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早知道烧粮草那一日,多的带不走,少的抓一把揣在身上,也能抵挡半日。” 江蛟又好笑又好气,“都那个时候了,哪里顾得上那么多。禾兄,”他看向禾晏,“你也没有别的办法吗?” “乌托人的粮草被烧,但他们在城外,还能捕猎,不至于饿死。”禾晏忧心忡忡,“单比谁耗得更久,润都百姓定然耗不过乌托人。所以,李匡的想法,决计不可能。而他现在不答应出城与乌托人正面相扛,我无法命令润都兵马,只能寻求外援,只是……” 只是恐怕没有等到那一日,润都就要先出大乱子了,李匡这几日的态度,十分不对。 她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了。 …… 另一头,绮罗去找了赵夫人。 虽然禾晏的表现怪怪的,但很奇怪,绮罗对禾晏,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因此,虽然禾晏说的话她一点也不相信,却还是愿意照禾晏说的做。如今李匡每日都很忙,也顾不上她,她白日里想去哪里都行,倒是比往日更自由。 赵夫人正抱着自己的小孙儿满面愁容,她的媳妇重病在床,大夫来了几回也没用。大家心知肚明,这根本就是饿出来的病。没了吃的,当然养不好身子。赵夫人自己也饿的脱了形,好好的一个知县夫人,如今衣裳都大了许多,露出来的手臂细弱的像是用力就能折断。 绮罗心中想着,过去城中的娇小姐们,日日嚷着少吃一点,瞧着瘦弱轻盈惹人怜爱,只怕战事一过,便再无人会这样想了。饥饿的滋味实在难熬,一朵花总要自己喝足了露水,才能盛放给别人看。 赵夫人只与绮罗说了两句话,便闭上了嘴,神情恹恹,这种时候,饿的狠了,是连话都不想说的。 绮罗陪着她坐了一会儿,外头有个小兵过来,对绮罗道:“绮罗姑娘,大人找你。” “找我?”绮罗有些惊讶,李匡整日忙于润都战事,若非她主动去寻李匡,李匡决计不会主动来找她。不过联想到这几日李匡对她的格外宠爱,绮罗心中顿生喜悦,润都战事大抵唯一的好处,就是叫李匡瞧见了她的忠心,也许这份宠爱不止能持续三年,十年是极有可能的。 这一刻,她只被脑海中幻想的喜悦充满,早已将禾晏的嘱咐抛之脑后,高高兴兴的提起裙角,笑盈盈道:“好啊,我这就去见老爷。” 绮罗随着这小兵到了屋中,屋中不止李匡一人,还坐着李匡的副兵们,润都城内的几位大人。还有几个李匡的心腹,绮罗有些奇怪,她原以为是李匡想她了,要与她温存,这么多人,可不像是要温存的模样。或许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她这个润都最美的姑娘要替李匡争脸?但这也不对啊,如果有大人物,知县赵世明怎么会不在? 她走上前,道:“老爷。” 李匡正背对着她,闻言转过身来。这些日子他憔悴苍老了许多,与绮罗站在一处,还真像是绮罗的父亲。曾经那位大魏的名将飞鸿将军也曾这样调侃,不过绮罗并未觉得有什么。她自己的父亲去世得早,李匡给了她食物、住的屋子以及庇护,这世上许多亲生父亲,对女儿还做不到如此。而且李匡是保护百姓的英雄,她敬佩他,从不觉得他有什么不好。 此刻,她的“夫君”,抬眼看向绮罗。目光里涌动着她看不明白的深意,似是沉痛,又像是夹杂了冷酷,就这样看了很久,他才沙哑着嗓子问:“绮罗,你跟了我多久了?” 绮罗偏头想了想,“回老爷,妾身跟了老爷三年多,等这个夏日一过,就四年了。” 李匡很宠爱她,所以每到一处都带在身边,他自己的夫人和儿子都在朔京,还要奉养双亲,是不可能随他来边关苦寒之地的。偏偏绮罗这样看上去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却一跟就跟了他许多年,且毫无怨言。 他生平率直粗豪,不喜妇人勾心斗角,绮罗有些无伤大雅的小心机,更多的,是一种单纯的热情。她很容易满足,总是明明白白的把“争宠”二字写在脸上。她待人接物都很有礼,同僚们都羡慕他有这么一朵解语花。事实上,绮罗也从未真正的享受到什么。 作为他的爱妾,绮罗过的,比不上京中那些女子。 李匡喃喃道:“四年了啊……” 他语气沉重,绮罗莫名的感到有些害怕,她侧头去看周围的人,周围往日与她相熟的那些士兵们则撇过头去,避开了她的目光。 这是为何? 饶是她平日里再如何聪明,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便用那双葡萄似的湿漉漉的眼睛盯着李匡,满眼都是疑惑。 李匡眼中亦有痛意一闪而过,片刻后道:“过来。” 绮罗依言上前。 …… 禾晏与江蛟他们说了一会儿话,石头和洪山也醒来了。小麦和石头帮着修缮完兵器,回屋看见了禾晏,只问:“阿禾哥,你今日不去找李大人吗?” “已经找过了。”禾晏耸了耸肩。 江蛟想了想,“要不我们陪你一起去找一趟李大人吧?我们一起说服他?” 禾晏其实觉得江蛟此举并不会有太多作用,李匡的态度太过坚定了。不过都已经到了这份上,索性死马当作活马医。便起身道:“好啊,可以再试试。” 当年柳不忘都因为被她烦死了所以收她为徒,李匡的耐心还不如柳不忘,说不准也能如此,虽然这样做的结果极有可能是李匡与她拔刀相向。 禾晏带着一行人又去寻李匡,走到半路,路过赵世明的院子,看见赵世明的夫人正抱着小孙儿坐在门口发呆,禾晏一怔,上前问道:“赵夫人,没有瞧见绮罗姑娘吗?” 她走之前分明与绮罗说好,要绮罗去找赵夫人,怎么眼下看来,又只有赵夫人一人? 赵夫人似乎不太明白禾晏的话,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她被总兵大人叫走了。” 禾晏心中“咯噔”一下,二话不说,立刻往李匡的院子跑。身后的王霸等人不明所以,王霸问:“他那么紧张做什么?他和那个女人有私情?” 洪山:“别胡说!阿禾才刚到润都不久。” “那他也能招蜂引蝶。”王霸嘟囔了一句。 禾晏一口气跑到李匡的院子,今日李匡的屋子前,竟然有士兵把守,她心中一凛,就要往里冲,被门口士兵拦住:“你做什么?大人有令,旁人不许进入!” 禾晏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他在里面做什么?” 她目光如冰刀冷冽,士兵被她唬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一边赵世明也过来,瞧见如此场景,皱眉道:“怎么又吵起来了?这是小禾大人,还不让开。” 两个士兵像是回过神来,这才又看向禾晏,语气坚持:“大人有令,旁人一概不许进入,武安郎也是一样。” 禾晏:“滚开!” 她顺手抽过其中一人腰间的佩剑,两人伸手拦,又哪里拦得住她,禾晏一掌将这两人打的跌倒在地,踹开门大步走了进去,一进去,便愣住了。 屋中除了李匡外,还有许多副兵和士兵,椅子的旁侧,还跪着一群女人。这些女人衣着整洁,有的面带泪痕,有的神情平静,但禾晏还记得其中一两张脸,正是那一夜偷袭敌营,她从乌托人手中救回来的大魏俘虏。 最中央的地上,躺着一个女人,女人的身体被白布蒙盖,看不到究竟是谁,然而手里却紧紧攥着一只花环,小巧精致,其中点缀着零星的紫色。 禾晏的眼眶顿时红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剑锋所指 屋子里寂静了片刻,李匡带着怒意的声音响了起来:“谁让你进来的?” 禾晏抬起头,怒视着他,强自压抑着颤抖的嗓音,“你杀了她。” “这是我的家事,与你何干?”李匡似乎很不想看到她,“滚出去!” 周围的士兵们亦有面色不忍者,或是避开禾晏的目光,或是低头不语,谁也没有说话。 “我为何要滚出去?”禾晏冷道:“纵然绮罗姑娘是你的家事,这些女子,是我从乌托人手中救回来的。这总该不是你的家事么,李大人,”她猛地拔高声音,“你也要将她们全部杀掉吗?” 地上的女人们闻言,有一些就小声啜泣起来。 闻讯赶来的赵世明终于也跟着王霸他们冲了进来,乍然看见屋中倒着一具尸体,吓了一跳,赵世明抖着手问:“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这人是谁?” 禾晏上前一步,李匡怒道:“你别碰她!”下一刻,白布已经被人揭开。 倒在地上的姑娘,自心口弥漫的血迹将她的衣衫都染红。她就躺在地上,神情平静,如娇花一般动人。几个时辰前,她还在笑盈盈的给禾晏看她编好的花环,对旁人述说未来的向往,如今,就已经不会哭,不会笑,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绮罗?”赵世明大惊,“绮罗怎么会?是不是有乌托人混进来了?李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若是真有乌托人混进来,李匡何以会这样平静,只怕润都早已混乱成一团了。只是……眼前一幕,又要如何解释? 李匡死死盯着禾晏,禾晏不为所动,一字一顿的看着他道:“这就要问问李大人了,我看李大人,这是想效仿前朝张巡呐!” 此话一出,赵世明倒吸一口凉气。 王霸和石头一行人里,唯有江蛟念过书,其余几人尚且不明白禾晏说的是何意,唯有江蛟面色微变。 “前朝张巡守睢阳城,城中粮尽,杀妾以飨军士。李大人这是作何?你想做大魏的张巡,可如今润都城还有别的生路,何至于此!” “你懂什么!”李匡忍不住斥道:“一介妇人而已!若能挽救一城百姓,我这条命亦死不足惜,不过是个女子,为润都城死,绝不可惜!” 禾晏看着他,李匡曾与她一起并肩抗敌,同生共死。她与李匡虽然称不上挚友,却也算的着故交。禾晏从没有怀疑过李匡的品性,作为将领武人,他正直勇敢,赤胆忠心,但就是这样一个世人眼中的英雄,“女人”在他眼中,也不过是如猫狗一般,动物一般,财物一般的牺牲品。最宠爱的小妾,转瞬就可以以“大义”为由斩杀,成为填饱肚子的食物。 这就是比易子而食更可怕的事。 她已经想到了可能会有这一幕,可那毕竟是前朝之事,如今尚且没有到那样的绝境,而李匡也不是张巡。禾晏还尚怀着侥幸之心,只道自己或许将人性想的太过可怖,然而……什么都没能阻止。 李匡还是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当年在贤昌馆时,读《忠义传》读到此处,张巡失守睢阳,敌军难以破城,便驻扎在城外等城内兵马饿死。城中粮绝,张巡杀爱妾强令官兵吃下,接着又有人杀掉奴仆做军粮。 “城中妇人既尽,以男夫老小继之,所食人口二三万。” 堂上少年们无一出声,气氛安静。先生还在读,“睢阳城中战前四万人,城破活人仅四百。” 都是十来岁的少年郎,又都出自富贵高官之户,不曾听过如此惨烈之事。人吃人已经够耸人听闻,若是加上战争,更令人唏嘘。 先生问:“你们以为,张巡所为,是错是对?” 少年们发言踊跃,各自陈述,到最后,还是认为当时情景,张巡所做,无可厚非。 先生道:“杀人之事,有悖人伦。但并非张巡本意。有道是,‘仓黄之罪轻,复兴之功重’。食人过小,守城功大。” 少年们点头应是。都认为虽然惨烈,但正是此事,才正体现出张巡的忠直。毕竟妾室是“家事”,守城是“国事”。以牺牲妾室守国,张巡乃忠臣。 当时的禾晏并不这么认为,她坐在堂上,不曾开口,也不曾附和少年们的言论,只蹙着眉头,神情凝重。 先生看出了她的不赞同,含笑叫她起来,问:“禾如非,你可有不同的看法?” 她那时在贤昌馆中,还是考试次次倒数的笨蛋,被叫到名字,还有些不安。然而心中终是愤懑难平,终于鼓起勇气道:“世人皆说张巡乃忠臣义士,的确不假,可那些被吃掉的人何尝不无辜?我能理解他的选择,可若是换了我……我绝不如此。” “哦?你当如何?”先生笑问。 “我当带着剩余的残兵,与叛军在城外决一死战。”少年站在堂上,日光穿透窗户,落在她的脸上,将她清秀略显稚气的脸也渡上一层坚毅的色彩,“手中执剑之人,更应该明白剑锋所指何处,是对着身前的敌人,还是身后的弱者。” “我绝不向弱者拔剑。” 堂中安静片刻,响起了少年们哄笑的声音。 “弱者?什么弱者?他自己就是弱者!” “还有禾兄的剑术烂成这样,居然也能执剑?怕不是在做梦。” “说的好厉害,怎么可能嘛,若是刀马这样差都能被去守城,这城我看也不必守了。哈哈哈哈。” 禾晏被哄笑声围着,脸色涨得通红,抿着唇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指不定有朝一日,她就是驰骋沙场的将军,到那时,她一定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绝不让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沦为军粮,她要做,就做最勇敢的将军。 先生让那些嘲笑她的少年们平静下来,看着禾晏,眼底都是欣慰,“你能站在那些百姓的立场上想,说明你有怜弱之心,这很好。” 禾晏心中叹息,并非她有怜弱之心。只因为在堂上哄笑的这些少年们,都是男子,自然而然的将自己当做“张巡”。而她是女子,便自然而然的站在“爱妾”的立场上。 站在“张巡”的立场,这个举动很高义,站在“爱妾”的立场,这不过是一场无妄之灾。 世上人与人的悲欢,并不能时时刻刻相通。无非是处在什么位置,做出什么选择罢了。 就如此刻。 禾晏道:“君乃忠臣,卿有何罪?” “你无需跟我说这么多,”李匡冷道:“绮罗是我的妾室,就是我的人,我如何处理我的人,是我的事。至于这些女子……你问问她们,是否是自愿的?我可没有逼迫她们。” 禾晏看向坐在地上的女人,一名女子眼睛红红,对着禾晏磕了个头,轻声道:“多谢大人替我们筹谋,只是……我们已经被乌托人糟蹋过了,身子也早已不干净,既无法回家,也无颜在活在世上,如今还能用这身子替润都博得一线生机,亦是我们的福气。或许这点功德,还能让我们洗清身上的泥泞,来生积的福气。” “屁个功德!”不等她说话,禾晏就打断了她的话。 王霸几人诧然朝禾晏看去,一直以来,禾晏与他们相处,脾性都是一等一的温和,纵然王霸当年那般挑衅,也不见她说半个脏字。如今粗话都出来了,可见是被气的狠了。 “什么叫做身子不干净,什么叫做无颜活在世上?”禾晏怒道,“这是你们的错吗?”她看向李匡,看向屋中低头的那些兵士,“这是她们的错吗!” “如果你们以为,这是在做功德,就大错特错了!李大人,”她转头看向李匡,“你是城总兵,我告诉你,这些女子被乌托人俘虏,是因为乌托人凶残无道,是因为你没有本事,他们有什么错,我从未见过受伤的人有错,而加害的人一身轻松!你们这样,正合了乌托人的意,于他们看来,大魏人都是冤大头,他们只管作恶,自然有无辜的人为他们承担莫须有的罪责!”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可笑之事,如被乌托人触碰过就不干净,那从他们踏入大魏土地的第一步起,就无需在跟他们抗衡。大魏的土地也不干净了,送给他们得了,还打个屁!” “你!慎言!”李匡隐忍着怒意。 “我不!”禾晏死死盯着他,目光中似有一团烈火,要将周遭焚烧殆尽,“你是个男人,是他们的将领。你把刀对准了你的女人和你的百姓!这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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