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报出520万之后的几秒钟,有人就把价格刷新了。混血种果然是狂热的工艺品爱好者,他们的血都热起来了,就不惜成本。 但全场的焦点仍是88号。所有人都被她死死压住,再怎么挣扎好像只是在为她的最后成功添彩。 什么叫志在必得?这就叫志在必得!靠的是实力加上气魄,土狗如路明非怎么也爆不出她那个女王莅临的气派,路明非觉得自己要输了,撑不下去了。 “1000万。”88号轻描淡写地,这一次她刷新的是位数。 就这么算了吧?顶多不过是下学期努力努力重考嘛。本来这种任务就不适合自己,校长一定是看了楚子航帮他写的任务报告,以为他在中国行动中英明神武。其实那次是有面瘫师兄罩着啦……面瘫师兄飚血的时候,他只是对陈雯雯蠢蠢欲动而已。路明非脑海里各种念头飞闪。 “1000万一次,88号。”拍卖师的声音覆盖全场。 可是又有点不甘心。校长那个老家伙好像真是对自己很好的样子诶,说了那么悲情的话,说要给自己创造学习的机会。可是拜托,你知道马戏团里的大猩猩虽然有时候看起来会做加法,但是它们永远学不会微积分,就像他路明非永远变不成楚子航。路明非各种心理斗争。 “1000万两次,先生们女士们,把握最后的机会吧。” 为什么就不敢拼一下呢?明明校长拍胸脯打保票当他靠山的啊。可是好像被钱压垮了,那些巨大的数字,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手脚冰凉。果然还是不行啊……已经努力撑到现在了……要不还是算了吧……虽然有点不甘心。 “明非,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你是我选择的人,你所到之处,必将光辉四射,”昂热的声音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放弃么?会不甘心的吧?” 路明非浑身一震,好像有道电流击穿了他的身体。 是啊,不甘心。虽然很想很想放弃,可是压不住心底的那点不甘心,那一点点的不甘心,就像是……全世界暴雨都无法熄灭的火苗。 居然还有这东西在他身体里…… “2000万!”17号举牌。 路明非的声音覆盖全场,全场肃然。还能更疯狂一点么?这个年轻的、暴发户一样的大孩子举牌的时候还微微颤抖,可他居然跳高了1000万! 拍卖师犹疑着,这是他今天第二次怀疑自己听错了。助手快步登台,在拍卖师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拍卖师微微点头,神色凝重:“女士们先生们,感谢大家对于这件拍品的兴趣,但出价的激烈程度大大超出了我们的预期,我们必须防止虚报价格导致最后拍卖成功但是无法支付的状况,所以我们必须请17号Lu先生跟我们去一次财务间,在此期间我们暂停拍卖。” 路明非脸色刷地变了。 财务间里,拍卖师助手和财务经理围绕在路明非的身边,彬彬有礼,但在路明非看来简直饱含杀机。 “非常抱歉,您的出价方式真的太过夸张,为了保障拍卖安全,我们不得不请您来这里。”财务经理拍着一个黑色的手提箱,“您提供给我们的只有一个苏黎世银行的账号,里面有200万美元作为保证金。通常情况下保证金就很有说服力了,但这一轮你出价2000万,十倍于您的保证金。您是第一次光临,信用度还不够,如果您不能证明您确实有支付能力,我们将不得不取消你的出价权。” “怎么可能?就那么点儿么?”路明非冷汗直流,强撑着嘴硬,“200万只是我换辆新布加迪的钱!” 财务经理似乎看出了这个小子的色厉内荏,含蓄地笑笑:“请您务必协助我们,暂时摘下您的耳机和麦克风,事关您的财务安全和我们的信用,我们之间的谈话需要保密。” 路明非无可奈何地摘下耳机和麦克,现在他只能孤军奋战了。 “以前有过一些恶意的客户,在场内安排一些新人来哄抬价格。他们其实没有支付能力,却影响到了拍卖的公平。”财务经理循循善诱,“您只要证明自己的支付能力即可,譬如,向我们提供您的其他账户。” “200万只是我的账户余额而已啦。”路明非竭力想要避开对方的注视。 财务经理微笑着打开手提箱,摊开之后,手提箱变成了一台电子设备,红色的液晶显示屏,黑色的键盘,好像一台巨大的计算器。 “请输入您在苏黎世银行的账户密码。”财务经理把手提箱推向路明非。 路明非没法拒绝,他伸出僵硬的手指按键,昂热把密码告诉他了。几秒钟之后,液晶显示屏上跳出“$2,000,000.00”这个数字。路明非呆呆地看着那个原本在他看来是巨额财富的数字,但是他听到了低低的讪笑声,在这场群龙的盛宴里,这个数字太微不足道了。 “我们在苏黎世银行那边的权限很高,您的余额我们可以查到,真的只有这两百万美元。”财务经理微笑。 笑啊笑啊,这群人老是笑,从一下车就笑他,笑得他不知道怎么摆放自己的手脚。路明非低着头,就像被询问的犯罪嫌疑人。 歌剧院大厅里,客人们交头接耳,人声此起彼伏。 右侧包厢里传来了清嗓子的声音,即使清嗓子都那么诱惑,所有人不约而同地仰起头。 “拍卖重开之后,我下一个出价会是5000万。”88号每个字都像金块般沉重。 拍卖师傻眼了。这算战书么?伊斯兰少女的斗志让她甚至不愿意等到拍卖重新开始就出价?这女孩已经不是女王了,她是支兵临城下的军队! “88号表示即将加价到5000万!”另一名拍卖师助理疾步走进财务间,压低了声音在财务经理耳边说。 “没听错?5000万?”财务经理怔住了,他也压低了声音,“已经没人和她竞价了啊!” “谁说没有人?”路明非缓缓地抬起头。 财务经理皱起眉头:“先生,除非您能够提供一个新的、有钱的账户证明自己。” 路明非看着这个秃顶的家伙,混血种也秃顶么?看着就是个中年废柴大叔,认输的人……就会变成这样废柴的中年大叔! 心底的那点火真讨厌……缓缓地燃烧。 “我真讨厌你的眼神,就像高中老师在全班面前朗读我的成绩单。”路明非说,“还有我也讨厌你们的笑声,让我重输一遍密码。” 那行奇怪的字符在他的脑海闪闪发亮。“Show me the money”,这个作弊码将给他带来一万美元,但他需要的不是一万美元,要更多,远超过一万美元。他已经没路可走了,后退就输了,就会不甘心。鬼使神差地,他在这串作弊码后增补了一行“×10000”。乘以10000倍,他要借一个亿! 他轻击确认键,把这台直联苏黎世银行的远程设备推还给财务经理。他把腿翘了起来,抽着那支Cohiba雪茄,刚才这支雪茄在他的指间就像是根可笑的烤肠。 “什么嘛,”财务经理笑,“还是两百万……” 财务经理忽然停下了,他说话的余音扭曲了。因为那个数字开始变了,急速地跳高,好像在太阳耀斑爆发的瞬间测量天空中的紫外线。每一个数位都在滚动,不,是在飞闪!如果这台设备用的不是液晶显示屏而是老式的数字转轮,那些转轮一定会因为高速转动而擦出火花。 财务经理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拍那台设备,要不是设备疯了,要不就是他的眼睛出错了。海量的金钱正在涌入这个无名小子的账户。 最终数字定格在“$10,200,000.00”,十秒钟的时间,一亿美元涌入这个账户! 路明非仰头,深深吸气,仿佛要把全世界的空气都吸进肺里似的,而后他轻轻吐气:“一个亿。” “是的……你的账户……增加了一个亿。”财务经理结结巴巴的。 “这我看到了,我说的意思是,拍卖重开之后,我会出价一亿美元。我喜欢show hand,”路明非淡淡地说,“竞价方式太啰嗦了,浪费彼此的时间。我认为这套刀剑值一个亿,我就出一个亿,没必要在我想买的东西上省钱。如果有人出价比我更高,那我就割爱。” “好了,我去一趟洗手间,收好这东西,我给了你授权,这个牌子现在值一个亿。”路明非把“17”号牌扔到财务经理面前,起身出门。 拍卖师重新站在了台上,声音颤抖,眼瞳闪亮:“现在拍卖重开,我们已经收到88号女士的授权,出价5000万,以及17号Lu先生的授权,出价……一亿。” 满场寂静。所有人都在看右侧的包厢,等待88号的伊斯兰少女。价格已经彻底疯狂了,没有人想再加入这场疯子之间的竞争。88号会不会反抗是唯一的变数。 “一亿美元一次。”拍卖师举槌。 “一亿美元两次……” 伊斯兰少女起身,一言不发,转身离去。忽然间她就对这东西弃若敝履了。 “一亿美元成交!”在她走出大厅的同时,拍卖师落槌,好像是狠狠地把一根钉子敲进了木头里。 歌剧院大厅外的休息厅里,路明非一个劲儿地转着圈儿思考。那根威风八面的雪茄此刻又变成了一根烤肠,夹在他无力的手指里,好似也有点蔫儿了。 他在回想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一瞬间好像一股爽利之极的劲儿涌上来,好似内功高手爆了丹田之力,又好似刚刚吃下一碗热辣辣的豆腐脑。于是什么都不在乎了,豪情万丈豪言壮语。扔出号牌和那一个亿的时候,满心充斥着“爷这样牛逼的人物这一个亿算得了什么爷就是那要击破苍天的男子汉呀”的豪情,就像是港漫中的主角爆气高呼,“兀那废柴不要以为你的阎王裂世拳便可以纵横天下,敢接我这十万马力的碎星神道剑么?” 直到在洗手间里快乐地嘘嘘出来,那股子霸气随着嘘嘘的流水退却了,才忽然惊醒,一瞬间全身都凉了。 一个亿……哇嚓嘞他居然花出去一个亿,在没有得到校长授权的情况下,他只为了一腔豪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豪掷了一个亿? 自己是疯了还是刚刚做梦醒来?路明非的记忆在那一瞬间错乱了,呆呆地站在小便池前。 “喂,你已经尿完了朋友……”旁边一个兄弟友善地提醒。 “回味一下不可以啊?”路明非怒了。 可他出了洗手间却不敢进大厅去。他只希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没有花掉一个亿,他只是从会场上出来上了个洗手间,等他稍微休整之后回去,一切还是会恢复常态。 高跟鞋鞋跟击打地面的声音清脆悦耳。 “Lu先生。”有人在背后说。 他猛地转身。88号伊斯兰少女距离他之后一尺之遥,瞳子冰冷,眼角妩媚的绯红色带着一丝肃杀之气。路明非往后小蹦一步,差点脱口而出说,有话好好说!我可不是故意找你麻烦,君子动口不动手!这女孩凌厉的气场总让人觉得她随时会从长袍下抽出一把阿拉伯弯刀来。 “最后出价的气魄不错哦。虽然我也很喜欢这套刀具,但没有Lu先生这样的财力,只好割爱啰。”伊斯兰少女居然微笑起来。 她微微前倾,做了一件路明非不敢想的美事——她在路明非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温暖的少女体温、淡淡的花香气息瞬间包裹了路明非。 啊?平生第一次被女孩亲吧?什么无良的家伙就这样夺了老子的初吻?你有没有良知和道德啊?就算要亲你也亲嘴嘛!说一声好让我有点准备嘛!如果可以的话我很希望第一次是自己主动诶……无数声音在路明非的脑海里回响。他眼里整个世界都模糊了,自己的脑袋上好像冒出了……闪亮的红心? “小哥很帅哦……听见掌声了么?他们这是在为你鼓掌,也许有一天……全世界都会为你鼓掌。”伊斯兰少女和木然的路明非擦肩而过。 掌声涌出了歌剧院大厅,好像是澎湃的海潮。 波尔多红色的凯迪拉克DTS停在歌剧院后门前,侧面插着日本国旗。伊斯兰少女直奔上车,绝尘而去。 “等一等女士!请等一等!”拍卖师助理从歌剧院里冲了出来,看到的只是DTS远去的背影。 “怎么不拦住她?不是给你打了电话么?”助理转向默立的侍者,气急败坏。 “是日本使馆的车。按照外交惯例,即便是使馆的车,也只有在大使或者领事乘坐、或者出外执行公务的时候才悬挂国旗。”侍者低声说,“对方的背景很强,不好拦。” 助理愣了一下,微微点头:“是新面孔,查过谁是她的保荐人了么?” “Mint俱乐部保荐,查不出更多的消息了。” “越来越多的新面孔,玩得也越来越夸张了,”助理喃喃地说,“让人觉得有点不安呐……” 隔板把DTS的前后排分隔开来,黑色隐私玻璃也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宽厚的沙发座上,伊斯兰少女蜷缩成一团,像只兔子似的从宽袍里“钻”了出来。她全身的骨骼仿佛都是软的,无一不像万向轴似的可以随意翻转,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经过严格训练的瑜伽师、柔术师或者……日本忍者。她舒展了一下自己令人骄傲的身材,把这么好的东西藏在阿拉伯长袍里真是件叫人郁闷的事情。 她喜欢的衣服已经准备好了,黑色的皮衣皮裤,酒红色短夹克,三英寸高跟的红色绑带凉鞋。这套潮到爆的衣服即便有人协助也得几分钟才能穿妥,不过对于忍者而言,就像寄居蟹缩进海螺壳那么简单。酒德麻衣摘掉金色面纱,露出那张美得叫人惊心动魄的脸,鲜艳的腮红带着一股薄戾之气。 一个提包里永远塞着两柄忍者刀的女人,怎么化妆都不像是人畜无害,身材又劲爆得比脸还出众,所以她只能用长袍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起来。 “按你说的,一个亿。”她靠在座椅上,翘起长腿,接通车载电话。 “干得漂亮,我这里已经看见账户上多出了一亿美元,扣掉打捞经费,这一笔净赚9860万美元。卡塞尔学院真有钱,调动这么巨额的现金只需要几十秒钟。”电话对面传来嚼薯片的声音。 “更有钱的是他们的校董会啦,那些家伙都掌握着托拉斯和辛迪加,十亿都不是问题。老这么吃薯片你不担心发胖么?” “我没你身材好,也就别那么苛求啦,只要去Levi’s试牛仔裤他们不建议我选宽松款就好。”薯片妞一贯这样大大咧咧。 “这个身价的女人还穿Levi’s……装什么邻家少女?”酒德麻衣嘟囔着。她是奢侈品店的常客,非工作时间快乐地生活在购物、跑Party,以及用两根手指把自己吊在屋顶的忍者训练之间…… “大小姐,没有我含辛茹苦哪有你们吃香喝辣?” “我说,一个亿卖掉‘七宗罪’,是否太便宜了点儿?那可是青铜与火之王亲手铸造的珍品,能够灭杀其他龙王的致命刀剑。世上绝不会有第二件。” “没办法嘛,最强的武器需要最强的使用者,我们拿着也没用。你愿意冒着被它侵蚀的风险么?当它的‘罪与罚’领域扩张到极致时,我们这种血统连摸摸剑柄都不成吧?其实只要能让它回到路明非手里,别说倒贴那140万美元的打捞费,白送我都愿意!只是白送会引起昂热的怀疑,所以向他收一亿美元,补贴补贴家用也好嘛……最近经济形势不好……”薯片妞开始絮叨。 “你这么说话就像一个账房先生!不,是管账丫鬟。” “你以为我是什么角色?我就是个管账丫鬟!”薯片妞很哀怨,“除了我,你们谁靠得住?我管理这么一大摊子很不容易的,几千口人吃饭呐!你和那个冷面丫头又完全不懂节约,每次行动都跟破坏狂一样,一路狂扫着过去,事后的赔偿账单真是吓死人呐……” “闭嘴闭嘴!”酒德麻衣最怕她这一套,“老板最近有联络你么?” “有一次。” “什么事?”酒德麻衣认真起来。 她的老板是个很游离的家伙,通常机构的事务都由那个薯片不离嘴的女人一手掌管,只有特别重大的事情才会由老板亲自下令,但每一次都是凶猛的出手,至强至暴。 “知道一家名叫Square Enix的公司么?” “废话,史克威尔,那是日本最有名的游戏软件公司,成名作《最终幻想》系列。它几乎是日本游戏宅心中的国民公司,而我是个日本人。”酒德麻衣也算是史克威尔的忠实玩家,钟爱《北欧女神》系列,每一作都是全道具清关。 “他们前不久发布了最新作《最终幻想XIV》,不过游戏出来后评价很差。老玩家反弹很厉害,有玩家在官方论坛激情发帖说,‘《最终幻想XIV》已经完全无法吸引我,你们做游戏的心已经堕落,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必要继续持有那8500万美元的史克威尔股票了,我决定抛售。’就在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个玩笑接着嘻嘻哈哈的时候,消息传来,股价瞬间下挫0.15%。”薯片妞懒洋洋地说。 “喂喂,你的思路飘得太远了,这是你们中国人所谓的‘神展开’么?” “帖子是我用老板的ID发的,之后15秒钟内我在东京证券交易所把他名下共计8500万美元的史克威尔股票一次性抛售。”对方挂断了电话。 酒德麻衣呆呆地看着传出忙音的话筒……虽然听起来很天方夜谭,不过委实是老板的风格,那个至强至暴的……游戏宅。 第八幕 康河上的叹息 Sigh on the River Cam “但是!我依然不能允许龙族毁掉这一切,如果他们毁掉剑桥我连缅怀的地方都没有了,如果他们毁掉卡塞尔学院我就辜负了狮心会朋友们的嘱托,如果他们毁掉我暗恋过的女孩们的墓碑我必须和他们玩命。因为我生命中最后的这些意义……虽然像是浮光中的幻影那样缥缈……但也是我人生中仅有的东西了!” 昂热双手抄在口袋里,哼着什么咏叹调,穿过市政歌剧院的贵宾通道。这条狭长走廊的两侧都是名画,从梵高、莫奈到鲁本斯。猩红色的天顶、墙壁和地面,阳光照上去,流淌着介乎鲜血和玫瑰之间的华丽色彩。 “恭喜你拍到心仪的东西。”淡淡的问候,像是来自多年的老友。 昂热站住了。一个矮小的人影投射在地上,佝偻着背,拄着拐杖。昂热低头看着那个人影,沉默了许久。通道尽头路明非正在那里等他,两名保安推着小车跟在后面,车上的黑色硬壳箱里就是那套价值一亿美元的炼金刀剑。 昂热微笑,冲路明非挥手:“老朋友要和我聊聊,一会儿外面见。” 路明非离开了,昂热深深吸了口气,却不回头。 “不是愿意聊聊么?怎么不进来坐?”背后的人问。 “1899年在德克萨斯,你打过我一枪,趁着我转身的瞬间。从那以后我特别讨厌你在背后喊我,汉高,你还带着那对炼金转轮么?” “都过去100年了,你不会还记仇吧?”背后的人和蔼地笑笑,“那时你只能延缓4秒钟,现在已经超过10秒了吧?飞行的子弹都能被你拖慢,有什么可担心?而且我也老了,不是以前的‘快手汉高’了。” “可你的‘圣裁’太讨厌了,我还没有把握能躲过你的裁决。” “都现代社会了,不靠言灵和炼金左轮枪说话了。进来喝一杯吧,大家都在。” 昂热慢慢地转身,只见走廊侧面,一扇隐藏在墙壁里的绯红色门开了,戴着圆框眼镜牛皮卷檐帽的干瘦老人冲他微微点头。他看起来就像是个退休的德州骑警,帽子上还佩着磨损的警徽。 房间里有13把高背的牛皮椅,每张椅子上都坐着个英俊的年轻人。他们都以同样的方式和昂热打了招呼,举起右拳,亮出食指上的银色戒指——粗重朴实的戒指,巨大的戒面上是不同的图腾。那是他们各自的家徽。 “不用介绍了吧?希尔伯特·让·昂热,圈子里有名的金主,我们的大客户,也是卡塞尔学院的校长。”汉高坐在桌边,示意昂热随便坐,“我们有多少年没说话了,昂热?” “最后一次是1941年12月7日,在珍珠港,我们的谈判进行到一半就被航空警报打断了,该死的日本人那天发动轰炸。”昂热在旁边空着的椅子上坐下,点燃了一支雪茄。 “是啊,想起来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美国宣战,让我们之间结盟的谈判暂停了。”汉高点点头,有些感慨,“一暂停就过去了半个多世纪。” “这就是你们这一代的家族代表?”昂热扫视那些衣冠楚楚的年轻人。 汉高点头,“都是各个家族优秀的年轻人。跟你我一辈的老家伙有些已经死了,有些正躺在病床上,喉咙里插着氧气管。血统对他们而言真是悲剧,不会因疾病而猝死,只是器官慢慢地衰竭……毕竟基因不完美,只是半个龙类。”汉高叹了口气,“我也老了,看你还和年轻人一样矫健,真羡慕。你要是去酒吧还会有小女孩对你这样英俊的老爷爷动心吧?我很喜欢你开来的那辆玛莎拉蒂。” “别绕弯子,”昂热喷出一口烟,“大家在拍卖会上总能见到,可半个多世纪没搭讪了,这次破例,有什么事?” “为你拍下称心的东西庆祝一下。”汉高从冰桶里拿起香槟,倒了一杯递给昂热。 “感谢你们的放弃,让我们得手。”昂热举杯致意。 “委实说有些后悔,你那么想要那件东西,不惜带人来搅局,一定是它具有非同寻常的价值。可我们当时失去了判断能力,你的那位Lu先生实在太能搞鬼了,出价的时候根本就是个疯子。等我们反应过来他是你带来的托儿时,拍卖已经结束了。” “怎么是托儿呢?是我们优秀的‘S’级学生。”昂热笑笑。 “哦,‘S’级?多年以后又有‘S’级的学生了啊,你们招募了很多血统一流的年轻人吧?”汉高顿了顿,“听说你们甚至杀死了四大君主中的‘青铜与火’。” “你的消息一直很灵通。”昂热低头把玩手中的高脚杯,酒液漾出层层淡金色的涟漪。 “但我们不确定你有没有得到龙骨。”汉高一挑眉。 “没有。”昂热耸耸肩,“原本可以,但出现了意外。一名学员紧急应变,用风暴鱼雷正面命中了他。之后我们搜索了整个水域,没找到他的骨骸。” 年轻人们彼此对视,眼神里都有些诧异。他们始终对昂热很警惕,确定了多听少说的原则。卡塞尔学院的校长,最早的狮心会成员,屠杀龙王的幕后组织者……这样的老家伙本该是柄锋利的刀,想伸手去抓刀刃就得有手被割破流血的觉悟。“龙骨”是敏感话题,这个词汇在混血种里都算禁忌,谈及时多半会用“圣杯”之类的代称。汉高问出这个问题,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年轻人都紧紧盯着昂热。要是因为这个不恰当的问题而使这老家伙翻脸,他们并不会很诧异。但昂热居然满脸“好说话”的样子,卡塞尔学院的最高机密,他却侃侃而谈。 “但你们确认他死了。”一个年轻人说道。 “不确定,但即便是四大君主,依然是生物。被风暴鱼雷正面命中,就算是艘巡洋舰也被穿透了,他存活的可能性不大。”昂热淡淡地说,“此外,我们确实杀死了康斯坦丁,并且获得了他的骨骸。” “恭喜你们,”汉高举杯,“历史上的第一次,我们真正杀死了四大君主。几千年来,龙王的‘茧化’能力对我们一直是个噩梦,而你们解决了这个技术难题。在可见的未来里,我想龙王会一一陨落,当四大君主都被埋葬的时候,将会是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一天。诸位,请敬我们的同胞。” 年轻人们一齐起身,高举香槟杯:“为全新的历史!” “不,重要的不是全新的历史……而是某一段历史的末日。”昂热也举杯。 所有人一饮而尽。 “那么在这样重要的时刻,我们双方之间的盟约是否可以续谈了?”一个年轻人站了起来,他留着艺术家气质的小胡子,笑得很亲切。 “谈判的门永远打开,只要条件足够好,就算没门都能翻墙而过。”昂热微笑道。 “我太欣赏您的通达了,昂热先生,如果今天来这里的不是您,而是弗罗斯特·加图索,我们可能没法像朋友一样坐下来,喝杯酒,好好说话。”年轻人盯着昂热的眼睛,“我想您明白原因的。” “加图索家是我们中最强的家族,而弗罗斯特是它的代理人。他一直很强硬,如果是他,根本不会给你们提问的机会。”昂热摊摊手,“我是温和派,大家都喜欢温和派。” “对,所以我们之间能沟通。在我们的同胞中,秘党是最激进的一群,就像一群斗羊,而弗罗斯特又是里面最喜欢乱蹦的那只,我们可不想跟他对话,这不明智。”年轻人姿态很高,而又循循善诱。他毕业于哈佛商学院,是这群年轻人里谈判技巧最出色的。他语调温和,围绕昂热转圈,是想让他体察自己的善意,而站起身来则让昂热必须仰视他。谈判心理学告诉他,一旦你仰视对手,心理就会自然的处于弱势。 “我们都是混血种,本该是好朋友,只是在对待龙族的态度上有些分歧,这没什么不可弥合的。你们现在已经具有杀死初代种的力量,我们很乐于看到。毕竟龙族也是我们的敌人。期待着你们彻底结束龙族的历史,我们还愿意提供帮助。”年轻人微笑着说。 “那么慷慨?”昂热挑眉。 “我们愿意慷慨地付出,为我们共同的事业,但也期待合理的回报。龙族的历史终结之后,新的时代将属于我们所有混血种。但任何一支都不该成为绝对领袖,我们应当共享权力,”年轻人扶住昂热的椅背,态度亲热,呼吸都能喷到昂热脸上,“只要卡塞尔愿意和我们谈权力的共享,我们当然不会吝啬于帮助朋友。” 昂热耸耸肩,“这是要讨论地盘的划分么?” “不,不是划分,是共享。我们远比人类优秀,本该是统治者,但那么多年来,却小心地隐瞒身份,不就是因为龙族的阴影还在么?他们随时可能复活,我们使时刻提心吊胆,我们不希望同时被龙族和人类看作敌人。但是现在终于找到了杀死龙王的办法,就要摆脱这个阴影了,再没什么能制约我们,我们的势力将遍及全世界!这会是我们最光荣的时代!”年轻人满嘴华尔街垃圾债券经纪商的口吻,诱惑又抒情,“共同缔造那个光荣的时代吧!” “听起来挺不错的……不过这还只是个理想,你有具体的方案么?”昂热问。 “当然,”垃圾债券经纪商找到了潜在客户,眉飞色舞,“首先,也是最重要的,圣杯……我的意思是龙骨……你们不能独占。” “不独占,做成标本全世界巡展如何?”昂热笑。 “您明白我的意思,校长阁下,龙骨的价值不仅仅是研究龙类的标本,而且它里面存有龙王的力量。龙类只有两种办法可以传递力量,繁衍后代,或者吞噬同类!”年轻人绕着昂热缓缓转圈,“非洲的食人族认为吃掉勇敢的敌人会获得他的勇气,对于龙类而言,吞噬同类则是真正继承敌者的力量!” “那劈成两半,你们一半我们一半,炭烤龙骨?”昂热点头微笑,“我推荐浓郁的加州红酒搭配这种爬行类料理!” “除掉那个不好玩的玩笑,您说对了,”年轻人不耐烦了,“我们的条件是,龙骨,你们一半,我们一半。” “我们那一半能否大一点?我们出力比较多,学生也很多,看来炭烤不太够,只好炖汤喝了,每人一勺。” “我们是在表达合作的诚意,不是讨价还价!”年轻人显然愤怒了。 “我们是在讨价还价,”昂热淡淡地说,“虽然都是混血种,但是过去的几百年里,只有我们独力和龙族作战。我们移民美洲的同伴在这里建立学校、制造武器、搜集情报、探寻遗迹,因此有了卡塞尔学院;而你们把从印第安人那里抢来的黄金运回欧洲,打成首饰佩戴在婊子身上,跟她们跳舞调情,为家族购置产业,所以你们的生意越做越大。为了这场战争,我们失去的伙伴数目之多,可以在Santa Monica海滩上插满白色十字架。付出了那么多,我们当然得讨价还价。” 汉高轻轻咳嗽一声,打破了争论的僵局。 “好吧好吧,”年轻人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快,重新换上温和的笑容,“我们乐于承认秘党的重大牺牲,也会为此支付合理的钱。” “有多合理?”昂热似乎有些兴趣了。 年轻人觉得有希望了,笑容越发浓郁诱人,“整个混血种社会将欢迎你们,全世界的商路都会对你们开放。我们之间会用通婚来强化血统,生育更加优秀的后代。最重要的是,我们会对你们的屠龙计划提供毫无保留的支持,仅仅凭借秘党,每一次面对战龙王都是生死挑战。而一旦有了我们的加入,虽然不敢说稳操胜券,但胜算不是大大地上升了么?”他顿了顿,“此外,对于您个人……我们知道您虽然是卡塞尔学院的校长,但绝不是校董会中最有势力的校董,有些人对您不满意,其实他们只是妒忌您太优秀。如果您能在校董会中推动我们的提案并通过它,我们也会派人带着巨额捐助加入校董会,全力支持您。卡塞尔学院,您毫无疑问该是掌握全部权力的人。” 年轻人谛视着昂热的表情,而昂热没有任何表情。 他决意奏响这场谈判中的最强音,拍着昂热的椅背:“往前看,校长阁下!那些死去的朋友,我们缅怀他们,但也别为死人开价太高。历史就是钢铁的车轮,总有些人垫在车轮下,这是他们个人的悲剧,却是历史的必然!我们不能总沉浸于悲伤中,对他们最大的缅怀,是享受他们为我们带来的和平生活。在未来就要开启的时候,过去的分歧,还老记着它干什么呢?一旦龙族灭绝,混血种就是进化树的顶端,人类无法和我们相比,”年轻人深深吸了口气,“我们将成为……新的龙族!” “新的……龙族?”昂热微微点头。 他低头闭目,出神地哼起了一首歌。等待他回答的年轻人们都愣住了,但他们听出了那首歌,瓦格纳《尼伯龙根的指环》中的咏叹调《莱茵黄金的魔力》。侏儒阿尔贝里希对着莱茵河底拥有神奇魔力的黄金发出赞叹,但守护三女神无情地嘲笑了他的丑陋和奢望,于是他愤怒地偷走黄金,铸成了代表权力的指环,同时也注定失去幸福。 接下来的一瞬间里,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在年轻人的身上,黑色西装和白色衬衫炸裂为几百条碎布四下飞散,肌肉分明的身躯全部裸露出来,只剩下浆得笔挺的衣领。 而盯着昂热的人所见的一切更奇怪,忽然间,安然端坐的昂热消失了,被他举起的那只香槟酒杯却还在半空中,悬停了瞬间之后,自然下坠,落地粉碎。金黄色的酒液飞溅。 在下一瞬间,赤身裸体的年轻人坐在了那张高背椅里,茫然四顾,就像是等待理发师来为他剃须。 他的理发师就在椅背后。昂热手里旋转着一把大约20厘米长的折刀,刀锋的光芒在年轻人的下颌闪动。大马士革钢特有的花纹遍布刀身,狂乱美丽。他还在哼唱那首歌,《莱茵黄金的魔力》。 年轻人不敢动弹,现在他们坐的位置交换了,高度优势立刻逆转,威压感山一样重,把他死死压在椅子上,他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那修剪得很精致的短须随风飘落,同时他听见自己的皮肤裂开一道小口,如此清晰,而后裂缝越来越长,横贯整个面部,血线慢慢浮现。 “其实我听你说话的时候,一直想给你修修胡子。”昂热微笑,“不过不小心出血了,那就不收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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