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叶娇随意翻动桌案上的茶具摆件,没有看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倒是严从铮敲击床板,找到一处中空的位置,从里面抽出一张房契。 “他在京都还有别的宅子。”严从铮起身便往外走,看到叶娇,他有些犹豫。 “你就不要去了,你受了伤,我去搜就好。” 严从铮眼眉低垂,像是在掩饰什么心事。虽然身穿黑色的左威卫制服,挺拔英俊,但那抹犹豫让他看起来比别的禁军更儒雅温和。 叶娇真担心他被人伤到。毕竟进入禁军之前,严从铮一直是书院里的学生。 “你一个人去,不合规矩。”叶娇执意陪同。 田迎雨的另一处宅子也在常安坊,不过是略偏僻些,只有一个小院子,一座三间土房。 严从铮快步走在前面,叶娇跟在后面,他推开门,忽然又迅速转身,伸出手挡住了叶娇的眼睛。 “别看。” 严从铮的声音又惊又骇,像在保护一个天真单纯的小孩子。 叶娇更加好奇地踮起脚尖,严从铮结实的胸膛把她挡得严严实实。 “别看,你会害怕。” “我才不怕呢。”叶娇索性蹲下来,趁着严从铮不留意,歪着脑袋去看。 室内的光线很暗,但是那具挂在房梁上的尸体,却分外显眼。 叶娇向后退一步,险些跌下台阶。严从铮扶住她,温声道:“你去外面太阳下站着,这里有我。” 田迎雨找到了,但是已经上吊自杀。 京兆府的人很快封锁现场,严从铮把从这座宅院搜到的东西全部转交给刘砚。 刘砚接过那些厚厚的密信,似乎是下意识地,问道:“这些东西,是严指挥使和叶武侯长一起搜出的吗?” “当然。”严从铮面色不变道。 刘砚点头,带着衙役和尸体迅速离去。 尸检结果当日便已送到刘砚案头,人是受刑死亡后被吊在空中,伪造了自杀的现场。 刘砚并不惊讶,让他震惊的,是严从铮从田迎雨隐秘宅子中,搜到的密信。 刘砚把那些信一封封打开,看了又看,看到汗毛倒竖,汗流浃背。 他僵硬地起身,对下属道:“本官要进宫一趟。” 皇帝今日如往常一样忙,一样无趣,一样有压力。 白昭仪愈发骄纵了,早朝前用细长的双腿缠着他的身子,怎么都不肯让他走。 皇帝是要做明君的,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抽身出来,路上遇到赏花的邓婕妤。 一大早的太阳还没有出来,提着灯笼赏花,也是奇怪。 还装作扭了脚,娇声娇气就往皇帝身上倒,那胖嘟嘟的身子,差点没把皇帝压死。 “烟烟啊,你是叫烟烟吧?等你脚好了,多走走路吧。”皇帝狼狈地爬起来,再三交代。 再胖下去,朕可就不敢去睡了。 好不容易上完早朝,想着就在紫宸殿简单用一顿早膳吧。 结果三个嫔妃都来送吃的,一个煲的鸡,一个烤的鸭,还有一个带着活鱼,说要亲手做鱼脍给圣上吃。 一大早的都是荤腥,皇帝苦着脸,怀疑这些人是要谋害自己。 等打发走各种吃食,皇帝在腥味儿尚未散去的大殿里批阅奏折。批了两份,告诉高福说自己这个月不需要嫔妃侍寝,就住紫宸殿了。 朕自己住,图个清静。 结果太后立刻差人前来送粥,粥倒是很清淡,但话里话外,是说圣上要顾惜身体,也要雨露均沾,力保大唐国祚绵延。 大唐国祚? 呵呵,皇帝长叹一口气。 都十几个儿子了,还绵延不下去吗? 嫔妃们争风吃醋也便罢了,有些还打呼噜,被他踹醒后还要哭一场,再哄一阵,折腾着天就亮了。 朕是皇室的生子工具吗?就不能安享晚年吗? 这时高福禀告说刘砚求见,皇帝连忙宣他进来。 指望他带来一些好消息,比如那个姑娘打人啦,骂架啦,鸡飞狗跳啦之类的。 他可以把奏折放一放,沏一壶茶,听到就寝。 没想到刘砚说,死人了,验尸了,搜到必须面呈圣上的密信了。 皇帝瞪着刘砚,把茶盏缓缓放下,又看一眼高福。 内侍总管高福一脸无辜,他轻轻抹汗,对刘砚露出同情的神色。 皇帝好气。该被人同情的,是他吧? 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冷肃,皇帝从刘砚手中接过那些信。 禁军田迎雨的字不好,但是写得还算清楚。 其实密信的内容刘砚已经总结陈述过,是田迎雨趁自己在宫中驻守的机会,搜罗的隐秘消息。 比如受宠的几位皇妃喜欢吃什么,有什么旧疾,几月怀孕,母族是哪里,跟谁不和,事无巨细。 连白昭仪撕过苏美人的脸,都写了。 除了宫中这些,还有宫外的。 几位朝臣的喜好,谁跟谁走得近,谁有私产田宅,谁偷养外室,谁行贿受贿,谁喜欢睡哪个小妾。 他掌握这些干什么? 难道他还想胁迫朝臣和宫妃,左右政事吗?他一个小小的禁军卫士! “田迎雨的上官是谁?”皇帝询问道,语气生硬。 “回禀圣上,”刘砚道,“是禁军左威卫指挥使,严从铮。” 严从铮此时,正在赵王府李策处。 “这算不算阴谋诡计。”他迈进寝殿,似在自言自语,也似在询问。 李策正在喝药,闻言道:“阴谋诡计,坏人用得,我们就用不得吗?” 严从铮点点头:“对了,今日去找田迎雨,我请了叶武侯长同行。” 李策的神情瞬间变了。 “本王说过,”他看着严从铮,眼眸中滚动怒火,“不要把叶娇牵扯进来。” 严从铮负手而立,淡淡道:“她在,刘砚和圣上才不会怀疑那些密信。” “她不在,圣上也不会怀疑。”李策笃定道,“你不该做这样的事。” 严从铮含笑看着李策,露出探究的神情。 “我做事情,不喜欢云里雾里捉摸不透。” 李策一身黑衣,立在有些幽冷的寝殿内,没有说话。 严从铮继续道:“比如你明明事事以她为重,却在她最在意的事上哄骗她,伤害她。这个中的原因,我需要知道。不然……” “不然如何?”李策问。 严从铮爽朗地笑笑,手按横刀。 “不然我就在圣上面前,把你供出去。” 他在乎禁军统领的位置吗?或许吧,如果身边有她的话。 如果没有,什么职位都无所谓。 …… 第65章 殿门敞开着,李策走到严从铮身边,含笑看着庭院内的景致,许久没有说话。 严从铮转过身,也像李策那样看看外面,只觉得无论是飘落的树叶,还是来不及成熟的果实,都稀松平常。 不过是秋天到了,有什么好看的? 就当他准备抬脚离开时,李策忽然缓声道:“严指挥使,你在田迎雨的秘宅里,有没有见到有关四皇子魏王的情报?” 四皇子魏王,名琛(音同“嗔”)。 李琛的生母昭容娘娘,是春秋时鲁僖公的后裔。李琛出生时皇帝很高兴,便从歌颂鲁僖公的诗文《鲁颂·泮水》中,取“琛”字,为他命名。 ——“食我桑葚,怀我好音。憬彼淮夷,来献其琛。” 意思是归降的部族,送来珍贵的财宝。 李琛对皇族来说,是珍宝一样的子嗣。 他娶了严从铮的姐姐严霜序为妻,如今获封魏王,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严从铮的手指紧握刀柄,脸色僵硬道:“楚王殿下是什么意思?” 李策同样负手而立,声音却很温和,仿佛看穿了别人的心事,却又表示理解。 “魏王拉拢朝臣,委托严员外郎,送黄金百两给言官百里曦。这件事就记在田迎雨的密信上。如果这会儿圣上没有见到那封密信,便说明严指挥使你趁职务之便,把搜出的密信拿走了。” 魏王李琛是严从铮的姐夫。户部员外郎严廉,是严从铮的父亲。 姐夫委托父亲行贿,这样的密信当然不能让皇帝看到。 严从铮紧绷着脸。他的衣袖很窄,那封信藏在胸口处,很平整,却滚烫炙热,像是毒蛇的信子,在舔舐他的魂魄。 李策继续道:“我今早派人告知田迎雨的位置,让你去搜,为的就是让你发现密信。” “你看过了?”严从铮问。 “看过了,”李策道,“田迎雨在被拷打时,亲自把所有他经手的密信又写了一遍。不然怎么会那么多呢。” 严从铮咬牙道:“百里曦没有收金子,密信里写得很清楚。” “没有收,又如何?”李策转头看向严从铮,冷笑道,“若指挥使真觉得无所谓,待会儿还有机会把密信呈上。” 田迎雨是严从铮的部下,圣上是一定会召他问话的。 虽然被李策找到把柄,严从铮还是语带不屑道:“所以呢?这跟你为何拒婚,有什么关系?” 他质问李策为何拒婚,李策却说出严家的秘辛。是在要挟他少管闲事吗? “没有什么关系,”李策看一眼院子里计时的日晷,对严从铮道,“我只是要你知道,我们两个不是对手。你们严家和魏王的事,我也不想管。所以我为什么拒婚,将要怎么做,也不在指挥使你要考量的范围。” 先管好你自己家的事吧。 在供出我之前,先想想你自己的家人。至于你做不做禁军统领,我跟你一样,无所谓。 严从铮转过铁青的脸负气而去。刚走了两步,院门被人推开。 “指挥使在这里啊,”赵王李璟的头露出来,“父皇召你觐见。” 严从铮对李璟简单施礼,李璟还要说些什么,他已经大步离去。 李璟要抬起的手停在空中,尴尬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 “那个……”他问殿门口的李策道,“你喂他吃黑火药了吗?” 出乎意料,皇帝并未询问有关密信的任何事,他问的,是田迎雨的情况。 这人跟着你多久了,平时做事认真吗,跟谁比较熟悉。 严从铮一一回答,皇帝凉声道:“七月才调到左威卫的?” 七月,距今也不过三个月而已。但那些密信中的内容,时间跨度远超三个月。 一个问题,便择清了严从铮的嫌疑。 皇帝看一眼京兆府府尹刘砚,刘砚便率先开口道:“是这样的,本官已查出,田迎雨乃畏罪自杀。但是有些事情本官还需要细查,故而禁军那边,还请指挥使找个借口,不要让同僚生疑。” 畏罪自杀吗? 严从铮虽然没有验过尸,却见过田迎雨的死状。上吊之人,舌头都没有伸出来,怎么会是自杀? 但他不能质疑,只得答应下来。 临走时,皇帝抬眼看了看他,说道:“朕应该表扬员外郎,给朕养了个好将军。禁军中,朕要有信得过的人。” 皇帝不怒自威,这句话却说得很和气,让人如沐知遇之恩。 严从铮神情惴惴地跪安,走到紫宸殿台阶下时,忽然觉得日光有些晃眼。 禁军中皇帝相信的人应该是阎季德,如今这么说,是对阎季德起了疑心。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些调查朝臣宫妃的信件,会指向禁军统领。而那些信件,又让皇帝相信严家。 是李策。 是他做了什么手脚。 严从铮向前走去,秋日的风从他衣领处吹过,冰冷狂烈。 他感觉自己似站在奔涌的黄河里,河水扑面而来,把他裹挟进浑黄的水流中,无处躲藏。 一个禁军士官的死,掀不起什么风浪。 同僚们听到消息,好奇大过哀伤。听说是在赌场欠下赌债,为免连累到家人,自缢身亡,更是取笑了他一阵。 “还有人敢找禁军讨债吗?” “这么胆小,真是丢禁军的人。” 大家揶揄地笑着,就散去了。 只有严从铮知道,田迎雨是被李策的人严刑拷打,逼出密信后处死的。 李策说过,七年前,就是田迎雨给顺嫔娘娘送了三封急信,吓疯了李策的生母。 田迎雨死有余辜,但严从铮总觉得,李策更可怕。 他站在秋日的大殿门口同严从铮说话时,严从铮总能感觉到一种决绝。 为达目的不惜一切的决绝,纵使死去也决不妥协的决绝。 那么李策的目的,除了除掉阎季德,还有别人吗? 阎季德没有过问田迎雨的任何事。 一个小小军士的死,不值得他开口询问。但是严从铮再见阎季德,发觉他腰间多挎了一把刀。 刀是武将的安全感,他在害怕了。 三日后,皇帝命阎季德挑选禁军出城操练。 阎季德身为龙武大将军,领禁军统领一职。十五万禁军守护都城,是大唐精锐。每年秋天,都会选出十万人,在城北操练一个月。 阎季德奉命离去,出乎意料地,皇帝把京都的防卫之权,暂时交给了严从铮。 言官提醒皇帝,说严从铮只是一名左威卫指挥使,不够资格卫护皇城。 皇帝颔首,笑道:“爱卿倒是提醒了朕。转眼就是吏部给官员考绩挪动的时候。朕插个队,先提拔严从铮为左羽林军将军,代禁军副统领一职。” 官员低着头,相互偷瞄几眼。 不知这严从铮一无军功二非皇族,怎么就被陛下青眼有加呢? 只有户部员外郎严廉激动地涨红了脸。 儿子有出息了!可为魏王助力! 受训禁军整装出城时,一封信送到了叶娇手里。 她拿着信回家去,一路上快马加鞭。肩头伤口的血痂正在脱落,她时不时就想挠一挠。但今日因为太开心,她甚至都不觉得痒。 “母亲!姐姐!”她跳下马,喊得整个国公府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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