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肉发颤,手心破皮火辣辣的疼,他在脱力前快速将绳子在手上缠了两圈,扭头冲管琼的小屋方向叫:“翠儿姑娘!” 屋里没有声响,翠儿没醒。 陈子轻四处张望,灵堂有具尸体趴在地上还没扶回棺材里,帮不到他。这会儿没人帮得到他了,他只能自己想办法。 井里的重量勒得陈子轻整个人往井口栽,他情急之下朝地上一躺,脚抵着井沿,双手抱住绳子,就这么一点一点把管琼拖了上来。 管琼倒地不起,陈子轻手忙脚乱地解开绳子,把压在她身上的门客拽到一边。 “你先,先看他。”管琼指着门客,断断续续道。 “我先看你。” 陈子轻在管琼的怔然中,凑近她受伤的右眼:“大师姐,你这只眼睛还能睁得开吗?” 管琼那只眼是闭着的,她闻言就要试试,被陈子轻阻止了。 “等师傅回来再说吧。”陈子轻谨慎地把管琼扶去屋里,“你趴着,我检查一下你背上的伤口。” 管琼全身湿淋淋地趴在床上。 陈子轻把翠儿往里面拉拉,给管琼腾出更大的位置,他看清她后背的景象,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管琼沉着地安慰道:“小师弟,你莫担心,也莫紧张,不是什么大事,皮外伤罢了。” 这时候的义庄大师姐又是平日里最常见的模样了,毫无怕鬼的蛛丝马迹。 陈子轻在床前蹲下来,他只蹲了几秒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管琼闻声挪到床边,探头凝神向下查看:“可有受伤?” 陈子轻抿抿嘴,气道:“管我干什么啊,你都这样了,还不管你自己!” 管琼难得笑了一下。她在小师弟反应过来前转移话题:“你去洗洗嘴,牙上有血。” 陈子轻这会儿才想起自己这张嘴咬过什么,当时他没多想,把人手指头咬断了,现在被管琼一提醒就觉得牙很疼,他摸到疼得比较厉害的几颗前牙,挨个推了推。 推动了…… 陈子轻胆战心惊,牙不会要掉吧?他伸舌抵了抵牙齿,咽了一口唾沫,后知后觉自己咽下去了不知多少门客的血液,不由得一阵恶寒。 哦,对了,门客还在井边。 陈子轻脑子想,身体懒得动,此时他绷到极致的神经末梢一松懈,半点劲都提不起来,管琼的后背能慢慢养,麻烦的是眼睛,就怕损伤到视力。 古时候没手机不好联系上,也不知道邢剪那头怎么样了,魏之恕有没有活下来。 等会邢剪要是还没回来,他就背管琼去乡里找大夫。 不行,现在就去,不等了。 陈子轻使用过度的手臂抖动着扶床爬起来,管琼看出他的意图,对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他抓狂道:“耽误下去,你的右眼可能会瞎。” 管琼不慌不忙地抛出一句:“那就听天由命。” 陈子轻干瞪眼。 “你怎么还不去洗嘴?”管琼更在乎小师弟沾到的血水,他发疯地咬住要抠她眼睛的手指,嘴边叼着小半根指骨眼露茫然的画面深刻进她脑海,她今生都忘不掉。 管琼又催了一次,陈子轻唉声叹气地去桶边打水漱口洗嘴,他的胃部抽了抽,吞下干呕的冲动。 确定嘴里没腥味了,牙齿里没塞牙的感觉了,陈子轻才把剩下的水泼到院子里,转身返回床边:“大师姐,你喝不喝水?” “不喝。” 陈子轻想到不久前的经历就又开始冒冷汗,他在屋里找了块干净的布,撕开一些给管琼的右眼来了个简单的包扎:“你把鬼奎除了啊。” 管琼语出惊人:“没有除掉。”顿了顿,她道:“只是从哪来回哪去了。”后半句是管琼的猜测,目前无从考证。 陈子轻愕然,从哪来回哪去吗? 那是从哪来的…… 管琼的一缕发丝垂在床沿,一滴水珠颤巍巍地从她发梢滴落。 陈子轻下意识接住,一捻。 管琼的耳朵动了动,对发愣的小师弟道:“师傅回来了,你快去。” “回来了吗,我没听见啊。”陈子轻出去瞧了瞧,乌漆抹黑的一个人影都没有,但管琼不会骗他的,他在原地站了会,捕捉到了脚步声。 师傅耳力惊人,大徒弟也不差啊。 陈子轻感慨了一下,迎上从西南方向靠近的脚步声响。 . 林子里有一点灯火在移动,邢剪一手提油灯,一手拎着二徒弟走在前面,曹秀才背着布袋,怀抱奄奄一息的黑狗落后几步,他头上有草,长衫上有土,十分狼狈,神魂都是散着的,显然是受到过巨大的惊吓。 邢剪忽地一停,下一刻就提速跑了起来,他越跑越快,小徒弟进了他的视野,和他以为的不一样。 “昭儿!” 邢剪扔掉油灯跟二徒弟,朝他飞奔过去。 陈子轻的嘴洗过了,脸也洗了,衣服没换,钱进血迹斑斑。他被邢剪一把抱起来,语速很快地解释:“不是我的血,是门客的。” 邢剪这么一会死了一回,他把小徒弟上下摸了个遍,手有点抖,听完他所说,手抖得更厉害。 到底是一介凡夫俗子,难以算到一切。 邢剪弓着腰把小徒弟紧紧抱在怀里,他在强烈的后怕中不断啄吻小徒弟的头发。 陈子轻拍了拍邢剪的背部:“师傅,秀才在后头看着呢。” “老子不管。”邢剪的喉头微哽。 陈子轻愣了下,把手伸进邢剪敞开的布袍里,隔着里衣搂上他的腰:“那大师姐呢,她受伤了,我们要快点带她去看大夫。” 邢剪的眉头狠拧了起来,他松开小徒弟,抹着面部压下激烈翻涌的情绪。 陈子轻看了眼傻掉的曹秀才,讲了义庄后来发生的事。 曹秀才原本在想这对师徒怎么怪怪的,他听到好友所说,立刻就转移了注意力,不敢置信地吸气:“竟然有两个鬼。” 陈子轻捡起油灯,惊觉魏之恕的头上有片血迹,脸也被血污模糊了,他忙问道:“附身在我二师兄身上的鬼呢?” 曹秀才看一眼没打算开口的邢师傅,答道:“被你师傅斩杀了。” 陈子轻松口气:“义庄那个没有被斩,” 邢剪重新提起昏迷的二徒弟,沉声道:“先回去!” . 回了义庄,邢剪看过大徒弟的两处伤,右眼上的他一时半会无法判断程度,背上的他不方便处理,他让翠儿醒来,叫她清理大徒弟的后背。 翠儿有点惊讶:“我来吗?” “义庄除了我大徒弟,只有你是女子。”邢剪将一个白色小瓶放桌上,“她现在没醒,等会就会痛醒,你要及时在她嘴里塞块布防止她咬伤自己。再就是用剪刀把她背上的破烂衣物全部剪开露出整个背,清血水,洒药粉,能做到?” 翠儿看过管姑娘的伤,皮开肉绽很是恐怖,她有点迟疑:“可是我没有经验……” 旁边的陈子轻突然说:“翠儿姑娘,你被冤魂的阴气所伤,是我大师姐给你扎针驱掉的。” 翠儿愣了下,这时她才拒绝,那就是忘恩负义,她攥了攥手:“好,我来!” 陈子轻示意邢剪跟他出去。 邢剪头一回被小徒弟使唤,很新鲜,他背手走在后面。 “师傅,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大夫?”陈子轻一走出屋子就问。 “我让秀才去了。” 陈子轻急了:“你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秀才一个人哪行啊。” “怎么不行。”邢剪戳小徒弟的脸,“秀才没我想的那么无能窝囊,关键时候有点用。” “……”陈子轻急也晚了,秀才都出发了,他没争论,“我去看二师兄。” 邢剪抬脚踩在墙上拦住他:“看完二师兄看阿旺,看完阿旺,你大师姐差不多该醒了,看完你大师姐,秀才带大夫来了,你一堆事,就是不看你师傅。” 陈子轻弱弱地说:“你又没事。” 邢剪把戳他脸的动作改成掐,不轻不重地掐住一块肉让他疼,又不会疼到哭:“你怎么知道我没事。” 陈子轻握住掐他的手:“那你告诉我。” 邢剪重“哼”一声,松开他的脸走到屋门口:“开门。” 陈子轻抽抽嘴,门都不自己开了,他照做,邢剪大步进屋,脱了布袍丢在凌乱的床褥上面,捞起后面的里衣,露出后腰一大块乌黑掌印。 邢剪的耳朵听见了小徒弟顿时变紊乱的呼吸,他老神在在。 陈子轻快步走到邢剪身后,他垂头看那块乌黑掌印,头有点晕:“你让鬼拍了?” 邢剪转过身坐在床上:“是啊,师傅怕是陪不了你几日了。” 陈子轻愣愣看他。 邢剪喝道:“师傅都要不在了,你没什么要说的?” 陈子轻嘴唇蠕动,半晌说:“终有一别。” 邢剪只是想吓一吓小徒弟,听两句紧张他的话就把人哄好,他怎么也没想到小徒弟会如此清醒地说出这番话。 好一个终有一别。 邢剪眼眶欲裂,心里漏风,面上却是空白,他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陈子轻蹙眉:“你怎么发火。” 邢剪理直气壮地怒吼:“因为老子不开心!” 陈子轻一噎,他跟邢剪对视,眼前的画面好像在后退,退到邢剪让他救救自己的那一刻,又往前进,停在他往邢剪的睫毛上放小木枝的时候。 “师傅,我知道你是骗我的,我才会那么说。”陈子轻在邢剪旁边坐下来。 邢剪没有反应,小很多的手主动挤进他的掌中,他没动弹,直到那只手想要默默地抽出,他才猛然箍在指间。 “你是不是老早就想着有天离开义庄,离开师傅?” 陈子轻摇头:“没啊。” 邢剪强势地盯着他的眼睛:“你发誓。” 陈子轻垂眼:“可以不发吗?” 邢剪骤然老了十来岁的样子,他垮下宽厚的肩膀苦笑,面上尽是难以掩盖的失望与受伤:“昭儿,你真的伤到师傅的心了。” 说这话时还箍着小徒弟的手,力道一再加重,指骨仿佛要冲破那层皮刺出来,鲜血淋漓可见森森白骨。 陈子轻痛得发出“嘶”声,脸都白了,他挣了挣,发现挣不开就不再挣扎了。 “好好好,我发誓。”陈子轻真诚地说,“我不会离开义庄,离开师傅。” 邢剪有点神经质:“如违背?” 陈子轻:“……你还要我发毒誓啊?” 邢剪眼皮一跳,侧低头凑过去,亲上他的嘴,吃他的舌头。 不发了,舍不得。 . 上寅时一刻,大夫带着他的药童来了义庄,一通忙活完天已经亮了。 头上缠着纱布的魏之恕送走他们,自个坐在义庄外的树墩上怀疑人生,他怎么就被邪祟附身了,当时好几个人,偏偏是他被附身,难道他比秀才还废? 这么想的时候,当事人刚好从义庄里面出来,带着那只精神萎靡尾巴耷拉的黑狗。 曹秀才投以关切:“魏兄,大夫建议你躺个几日,你怎么坐在这里?” 魏之恕没什么血色的脸一阴,曹秀才退后跟他拉开距离,他鄙夷地睨了一眼:“秀才,你跟我说说,我被附身后都做了什么丑事疯态。” 曹秀才简单描述了一下所见所闻。 魏之恕的脸色更阴了。 曹秀才说道:“魏兄,那不是你,那是鬼物,鬼物操控了你的身体,你什么也不知道,和你无关。” 魏之恕不领情地嗤笑:“需要你安慰?” 曹秀才文弱道:“我也是讲的客气话,并非真心实意。” 魏之恕:“……” 曹秀才弯腰拍拍黑狗的脑袋,唤他回家了。 魏之恕对着空气和晨风骂了几声,头痛得厉害,可他不想躺,躺了更显得废,他在附近找了把柴去伙房烧水。 . 日头起来的时候,管琼苏醒了,翠儿帮她叫来师傅,她第一句话就是莫大的自责:“师傅,我没有护好小师弟。” “你护好了。”邢剪正色,“你做得很好,师傅跟你的小师弟都记心里了。” 管琼放松下来,再次睡了过去。 邢剪叹息,据大夫说,大徒弟的右眼视物能力没有受到影响,只要按时敷药,一两个月后便会好起来,在那之前都要蒙上布,后背是要留疤了。 但乡里的大夫说会留疤,不代表外地的大夫也那么认为。 天下之大,多的是能人义士。 也许常年在江湖上行走的一些人,能知道退疤的奇药。 邢剪沉思片刻,他扫了眼桌上那支碧玉簪子,碎了的小佛像,捻起佛像碎块出去。 灵堂里有刻意压低的说话声,邢剪没进去,他靠在门外,数着佛像碎块玩。 门里,陈子轻把准备好的布塞进门客嘴里,不放心地再往里推了推:“别大吼大叫,你先冷静一下,等你冷静好了我们再聊。” 门客有一手绝活,在各地的大家族都吃得开,他何曾受过这种待遇,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怎么还瞪我啊。”陈子轻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门客要气死了,他只记得自己在张家放倒一片逃出来后晕倒在路边,再就是出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期间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门客入眼是一口口棺材,鼻息里全是浓重的焚香味,他神智刚清醒那会儿以为自己来到阴曹地府了。 “这是义庄。”陈子轻说,“你还在乡里。” 门客的呼吸停了停就乱起来,他一只手的拇指断了一截,一侧太阳穴被暴力击打过伤势不轻,大半张脸上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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