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有人,”李璨坐在床前,道,“每年清明、中元、重阳、他的忌日,我都会去给他上坟。若有一日我死了,你们要记得。别让桑伯没人惦记。” 殿下亲自去给一个老奴上坟? 随从有些震惊地领命,关门出去。 李璨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厚重的帐幔,轻声重复林镜的问题:“充容娘娘怎么死的?” 过许久,他又答:“被我杀死的。” 窗外暗得厉害,一如生母死去后,地狱般难捱的日子。 “林小朋友,”李璨苦笑着翻了个身,放在腰间的手轻轻拍抚自己,闭眼道,“你就是为了这个,费尽心机、赌钱卖屋,吸引我的注意,跑来的吗?你那个脑子,真是难为你了。” 一滴泪水从他的一个眼角,流淌到另一个眼角,最后滴在柔软的枕头上。 殿内很安静,李璨忍了许久,还是哭了。 夜晚行船,“哗啦啦”的水声像是能够催眠般,让疲惫的旅人得到放松。 宽阔的船舱中,叶娇枕着李策的手臂,透过掀开的舱顶看星星。 “我们都走了,云州没事吧?” 突厥要遣使和议,李策带叶娇返回长安,就连叶长庚,都要安排好守军后,告假回京成婚。 一切顺利得让叶娇心慌。就连他们处处提防的胡稼,都没什么动作,老老实实留在云州,看守粮草。 “你别担心,”李策轻拍叶娇,道,“明日靠岸,我想去雍州。” “雍州?”叶娇激动得要坐起来,“去看锦儿吗?太好了!” 崔锦儿在雍州娘家养胎。 “去看赵王妃,”李策道,“我捎信让五哥也回去一趟。父皇醒了,他可以离开京都了。” “还能见五哥!”叶娇更开心。 “对,”李策道,“还见别的人。” …… 第316章 李策没有说要见谁,叶娇也没有问。 她一门心思都是见崔锦儿,当下便找了一张渔网挂在船尾,这样等船只靠岸,便能捕获鲜鱼,带到雍州。 靠岸时果然捉到不少鱼。因大唐禁食鲤鱼,便把鲤鱼放生,余下的挑出刺少味美的,放入水缸装上马车。 这样等叶娇到达雍州时,鱼儿还在水中活蹦乱跳。 “这个好!”崔锦儿乐得抚掌,“去把渔具拿来,我要钓鱼!把鱼饵送入它嘴里,就不信它不咬钩!” 叶娇笑道:“这是给你吃的!” 崔锦儿挽住叶娇的手臂,因为太过亲密,甚至把叶娇的披帛掀起来,挂在自己身上。 远远看去,像是她们围着同一条红紫相间的围脖。 崔锦儿眉飞色舞:“娇娇送给我的,吃了可就没了。我在雍州住得无趣,多亏你能来。” 她的肚子已经大了些,没有用宽大的衣裙遮掩,反而故意挺着,像在心满意足地炫耀。 “住在娘家也会无趣啊?”叶娇打趣道,“你都在做什么?” 丫头仆妇们在前面引路,踩着平整的砖石走了一射地,穿过圆形拱门,视线豁然开朗。便见前面是一处精巧别致的池塘,临水建着两层戏台。乐伶正在调试乐器,似乎好戏就要上演。 叶娇吃了一惊:“贵府竟然有个戏院?” “原本是没有的,”崔锦儿牵着叶娇入座,“我吵着说无趣,父亲给我搭的。今日你来,咱们就听几段书吧?说书先生一会儿就到。我让人给你按按肩揉揉背,这里的玫瑰花粉还不错,给你敷敷面吧?娇娇想吃什么?父亲的学生送来一筐南海的新奇果子,一起尝尝?” 叶娇坐在柔软的座椅上,叹息道:“五嫂啊,这都能无趣,什么日子才有趣啊?” 崔锦儿抱住叶娇的手臂摇晃,嘻嘻地笑:“有娇娇才有趣啊。多亏了娇娇自掏腰包在北地杀敌,我才能在这里没良心地抱怨好日子。” “这真是神仙日子。”叶娇艳羡道。 “所以你得留下,别走了!”崔锦儿抓住叶娇的手,往自己肚子上按,“你来摸摸,这会儿妞妞动了!” “你在摸什么?”崔锦儿扯着叶娇早就走了,照壁旁的兄弟俩却依旧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离开。 不是李策不想走,是李璟先捏他的脸,再摸他的胳膊,最后紧紧抱住,又怕捏碎他般,轻轻放开,揉他的后背。 李策一面躲闪一面制止。 “你说我在摸什么?”李璟竟然发起了脾气,“我摸摸你有没有被砸坏。不是客栈倒塌砸到你了吗?不是上阵杀敌受伤了吗?你就不应该离开京都,他们都说你聪明,我看你傻得很!你就没发现,京都一日都离不开你吗?父皇病了,我连个帮手都没有。你都二十多了,怎么也不知道‘父母在,不远游’的道理?我看你就是……” 李璟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直到李策把他打断。 “五哥,”李策神情温和,有些依赖地看着李璟,乖顺道,“你担心我,我知道。” 李璟丢下李策,“哼”了一声。 “谁关心你?我是嫌弃你!” “五哥,”李策又唤,“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谁要帮你的忙?”李璟转身便往院子里走,“我去问问我妹妹想听什么戏,再吩咐厨房多烧几个菜。我忙得很,懒得管你!” 他大步流星往院子里走,李策没有去追,温和地看着他的背影。 果然,李璟没走几步便停下,有些烦地转身,道:“说吧,帮什么忙?” 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清晨从迷雾中走出的鹿。 李策想见崔颂。 帝师崔颂,是崔锦儿的叔祖父。 崔颂年纪很大注重养生,夏日在九嵕山避暑,其余季节也是深居简出,很少见客。 听说李策要见崔颂,李璟一路都在阻拦。 “见他干什么?他就是个老顽固。” 见李策很认真,李璟又道:“我知道他是父皇的老师,听说当年是他帮助父皇,在皇子中崭露头角的。但那又怎样?他脾气大得很,谁都骂,有一回还骂我呢,被我骂回去了。” “帝师骂你?”李策笑着止步,“他骂什么?” 李璟气哼哼道:“他说:‘汝立于此,善邪不分,若豚彘尔。’小九你听听,他敢骂我是猪!我可是当今皇五子!” 李策“哦”了一声,问:“五哥怎么骂回去的?也这么文绉绉吗?” “没有,”李璟有些气馁,“我出门才敢骂,我说他才是猪,他们全家除了锦儿,都是猪!” 一连听了好几个“猪”字,李策笑出声来。他拍了拍李璟的肩膀:“到了,五哥帮我叫门吧。” 李璟磨蹭着向前走,叩响大门,不忘了叮嘱李策:“我可不敢保证他会见你!就算他见了你,我也不保证他不骂你。” 话音未落,门开了。 还是那个门房。 上回李璟叫开了门,门房说帝师不在家中,让李璟碰了一鼻子灰。 他干脆把带来的礼物全都拉走。 这一回李璟连礼物都没有带,只带来他的弟弟。他的弟弟柔弱无力还抠门,估计帝师更不待见吧。 没想到门房的视线从李璟肩头掠过,看向李策,神色顿时变了。 紧蹙的额头展开,眉毛也似高了些,恭敬地笑着拉开门。 “二位殿下到了!快请进!” 李璟大惑不解道:“你们老爷这会儿在家?” “在,在的!”门房甚至弯下腰,把地面一团落叶挥开,以免挡道。 “你不用去拿着本王的名牌回禀?”李璟没敢进去。 “不用不用,请进。”门房伸手作请。 立刻有位管事出现,郑重施礼,再把他们引进内院。 李璟迈步进去,疑惑地向前走。崔颂宅邸里铺着很多碎石,道路又修得弯弯绕绕,有好几次,李璟都差点绊倒。 李策跟在李璟身后,却步伐稳健、如履平地。 前厅的门推开,李璟一眼便见崔颂跪坐在主位,桌案上摆着一个陶瓶、几支鲜花,一杯清水。 乖乖! 李璟瞪大眼睛如同见鬼。 帝师崔颂在插花?现如今的男人们都是怎么了?连飞扬跋扈、声震寰宇的帝师大人,都开始鼓捣女人的东西了。 看,他修剪整齐的胡须上,还有一片花瓣! 虽然震惊,但李璟还是咳嗽了一声吸引崔颂的注意,道:“帝师大人,孙女婿赵王李璟,前来拜见。” 崔颂没有抬头,他细心地吹开一朵尚未开放的月月红,插入瓷瓶。 李璟露出一种“你看吧,他就是这熊样”的神情,看了看李策。 李策上前一步,整理发冠衣襟,再拱手施礼,道:“夫子。” 夫子? 李璟撞了撞他的胳膊,小声提醒:“叫错了!夫子是崔颐!崔颐才教书,崔颂只教过一个学生,是咱们父皇!” 李策只对他淡淡地笑了笑,算是回应。 崔颂已经抬起头。 他郑重打量李策,点头道:“高了些。”又摇头:“身子怎么更弱了?”再点头,称赞道:“君子有‘九思’,楚王如今九思俱备,很好。” “九思”是孔子对君子的要求,即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就是说君子有九件用心思虑的事,看要想到看明白没有、听要想到听清楚没有、神态要想到是否温和、容貌要想到是否恭敬、言谈要想到是否诚实、处事要想到是否谨慎、疑难要想到是否要求教、愤怒要想到是否有后患、见到有所得到要想到是否理所该得。 李璟不懂这些,他只是瞠目结舌地问:“你们认识?” “是,”崔颂笑着起身道,“老朽不才,做了楚王几年的老师。” “你你……”李璟指着李策,又小心地指指崔颂,“什么时候的事?” “七岁。”李策答。 皇子们的七岁,似乎都不太好过。 …… 第317章 李策七岁时,已经在九嵕山皇陵住了七年。 他熟悉皇陵的每条道路、道路两旁的石像生。有时候调皮,会爬到石像上,搂住高大石像的脖子,透过浓密的松柏树林,向远处看。 看不到京都,也看不到巍峨华丽的皇宫,更看不到母亲的面容。 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他慢慢地走回守陵宅院,在沮丧难过中安慰自己。 过年就能回去了! 皇陵好安静,今年飞来一种新的鸟,飞羽金黄。 他是为了救一只掉落的雏鸟,爬上土坡,继而掉进盗洞的。 那里漆黑得像是摔下来时,有人摘掉了他的眼睛。 那里冷得像是寒冬腊月,他被谁按进水里。 那里静得像是无数幽灵跪在神明面前,在静候审判。 这些李策都能克服。 他恐惧的是狭小逼仄的空间,是没有风,是他爬过一条条墓道,终于找到光芒时,盗墓贼要杀了他。 好在他活下来了。 可是只是活下来而已,怎么出去?怎么能让众人找到自己? 他抬头看着自己掉下来的那个盗洞,在濒临绝望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根绳索垂下来,试探着晃了晃。 李策抓紧绳索,被人拉上去。 原来生长着浅草的地面,那么软。原来炙热的阳光,虽然刺目,却让他泪流满面地欢喜。 他活过来了。 救他的人站在盗洞边,胡子花白,道:“听说守陵皇子丢了,你便是吗?” 李策浑身疼痛,发着高热,说不了一句话。 “我走了,他们会找到你。” 救命恩人就这么离开,直到几个月后,李策找到他,先是感谢,再拜他为师。 他的夫子是崔颂,同父皇一样。 “这件事父皇知道吗?”听李策简短说了事情经过,李璟很激动,“哈哈,那你见了父皇,岂不是可以唤‘师兄’了?” “父皇不知道,”李策的神色有些无奈,“五哥也不要乱说。” 如今山雨欲来,李璟还是一副轻松随意的姿态。 “好说好说。”似乎因为有了这层关系,李璟突然不怕崔颂了。他大大咧咧坐下去,随手拿起一支花,道:“那小九今日拜见帝师,是要叙旧吗?” 李策和崔颂对视一眼。 崔颂只是略抬了抬眼,半睁的眼眸中精光四射,似在询问,又似已知道李策的来意。 而李策的目光很坦诚,似乎已得到崔颂的允准,他沉声道:“我来这里,不是叙旧,是想请教夫子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啊?”李璟比划着要插花,兴致勃勃道。 李策清声道:“我想请教夫子,当初协助父皇登上皇位,难吗?” 李璟手中的花掉下去。 花枝落入瓷瓶,瓷瓶倒下,清水沿着桌案洒落地面,李璟神色慌张地起身,短靴踏在清水中,人已经跑到前厅门口。 他使劲儿关上门,又去关窗,忙完这些,脸色发白地看向李策。 “小九你胡说什么?” 李策不是胡说,崔颂懂,李璟也懂。 正因为懂,室内的气氛瞬间凝结,像是独自站在荒野中拉弓,绷紧的弓弦对面,是铺天盖地的敌兵。 在普通百姓心中,当今皇帝继承帝位,是因为其乃先帝嫡子,顺理成章、无可置喙。 但出身皇室的他们都知道,当初先帝器重先陈王,到了让先陈王协理朝政并且议储的地步。 所以李策会说,是崔颂协助皇帝登上皇位。 恐惧摄住李璟的心。 李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便盯着崔颂,希望崔颂能训斥学生,堵住李策接下来的话。 可崔颂轻轻一笑,捋须道:“难啊!太难了,特别是你那位岳父大人能掐会算,比先陈王都要难缠。” 李策再次对崔颂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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