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九弟跪在这里,等父皇消气。 他跪了很久,皇帝也权衡许久,才准三司审理太子案。 不是谁都有割肉疗毒的决心。 贤妃心中七上八下,唯恐皇帝降罪李策,更怕李策命不久矣。 案件未审,李策便昏倒了。贤妃心急如焚,每日都要去楚王府一趟。 “生什么气?”皇帝道,“朕相信太子。正式审理,也好还太子一个清白。” 他信太子,也便是说李策诬陷太子吗? 贤妃微微垂头,明白在这种时候,说什么话都不管用。 皇帝只信他肯信的,只在乎他在乎的。 “朕也相信楚王,”皇帝扶着高福坐起身,示意贤妃靠近,道,“他不是草率鲁莽的人。” “圣上……”贤妃眼中的泪水终于掉落,感动到说不出一句话。 皇帝没有让她失望,他肯信李策,事情就还有转机。 “但是……”皇帝却又道,“小九的身体太差了。如果太子倒了,难不成把江山给赵王吗?” 贤妃惊讶地抬头。 事关议储大事,皇上以前,是从不肯说给嫔妃的。今日推心置腹,令人疑惑不安。 皇帝握住贤妃的手,浑浊的眼中露出疲惫,解释道:“裴氏、崔氏、王氏、李氏……这些世家大族,他们本质上是一样的。朕当年给裴氏权势,给崔氏财富,才换来他们的帮助……” “圣上……”高福打断了皇帝的话,递上药盏。 皇帝停顿一刻,从高福手中接过药,知道高福是故意的。 许多话不能宣之于口。那些私底下拉拢朝臣夺取皇位的行径,并不光彩。 但不知为何,皇帝执意说了下去:“百姓人家,都说多子多福。朕年轻时,便知道皇室没有多子多福,更多时候是在争抢,在暗算,在除之而后快。哪里会有什么福气?” 他微微咳嗽,虚弱地闭上眼睛,神色痛苦道:“朕现在已经有心无力了,撑着这些日子不倒,是要再看一眼朕的儿子们会如何自相残杀。贤妃啊,你照顾小九辛苦,不必再来长生殿。” 不必再来长生殿,是在赶她走。 皇帝说着躺倒,闭着的眼睛没有再睁开。 贤妃没有问原因,也没有恳求留下。她只是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纸,递给高福。 那是林奉御离京时,留给叶娇的药方。按照皇帝服药后会有的症状变化,给了三份药方。一直以来,宫中御药房熬一份药,贤妃另熬一份。 皇帝只吃贤妃熬的。 可如今,就连贤妃也信不过了吗? 高福陪贤妃娘娘走到殿门口,道:“如今山雨欲来,娘娘多加保重啊。” 外面正在落雪。 司天台说,这是今冬最大的一场雪。 信使从马上跳下来,靴底的泥弄脏了六皇子府里的雪,送来太子的信。 李璨看着院子里出现一串脚印的雪地,气不打一处来。 为了这块雪完完整整,今日送饭的仆役都是翻墙过来的。翻过墙,沿着边走,才准进这座院落。 李璨不耐烦地接过信,神色渐渐紧张。 李璋在信中,说了他对京都局势的担忧,对李璨的关切,最后询问三件事。 板渚渡口有何发现? 白羡鱼是否仍然可信? 李策最初做生意的银子,哪儿来的? 第一个问题,说明太子已经知道了板渚渡口的事,知道李璨查出了崔氏私营铁矿、安国公府帮忙运铁的证据。 李璨下意识看看左右,明白那个跟着自己去板渚的随从,不可靠了。 太子宁肯暴露这个随从,也要把这件事摊在纸上说,是一种逼迫。 逼他对安国公府和崔氏动手。 第二个问题,是白羡鱼咎由自取。 这种时候,他又是给叶柔送东西,又是站在大理寺围墙外发呆,失魂落魄、疯疯癫癫,丝毫不担心自己被太子怀疑。 参与朝堂争斗,最忌成为墙头草。 李璨给太子写回信,笑了笑,大笔一挥道:“可信。” 他觉得白羡鱼欠了自己一个大人情。 “啊,”李璨自言自语,“我真是个好人。” 第三个问题,李璨有些捉摸不透。 自从李策两年前回京,他们便发现李策在京都有许多产业。 既然要做生意,必然需要本金。李策的本金是从哪儿来的? 他的母亲那会儿还疯着,他的母族也没什么钱。所以李璋觉得,这件事需要细究。 李璨认真查过,一无所获。 “我记得你不光送信。” 李璨询问信使:“你还是太子殿下的随从。” 信使点头:“这封信很重要,殿下不方便让别人送。” “我且问你,”李璨询问,“太子最近收到了关于楚王的什么消息吗?” 必然是有什么消息,才让太子重提旧事。 信使犹豫片刻,答道:“三皇子殿下给太子写信,说是抓到了一个盗墓贼。” 三皇子李琏,一直老老实实,在九嵕山守灵。 除了回来埋了一次魏王,就没干什么正经事。 “什么盗墓贼?”李璨顿时想到了什么,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警醒。 “那人……”信使靠近李璨,低声道,“是楚王身边的护卫,燕云。” …… 第396章 燕云…… 李璨记得那个护卫。身手好,所以留意过一次。丑,所以没再留意过。 去盗墓,被抓了?李琏那个把皇陵鼓捣得热热闹闹、天天吃喝玩乐的人,竟然会做正经事? 所以太子特意问,李策最初做生意的银子,哪儿来的? 墓里来的吗? 监守自盗,守墓者反而盗空了皇陵? 李璨放下笔,转头看向窗外的雪,沉默良久。 他跟这位小九弟弟,没什么交情。 小时候,他们都是宫中最不受人待见的皇子。李策是因为守灵人的身份,他是因为丧母后少言寡语。 其实若论长相,他们两个眉眼最像。 那么李策有一颗什么样的心? 心系百姓者,会盗墓吗?抵御外敌者,会盗墓吗? 怎么不会?人心未必像雪,白得纯澈。 但是即便他曾经盗墓,如今财力有安国公府,权势有崔氏,何必再次沾染,露出马脚? 李璨突然想到了什么,问:“是在三皇子以前说的密室旁抓到的吗?” 三皇子李琏曾经向皇帝进言,说在皇陵发现了一个打不开的密室,他想用火药炸开看看。皇帝大骂李琏,并且说如果要炸,请李琏坐在火药上。 也许是因为担心李琏真的打开密室,李策为了隐瞒什么,才差燕云去的。 但是李策心有九窍、诡计多端。李璨托着脑袋叹息,觉得这更像是陷阱。 只不过皇陵深处,能有什么陷阱? 信使点头道:“的确是在什么密室外面抓到的,不过密室还是打不开。三皇子找到了当初修建皇陵的图纸,说那个密室下面,是太宗皇帝陵墓安放陪葬品的配殿之一。” 不是打不开,是李琏蠢,不懂奇门遁甲之术。 放陪葬品的配殿,更让人觉得可能是盗墓入口。 不知为何,李璨的心沉甸甸的。 并不为太子找到了李策的把柄高兴,反而有些担忧、紧张,以及淡淡的惋惜。 李璨骂了一句“傻子”,不知是骂李策,还是骂他自己。 白雪反射阳光,有些刺目。他的眼神却渐渐暗淡,低下头,认真回信。 白羡鱼可信,板渚渡口发现了安国公府的船只,找到了崔氏私采铁矿的证据,崔氏和安国公府可一网打尽了。 至于李策做生意的钱是哪儿来的?或许是盗墓得来的吧。 李璨手中的笔停在空中,犹豫着。墨水落在纸上,弄脏了这封信。 他撕掉那张纸,重新写。 ——“二哥,天子以‘仁’得天下心,楚王弹劾二哥贪腐,二哥以仁德宽恕昭示天下,可得人心。” 李璨丢下笔,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想起儿时跟在太子身边的时光,想起太子曾心怀抱负的模样,想起李珑被囚李琛被杀,想起林镜的娘。 那些场景交织在一起,最后只留下一片雪地一口棺材。林镜跪在棺材前,失声痛哭。 李璨的心缩成一团。 他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为得太子庇护,到底都做了什么? 信使接过回信,便要匆匆离去。李璨问:“除了我,太子殿下还给谁写信了呢?” “殿下还给突厥使团写了一封,”信使道,“已经先送去了。” 李璨蹙眉躺倒。 突厥使团?太子又要做什么? 他突然觉得疲倦极了,疲倦到不想思考。 随从此时进殿,向李璨禀告朝事。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太子上奏皇帝,称剑南道瘟疫已经肃清。 皇帝大喜,命皇子百官于三日后,出城迎接太子回京。 好大的阵仗! 果然,舍身为民,亲至剑南道肃清瘟疫,为太子扫清了即位前的最后障碍。 三日后,便要回来了吗? 李璨想起一人,他的心像是有柔软的风吹过,突然稍稍放松了。 叶娇也回来吗? 是不是该帮帮她? 叶娇闪身藏到树后,躲避飞溅到空中的木屑。 岂有此理!竟然在官道上埋火药! 刚出剑南道,刺客便到了。 幸好叶娇早有准备,命众人拉开距离。 即便如此,也有人受伤。 骏马受惊飞奔,拉着一辆马车离开官道,向小路奔去。 叶娇紧追不舍,在空中纵身向前,拽住惊马的缰绳,努力控制。 马车停下,她刚想喘口气,雪白的刀光便落在眼前。 叶娇大惊后退,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扶风。”她恨恨道,“你怎么还没有死?” “我等着杀了楚王妃,领赏银。”扶风微微喘息,再次挥刀。 扶风的目标其实是马车,是车里的绵州刺史徐功役。 因为她看似攻击叶娇,其实每次都向马车靠近,有好几次,都要掀开车帘。 看来有人要买徐功役的命。 叶娇故意把她逼向远处,逼得扶风越来越急。 扶风的刀法还是像上次那样凌厉,鬼怪般变幻莫测。 自从上次交过手,叶娇便仔细琢磨过这刀法该怎么破。 唯快不破。 她左右闪躲,让扶风次次失手,最后渐渐急了。 她左刺右削,让扶风缕缕受挫,动作慢慢迟钝。 她找准空隙,一剑刺破扶风的肩膀。 扶风受伤,抬脚踹向叶娇。 叶娇没能躲开。 她向后退去,摔倒在地,为了躲避扶风,滚到马车车架下。 好痛。 叶娇的头撞在石头上,湿热一片。 她受伤了,幸好手中的剑没有丢下。 扶风已经飞奔而来。她跳上车架,掀开车帘,与此同时,手中的刀刺进马车。 “噗——”地一声闷响,鲜血滴落。 车板上一片红,那些红散开,渗下去,滴在叶娇脸上。 她一动不动,手中紧握剑柄。 扶风神色错愕地低头,看到一柄剑穿透车板缝隙,刺入她的腹部。 死亡的恐惧席卷全身,她扶住车栏想要起身,可那柄剑继续向上,剑身刺穿她的身体。 扶风一动也不能动,身上的力气被瞬间抽空。 但她是刺客。 是为了杀人活下去的刺客。 她手中的刀插入车板缝隙,对准叶娇的脖颈,整个人向下压去。 剑把她钉在车板上,她的刀感觉到一点阻力。 是……刺中了吗?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扶风瞪大眼睛,看到爬起来的叶娇。 脸上的血让她看起来有些冷漠可怖。 “你那些赏银,”叶娇问,“花完了吗?” 扶风痛得浑身颤抖,她难以置信道:“为什么?” “因为我早有准备。”叶娇道,“这一剑,我替楚王,替燕云,送给你。你若能说出幕后主使,我便不再刺第二剑。” 扶风没有拒绝这个条件。 “河北道那次……”她答道,“是吐蕃公主。” “这次呢?” “这次和杀袁承嗣,都是……阎寄雪。” 叶娇惊讶地后退一步。 阎寄雪,这是个有些久远的名字,也是她和李策不会防备的名字。 护卫已经跑过来,询问楚王妃怎么样,见到扶风,便要杀她。 “走吧,”叶娇下令,“快快回京。” 她有预感,京都要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等他们离开,扶风开始处理伤口。 剑身洞穿了她的身体,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好在叶娇离开时,拔走了那柄剑。 好在她有金疮药。 她把药尽数按在伤口上,努力止血。 她听到有人走过来,脚步很快。 “徐功役死了吗?”那人问。 “救我……”扶风向她的同伴伸出手。 “徐功役死了吗?”同伴却仍旧重复这句话。 扶风顿时心如死灰,她咬牙道:“死了。” 刀光闪过,扶风抬手阻挡,手臂被生生砍断。 她惨叫一声,身体碎裂如掉落的花瓶,瞬间失去生机。 京城遥遥在望。 太子李璋和阎寄雪在官道岔口分开。 “袁承嗣已死,徐功役已死,太子殿下可高枕无忧。”薄薄的幂篱遮挡阎寄雪的脸,看不出她的神情。 但是李璋并不轻松。 “她没事吧?”他问。 李璋已经知道叶娇去了肃县,知道她捉住徐功役。 这都怪阎寄雪做事太慢。在此之前,李璋便已经命令阎寄雪派人去灭口。 可杀手还是慢了一步,让叶娇捉住了徐功役。 李璋担心叶娇会受伤。 “她的命很硬。”阎寄雪冷笑,转身策马离开。 李璋看着远处大雪中的京城,向随从下令。 “阻拦楚王妃,不准她进京。” 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会亲自把她接回家。 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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