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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7章

崔氏没有船,见安国公府在渡口停了些,临时征借的。” “那么——”林清发问,“为何安国公府的人不清楚?叶柔怎么不知道?” “找叶羲借的,叶柔怎么知道。” 叶羲虽然出家,却仍是安国公府一家之主,当然能调用船只。 “父亲不在家中,并未捎信回来,所以我不知道。”叶柔连忙道。 “还有!”王厘问,“为何安国公府的船工带着运木头的批文?” “当然是因为他们随身携带着批文啊,我这批货紧急,就让他们先把木头丢下,改运生铁了。” 如此,便全都能说通了。 只有李璋还在质问。 “既然如此,为何此案审了这么久,查到了崔氏,帝师才来回答?” 不觉得很诡异吗? 生铁案牵扯出漕运官员时,你在哪里? 生铁案牵扯出裴衍卖官时,你在哪里? 非要等把裴氏一网打尽,你才露面解释? 你们崔氏,这是在跟安国公府合谋,合谋篡权弄政、迫害朝廷命官! …… 第400章 太子语气愤怒咄咄逼人,言语间已没有对帝师的尊敬,只剩下将要气急败坏的愤懑。 闹哄哄的朝臣再次安静下来。 看样子,太子恼了。 激怒未来的皇帝,并非明智之举。 崔颂会怎么答?说自己云游天下,刚刚回来?说自己消息闭塞,才听说此事? 崔颂淡淡地笑,那笑容里含着洞察世情的睿智,他轻轻捋须,面对皇室宗族、朝臣百官,回答道:“叶羲都不着急,我急什么?” 众人瞠目结舌。 崔颂看一眼叶柔,“啧啧”道:“因为帮我运送生铁,他的女儿被抓入大理寺,他都能冷眼旁观,让这么娇滴滴的女儿吃苦受罪,我又慌什么?” 那么,仅仅是因为叶羲没有露面解释,他就不来了吗? 可崔颂道:“我是想看看,看看崔玉路的能耐,看看漕运官员经不经得起审,看看裴衍那个老东西,这些年来是怎么为国尽忠的!”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语气也变得冷厉,声如洪钟:“如今我算是知道了!运河上下处处贪腐,吏部尚书带头卖官!我替百姓寒心,替圣上失望,就算搭上我崔氏满门性命,能肃清朝纲、铲除奸佞,为圣上分忧,我也心甘情愿!” 崔颂声音震耳,每一句,都是赤胆忠心。 朝臣神情震动,他们再次整理官服,举起双臂,拢手前伸,俯身施礼,动容道:“帝师大人。” “免了。”崔颂草草挥手,又看向太子,道,“生铁案便是如此。当初先帝赏赐九峰山,并未提及铁矿,大家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如今说清楚了,太子还要怎样?” 李璋的手指在衣袖中攥紧,面上却肃重如常,道:“帝师大人和叶道长忧心朝事,以十船生铁,撬动大唐朝廷,以至于轰动上下、惩治贪腐、除残去秽,让本宫钦佩。” 崔颂皱眉。 李璋的这句话与其说是赞美,不如说是另有文章。 当初崔颂曾提醒崔玉路,只有皇帝能够整顿吏治,只有皇帝能为百姓安乐。为人臣子,要守住自己的本分。 可李璋的意思是,他和叶羲,两个已经没有官身的人,在越俎代庖、搅乱朝廷。 皇帝那个小心眼儿,即便认了,也会心生不满。 崔颂忍不住在心里咒骂叶羲。 都怪那个老不死的小年轻,好好的,非要生事。生了事,他自己躲出去给人算卦挣钱,倒把京都的烂摊子丢给自己了。 事实上,崔家根本就没想用安国公府的船运输生铁。 他们没有货船,但是有钱,什么船租不起? 可是叶羲出现在板渚码头。 他的道袍在风中翻飞,高高挽起的发髻上插着桃木簪,瘦而不弱,凛然而立,见崔颂走近,道:“帝师大人的花瓶不错。” 难得有人夸奖自己的花瓶,崔颂心情很好,举了举手中的青瓷瓶,道:“我自己烧的。” 他走近叶羲,有些不解:“十多年未见,你约我来,就为了夸我的花瓶吗?” 当然不是,叶羲很奸猾。 他说知道崔家炼够了十船生铁,要献给皇帝。不如就借着这些生铁,查一查漕运官员,清一清大唐浊气。 当时崔颂不客气道:“大唐有浊气,关你这个道士什么事?” 叶羲笑了笑道:“关你徒弟的事,也就够了。” 崔颂顿时落了下风。 可不是嘛,他的徒弟,是叶羲的女婿。 这都要怪他们崔氏没养出叶娇那样的女儿,只能一声叹息,把徒弟给了别人。 没想到,十多年前各为其主的他们,如今要为了同一个人担惊受怕。 吃不好睡不香。 怕他心慈手软,又怕他心狠手辣;怕他无意皇位,又怕他即便有意,也会早早病逝。 怕这怕那,想东想西,原本可以安享晚年的他们,被逼得抛头露面。 他和叶羲,竟突然同命相连起来。 既然如此,崔颂也就任由叶羲折腾了。 那些生铁如果由崔氏运输,被漕运衙门抓到,无需崔氏解释,皇帝也会想起铁矿的事,再查查那些被李璟丢到一边的奏折,也就不会闹到今日这种地步。 裴氏盯着安国公府,盯着叶家的货船,才让他们见到生铁便兴奋癫狂,之后审着审着,把自己一网打尽了。 而裴氏是太子母族,所以太子今日的愤怒,崔颂完全能够理解。 他不屑于同李璋针锋相对,只转头询问崔玉路道:“如此,可以放人了吗?” “只需要叶小姐在案卷文书上……”崔玉路说了一半,见崔颂已经不耐烦起来,但他还是坚持道,“签字画押后,就可以离开了。” 他心中是有一点点抱怨的。 怎么这么大的事儿,事先也不肯说一声呢? 自己被别人当猴耍也便罢了,还被自家人当猴耍,真是叫人烦闷。 见崔颂问了一句,没有离开,崔玉路连忙示意下属去整理案卷,赶紧让叶柔签字。 他希望崔颂能快点走。 如果崔颂能看上哪个大花瓶,也可以一起搬走。 最终,崔颂是带着叶柔离开的。 崔颂在前引路,穿过层层官员,走到大理寺外,挤出围观的百姓,道:“事出紧急,想必安国公府也没有派车来接。叶小姐乘坐我的车回去吧,我还要进宫一趟。” 叶柔连声道谢,推辞不受。 崔颂道:“这件事,令尊事先已经告诉叶小姐了吧?” 叶柔微微垂眸,算是默认。 出事前,父亲曾从她那里,拿走了调派船只的印鉴。 父亲说,会让她吃些苦头,问她怕不怕。 她能有什么怕的?她受家里庇护,一直都自责帮不上哥哥妹妹的忙。她不怕吃苦,怕的是自己没有用处,成为家里的累赘。 她让父亲等一等,转身去厨房做了一盒桃酥。可回来时,发现父亲已经走了。 所以叶柔只是遗憾,没能让父亲尝尝她的手艺。 崔颂赞赏道:“能引导大理寺去查漕运官员,能在他们的讯问下守口如瓶,叶小姐非同一般啊。” 叶柔抿唇笑了笑,崔颂假装生气,还是把她让进马车。 他自己则等了一会儿,等到高福出来,蹭高福的车进宫。 高福很恭敬,只是说,圣上有些生气。 皇帝生气,但皇帝见到崔颂时,还是露出了笑容。 “夫子。” 他从病床上起身,被崔颂按下去。 这个举动有些过分亲昵,更有些逾矩,却让皇帝心头一热。 他的长辈差不多都已离世,他的儿子们争斗不停,只有这位亦师亦友的帝师,还在关心他,心疼他。 “圣上是真的病了,还是懒得理睬前朝事啊?”崔颂含笑问道。 “朕是真的病了。”皇帝叹息道,“也是真的想看看如果朕不在,前朝会怎样。” “圣上深谋远虑,太子已定,污吏已除,前朝很好。”崔颂道。 皇帝干笑一声:“污吏已除?裴氏可不是朕的手笔。” 殿内的气氛陡然紧张几分。 崔颂道:“如果没有圣上您权略善战、守正不阿、不徇私情、运筹帷幄,又怎么会容忍崔寺卿查了这么久,怎么会容忍崔氏弄出这些名堂呢?我来这里,是请圣上责罚。” 事实上,能扳倒裴氏,也是皇帝有意为之。 太子新君即位,不能无人可用,也不能有权臣干涉皇权。 崔颂明白圣意,才允许叶羲这么折腾。 叶羲也看清了局势,才会借用生铁。 “责什么罚?”皇帝道,“今日你一早送来奏折,说了前因后果,希望高福能为你作证。高福走后,朕让人找到了你先前呈报上来,说要送来生铁的奏折。那奏折被夹在工部一大堆奏文里,难免会被赵王丢在一边。夫子你啊……”他叹息着,有些无奈地摇头。 生铁案已经盖棺定论,可接下来呢? “楚王说,他有证据,证明太子同裴氏贪腐有关。”皇帝道。 真正让他忧愁的,是这件事。 “圣上,”崔颂试探道,“您给了太子军政大权,即便楚王有证据,又能怎样呢?” 太子有什么好让人担心的? 真正该担心的,是他偷偷收的二徒弟。 …… 第401章 许多人会忽视权力的可怕。 以为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有律法悬于头顶,便能伸张正义除暴安良了。 不是这样的。 悬于头顶的从来不是律法公正,而是皇权君威。 如今,皇帝把权力给了太子。 太子能左右朝事、调令禁军、生杀予夺、处置朝臣。 而楚王呢,只能呈上证据,等太子认,或者不认。 太子认才怪呢! 崔颂觉得,他的二徒弟哪儿都好,只有一样:太讲道理了。 如果是他……算了,他已经赢过一次。 皇帝当然懂得权力的用处,故而他微微蹙眉,脸上有些担心,又有些纠结,原本杀伐果决不怒自威的脸,竟露出了暮年将至的无助。 “朕还活着,”他安慰崔颂,也劝自己,“太子会有分寸。” 崔颂叹了口气,真希望叶羲能在这里,算一算皇帝什么时候死。 但皇帝肯定不会给卦金,所以叶羲也不会来。 但他口上道:“圣上养好身体,便是朝廷之福、百姓之福、天下之福。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圣上您以身作则、教子有方,至于他们怎样,也要看他们的性情了。” 性情和天命一样,不是人力能够改变的。 皇帝颔首,又问:“那么夫子觉得,朕的儿子中,谁最有资格,继任大统?” 他问得郑重,崔颂却在心里跳脚。 他当然想说只有楚王有资格,想说他那个侄孙女婿也差不多,但皇帝会答应吗?让他承认自己瞎眼选了李璋,比登天还难。 这是送命的问题。 所以崔颂道:“圣上选的,便是最有资格的。” 皇帝哑然失笑,道:“夫子说话滴水不漏,犹如这桩生铁案啊。” 皇帝心里,到底还是不满的。 崔颂再退一步,道:“生铁案原非我的本心。这么些年来,崔氏得圣上庇护,已累积巨额家资、吃用不尽了。青瓷已成,崔氏愿把九峰山还给圣上,让临汝青瓷,为大唐锦绣,添一抹色彩。” “临汝青瓷……”皇帝面上有了笑容,“朕听说过,烧得很不错。” “圣上还见过,”崔颂道,“圣上寿诞时,赵王送的大缸,便是在临汝九峰山烧制的。” 那缸巨大,且有山水花纹,颇具大唐气象。 “你舍得?”皇帝含笑问道。 崔氏为烧出上好青瓷,必然用了不少心力。如今窑成,反而送出去了。 “圣上,”崔颂恳切道,“这大唐万里江山,处处都是圣上的。崔氏已经得到太多了,这趟我来见过圣上,便要游山玩水,离开京都了。望圣上保重龙体,待臣遇到什么奇趣好物,给圣上带回来瞧瞧。” 他不光送出九峰山临汝窑,还表明了不再干政的决心。 皇帝放下心来。崔颂告别时,他甚至让高福代替他,亲自送到宫门口。 崔颂的步伐很快,高福追得微微喘气。 “帝师大人,”高福问道,“您果真就放心走了?” “圣上在,有什么不放心的?”崔颂挑眉。 高福跟着走了一射地,又道:“有帝师在,大家才心安啊。” 除了皇帝,便只有帝师,能震慑朝廷百官了。 崔颂道:“他们的心安不安,关我什么事?我再不走,可就麻烦了。” 夺嫡的路,不能由他替楚王走。 把果实送进楚王手里,并不能让他习得帝王心术,不会在他柔软的心上长出硬刺,以应对人心叵测。 更何况有皇帝在,崔颂留在这里,只会让皇帝心生忌惮。 “有水吗?”宫门口,他询问值守的卫士。 那卫士连忙转身跑回值房,端着茶盏跑过来。 “帝师大人只喝清水。”高福提醒道。 崔颂端起水一饮而尽,总算舒服了些。 今日他说了太多甜腻的话,有些是真心的,有些纯粹就是拍马屁。 不喝口水解解腻,他要被自己恶心死了。 离开京城吧,至于李策如何,交给他自己,也交给天意。 “真的走了?” 崔颂出了御街,找到自家前来迎接的马车,便一路向东,从最近的春明门出去了。皇帝得到消息,觉得崔颂太急了。 “雪那么厚,”他望着窗子,道,“路上湿滑,好歹等天晴了,暖和了,再走啊。” 高福宽慰道:“帝师乘坐马车,走累了,会去驿站歇息的。” “那个……”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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