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实在是事务繁杂。 晋州的风雨,并没有因为找到那些臂张弩,而有所停歇。 根据证据推断,大槐树村村民手中的弓弩,是有人为了挑起事端,刻意栽害。既然是这样,李策同晋州刺史周赐商量,除斗殴致人死亡的,其余百姓是不是可以放了。 这样做,一可以稳定民心,二不耽误春耕。 周赐捋着山羊胡,欣然应允。 因为那些村民都受过刑罚,其中几个甚至走不动路。周赐为了在李策面前做出爱民如子的样子,命府衙差官亲赴大槐树村,提前一日,送去赦免告示,让他们第二天一大早,到州府衙门接人。 这一夜,大槐树村的鞭炮放到凌晨。甚至有手艺好的木匠,连夜给周赐做了个长生牌位,准备供到庙里去。 可是第二日,事态陡转直下,众人如遭晴天霹雳。 大槐树村的村民徒步两个时辰跑到州府衙门,衙门大门却迟迟不开。拖到傍晚,心急的村民忍不住砸门,长史才率领差役出来解释。 村民被告知,昨夜牢中出了大事,还没有调查清楚,所以不能让他们把人接回去。 “什么事?难不成州府说话不算话吗?” “对啊!说好了让我们接走,这会儿又找什么借口?” 来接儿子的老人吐沫横飞地责骂,而抱着孩子的女人们,则一边安慰哭闹的幼子,一边小心往前挤。 “今日不让接了?什么时候能接?” “求求官老爷,让我们接回去吧!” 长史被推搡拉扯,无数双手拽住他,许多张脸凑到他脸上。衣衫被撕碎,鞋子被踩掉,看着一张张焦急的面孔,长史情急之下喊道:“全都死了!接什么接?” 这句话喊出来,州府衙门外刹那间寂若无人。 长史看着张口结舌的百姓,才把事情和盘托出。 就在昨夜,晋州监牢中的百余囚徒,死得一个不剩,死状可怖。 原因已经查明,是有人在牢饭中下毒。 但毒是谁下的,为什么,则没有查出来。 所以今日就算接,也只能接回去尸体。 短暂的震惊后,州府衙门外哀嚎一片。 百姓才不管毒是谁下的。 你说我们私藏军械,聚众斗殴,我们认了。你把我们家人打得半死不活、奄奄一息,我们也认了。可昨日你才说他们无罪,让我们接走,今日竟然全都死光了? 他们不是“百余囚徒”这样冷冰冰的数字,他们是我们的儿子、丈夫、父亲。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没有罪的人! 就因为官大一级压死人,你们就能胡作非为,视人命如草芥? 你们不是府衙,你们是阎罗殿! “砸了这个阎罗殿!” 百姓一拥而上,推倒长史,从他的身体上踩过去,冲入州府衙门,寻找监牢,也寻找家人的尸骸。 停尸房甚至没有地方摆放尸体,所有死者,都原样不动,躺在监牢里。他们身体僵硬,早已断气多时,嘴边还残留白沫或者呕吐物。 而刺史周赐,正瑟缩在一里外楚王李策下榻的宅院,哭丧着脸,神情崩溃。 “这到底是为什么?”这句话,周赐已经念叨一整天,重复三百次。 河东道节度使郑奉安也在。 他神情冰冷脸色铁青,摇头道:“从来没有一个人,敢狂妄到这种程度。也从来没有一个刺史,像你这般昏聩无能!” 都是同僚,虽然官职有别,但平时说话,还是会给对方留些面子的。但今日郑奉安正在气头上,骂得很难听。 “微臣愿意到大理寺请罪,愿意革去官职流放烟瘴之地,但微臣想死得明明白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楚王殿下,您倒是说句话!”周赐说着说着,已落下屈辱羞愤的泪水。 坐在书案前的李策抬起头,神情微冷,和平日没什么不同。只是那双秋潭般幽深的眼眸中,蓄积摧枯拉朽的风暴。 他合上面前的舆图,没有回答周赐的问题,反而看向河东道节度使郑奉安。 “目前河东道的府兵,有多少?” 听李策突然询问兵马,跪坐蒲团,瞪大双眼等着写奏折的御史林清,张了张嘴。 “楚王殿下,”他问道,“就那么点百姓,不至于用兵马镇压吧?” “不是镇压百姓,”李策的右手握了握,仿佛要握紧一把刀,“是北边,长城北边,突厥。” “突厥?”郑奉安上前一步,谨慎道,“突厥近日,没有异动。” “凡有内忧,必生外患,”李策没有过多解释,他嘱咐郑奉安道,“请大人调派府兵北防,务必守卫长城,免生变动。” “那晋州呢?”郑奉安问,“晋州怎么办?” “晋州的事很复杂,”李策眉头不展,却并未惊慌失措,“请大人调命一万府兵,在晋州城外设防。我会亲自去安抚百姓,也请诸位大人一起。人死不能复生,但杀人者,必须偿命。” 只是说杀人偿命,并没有愤怒落泪,也没有什么心疼可怜的表情。林清呆呆地看着李策,怀疑这人是块冰石头。 也太镇定了。镇定得像是知道敌人是谁,该如何击破。 这样的人,不该做一个奔走朝事的王爷。应该到战场上去,杀伐果决、铁血无情。 李策说完便站起身,率先走出去。玄青色的衣袍间,白色的玉佩和金色的坠子碰撞在一起,“叮”地一声,虽然轻微,却露出金石相撞的凌厉。 郑奉安紧跟李策,垂头向外走,冷峻的脸上,有几分惊乱。 周赐抹了一把泪,同样走出去,口中还在念叨:“本官的百姓啊,可怜的百姓啊。” “他在做什么?”林清没有去,他眨了眨瞪得有些干涩的眼睛,问青峰。 “预热呢,”青峰回答道,“为了待会当着百姓的面,嚎一嗓子。” 林清嗤之以鼻地摇头,想好了奏折的内容。 办事不力假仁假义,大唐怎么有这么蠢笨的官员?参他一本! 正如兵部侍郎姜敏所说,整个政事堂,官职最低的官员,便是叶娇。 但是出乎意料,没人指挥叶娇端茶倒水。 那些事都是几个初进政事堂的四品官员在做。有两个姓鲁的特别勤勉,壶中总有温度适宜的茶水,点心瓜果放在瓷盘中,哪个官员咳嗽一声,他们便立刻送上润喉姜糖。 想一想,他们在自己衙门,也是坐等伺候的,便觉得可贵。 魏王李琛也好相处。 见叶娇第一面,他便笑着捂住自己的肋骨,开玩笑道:“本王的伤已经长好,叶郎中还要切磋吗?” 叶娇虽然讨厌他,但看他不找麻烦,也便松弛了些。 只是这一日,有位官员不小心打翻了满满的茶壶。 水流像潮水般汹涌而至,从桌案上倾泻而下,洒了叶娇一身。 下意识地,叶娇的手探入衣袖,摸到那块方正金牌。 耳边响起大臣们的声音。 “叶郎中快去换一套干净衣服吧。” 湿成这样,的确不能穿了。 叶娇快步向外走去,询问政事堂外面侍立的宫婢:“有哪里方便烘烤衣服吗?” “有,请叶郎中随我们来。” 宫婢很热心。 …… 第191章 离开政事堂,走了没多久,宫殿从雄伟壮丽,变得清雅优美。转过甬道,走上十多层的台阶,宫婢推开殿门,对叶娇施礼。 “请叶郎中在此换下衣服,奴婢会烘烤熨烫过,再送回来。” 叶娇走进去,见四周门窗紧闭,数扇屏风巧妙地分隔空间。一边放着罗汉床、矮几蒲团,一边放着未点燃的炉火。两副衣架立在炉火旁,看来经常在此烘烤衣服。 “旁边不远是太液池,”宫婢解释道,“贵人们有时游湖戏水,湿了衣服,都是在此处烘烤。” 叶娇放下心,褪去外衣、中衣,只穿着薄薄的里衣,挪动屏风遮挡身体,把衣服递出去。 “请叶郎中稍等。”纤细的手指伸进来,接走衣服,殿内很快闻到兽金炭燃烧的松枝清香。 叶娇安心等待,手中握着那个黄色布袋。布袋有些沉,里面装着的不仅有金牌,还有叶娇复杂的心事。 能进政事堂做事的人,都应该很细心才对,所以那壶茶水,不该倒在桌案上。 他们为了什么?为了自己这块“如朕亲临”的金牌? 叶娇贴近屏风,透过窄小的缝隙,看向外面。 宫婢正为她烘烤衣服,手指翻动衣襟间,假装无意,在袖口内翻找。见一无所获,她们看向对方,悄悄用手指比划着什么。 叶娇的心砰砰乱跳,身体僵硬,下意识握紧金牌。 正如高福警告的那样,京都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安全。圣上赠送金牌给她,大有深意。 可圣上还好好的呢,那些人已经疯狂到要抢夺金牌了? “如朕亲临”的金牌,可以用来做什么?不管他们要干什么,皇帝一句话,便能压下来。 所以他们,要用在京外某处。 叶娇打开布袋,仔细看了看。 很像,她做得很像。起初叶娇想敲打出来,但是发现坑洼不平,于是学着做了个模具,浇金水进去,大小厚薄,和真的一模一样。 她书法不好,为了刻出那四个字,反复多次,一直到足以以假乱真,才丢掉磨破手指的錾刻工具。 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躲过了这一日,他们还会有别的手段。 兄长常说做事要细心,李策又是多谋善断的人,如果他们在,会怎么样? 会……会故意露出破绽,以便引蛇出洞。 外面的婢女显然也在想别的法子,其中一人拿出一个棕色的小瓷瓶,打开瓶盖,做出捏鼻子的动作。 对面的宫婢立刻点头,同时后退一步。 那是什么? 叶娇心中震惊。 是迷香吗? 这是大明宫,他们竟要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叶娇后退一步,捏紧鼻子。 “快让开!爷的衣服湿了。” 突如其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虽然语意严肃,但却清澈如碧、撩人心弦,像琵琶乐音奏到婉转处,清亮优美。 自称“爷”,必是某位皇子。 “麻烦拦住他。”叶娇扬声道。 这声音打断了准备下药的婢女,她们出声阻挡。 “请六殿下到偏殿稍候,殿内有人。” 六殿下,也便是六皇子李璨。叶娇曾在宫宴上远远见过他,他身材瘦削、皮肤白皙,五官清朗俊逸,常穿一件雪青色圆领长袍。 那是一种近似于粉红,又略略偏紫的颜色,因为太过柔嫩,还曾经被皇帝斥责过一次。 他来做什么? 难不成这些人除了要偷金牌,还要败坏她的名声? “衣服呢?”惊乱间,叶娇计上心头,慌张地唤道,“你们快进来帮我穿衣。我怎能让六殿下等在外面?春寒料峭,万一冻坏了殿下怎么办?” 宫婢立刻应声,带着几分将要得逞的惊喜,跑进屏风。 衣服已经烤到半干,叶娇伸开胳膊,由着宫婢帮她穿衣,再细细系紧衣带。 黄色的袋子被她放在身边桌案上,她匆忙而慌乱,似乎已忘了这块金牌。 衣衫很快穿好,叶娇扶正官帽,大步向外走去,她迈出屏风,走到殿门处,就要拉开门离开,可宫婢又在身后唤道:“叶郎中,您的东西。” 叶娇转过身,宫婢捧着黄色的袋子,乖巧地双手奉上。 叶娇怔在原地,手臂僵硬地抬起,千头万绪从心中掠过。 竟然…… 不偷吗? 她明明故意想留下的。 让他们偷走,看看他们想做什么。反正是假金牌,不怕他们掀起风浪。 “叶郎中?”见她怔在原地,宫婢把黄袋子向前再递了递。 叶娇连忙接过,点头道:“走吧。” 殿门打开,她大步走出去,外面太阳底下,站着一个年轻人。 他同李策差不多高,仍穿雪青色长袍,因为尚未封王,衣服上只绣着简单的花纹。衣袍湿了一角,站在竹节伞下,远远地,对叶娇含笑点头。 丰神俊秀的模样,刹那间竟让叶娇心中微滞,仿佛看到了李策。 他们还真是长得很像。 同样高,同样瘦,同样站得挺拔,眼神深不见底,神色中有一种拒人千里的寡淡疏冷。 叶娇向前走去,心中忽然变得难过。 她想李策了,想得恨不得跑去晋州。 无论如何,那些婢女没有偷走金牌,还是让叶娇觉得意外。 等政事堂只有叶娇一人时,她悄悄拿出布袋,取出金牌。 沉沉的,仍旧是那一块,不过——叶娇的身体突然冰冷,血液从四肢百骸直冲入脑,她翻出布袋,仔细盯着上面的黻形纹饰,努力咬紧嘴唇,好让自己不会大喊出声。 金牌的重量没有变,字体大小也没有变,只是“临”字的最后一笔,比她刻得更舒展。如果这字形的细微变化,是她多心,那么布袋上的纹饰,绝不是姐姐绣的。 这很明显是宫廷绣工的针法,叶柔那时虽然也模仿过,却不如这个精良。 所以,他们没有偷,他们换! 用一块假金牌,来换她的真金牌。 天可怜见!她的也是假的啊! 顷刻间,叶娇不知道自己是该惊惧愤怒,还是该哭笑不得。 她摇着头,把金牌放好塞回衣袖,努力平复心情。接着走出大明宫,回到家中。 安国公府一如往常,平静温馨。 叶娇在灯下铺开一张纸,交代丫头水雯。 “叫林镜来。” 她严肃的表情,让水雯一刻也不敢耽误。 林镜躺在城外官道旁的草丛里,头上搭一顶草帽,眼睛却从草帽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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