务中相当一部分都和龙族有关联,譬如盗挖墓穴中的炼金器具。 他们从五湖四海不约而同地投身这个又危险又贱格的行业,真正的原因是“血统召唤”,他们多半有部分龙族血统。 学院从二十年之前就觉察到这个混血种组织的存在,但是一直未能彻底了解它。学院也并不想整编这些散兵游勇,因为通常他们的血统纯度不高。但是仍旧对他们保持关注,执行部分散在各地的成员会把找到的每个猎人登记注册,猎人档案中有记录的已经有数千人。 真正开始认真研究这个组织是从去年开始,“青铜与火之王”中的哥哥,在觉醒为龙王之前,就是个在纽约执业的猎人,根本就是个小混混。 但是迄今为止,学院还是避开和猎人直接接触,猎人那些小打小闹也很少会侵犯到学院的利益。 可这一次不一样了,看起来这些低纯度血统的二把刀中居然涌现了什么凶徒,能够把执行部专员雷蒙德斩落下马,而且意图对校董会要的资料伸手。 “距离校董会要求的时间只剩四个小时,”施耐德说,“没有时间迂回,直接采取行动。” “动武?”曼施坦因皱眉,“中国可是法制国家……” “人类的法律不完全适用于我们吧?”施耐德说,“双方都是混血种,警告楚子航不要对不相关人等造成伤害就好。” “可你要知道你的学生并不是一支精确的狙击步枪,擅长点杀,他根本就是……一门落地开火的霰弹炮!我再跟你说一遍,他执行任务的记录一点都不好,已经给学院造成很大麻烦了,”曼施坦因压低了声音,“要不是我们压着,他的事情早就被捅到校董会去了!” “有什么不好?他有100%的成功率,只是手段有时候过于强硬。” 曼施坦因叹了口气,“听着施耐德,我知道你很看重楚子航,但不要让个人感情影响判断。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冲动是魔鬼啊!记得青铜城的任务么?如果我们知道叶胜和亚纪是情侣,他们就不会被分为一队,那样我们也许至少能保住一个。” “对!有道理!你看明非和诺诺之间没有感情,所以他们执行任务就很成功!”古德里安恰逢其会地醒来,找到可以吹嘘自己学生的机会,顿时神采奕奕。 “路明非暗恋谁满校园都知道!”施耐德冷冷地,“大概除了恺撒。” “停!现在没时间八卦!”曼施坦因有些发怒,“还有不要把我的学生也牵扯进去!” “抱歉,我忘记现在诺诺是你的学生了。”施耐德说。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中央控制室里陷入死寂,只听见墙上的老式壁钟发出“嚓嚓”的声音,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 曼施坦因犹豫了很久,把一份名单递给施耐德,“跟你说实话好了,我已经直接和校董会联线,校董会看起来对于楚子航的能力已经产生了怀疑,除了任命路明非为此次的专员,还立刻派遣了这个名单上的人去协助他们。这些人正开车去和路明非楚子航汇合,都是有多年经验的资深人员,很精锐。夺回方案也要经过校董会批准,而且由我们在这里遥控。” 施耐德扫了一眼名单,吃了一惊,“怎么把这些人派出去了?太显眼了!” “校董会也明白,所以命令他们务必便装,保持低调。” 施耐德沉默了很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起身向着门口走去。 “喂,施耐德,别那么固执,”曼施坦因站了起来,大声说,“不是一切都得靠优秀血统的对么?别以为只有自己的学生才是最优秀的。” “校董会一经决定,执行部就不能推翻。按照他们说的做吧,这些只懂得发号施令的政客,他们根本不懂执行。那些人帮不到楚子航,”施耐德在门边回头,“更糟糕的事实是,楚子航根本无法跟人合作!他出过的每一个任务,其实都是独立完成的!” 润德大厦21层,所有的窗户都拉上了厚厚的丝绒窗帘,密不透光。巨大的会议桌中间放着一个红色的茶蜡杯,里面是一枚薰衣草味的茶蜡,就这么一点光,根本照不透这间巨大而奢华的会议室,也照不到对面的委托人。他坐在明暗之间,看起来很瘦削,乱蓬蓬的红发,惨白的脸,红白条纹上衣,黄色马甲。 “威士忌加冰?卡慕XO?还是……你想要份麦乐鸡套餐?”唐威转动着手中一杯“山崎”威士忌,忍不住想开个玩笑。 因为对面的客户是麦当劳叔叔。 唐威面对过各种各样的委托人,有的是背上纹着青龙、两臂刺有毛主席语录的壮汉,有的则显然是成功人士,搂着个穿黑丝袜和短裙的妖艳女郎,腆着肥肥的肚子,还有人进门就用两根手指在这张会议桌上戳了两个洞说,“哥们儿是练过二指禅的,我劝你别玩阴的!”他本以为自己见惯大场面处乱不惊了,但是看到委托人是麦当劳叔叔,还是不由得肃然起敬。 唐威也是穷出身,小时候曾经仰望麦当劳的大标志狂咽口水。 “卡慕XO,加冰。”委托人低沉地说。 品着那杯昂贵的卡慕,委托人把带来的手提箱打开,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大面额美元,一只手提箱恰好装250万美元。 “东西。”委托人简单地说。 唐威也把脚下的箱子提起来放在了桌上,打开来,里面是一只贴好封条的纸袋,封条上印满了某种徽记,是一棵半朽的巨树。唐威刚要拿剪刀剪开纸袋,委托人说,“可以了,不用。” 他把沉重的手提箱推向唐威,同时抬起眼睛。触及他目光的瞬间,唐威惊得几乎要站起来。 该死,不是什么重症肝炎病人吧?这是涌上唐威脑海的第一个念头。要不眼睛怎么会那么黄?而且金灿灿的…… 那双金黄色的眼睛里,似乎各有一个没见过的符号,正缓缓地倒转。那两个符号引着唐威盯着他的双眼使劲看,却又意识到不该看,看得头晕,就好像是看万花筒。 “坑爹呢!”唐威心里大喊。他从那一瞬间的惊悸中苏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都是冷汗,委托人还安安静静地坐在会议桌对面,面前放着他应得的酬劳,250万美元现钞。 “三少的效率很高,我很满意。”委托人伸手拿起茶蜡杯,把蜡烛的火苗吹到卡慕的杯口里,葡萄酿造的烈性白兰地幽幽地燃烧起来,暗蓝色的火焰飘浮在满是冰的酒液上方。他摇晃着酒杯,把酒、冰和火焰一饮而尽,满意地点点头,起身就要离开。 “喂,你把东西忘了!”唐威说。 “晚上7:00会有快递公司的人来拿,联邦快递的,你交给他就可以了。”委托人头也不回,出门而去。 唐威喝着威士忌出神,没有注意到墙上的挂钟好像快了几分钟。 “大哥,钱到手了?”委托人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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