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张太太失笑:“你转来转去,就是想套话?” 顾轻舟认真点点头。 张太太起身捏了下她的脸:“无理取闹,像个孩子似的!” 说罢,张太太就抱着张辛眉去了浴室,看着他刷牙和洗脸。 顾轻舟也站在旁边。 她依靠着浴室的门,又问张太太:“蔡长亭之前是从日本回来的,他会不会回日本去了?” “他死了。”张太太寸步不让,“别多心了。怎么,你很后悔?” 后悔害死他? 这个太荒唐了。 蔡长亭多次要杀顾轻舟,甚至对司慕和颜家下手。 杀他,顾轻舟从未手软和后悔。 “他自己违反了帮规,被洪门自己人处死了,阿姐怎么说起我后悔不后悔的话来?”顾轻舟睁眼说瞎话。 张太太无奈摇头笑。 不管顾轻舟如何用计,张太太没有半点松动,就是一口咬定洪门的确是处死了蔡长亭。 第二天,顾轻舟一大清早又来到了饭店。 张辛眉不愿意跟他母亲去表亲家赴宴,拉着顾轻舟的手:“你陪我玩!” 顾轻舟看了眼张太太。 张辛眉上次去表兄家,不过几分钟就把人家孩子的胳膊给下了,张太太是特别不愿意带他出门的。 既然他愿意跟顾轻舟走,张太太乐得清闲。 “你要听少夫人的话。”张太太叮嘱道。 张辛眉不情不愿点点头。 于是,顾轻舟就把张辛眉带走了。 “去军营!”张辛眉闹腾,“我要去打枪!” “不行。”顾轻舟拒绝。 张辛眉不快:“那我要去跑马场骑马。” “不行,太危险了。”顾轻舟又拒绝。 张辛眉气得直跺脚。 顾轻舟就把他带回了家:“给你看我的狼,好吗?” 张辛眉一惊,立马来了兴趣:“什么狼?” “就是豢养的狼,又高又大。你见过狼吗?”顾轻舟诱惑他。 张辛眉漂亮的小眼睛透出孩童的纯真:“没有。” 于是,他心甘情愿跟顾轻舟回家了。 顾轻舟狡黠而笑。 张辛眉终于见到了顾轻舟的狼。 暮山懒洋洋的,不愿意搭理人,木兰则在牛肉的引诱下一蹦三尺高,活泼极了。 “好玩好玩!”张辛眉眼馋,“像狗,又比狗大多了!” 然后他指了木兰,“我要这只!” “不行,君子不能夺人所好。”顾轻舟道,“这都是我的!” 张辛眉道:“小气的女人!” 想了想,张辛眉道,“我用我的马儿跟你换。” “不换!” “哎呀!”张辛眉气得跺脚。 顾轻舟笑,没把他的恼怒看在眼里。 “……你若是喜欢它们,可以一个月来看一次。”顾轻舟最终让步道。 张辛眉却说:“太麻烦了。” “你连这么简单的麻烦都克服不了,还敢说喜欢?”顾轻舟挑眉。 张辛眉语塞。 一大一小对视了数眼,最终张辛眉败下阵来。 他委屈得很。 “你故意欺负我!”他不高兴,扑到了顾轻舟怀里。 司慕回来,远远就看到这一幕。 张辛眉穿着很漂亮的小西装,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粉雕玉琢的,是个十分漂亮的小孩子——假如不知道他恶魔一样的本性,都会很喜欢他。 故而,司慕看到顾轻舟和他玩闹,倏然心中微热。 多像一家人! 母亲带着儿子,旁边还有宠物。 司慕停住了脚步。 直到张辛眉先发现他。 上次他们见过的,张辛眉知道这是顾轻舟的丈夫,很愤怒盯着他。 司慕走过来,问:“张太太来了吗?” “是啊,昨天到的。”顾轻舟道,“她今天去亲戚家了,让我带着辛眉。” 司慕颔首。 张辛眉则眸光不善,他一直盯着司慕腰间的配枪。 趁着司慕错身走过去,张辛眉一下子跳起来,将司慕的配枪拔了下来,动作极快。 “唉!”顾轻舟大惊。 司慕也回神。 “给我!”司慕眉宇凛冽。 张辛眉不同意:“我喜欢这枪,我要了!” 土匪吗你! 顾轻舟沉了脸:“不许胡闹!” 张辛眉道:“你这个女人太过分了,你怎么不骂他?” “我凭什么骂他?” “他丢了枪啊。若是我,一定不会让人夺了枪。”张辛眉挑衅看着司慕。 司慕脸上似严霜轻覆。 他没有司行霈那种刻在骨子里的警惕心,又是在自己家,对面一个小孩一个女人,司慕提防谁去? 不成想,这么个疏忽,就被这鬼孩子抢走了枪,还羞辱了他。 司慕怒极,因为他发火也不是,不发火也不是,进退维谷! “给我!”顾轻舟道。 张辛眉冷哼,然后很利落把这支枪给拆了,四分五裂交给了顾轻舟。 看着他拆枪的动作,娴熟快捷,像用枪的老手,而他偏偏只是个九岁的孩子! 顾轻舟瞠目看着他。 张辛眉把枪给了顾轻舟,道:“小气鬼,爷才不稀罕你们家的破枪!” 司慕的眼神更冷。 顾轻舟无奈摇摇头,把被张辛眉拆得乱七八糟的枪,还给了司慕:“能装上吧?” “嗯。”司慕快速回房。 顾轻舟想要把张辛眉赶紧送走,这孩子实在太过于顽劣。 “我不捣乱,你让我再玩一会儿。”张辛眉道。 顾轻舟把他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去了趟洗手间,出来却看到张辛眉打开了她的衣柜,正在用一根细小的银针戳顾轻舟的保险柜。 顾轻舟大惊:“别弄,弄坏了!” 说着,她上前想要抱走他,却听到保险柜咔擦一声,开了。 顾轻舟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你你……” 张辛眉伸头看了眼,全是印章和钥匙,索然无味道:“怎么没首饰呢?这些破东西,放在保险柜里干嘛?” 这孩子的顽劣,简直是没边了。 顾轻舟将他抱下来,然后关上了保险柜,心想:“卖保险柜的人骗我,不是说最新的吗,绝对弄不开吗?” 顾轻舟还信以为真,不成想被个九岁的孩子不到一分钟就戳开了。 “……跟我去上海,我送你很多珠宝!”张辛眉看着顾轻舟,“你看你穷的,我姆妈的保险柜里,全是首饰!” 整个军政府的钥匙和印章都在顾轻舟手里,若她算穷的,那么整个岳城就没有富人了。 “你再这么胡闹,我让你姆妈打你了!”顾轻舟道。 张辛眉缩了缩肩膀。 小霸王最大的怕处就是他姆妈了。 楼下的司慕,很快把枪装好了,并没有特别生气。 不知道为何,小孩子再恶魔,司慕都能看到一种希望。 他对小孩子没有介怀。 司慕第一次很认真的思考:顾轻舟能否给他生个儿子。 “我是她丈夫!我们的婚书是盖过岳城的公章,我们办过婚礼。”司慕对自己道。 他已经忘记了,除了婚书之外,他们还有一张协议书。 那张协议书上,司慕告诉顾轻舟,她需要和他合作杀了司行霈,否则三年之后赶她出门;而顾轻舟说,一旦他碰了她,她会枪杀他。 顾轻舟和孩子玩闹的场景,似乎给了司慕一种震撼。 好像心中某个地方隐约的向往,都被点亮,明确。 他好像一下子就知道自己要什么了。 他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真正的家庭。 可他又想到了司行霈。 “……她可以奋不顾身去救他!”司慕想到这里,又觉得无比心灰意冷。 哪怕顾轻舟将来真的爱上了司慕,司慕就能没有芥蒂吗? 他重新陷入了两难之中。 最近,他时常这样纠结。 张辛眉在顾轻舟这边玩了一整天。 吃了午饭,张辛眉有点疲倦,就依靠着顾轻舟,坐在沙发上看琴谱。 顾轻舟想起自己的打算,问张辛眉:“你知道蔡长亭吗?” “爷什么都知道!”张辛眉道。 顾轻舟笑起来:“那他死的时候,你去看了吗?” 张辛眉摇摇头。 “为什么不去,因为害怕?”顾轻舟道。 张辛眉立马要跳脚:“谁害怕啊?告诉你,爷天不怕地不怕!” “那为什么不去看处理蔡长亭?”顾轻舟继续问。 孩子的话里,才有真实的信息。 张太太这次是铁了心,什么也不会告诉顾轻舟了。 张辛眉道:“阿爸说了,帮规大于天!万刀诛灭分舵龙头,那只能比他地位高的人在场。所以,我阿爸去了、黄伯伯和高伯伯去了,我去不了。” 顾轻舟哦了声。 她赞许摸了下他的脑袋:“对,帮规大于天!辛眉做得很好。” 同时,顾轻舟的一分猜测,变成了三分。 也许,蔡长亭根本就没死。 他那种人,哪怕是死也要轰轰烈烈的折腾之后,才会认输吧?顾轻舟不相信他能安静受死。 这次,顾轻舟原本也没打算就能真的赢了蔡长亭。 猜测到他没死,顾轻舟也没觉得灰心,反而重新保持了她的警惕。 黄昏的时候,张太太来接张辛眉了。 张辛眉不肯走:“我要住在这里。” 张太太道:“不行。”拒绝得干脆利落,跟顾轻舟的言语差不多。 张辛眉气愤。 张太太把张辛眉带走了。 顾轻舟准备送他们去饭店,在门口的时候,突然有一辆黄包车停在门口。 下车的,是个中年妇人,神色焦虑。顾轻舟定睛一瞧,居然是慕三娘。 她大惊,急忙迎上去:“姑姑,您怎么来了?” 没有大事,慕三娘是不会出门的。 慕三娘的眼泪簌簌掉:“轻舟,您快帮帮忙,微微出事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张太太还在旁边,而远处司慕也正好回来。 看到了慕三娘,司慕露出几分亲切:“老板娘,您这是……” “是何微!”顾轻舟打断了司慕的寒暄,“姑姑,何微怎么了?” 第478章 烫伤 慕三娘是非常传统的女性,平日里很少出门。 不管有什么急事,都是何微姊妹或者何梦德派了小伙计来通知顾轻舟。 现在,药铺扩大了店面,小伙计多招了好几个人。这种情况下,慕三娘更是绝不会亲自来。 如今她来了! 看着她还是穿了件家常衣裳,衣裳外头沾染了药味,头发也有点零散。 顾轻舟慌了:这是出了大事! “微微烫伤了腿,被同学送到了医院,医生却不让我们进去看她!”慕三娘哭道,“轻舟,我听说那些洋医生动不动就把人的腿给锯了!不让我们看,这是什么道理?他们想要锯了微微的腿吗?轻舟,只是烫伤啊,你是军政府的人,你去说句话啊,姑姑求你了!” 顾轻舟的心,也提了起来。 烫伤,这就可大可小了。 她安慰慕三娘:“姑姑,医生做手术时,外人在场会打扰到,而且有病菌感染,对微微不好。你先放心,不是要锯腿!” 慕三娘的日子虽然过得清贫,家人却一直很安稳,丈夫和儿女们没啥大问题。 何梦德就是开药铺的,只是何微是在同学家被烫伤,同学家中怕担责任,直接送到了教会医院。 慕三娘想着,烫伤而已,为何家属不能进去看? 因为看不见何微,慕三娘就在心中勾勒了各种危急的情况,越想越是坐不住,索性来找顾轻舟了。 军政府的少夫人,轻舟是可以进去的吧? 慕三娘现在就想看一眼何微。她当时求了医生和护士,对方态度恶劣。慕三娘实在忍受不了,她一定要见到何微。 等着也是白浪费时间,她就匆匆来找顾轻舟了。 华夏的老百姓,对西医的治疗不太了解,也就不太放心。 不给看,这点普通人接受不了。然而顾轻舟所了解的西医,在病房手术的时候,家属是不能进去的。 顾轻舟一边安慰慕三娘,一边思索何微的事,心想烫伤而已,应该不碍事的吧? “姑姑,咱们这就去医院。”顾轻舟拉开了汽车后座的车门。 同时,顾轻舟回头看了眼张太太。 张太太也是吃惊看着慕三娘。 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慕三娘非要去手术室看女儿,让张太太深感西医的艰难。 了解西医的人都知道,家属没有消毒进去,会带进去细菌,影响手术。 张太太有心告诉慕三娘,这是医院的规矩,并不是她女儿病重,不用担心。可看着慕三娘哭成这样,估计是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张太太就忍住了。 顾轻舟想说什么。 张太太心领神会:“轻舟,你不用客套,先去忙吧,我们自己走了。” 这时候起风了,可能要下雨,张太太也不想耽误,“你们快去吧,别赶上了下雨。” 张辛眉却上前,抱了下顾轻舟。 “我下次再来看你。”张辛眉道。 顾轻舟莫名想起了司行霈。 这孩子的顽劣,也总让顾轻舟觉得,他像极了小时候的司行霈,虽然顾轻舟不知道司行霈小时候的模样。 “好。”顾轻舟摸了摸他的脑袋。 任由张太太母子自便,顾轻舟转身搀扶慕三娘上了汽车。 司慕坐到了副驾驶座位上。 顾轻舟问了医院的地址,慕三娘说了,司机就快速开车。 路上,慕三娘的手一个劲在发颤。 众多儿女里,慕三娘最心疼何微了。何微是长女,一直都在减轻他们的负担,周末就去做家教,平日里也帮慕三娘照顾弟弟妹妹们。 好好的孩子,假如没了一条腿…… 慕三娘自然不嫌弃何微,只是想着努力上进的何微变成残疾,何微自己一定接受不了。 想到这里,慕三娘的眼眶又湿了。 顾轻舟再三跟她解释:“姑姑,不让你们进去看,并不意味着要锯了腿。西医讲究卫生,这是好事!” 慕三娘还是不信。 反正她一定要看到何微。 她宁愿让顾轻舟去治。 慕三娘还记得,当初顾轻舟治好了一个死去多时的孩子,这等医术出神入化,比那些洋大夫强多了。 “轻舟,你出面跟医院说,我们要把微微接回去,咱们自己治!”慕三娘道,“我不放心,那个医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不能任由他们害死了微微!” 顾轻舟叹了口气,握住了慕三娘的手,知道她现在心急如焚,就顺从道:“姑姑放心。” 慕三娘哪里真的能放心? 司慕回过头,对慕三娘道:“姑姑,有我在这里,您想让何微住院就住院,不想让她住院我们就回家,不用担心。” 他第一次喊慕三娘叫姑姑。从前,他都是称呼“老板娘”。 这声称呼,顺口就说了出来,居然这般流畅和自然。 他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略微颔首,眼底有了点淡淡笑意。 很快,车子就到了教会医院。 护士将他们领到了二楼。 何微已经从手术室出来,推到了病房里。 “你去了哪里?”何梦德焦虑,既担心女儿,又担心离开的妻子,整个人都变得烦躁不安,声音也大了。 慕三娘嗫嚅了声,就去看何微。 在场的,还有何微的同学以及她的父母。 顾轻舟也上前,叫了声姑父,同样去看何微。 何微睡着了。 医生是个美国人,清末就到华夏传教,已经三十多年了,一口很流利的中文。他是烫伤科的主治医生,医术精湛。 他为了让华夏老百姓相信他,更好的完成传教任务,取了自己姓氏中的第一个字母音译,弄了个中文的姓名,叫艾查理。 医院的人称呼他为艾医生,他的本名叫什么,已经没多少人知道了。 顾轻舟和司慕走上前,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少帅,少夫人。”艾医生是传教的,对华夏文化和政治都很了解,知道顾轻舟和司慕的身份。 “……艾医生,我想了解下何微的伤情。”顾轻舟道。 艾医生就把顾轻舟和司慕请到了他的办公室。 “……送病人到医院的先生和太太解释说,她们女孩子在家里油炸红烧狮子头。炸完之后热油盛出来,病人端起来想把油碗挪个地方,不小心碗被高温烫开,全部泼在身上。”艾医生道。 艾医生比划了何微的伤情。 何微是左边腿受伤,从大腿到小腿,全部被热油灼伤,情况非常危险。 顾轻舟的呼吸一错,有口气透不出来。 一定很疼! “这种情况很危急,我们的设备和药都不多。若是今晚烫伤面不大出血,不渗黄水,高烧不超过四十度,就能救,否则……”艾医生叹气。 顾轻舟的呼吸也紧紧敛住。 司慕看着顾轻舟,轻声道:“别太担心。” “少夫人,我会竭尽所能救治病人,请您劝说家属,相信我的医疗方案。”艾医生道。 顾轻舟颔首:“好,我相信您,您放心大胆给她治疗吧!” 艾医生又对顾轻舟道:“少夫人,您也要劝病人想开点,能保住命才是最要紧的。” 顾轻舟知道他说什么。被烫伤了那条腿,以后伤痕累累,只怕会留下病根和伤疤了。 何微还年轻,她心里的坎儿能过地去吗? “我会开导她。”顾轻舟道。 从艾医生的办公室出来,顾轻舟突然依靠着墙壁不走了。 司慕搀扶了她:“没事吧?” 顾轻舟有点透彻心扉的凉。 她不是担心治不好,也不是害怕。哪怕艾医生治不了,顾轻舟自己也行。 中医治疗烫伤,很有办法。现在还不是盛夏,天气没那么热,顾轻舟有时间救治何微。 只是…… 不知道为何,她的心就是蜷缩在一起的疼。 她心疼何微。 “我还好!”顾轻舟一连吸了好几口的气,医院的空气里全是消毒液的味道,顾轻舟的脑袋慢慢清明。 她站直了身子。 司慕看着她,略有感叹道:“很少见你这样害怕,你跟何微感情果然很好。” 顾轻舟笑了笑:“一直以来,只有何微需要我。她总是想要我的保护,我的支持。她让我感觉,我的存在对其他人很有用,所以我很喜欢她。” 司慕微愣。 是这样吗? 何微不能帮助她,仅仅是需要她,反而让她更有安全感吗? 司慕想:“我也需要你……” 只是这种话,到了嘴边就咽了下去,最终不可能说出来。 两个人静默站了片刻,重新到了病房。 何微还在睡。 屋子里的人,都退到了旁边的走廊上。 一个和何微年纪相仿的少女,正哭得眼皮浮肿。 顾轻舟看着他们。 这女孩子叫白莎,跟何微一样考中了留学名额。她不是公费,只不过她父亲做生意,家中富饶,也不在乎这点留学费用。 何微很喜欢白莎,两个人准备出国的事,常来常往,就很熟悉。 顾轻舟知道白莎不会故意害何微。 哪怕何微不能去留学,她的公费也转移不到白莎头上,她们不是竞争关系。 再说了,白莎一个人去异国他乡,会非常害怕,她更需要何微的陪伴,两个人有个依仗。 “少夫人,都是我们的错,我们会负担微微的医药费。”白太太也哭得厉害,上前对顾轻舟道。 他们都知道顾轻舟的身份。 顾轻舟想要说点什么,走廊那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长衫男子挺拔的身影,急匆匆赶了过来。 顾轻舟微愣。 第479章 缺药 顾轻舟想安慰白莎两句,却被脚步声打断。 她一转头,就看到了霍钺。 霍钺走得很急,脚步声响彻整个回廊。 “怎样?”霍钺走到了顾轻舟和司慕跟前,直接问道。 他知道何微受伤了。 “她还在睡,医生已经处理了伤口,上了药。”顾轻舟道,“霍爷,您怎么来了?” 霍钺道:“我也是听说她受伤了,过来看看。” 顾轻舟微微眯了眯眼睛。 被霍钺打断,白家老爷和太太就不再说什么。 顾轻舟和司慕领着霍钺,进入病房去看何微。 何微还在睡,眉头痛苦蹙起,在梦中也有一两声极痛的喘气。她已经发烧了,莹白如玉的面容泛起一层红润,似秾艳的花瓣。 霍钺忍不住伸手,摸了下何微的额头。 “高烧了,怎么不降温?”霍钺回头问顾轻舟。 顾轻舟对霍钺的关切很诧异。他之前不是说对何微无意,态度也很冷漠吗? 怎么突然之间改变了? “……艾医生有他的治疗方案。”顾轻舟道,“到了需要降温的时候,他会给何微降温的。” 霍钺蹙眉,也收回了手。 他眸光坦荡,看着顾轻舟又看了眼司慕,道:“但愿她能早日康复。” 顾轻舟道:“谢谢霍爷。” 霍钺又出门,安慰了何梦德和慕三娘几句,就离开了。 他没有说自己为何会知道何微受伤。 霍钺觉得自己心志坚定,而且感情明朗。他想要什么,就去争取。何微在他心中,一直都是个漂亮上进的小女孩,没有其他含义。 每次看到何微,霍钺都能看到光明。 何微生机勃勃,她似光明的那一面,温暖,明亮,给人希望;而霍钺似黑暗的那一面,行事狠辣,每件事都上不得台面。 像两个极端。 离开了医院,霍钺没有立马回家,而是依靠着车门想心事。 他消息灵通,他不是盯着何微,而是盯着司慕和顾轻舟,才知道慕三娘急匆匆去找了顾轻舟,说何微出事了。 当时自己听到“何微出事了”是什么感觉? 霍钺点燃了雪茄,仔细回想了一下,大概是坐立不安,一种患得患失的焦虑充斥着他,让他迫不及待往医院赶。 他的眼线告诉他,何微是被热油烫伤,很危急。 一句“危急”,让霍钺上楼的脚步情不自禁加快,快到了他无法掌控的地步。 看完了何微,霍钺却陷入无端的空虚之中。 他不爱慕何微,从头到尾对她都没有男女之情,现在也没有。可他很担心她,担心到几乎窒息的地步。 “何微是一种希望。”霍钺这样告诉自己。 何微像一种新生的植物,她是从旧时代腐朽废墟里酝酿出来的新的藤蔓,她身上全是新时代女性的乐观和努力。 这种新生的力量,让人能看到未来和光明。 霍钺钟情顾轻舟,欣赏她的睿智、美丽,但是他知道顾轻舟和他一样,是能走在黑暗边沿的人。 而何微不是,她全身都是阳光。 霍钺不想这样的人消失。 至少,他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一阵狂风,不知哪里起来的,肆意搜刮着地面。 霍钺的烟被风吹散,他将烟扔了,上了汽车。 风越来越大了,汽车前进的速度明显缓慢了很多。 司机对霍钺道:“老爷,可能有台风,今晚咱们有船进港吗?” 霍钺回神。 好像没有。 “无妨。”霍钺道。 “如果是大台风,港口就要封闭了,估计要等后天才能通航。”司机又道。 霍钺嗯了声。 这个时候,他没觉得台风跟他有什么关系,毕竟岳城的春夏交替以及盛夏时节,时常有台风袭扰。 如今风势剧烈,只不过是码头停止通航几个小时罢了。 回到家中,果然下了雨。 锡九还在书房等霍钺。 看到霍钺,锡九笑道:“何微那小丫头如何了?” “那位洋医生还不错,应该无大碍。”霍钺冷冷清清道。 锡九看着霍钺,笑道:“老爷,怎么不收了那丫头?我看她是一万个愿意跟老爷的。” 霍钺摇头笑了笑。 “老爷,您未必不喜欢她。”锡九道。 霍钺骇然。 外头的风雨越发急促了。 锡九起身去关窗,对霍钺道:“今晚风浪太大了,这是台风吧?码头要封闭了,不过咱们这两天没船要靠岸。” 霍钺不以为意。 走海上运输的,都有应对台风天气的技巧,翻船的少之又少。况且,青帮的邮轮巨大,更加容易应付风浪。 霍钺听着外头的风雨,心思完全不在生意和运输上。 眼前似乎有何微的影子,一帧帧反复掠过。 他想起了何微洁白饱满额头下的眼睛,像墨色宝石一样明亮。眼睛总是微弯的,带着淡淡笑意。 他也想起自己将她抱起来的那个早晨,差点就让她变成了自己的女人。 他甚至想起了何微身上淡淡的气息,不像顾轻舟那么香,是有点清淡的苦涩,像药香。 一切的一切,都清晰的勾勒出何微的样子。 何微在霍钺心中,有很清晰的痕迹,而不是个面目模糊的人,她的一颦一笑,霍钺都记得。 他再度陷入沉思。 在霍钺离开之后,顾轻舟也跟白莎和她的父母谈过了。 “碗是何微自己拿起来的,这是意外,你们不必太自责了。”顾轻舟道。 有了顾轻舟这句话,白太太紧紧提着的心归位,眼泪也涌了出来:“到底是我们家出事的,医药费我们一定要付。” 顾轻舟看着这家人着实内疚。 特别是白莎,哭得不成样子。 白家是开书局的,医药费还是拿得出来。让他们出医药费,他们内疚感会少很多,顾轻舟想了想,就同意了。 “那我替我姑父姑姑还有微微,谢谢你们。”顾轻舟道。 白家三个人不肯走,非要留在医院陪同,顾轻舟就让他们去走廊尽头的椅子上坐会儿。 何梦德和慕三娘,则是守在病房。 顾轻舟进来时,窗户没关,风雨往里打。 她想着:“台风下来了。” 关紧了窗户,也没有多心,却见艾医生急匆匆进来,脸上有点焦虑之色。 何家夫妻立马站起来。 艾医生冲他们点点头,就给何微量了体温。 “她怎么还在睡?”慕三娘忍不住问。 艾医生道:“她太疼了,若是不让她昏睡,她会受不了。” 慕三娘的眼泪就簌簌滚下来。 这个时候,她是很迁怒白莎的。 艾医生看了体温,又观察了何微的上颚,微微蹙眉,转身出去了。 顾轻舟看到他跟护士低声说什么。 护士道:“只怕挪不到。” “去想办法!”艾医生道。 顾轻舟追了出来,问艾医生:“到底怎么了?” 艾医生吃惊,没提防顾轻舟站在身后。 他道:“没什么,你不用担心。” 顾轻舟脸色微沉:“医生,我想知道何微的情况,请您如实相告。她的病情,可是恶化了?” “不是!”艾医生立马道,声音很肯定。 同时,他又开始支吾,半晌才道:“少夫人,五个小时之前,一辆汽车撞上了电车,电车失控翻车,一共送来了三十二名病患,急症室忙得人仰马翻!” 顾轻舟的心沉了沉。 这个世上,每天都有悲剧在酝酿。 平日里,这些事不会有人告诉顾轻舟,因为跟她无关。可是在医院,是所有伤患集中的地方,才知道原来那么多人不幸。 那三十二名伤者的家属,现在肯定跟顾轻舟一样心急如焚。 “……因为急诊的人都是外伤,病情更加危急,我们医院的药物严重不足。”艾医生终于说到了重点,“别说其他,就是点滴瓶现在也没了。” 顾轻舟脑子里嗡了下。 西医院的药,一直都是很紧缺。 今天突发事故,把这种西药紧缺逼到了极致。 “最不巧的,我们半个月补给一次的药物,船只发来电报说遇到了一点状况,要今天午夜才能到岳城的码头。”艾医生的神色更加凝重,“可您看看外头的天气,码头都关闭了……” 顾轻舟的心,沉入谷底。 事故、天气…… “就是说……”顾轻舟的声音嗡嗡的。 “就是说,没药了。盘尼西林没了,退烧药也没了。我们把附近几家医院的药都高价买了过来,他们也只留了保命的。”艾医生道。 顾轻舟稳定了心神。 她对艾医生道:“你需要什么药,全部将方子开好给我,我去找!” 哪怕其他医院不肯给,顾轻舟也可以去黑市买。 台风导致了补给的船只无法入港,若是拖下去,何微就危险了。 “少夫人,我已经托了人去找!”艾医生道,“岳城所有的医院,都有我的学生和朋友,我已经去找了;还有岳城的黑市,我也去寻找了。现在,最要紧的是盘尼西林没了。” 顾轻舟抬眸看着艾医生。 她没想到,这位医者为了自己的病人,已经尽了全力,甚至想到了黑市。 医者仁心,大概就是这样吧? 顾轻舟看着他,心中莫名涌起了感动。 “我再试试。”顾轻舟将情绪敛住,“您开个药方给我。” 第480章 霍钺的感情 艾医生说,整个岳城的西药都紧缺,因为岳城所有的西医院,全是一家船舶公司的船进药。 这家医院的药物补给跟不上,其他医院亦然。 再加上下午一场事故,掏空了整个西医系统的西药。 “你们的老百姓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艾医生痛心疾首,“病人不用药,很快伤口面就会大出血。” 顾轻舟的心,这时候反而很镇定。 她有办法可以救何微的,只是她知道西医在急性病方面更快捷,可以减少何微的痛苦。 中药会慢一些,何微的痛苦也多些,顾轻舟也没提自己救治的话。 既然现在西药短缺,顾轻舟只得顶上去。 她很淡定,对艾医生道:“你需要的药物全部给我,我去办!” 艾医生也想让她试试。 多尝试,病人就多一份活着的希望,这也是艾医生想要的。 顾轻舟拿到了药方单子。 她回到了病房,跟何梦德和慕三娘道:“姑姑,我家里还有点事。医生和护士会照顾微微,我要先回去一趟。” 慕三娘泪眼婆娑:“那你快去吧,别耽误了。” 司慕就跟着顾轻舟出来。 顾轻舟把药方拿到手,先在下楼的电话亭给霍钺打了个电话,请求他帮忙:“就要这几种药,若是没有的话,只有盘尼西林也行。” 霍钺那边声音顿时没了。 顾轻舟还以为风雨把电话刮断了,准备挂了时,霍钺道:“好,我派人去找!” 同时,霍钺又问,“轻舟,何微现在是否很危急?” “是的。有药的话,都只有五成活命的机会,现在却没有药。她要高烧不退。”顾轻舟道。 霍钺急忙挂了电话。 这次是真的挂了。 霍钺记下了顾轻舟说过的几种药,交给锡九:“一个小时之内,给我弄到!” “西药啊?”锡九蹙眉,“这东西很难弄的,最近西药都挺紧俏。” 霍钺幽深的眸光一紧。 锡九很久没看到霍钺露出这等凶煞神色,所有为难的话都咽了下去,道:“我这就去办。” 霍钺这才收回了视线。 他自己开车,重新回到了医院。 这次的脚步,比先前一次更加快,他急匆匆进了病房。 刚走到门口,他就听到了哭声。 是何微的哭声。 “好疼!”何微不仅是在哭,还是在嚎叫。 医生给她打过的药效果过之后,她清醒了过来。 人一旦清醒,烫伤处的疼痛,根本不是她能忍受的。 何微多么懂事的孩子,假如她能忍住,根本不会当着她父母面哭的。 “阿爸,我好疼!”何微的哭声带着压抑不住的凄厉。 “不能动,微微你不能动!快,快去叫医生来!”何梦德压住了何微的肩头,不让她乱动。 霍钺推门进来。 何梦德也顾不上客套,按住了何微的肩膀,却见霍钺道:“我来吧!” 说罢,他将何梦德拉开,上前用身子匍匐在何微身上,将她疼得痉挛的身子压住,既让她能顺利呼吸,又不至于移动太大,牵扯伤口。 何微一惊。 她似乎才认出是霍钺,一下子愣在那里。 “霍爷?”她低喃,难以置信,“霍爷,您来看我了?” 惊喜交加,倒也忘了疼。 靠得这么近,她能看到他眼睛里自己的倒影。 倒影里的她,苍白狼狈。 “好疼!”何微眼泪莫名其妙就往下掉。 霍钺只感觉自己的心也蜷缩着,似被一只手用力抓住。 他道:“我陪着你,会过去的!” 何梦德见状,也顾不上其他了,急忙去找医生。 艾查理来了。 他来了之后,用他那极其流畅的中文,告诉何梦德,目前别说麻醉药了,就是盘尼西林都没有了。 “……如果今晚台风能停,船明天下午就能到码头,那么明天晚上就可以用上药。”艾查理道。 何梦德差点跌坐在地上:“那我女儿……” “只能等!”艾查理道,“我已经去想办法,托我的学生和朋友们去找药。请您信任我!” “不,不!”何梦德声音尖锐起来,“我们要回去,我们自己家有药!” “什么?”艾查理又震惊又惊喜,“什么药?” “中药!”何梦德道。 说罢,他就要去抱走何微。 艾查理急忙去拦:“何先生,您听我一句:病人现在不宜被挪动,她的伤口很容易感染。我知道中药很好,却不能在这个时候用。若是休养三四天,烧褪了下去,再用中药我也不介意。” 他在中国多年,接触过很多名医,对中医也有他自己的崇敬。 “不行,我不能让我女儿在这里等死!”何梦德的情绪很激动。 艾查理使劲劝他。 他们俩声音很大,惊动了屋子里的人,慕三娘就急忙去看。 一问,慕三娘也知道没药了,当即哭出声。 “回家,赶紧回家!”慕三娘也道。 “不行,你们会害死你们的孩子!”艾查理是个将病人视为己出的医生,他的职业操守告诉他,应该坚持让病人留下来,不能挪动加剧第二次伤害。 况且,没有盘尼西林的情况下,伤口一旦恶化,何微的高烧就再也退不了。 “不行!”艾查理跟何梦德和慕三娘吵了起来。 艾查理今年六十岁了,为了何微的救治方案心力憔悴,现在还要跟家属吵架,加上他今天太忙没吃饭,身子有点不稳,差点跌倒。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时候,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跑了过来,紧紧扶住了艾查理,“老师,您没事吧?” 艾查理摇摇头。 中年人转脸去骂何梦德和慕三娘:“不成体统的愚民,这里也是你们能争吵的地方吗?我们在救你们的命,你们却如此对我的老师?” 这位中年人叫王起,是艾查理的众多学生之一,反中医的激烈派。 “我们没有说医生什么,我们只想把孩子弄回家。”何梦德几乎也要哭了。 王起冷哼:“弄回去等死吗?” “你们医院没药,我女儿在这里才是等死,我家里有药!”何梦德坚持道,“不能等,孩子在发烧。” “开玩笑,你家里有什么药,中草药?”王起的声音,全是鄙视。 何梦德和慕三娘身上,有种挥之不去的草药味,让王起特别反感。 门口的争执声,何微也听到了。 她被霍钺贴身抱住,不知是什么心态作祟,让她使劲忍住喊疼,额头已经布满了细汗。 她疼得浑身颤栗。 眼泪顺着眼眶,就滑落到了枕头上。 “没事,很快就不疼了。”霍钺低声,一如既往的温柔。 看着何微疼得满头的汗,而他靠得这么近,就很顺便的亲了下她的额头。 何微浑身一僵。 霍钺道:“少夫人去给你找药了,很快就没事的。” 何微想:原来是姐姐托他照顾我。 她怔怔的,一颗心乱跳,若不是疼痛感一阵阵似海浪席卷,何微都要以为眼前是梦境。 “……没有药了,我们有什么办法?我告诉你,你的女儿留在这里还有三分希望,带回去用什么草药,伤口感染恶化,就是死路一条!”门口传来中年人轻蔑的声音。 何微疼到了极致,想:“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疼得太过于厉害,眼前发黑,重新陷入昏迷中。 霍钺这才直起身子。 他蹙眉看了眼门口。 门口还在吵,中年男人那高高在上的口吻,霍钺也听到了:“你以为是什么小病?这是大病,是烫伤!要死人的!你们中药厉害,光退烧这一样,你们做得到吗?” 霍钺蹙眉。 这话,别说何梦德夫妻,就是旁边的美国人艾查理,听着也不舒服,道:“中医的退烧药有好几种,其中的安宫牛黄丸,若是 能找到,现在用在这伤口上,肯定不错。” 艾查理刚刚担心过头,又因为劳累和疲倦,都忘了这茬,此刻想起,问何梦德夫妻:“你们有安宫牛黄丸吗?” 何梦德低了头。 王起对艾查理道:“老师您不知道,那是秘方药,制作一颗安宫牛黄丸的材料,要上百两黄金,整个江南的药材铺子都不一定有。” 艾查理眼中希望的火焰,慢慢灭了下去。 可惜了。 就在艾查理感叹的时候,顾轻舟已经写好了单子,交给副官们去找:“每一样药都要找齐全。其中这牛黄要纯天然的,价格再贵我都要,一定要弄到!” 副官道是。 除了要犀角、牛黄之类价格比黄金还贵的珍贵药材,顾轻舟还要了些很简单廉价的东西。 她亲自去了厨房。 厨房的人诚惶诚恐。 “少夫人,您想要吃什么,我这就给您做。”厨娘忐忑道。 顾轻舟问:“有猪油吗?” 厨娘道:“有有。” 说罢,就从橱柜里找到了一个小坛子。坛子是深口的,可以看到里面微白的猪油,这个时节有点化了。 “你去外头,找一棵柳树,把柳树皮割开,刮下那层白给我。”顾轻舟道。 厨娘微愣。 外头大风大雨的,厨娘还是不敢有二话,立马穿了件蓑衣去了。 顾轻舟就在厨房找到了平日里煲粥的小炉子。 拿到了砂锅,顾轻舟对另一个厨娘道:“去洗干净。” 厨娘道是。 柳白刮回来了,顾轻舟将猪油和柳白混和,开始熬煮。 “这是要做什么吃?”厨娘们在旁边窃窃私语。 “去问问。” “别别,少夫人看上去心事重重的。”另一个厨娘小心翼翼道,“等着就是了。” 第481章 雪中送炭 顾轻舟在厨房用猪油和柳皮,加水慢慢熬煮,要把柳树皮熬化。 中医从后晋时代,就用猪油熬煮柳树皮来治疗烫伤。 烫伤不仅是损伤皮肉,还会导致热毒进入腑脏,津液受损,从而自身防御功能退化。 猪油有解热毒的功能,而柳树皮可以退烧消肿,都是针对烫伤面的热毒。 顾轻舟知道,后来有很多的烫伤膏,效果都很好,可她师父坚持用猪油熬柳树皮。 师父说:“越是简单的东西,经过了岁月历练还没有被抛弃,越是有效。治病不是花哨,不是比自己的药多矜贵复杂。行医如用兵,贵在精而不在多。” 后晋发明的简单猪油柳皮膏,一直延续到了今日,顾轻舟依旧要用。 她这边看似云淡风轻的熬药膏,心却在惊涛骇浪里。 “安宫牛黄丸是退烧最好用的良药,一般药铺不是不知道药方,而是天然的牛黄和犀角昂贵无比,岳城肯定买不到,只得自己制,然而天然的牛黄又能买到吗?”顾轻舟心中焦灼。 她想着药材的事:“西药效果更好,可惜它总是紧缺,因为岳城没有制药厂。” 这点,顾轻舟想让司慕出面,请岳城市政厅讨论,可不可以将西药这行完善起来。 “……微微的高烧没有药,绝不会退下去。若是一直高烧,明天烧伤部分就可能大出血。一旦大出血,五成活命的机会就会变成二成!”顾轻舟又想。 这些事,一点点都在她心中盘旋。 太过于激荡,让她看上去面无表情。 厨娘们不知道她要作甚,远远守着也不敢靠近。 猪油熬树皮,这肯定不是做吃的,然而熬来搞什么呢? 厨娘们常用猪油,柳树皮也是日常所见,从来不觉得这东西还能当做药物。 “少夫人,少夫人!”不远处的大厅,有副官焦急却欣喜的声音。 顾轻舟心中一喜。 这是有了好消息吧! “少夫人,颜太太来了。”副官道。 顾轻舟喊了厨娘,对她道:“继续添水,直到把柳树皮熬化,然后把树皮渣过滤过滤,剩下的油膏,让副官立马送去医院,交给何掌柜,让他给何微敷上。听懂了吗?” 这点小事,几句简单的话,厨娘还是记得住的,当即道:“少夫人您放心,我全记住了。” 同时又想,“这送到医院敷上,能干嘛?” 厨娘的疑惑没有表露出来,安静接过了顾轻舟手里的活儿。 顾轻舟这才从厨房过来,撑着大伞,风雨摇曳,将她的衣襟打湿。 颜太太穿着一件雨衣,脸上也全是雨水,手里捧着一个小匣子。 “我听人说,你派了副官到处找天然的牛黄和犀角。这种东西,现在根本没有了,除非是祖传的。我出嫁的时候,家里有点药材,这牛黄和犀角当时比金子贵多了,我母亲就给了我各二两,你看能不能用?”颜太太将东西递给了她。 顾轻舟大喜,急忙接过来:“姆妈,我替何微谢谢您,您救了她一命!” 又道,“是足够的!” “何微?”颜太太错愕,“她怎么了?” 副官去找药材,也不知道是用来干嘛的。 颜太太自然也不知情。 顾轻舟就把事情告诉了她。 颜太太也是吃了一大惊:“真是可怜!” 又催促顾轻舟,“那你快去,别耽误了!” 顾轻舟颔首。 自己家里没有制药的东西,何氏百草堂却有,样样齐全。 拿到了最珍贵的牛黄和犀角,顾轻舟立马着手,配制安宫牛黄丸。 她带着数名副官在身边,又派了两名副官留在医院。 “半个小时去打一次电话,问何微的情况。”顾轻舟对身边的副官道。 副官道是。 顾轻舟配制药材,也要等待,故而一个小时出来一次。 “何小姐高烧到了四十度。” “烧还没有退,灼伤面在渗黄水。” 又过了一个小时。 “少夫人,您熬制的药送到了医院,王医生不给用,差点砸了坛子,说药膏太脏了不卫生,会害死何小姐。” 王医生叫王起,是艾医生的学生,他也是何微的医生。 夜里艾医生要休息,他年纪大了不能熬夜,王起会负责查房。 “何掌柜差点和王医生打起来。” “霍龙头在场,他让人把王医生请走了,问了咱们家的副官,如何用药,就给何小姐敷上了。” 顾轻舟点点头。 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十点了。 顾轻舟的安宫牛黄丸,还有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制好。 于是,她开了另外的药方,交给副官:“让小伙计抓药,煎药。药炉的火不要断,等我忙好了再装起来,送到医院的时候不能太凉。” 药汤太凉的话,效果会大打折扣。 副官看了眼药方,写了很长一大串,有什么:川石斛、焦山栀、鲜茅根、黄连…… 再往下看就来不及了,副官拿着药方,去给了小伙计。 大家匆匆忙忙。 在晚上十一点的时候,顾轻舟终于成功制出了两颗安宫牛黄丸。 正如艾医生所言,华夏的大夫知道安宫牛黄丸是秘方药,普通药铺没有,而且人工牛黄效果不太好,非要最天然的牛黄。 然而,天然牛黄这种药,有价无市,想要买到全靠运气。 “何微有好运气!”顾轻舟对自己道,“她在出国之前经历这样的磨难,将来必有后福。” 做好了,仔细包好,顾轻舟带着药物,副官们把熬好的药汤也用大坛子装好,又用棉布裹住外层,不让药汤冷却。 开车去了医院。 路上,依旧是狂风暴雨,不少的树木被刮断,挡住了道路。 汽车千难万险,才到了医院。 这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何梦德两口子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霍钺坐在何微的床头,一直拉住她的手。 何微中途醒了三次,每次都是一番撕心裂肺的疼痛,再被痛得陷入昏迷。 “轻舟。”霍钺抬眸,看了眼顾轻舟,声音很嘶哑。 他守了何微五个小时,一口水也没喝。哪怕再强壮的人,也露出几分遮掩不住的疲倦。 “如何?”顾轻舟问。 第482章 震惊的药效 顾轻舟问何微的伤情。 霍钺指了指何微那条腿,道:“用了你的药膏之后,她的高烧褪了一度,现在是三十九度。” 三十九度,也是高烧了。 “我弄好了药,我来喂她。”顾轻舟道。 何梦德和慕三娘过来帮忙。 霍钺退到了旁边。 何微半睡半醒间,痴痴说着梦话,不知道说些什么。 顾轻舟给她喂下了半颗安宫牛黄丸,又喂了半碗药。 “等三个小时之后,再看看情况。”顾轻舟道。 霍钺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身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雨水,人很狼狈。何梦德和慕三娘两口子看到顾轻舟,情不自禁露出了几分轻松。 他们知道,顾轻舟出手了,何微就有救。 霍钺心想:“能像轻舟这样给人希望,真的很好。” 他想着顾轻舟,可心思像流沙,根本困不住,片刻的功夫又飘到了何微身上去。 “能不能退烧?”霍钺一直想,“别烧坏了脑子才好。” 正在这个时候,叫王起的医生来查房了。 闻到了中药的味道,王起立马大怒:“谁让你们乱给病人用药的?” 然后又对护士道,“赶紧把病人送出去,若是死在我们医院,我们医院还要担恶名。” 听到他说死不死的,慕三娘和何梦德的脸色很难看。 顾轻舟站了起来,眉宇狠戾道:“你给我闭嘴,再嚣张我一枪毙了你!” 说罢,她果真掏出了枪。 王起吓得腿发软。 这是什么女人? 虽然说是军政府的少夫人,难道就不应该顾及端庄雍容的影响吗? 王起身不由己后退数步。 顾轻舟这才收了枪,对他道:“不要再来了,这个病人我负责。等明早你的老师来查房,让他过来,你没资格。” 这医生动不动就说病人要死了,顾轻舟担心何微,不免情绪暴躁。 王起气哼哼转身就走了。 霍钺看着顾轻舟,不禁微笑了起来。 “怎么了?”顾轻舟见他神色奇怪,不免问道。 “你真像司行霈……”霍钺的话,脱口而出。 说罢,他们俩都愣了下,气氛一瞬间僵住。 霍钺很少说错话。 只是顾轻舟那个时候的神态,真跟司行霈如出一辙。 她很像他,她身上有司行霈的痕迹。 霍钺顿时心灰意冷,有种说不出来的失落。 情绪太多,都堵在心口,反而没什么表情。 顾轻舟的感触,并不比霍钺少。 “你脸上有字。”顾轻舟时常会想起司行霈这句话。 那时候的玩笑话,如今想起句句刺心。 顾轻舟深吸一口气,把情绪敛住,才对霍钺微笑:“我也觉得太凶了点。只是,那王医生说话泄气,我怕姑姑和姑父听了更难过。等何微好了,我去给他们赔罪就是了。” 霍钺也笑了笑。 半夜三点的时候,何微醒过来了。 顾轻舟请护士给她量了体温。 护士很高兴,对顾轻舟道:“降了半度,真是好事!” 何微的体温,从三十九度降到了三十八度半。 这半度的下降,预告着何微自身的免疫系统开始工作了,她的病情稳定就很有希望。 顾轻舟也高兴。 可是何微好疼。 “姐。”何微拉着顾轻舟的手,说每句话都很费力气。 顾轻舟紧握了她的:“没事,我在这里呢。” 何微道:“我好疼。” “我知道,我知道!”顾轻舟心疼不已。 “我不应该说的,我知道你们也没办法,说了你们更难受。可是我好疼。”何微哭道。 只要醒过来,那火烧火燎的疼,就会一寸寸吞噬她的耐性。 这次,她没有再好运的睡过去,而是活生生疼了四个小时,才有了点睡意。 凌晨五点的时候,顾轻舟再次给她喂了药和安宫牛黄丸。 何微七点半才睡。 早上八点,休息得很充分的艾医生,终于到了医院。 不是艾医生想偷懒,而是他年纪大了,一旦他睡眠不足,一整天都可能精神不济。他精神不济,才是对病人的不负责。 故而,艾医生张弛有度。 他一进医院,就听说了两件事。 第一,因为缺药,楼下有个脾裂的患者没办法手术,凌晨两点已经吐血身亡。这种外伤,中医能做的不多,大半需要手术。 第二,何微的家属给何微的患处涂抹了药膏。 这次告状的是王起。 王起痛心疾首:“他们用猪油,涂抹在患者的伤面上。我说了,伤口要卫生、要透气,他们非不听!” 艾医生也蹙眉。 “……我去看了一次,那位少夫人拿枪对着我,真是好心没好报,我就再也没去了。这会儿,病患肯定高烧不止,救不了了老师,您得想办法让他们出去!” 外头的风雨已经停了,到处有被暴风刮断的树枝。 虽然满地狼藉,人还是可以出院的。 王起现在只想立刻赶走他们。他知道,昨晚何微就高烧到四十度了,这样的高烧快要把她脑子烧坏。 “伤口被覆盖感染,又没有盘尼西林,现在的高烧肯定突破到四十一度了,不可能降低的,那女孩子没得救了。”王起心中下了判断。 他是医生,他非常清楚中医的愚昧。 “去看看吧。”艾医生也叹气。 那位少夫人,让她去找西药。看来,她西药没有弄到,反而是弄了一大堆中药过来,还用在了伤者的伤患处。 这很危险。 叹了口气,艾医生上了二楼。 王起紧跟着。 一上楼,艾医生先去了护士那边,要昨晚何微的病情记录。 “艾医生,病人很稳定。”护士将记录给了艾医生。 艾医生接过来看。 王起也伸了脑袋,凑在旁边看。 突然,王起一把夺过了记录本:“这是什么?” 他这样极其不礼貌。 艾医生蹙眉,因为他还没有看完。 护士伸头,看了眼王起指着的记录,道:“这是今早六点查房记录的体温,已经三十八度了。” 王起不敢置信,满腹震惊。 退烧了? 明明烧到了四十度,又进行了中药的药膏覆盖,不可能不感染的。没有盘尼西林,不可能有好转的,怎么会降? 怎么会! 王起的心,被震得回不过来神。 艾医生同样吃惊:“没有药,这种程度的烫伤,是不可能降温的。” 说罢,他又把何微的病情记录看了一遍。 的确是降温了。 何微昨晚渡过了最危险的情况,体温下降到了可以救治和等待的程度,从鬼门关回来了。 “不,这不可能!”王起声音尖锐,“老师,这根本不可能!他们一定是偷偷用了西药!” “没有,他们昨晚没有喊我注射。”护士摇摇头。 王起再次道:“这不可能!他们对患处进行覆盖了,这不可能!” 艾医生拍了拍学生的肩膀:“我早就说过了,中医是很神奇的,你为何这么不相信你们老祖宗的东西?” 王起的唇色发白。 他们一起进了病房。 何微疼了四个多小时之后睡去,现在还没有醒。 其他家属也没有离开。 顾轻舟的面容是有点苍白的,她无力坐在旁边。 彻夜未眠,她也提不起精神来。 “再量个体温。”艾医生拿着体温计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点点头。 艾医生就上前,给何微量体温。 王起站在身后,不停的盯着何微,甚至伸手摸何微的脑袋,想要把何微看个仔细。 医生的手感是很敏锐的,何微真的不像四十度的人。 她真的降温了。 “不可能!”王起还在震惊。 “什么不可能?”顾轻舟听到了他的低喃,问道,“退烧了,你觉得不可能?” 王起的脸发红。 他想起昨天阻止他们用药膏,又说他们要害死何微等。 现在何微退烧了。 “……你偷偷用了西药!”王起道。虽然,他也觉得不太像。 “没有。”顾轻舟道。 艾医生已经量好了体温,三十八度,没有再升高。 而患者受伤的皮肤处,出现了收敛,没有浮肿腐烂,更没有渗出黄水。 艾医生瞠目结舌。 知道中医厉害,却是头一回知道中医这么厉害! 这位洋老头,突然就很想学中医。只是,他知道中医都是家传,不可能传给外人,念头又打消了。 艾医生在中国多年,对华夏的文化很了解。 “少夫人,您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艾医生问。 顾轻舟解释道:“我给何微用了猪油煮柳树皮膏,这是中药从后晋传下来的药方,一直没有失传,说明它简单有效;第二,我用了安宫牛黄丸!” 艾医生震惊看着她:“你找到了安宫牛黄丸?” “是。”顾轻舟道。 艾医生见过多次安宫牛黄丸,知道它的效用,这时候才明白何微降温的原因。 中医里的降温药,一共有三种,安宫牛黄丸是最好用、最昂贵的那一种。 “好好,病情很稳定,伤口也很稳定。今天风浪停了,最迟晚上八点,船就能到码头。”艾医生道。 何微有救了。 艾医生也很慎重对何微的父母道:“不用担心,何小姐目前很好。” 何梦德和慕三娘几乎喜极而泣。 太好了。 五成活命的机会,愣是被顾轻舟挽救成了六成。 惊心动魄的第一夜,终于过去了。 第483章 下定决心的两个人 何微终于稳定了。 顾轻舟出来,对站在走廊上听着的白家老爷和太太道:“你们先回去吧,休息休息,吃些东西。若是不放心,晚上再来。” 白老爷和太太实在也疲倦极了。 白莎也扛不住。 见何微暂时没事,他们就先回去了。刚回到家,白家又派了佣人来,生怕何微再出变故。 他们如此关切,也看得出诚意,慕三娘就没有再迁怒。 司慕也来了。 昨晚暴风雨,司慕回了趟军政府,因为军政府西边的大树倒了,把司督军的书房窗户给打破了。 风雨打湿了书房。 司慕回去整理了一夜,现在也是满身疲倦重新回到了医院。 “怎样?”他问。 “稳定了。”顾轻舟道。 霍钺有了几分不自在,见何微脱离了危险,霍钺就对顾轻舟道:“我先回去了,有事打电话给我。” 顾轻舟看了他一眼。 霍钺难得眼神躲闪。 顾轻舟突然笑了笑:“霍爷,您是不是从未认真和女孩子相爱过?” 霍钺微讶。 “……你很别扭。”顾轻舟笑道,“我真没想到,您也有生涩的时候。” 霍钺听懂了。 他咳了咳:“你误会了。我先回去了。” 顾轻舟没有误会,真正误会了自己心的是霍钺自己。 “您先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守着呢。”顾轻舟道。 霍钺回头,看了眼病床上的何微,眉头蹙了下,心中某个地方,到底还是空落落的。 顾轻舟送走了白家三人,又送走了霍钺,又对司慕道:“你也回去休息吧。” 司慕道:“你也要休息,一起回去吧。” “西药还没到,我要照顾何微吃两次药,才能回去。”顾轻舟道,“你先走,我下午回去之后,你来替换我。” 司慕看着她,又想起军政府那边还有事,码头也要重新开禁,很多人等着他,他实在没空留在医院,只得先走了。 顾轻舟很疲倦,依靠着慕三娘坐下,眯眼睛睡了一会儿。 何微是入院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再次醒过来的。 “霍爷呢?”她问。 顾轻舟道:“霍爷回去休息了。” 何微很懂事:“嗯,他昨天等了一夜。” 不知想起什么,她眼神黯了下去,问顾轻舟,“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顾轻舟道:“会来的。” 何微道:“我好好的,他都不喜欢我,我现在成了残疾。” 顾轻舟觉得这是心理问题,要慢慢疏导她。 “不会的,只是留疤。”顾轻舟直接对何微道,“烫伤腿而已,还有人出事了,腿保不住,甚至命保不住的,你已经很好了。” 何微想到,顾轻舟这么用力救她,如此辛苦陪伴她,父母也守在旁边不敢阖眼。任何泄气的话,都要咽下去。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姐。” 副官送了顾轻舟昨天开好药方的药过来。 顾轻舟端给何微。 她的伤口处,顾轻舟没有再碰。 下午的时候,何微的高烧反复,重新到了三十九度。 两个小时之后,又重新降下来,降到了三十八度。 艾医生多次来看,王起也跟着。 这个时候的王起,见何微的伤口没有恶化,温度没有上升,心中的震惊就再也没消失过。 “真没想到,中医也有这样的本事。”王起感叹。 艾医生心中的感叹,比王起更深。他看顾轻舟,每次都欲言又止。 顾轻舟知道他想说什么,安静等着。 艾医生却没说。 下午四点,霍钺的人找到了西药,送了过来。 “太及时了!”艾医生几乎要叫上帝,大喜,一张脸上全是笑容,“真是太及时了。” 顾轻舟就把何微全部交给了艾医生。 伤口的猪油柳树皮,重新被清洗之后,顾轻舟以为,肯定不会再用时,艾医生居然跟顾轻舟讨要:“少夫人说得对,中医传承千年的药,效果的确很好。” 顾轻舟就把坛子给了艾医生。 艾医生听说只是猪油和柳树皮,再次吃惊。 “轻舟,你回去休息吧。”慕三娘道,“晚上再来。” 顾轻舟昨天出了身汗,现在后背黏黏的,实在不太舒服。 她想回去洗个澡,再吃点东西。 她很信任艾医生,白天艾医生都在,顾轻舟就对何梦德和慕三娘道:“都回去吧,我让副官守着。” 何梦德和慕三娘不肯,无论如何也不走。 顾轻舟明白他们做父母的心情,也就不多劝了。 西药用上,傍晚的时候何微就退烧了。 夜里又发烧了些,不过很快就退下去。 到了第五天,艾医生说:“一切都很稳定,过几天可以出院了。” 所有人松了口气。 霍钺自从离开之后,就再也没去过医院。 何微问起了他。 “霍爷怎么不来?”何微神色忐忑。 这个时候,她已经不怎么疼了。 “……应该是很忙。”顾轻舟道,“上次你的西药,还是霍爷送的。” 何微低垂了脑袋。 从前觉得,什么都要去争取,她努力上进,霍爷将来会喜欢她的。 可现在,这条腿虽然不至于残废,阴雨天肯定要疼,走路也不一定就像从前那么方便;恐怖的伤疤,更是不能见人。 他应该,会嫌弃的吧? 霍爷那等身份和成就,什么绝色佳人要不到? 何微心中涌起无限的自卑。 那点追求爱情的火苗,随着霍钺的冷淡,一下子就灭了。 她还是很感激霍钺的,至少他让她知道过爱情的滋味。 “我没事的。”何微道。 从那天开始,何微没有再问过霍钺。 她的伤口稳定,没有溃烂的迹象,开始结痂,艾医生就安排她出院了。 顾轻舟去接她。 霍钺那天也去了。 他亲自开车,将车子停在远远的路口。心中的情绪莫名其妙,总感觉滑稽。最后,看到何梦德抱着何微,上了顾轻舟家的汽车,霍钺悄无声息把车子开远了。 没人知道他来过。 就像从前那样,他始终觉得何微是个好孩子,应该有更好的前途。 霍钺不是那个更好的前途。 何微出院那天,艾医生特意要了何氏百草堂的地址。 “少夫人,我想去拜访您。”艾医生道。 王起跟在身后,想说什么,又特别不好意思。 “可以啊,欢迎您。王医生,也欢迎您。”顾轻舟道。 王起微愣。 而后,他转过脸,不看顾轻舟。 艾医生笑道:“那行,我们过几日去打扰。” 顾轻舟就觉得真是无心插柳。 她一直想要把中医发扬光大,想要了解西医,从而改进中医。 不成想,她的医术征服了两名医术很好的西医。接下来,顾轻舟也许可以请他们帮忙。 “哪怕他们不来拜访我,我也要亲自拜访他们。”顾轻舟想。 何微出院之后,霍钺没有来拜访,何微也没问过。 她一边休养,一边安排她妹妹为她准备好出国的事。 顾轻舟那天跟何微聊天,就说起了霍钺。 何微道:“霍爷身边,会有很好的人。再说了,现在随便什么人,都比我好。” 然后又道,“姐,我想吃冰糕。” “现在吃冰糕?太早了,对肠胃不好。”顾轻舟见她刻意转移话题,就顺着她的话往下接,没再提霍钺。 “那我们一人吃一半。”何微撒娇,“姐!” “不行!”顾轻舟道。 白莎来看望何微,两个人商量出国的事,顾轻舟就亲自出门,想去给何微买冰糕。 不成想,她在商场附近遇到了霍钺。 霍钺正跟人说什么,站在马路边。 瞧见了顾轻舟,他闲步走过来,笑道:“这个天吃冰糕啊?” “微微想吃的。”顾轻舟笑道。 说罢,又试探性看着霍钺的脸色。 霍钺则道:“少吃点冰糕,对身体不好。” 半句也不问何微现在如何。 顾轻舟想:“怎么回事呢?之前不是对何微挺好吗?只是因为的恻隐之心,还是现在嫌弃了何微?” 她也拿不定主意。 她又想,“霍钺和何微都是拿定了主意,以后不再来往。这是他们自己的决定,我一个外人,凑在中间说什么都不恰当吧?” 她看出了霍钺的决心,也看到何微的。 顾轻舟笑笑:“以后会少吃点。” 霍钺又寒暄几句,始终没问何微,好似那个人从来都跟他无关。 顾轻舟拿着冰糕回去了。 晚上回到家,司慕也回来了,随口问了句:“何微好转了吗?” “已经无碍了。”顾轻舟道。 顾轻舟想,这才是正常的反应。 霍钺既然想把何微当陌生人,应该云淡风轻问一句何微如何了。 可他故意不问。 “真是个别扭的人。”顾轻舟想。 同时,她也无可奈何。 这种事,外人是帮不上忙的,只能看霍钺和何微自己的造化了。 晚上,顾轻舟去颜公馆吃饭,看到她的义兄颜一源无精打采,顾轻舟调侃他:“怎么了,是不是魂儿被阿静拿去了?” 颜一源叹气:“阿静回老家给她姆妈扫墓,快十天了也不见她回来。” 顾轻舟心中一个咯噔。 这么久? 阿静不会出事吧? 颜洛水却拿筷子敲颜一源的头:“矫情,跟小姑娘似的,阿静不是刚刚才打了电话吗?” 新婚的颜洛水和谢舜民,也是每晚都到颜公馆蹭饭。 颜洛水跟顾轻舟道:“阿静说了,她姆妈的坟被雨水冲开了。即将又是梅雨季节,她怕坟窝进水,特意留下来修葺。 她姆妈和霍龙头不是一个姆妈,所以这件事需得她亲自扶棂。他们那边的规矩就是这样的。” 顾轻舟的心,稍微放松了几分。 吃完了晚饭,顾轻舟领着木兰和暮山往回走。 颜洛水和谢舜民跟她同路。 拐弯之后,他们分开,顾轻舟领着两匹狼回家。 却看到木兰突然呲牙低哮。 顾轻舟往那边一瞧,有个人站在树影底下,黑黢黢的一团。 她的心猛然一提。 第484章 少帅的悔意 有个人,高高大大站在阴影里。 他化成灰,顾轻舟也认得:是司行霈。 她的心毫无预兆一缩,像是被什么捏住了,呼吸屏住。 他又回来了! 这次回来,不知道又要怎样折腾顾轻舟和她的生活。 “这么晚……”顾轻舟想着。 最近照顾何微,顾轻舟忙得脚不沾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下意识觉得上次被他掳走是昨天的事。 又来了! 顾轻舟的脸微红。 司行霈则是一脸的笑,笑容倜傥英俊,走到了顾轻舟跟前:“怎么,看到我不高兴?” 顾轻舟阴沉着脸,道:“你不用天天来催,我们说好的两个月!” 有种被索命鬼缠上的感觉。 司行霈笑,轻轻捏她的脸:“小东西,你是不是又在耍什么花枪?” 这么轻易接受,就不是顾轻舟了。 司行霈总感觉她会出手。 只是他的轻舟聪明过人,司行霈猜不到她想要做什么。 这次千里迢迢回岳城,却不是专门看顾轻舟的,而是有其他事。 当然,若不是为了见顾轻舟一面,司行霈也不会专门回来。说到底,还是为了她。 这些日子,总是梦到她。 “过来!”他用力一拽,把顾轻舟拽到了树下,避开了路灯的光。 两个人站在树后面的阴影里,哪怕有人路过,看不清他们的脸,也不会传出什么闲言碎语。 站在路灯下,天又这么晚,更加不恰当了。 这是司行霈的用意,他知道顾轻舟在乎这些的。 顾轻舟的木兰和暮山,也被拽了过来。 木兰使劲咬司行霈的裤腿。 顾轻舟蹲下来,轻轻摸木兰的脑袋,安抚它。 “……我这次回来,是有点小事。”司行霈道。 顾轻舟沉默。 小事? 只怕你的事,没一件能小得了。 她依旧沉默着。 “军政府的监牢里,有一名囚犯是我当年关进去的,现在想提出来,你开份手谕给我。”司行霈道。 “什么囚犯?”顾轻舟问。 “是情报探子,具体是哪里的人我还没有审问出来,他骨头硬,要不然我也不会一直关着他,早就毙了。”司行霈道,“叫李胜,关在第四号监牢。” 顾轻舟蹙眉。 她知道军政府的监牢都有序列号。 从一号到九号,全是单独监牢,关押的是重犯。 “你想要审问他,自己去提审就是了。”顾轻舟道,“告诉司慕一声,免得他又发火。” 司行霈一把将顾轻舟按在树干上,低声凑在她耳边。 “我不是要提审,我要带走他,开份手谕给我。”司行霈的唇,凑在顾轻舟的唇瓣,轻轻摩挲着,似乎想吻上去,却又没有凑上。 顾轻舟用力推他,神色已经骤变:“这是外面!” 司行霈最终还是吻了下。 不占便宜就不是他司少帅的作风。 轻啄了下顾轻舟的唇,司行霈才往后一步半,声音也轻:“回去写份手谕,让副官送到监牢,我要用。” 顾轻舟自然不会答应这种无理要求。 她道:“你去跟司慕说清楚,让他开好手谕!” “章不是都在你身上吗?”司行霈不以为意,“轻舟,你这样是不是舍不得我走?” 这种激将法,对顾轻舟毫无作用。 假如顾轻舟真的开给了司行霈,司慕回头肯定会知道。 越过司慕,让他颜面扫地,只怕他又要发疯了。 和司慕相处的日子长不了,顾轻舟不想司慕总是气鼓鼓的,他难受,顾轻舟也难受。 “我最后说一遍,你记住了:军政府现在当家做主的人是司慕,你去问过司慕!”顾轻舟冷漠,说罢转身就要走。 司行霈想要拉她,结果木兰就冲了上去,几乎要把司行霈扑倒。 他后退两步:“轻舟别闹。” 顾轻舟喊回了木兰,脚步匆忙回家了。 她刚刚回到正院,副官随后进来,对顾轻舟道:“少夫人,大少帅回来了,说有急事见您和二少帅。” 顾轻舟的拳头微微攥紧。 这是紧跟着他过来的。 副官又去敲司慕书房的门。 司慕刚回来不久,正在处理一件文件。 闻言,司慕脸上严霜轻覆,用力打开了书房的门,气冲冲走出去,却又不知道该冲谁发火。 他正想说:“让他滚,有什么事明天白日再来!” 却听到了脚步声。 司行霈带着两名副官,直接闯了司慕家的内宅。 司慕眼底的冷意更重。 有什么事,非要夜里拜访? 司行霈却道:“阿慕,我今天不是来找茬的,是阿骏出事了。” 阿骏,就是二叔的小儿子司骏,今年才十五岁。 老太太跟二房一起生活,论起感情的生疏,长房除了司行霈,其他人都比不过二房的孩子。 司骏若是出事,非要了老太太的命不可。 只是,司骏乖巧成绩又好,他怎么会出事呢? 司慕蹙眉:“他怎么了?” “他写了封信离家出走,下落不明。二叔打电话给我,让我去找他。我一路查下去,却找到了一个叫王卿的女人。”司行霈道。 司慕和顾轻舟面面相觑。 然后呢? “这个王卿,曾经是李胜的女朋友,也就是搭档,我抓到了她,严刑拷问司骏的下落,她骨头也特别硬,就是不说。”司行霈道。 司慕和顾轻舟听完,各有不同的感触。 顾轻舟想:“司骏还活着。对方想要用他来要挟司家,自然不会伤害他,不用着急的。” 死人没有做筹码的资本,只能是活人。还有价值,就会有命在。 司行霈大张旗鼓找司骏,也是为了告诉对方这个信息,让他们留住司骏的命。 想到这里,顾轻舟的情绪平复,心中也格外冷静。 而司慕则想:“二叔和我同住在岳城,却千里迢迢去向司行霈求助!” 司慕不至于和亲叔叔生气,心中却也是无尽的苦涩和失落。 二叔这么明显的扇他耳光,告诉他,他根本比不上司行霈半分。 这点情绪,在顾轻舟和司慕之间缓缓流淌。 司行霈只能猜到顾轻舟的心思,却不知道司慕的打算,故而他开口催促:“拖延一分钟,阿骏就多一分危险,赶紧把李胜交给我。” 顾轻舟看司慕。 司慕有心为难,可堂弟安危在即,这时候刁难司行霈,越发彰显了司慕不重视亲情,无能上还要加个无义。 一顶帽子要扣下来,司慕也不想,就道:“你可以审问李胜,却不能带走他。” “王卿在平城。”司行霈道。 不带走李胜,王卿什么也不肯说。 “那你怎么不把王卿带到岳城来?”司慕问。 司行霈眯眼,静静看着他。 问完了,司慕也感觉自己问了句傻话:王卿是联系司骏唯一的线索,若是路上遇到同伙劫持或者灭口,这条线索就断了。 所以,王卿是绝不能动的,免得出意外,只得司行霈亲自来接李胜。 司慕问这种话,他的不专业和不成熟,一览无遗。 司行霈的眼神有点深。 “阿慕,你写了手谕给他吧。”顾轻舟插话,“这大半夜的,我们也要休息了。” 这话说到了司慕心坎里。 假如顾轻舟说,“到底也是我们堂弟”,司慕会很愤怒;而她现在逐客的态度,虽然没有把堂弟的安危放在嘴上,却从侧面加快了拯救堂弟的步伐。 “你稍等。”司慕道,转身回书房。 顾轻舟也上楼,去拿印章。 司行霈就百无聊赖坐在沙发里,把腿搭在他们家的茶几上,慵懒躺下来休息,似乎想看看沙发上可有顾轻舟的味道。 没有! 这个家里,从客厅到顾轻舟的房间,都昂贵而单调,没有个人特色,顾轻舟从来不肯布置这个地方。 这里,不是顾轻舟的家。 每次看到这房子,司行霈的心中就肯定了一层:他的轻舟只是寻个地方落脚,她在等他接她回家。 很快,司慕就写好了。 顾轻舟也拿了印章下楼。 盖好了章,司行霈问他们:“你们可要同行去看看?” 司慕颔首:“好。” 现在不去,将来传到老太太和二叔耳朵里,只怕会觉得他对司骏冷漠。况且,司慕也担心司行霈搞鬼,不去他不放心。 “轻舟,你要不要去?”司行霈笑道,“也许,你可以在旁边帮我们出出主意。” 司行霈是这么说的,却做了个拿照片的动作。 他在暗示顾轻舟,若顾轻舟不肯去,他就把顾轻舟和司慕已经离婚的离婚书照片给司慕看,甚至公开。 他马上就要走了,这次没空你侬我侬的,他想要抓住任何一点看到顾轻舟的机会。 天天和顾轻舟见面的人,大概无法理解司行霈的相思之苦。 “堂弟出事了,我们应该尽力。”顾轻舟却只是看司慕,“可要我去?等会儿一起回来,也能作伴。” 她说话很有技巧,对司慕进行了顺毛安抚。 司慕就服服帖帖的,这次没有炸毛。 “一起吧。”司慕道,“阿骏出事了,祖母会很担心的,她老人家那么疼你……” 三个人相互欺骗着自己又欺骗着对方,一起出发了。 顾轻舟和司慕上了同一辆汽车。 司行霈站在他们身后看着,情绪莫名。他想起了一件事,心情顿时又大好。 顾轻舟不知司行霈的情绪,只是和司慕独坐。 司慕不说话,顾轻舟也不开口。 第485章 崇尚暴力的司行霈 司行霈一直在计算着时间。 他在等待。 等顾轻舟完全属于他。 说不着急是假的。 从前等她长大,现在等她和司慕理清楚这段协议的假婚姻,司行霈一直看着鲜嫩无比的人儿在眼前晃,却无法下口,着急焦虑是有的。 只是想到还有一个半月的期限,他心情就好转。 他最近是掰着手指算日子的,比谁都清楚! 车子到军政府监牢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顾轻舟下车,看了眼巍峨高耸的院墙,心中莫名发紧。 “又来这里了。”她想。 第一次是司行霈带着她过来的。 那次,他叫人活剥了一个人给她看,从此给顾轻舟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再次站在这门口,顾轻舟耳边还能清晰听到那人惨烈的叫声。 她打了个寒战。 “别怕。”司行霈下车,站在顾轻舟身后,“这里已经没那么暴力了。” 只有司行霈清楚顾轻舟。她现在脚步发僵,说明她心里的惊涛骇浪。 往事那一幕,顾轻舟肯定记得。 司行霈后悔的事不多,带她来看那么残酷的刑罚,是他最后悔的事情之一。 人都没有天眼,不可能想到以后的事? 那时候的司行霈,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前途,更没想过和某个女人相爱。 他也不知道,那时候乖巧稚嫩的女孩子,会成为他心尖上的宝贝。 若是知道…… 那时候为什么带她来看?大概是她偷了自己枪的顽皮,让他想要捉弄她吧? “没什么可怕的,走吧!”司慕回身,握住了顾轻舟的手,带着顾轻舟往里走。 司慕印象中的顾轻舟,永远都是镇定从容、胆量非凡的,他都没想到顾轻舟会惧怕小小监牢,心中诧异。 他甚至听不懂顾轻舟和司行霈之间的话,好似他们有什么秘密瞒住了他。 肯定有。 他们在一起两年,经历过很多事,司慕全不知道。 “他们曾经经历过那么多。”司慕想,“多到她能为他去死。” 气不平,又有些嫉妒,司慕用力攥住了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却抽回。 司慕微愣,继而恼怒。 三个人各怀心思,进了监牢。 司慕拿了手谕,递给了看守监牢的人,让他去提出李胜来。 顾轻舟坐在刑讯室旁边的椅子上,用力握紧了自己的手,好像稍微松懈,她就能把惧意全部释放出来。 司行霈一直在留心顾轻舟。 看着她唇色微微发白,司行霈很想过去抱住她。 “还这么怕。”司行霈心疼。 那段经历,对顾轻舟来说是噩梦,司行霈却一直不以为然。 众目睽睽之下,司行霈若真敢去抱她,她回头一定要气上很久,忐忑很久。 司行霈压抑着情绪,一副随意的态度,余光却始终在顾轻舟身上。 李胜很快被提了出来。 关了很多年的囚犯,又是受过重伤的,李胜瘦得皮包骨头,皮肤上全是伤疤,甚至断了一条胳膊。 军政府的监牢,可没有善待犯人的规矩。 “司少帅,好久不见啊。”李胜看到司行霈,就咧开嘴笑,笑得全是不怀好意。 那笑容狰狞,有恨,有恶毒。 他紧紧盯着,似乎那恨意能把司行霈生吞活剥了。 司行霈笑,笑容倜傥风流,是难得一见的俊美。 他很英俊,笑容就看上去人畜无害:“原来你想着我呢?还不错,算你有良心。” 李胜的笑容就维持不了。 他挣扎着站起来,想要啐司行霈一口。司行霈却抓过了狱卒手中的长鞭,狠狠抽了李胜一鞭子。 李胜脸上,立马鲜血纵横。 司慕愕然:“你做什么?” 好好的,没说话就动手,让司慕看不惯。司行霈如此不尊重人,行为野蛮,司慕一阵阵的憎恶。 “打招呼啊。”司行霈不以为意,还想要再把这个刁钻的李胜处理一番,不成想却看到了顾轻舟。 顾轻舟紧抿着唇。 若是司行霈再打下去,顾轻舟眼前就会有血肉横飞的景象。 顾轻舟胆子已经很大了,只是这座监牢给了她压迫感。 想到这里,司行霈就丢下了鞭子,收敛了自己的行为。 那边,李胜破口大骂,说一定要杀了司行霈泄愤等。 狱卒堵住了他的口,只剩下含混不清的呜呜声。 “好了,人我带走了。”司行霈道。 司慕愤然。 司行霈实在太过于暴戾,司慕对他的行事一万个看不顺眼。 “我告诉你,这是军政府的犯人,你怎么带走的,就要怎么给我还回来!”司慕厉声。 这是警告司行霈,不许他再次动用私刑。 司行霈无所谓耸耸肩:“放心,一根毛都不会少。” 既然司慕说了,司行霈就会把李胜完完整整送回来给他。至于到时候李胜的肢体还在不在一个身体上,司行霈就不管了。 敢绑架司行霈的堂弟,千刀万剐了他们都是轻的! 司慕是绅士,他不崇尚酷刑和暴戾,而司行霈年轻不能服众,他就是靠血腥立威的。 两种不同的世界观,让司慕和司行霈相互看不起。 司行霈没有再讽刺司慕,不想平添口舌之争。 出了监牢,李胜交给了司行霈的副官。 副官给李胜打了一针,李胜立马陷入昏迷。 司行霈道:“走吧。” 看他的样子,居然不是亲自护送李胜回去,而是要跟顾轻舟他们回城。 “……你不去找阿骏了吗?”顾轻舟出了监牢,终于能说话了,只是舌头稍微有点发涩。 “我手下的人会去找。”司行霈笑道,“我这次亲自回来,不就是想见见你们吗?” 是想见见顾轻舟。 司慕愤怒,往前站了一步。 “你赶紧滚,否则李胜我重新关回去。”司慕道。 司行霈道:“我既然回来了,就要去看望祖母,明天下午再离开。” 他说得理所当然。 已经是深夜了,顾轻舟深感疲倦,对司慕道:“随便他吧,别浪费口舌了,你说不过的。” 跟司行霈讲道理? 顾轻舟都看得出司慕在白费力气,司行霈故意气他的。 不等司慕再说什么,顾轻舟自己钻进了汽车里。 司慕也上了车。 司行霈和他的随从们分开,自己只带着司机和另一名副官,开车跟顾轻舟和司慕回城。 司行霈很无赖把车子开到了新宅门口。 “做什么?”司慕道,“你不可能住在这里。” “没事,我就是护送你们俩回来,免得你们俩再出事。”司行霈笑道。 笑得那么随意,那么嚣张! 司慕攥紧了拳头。 “晚安。”司行霈笑,然后从他们身边路过时,握了下顾轻舟的手,塞了个纸条给他。 他跟过来,是有话跟顾轻舟说,而不是故意气司慕的。 纸条塞给了顾轻舟,司行霈的任务完成,转身上了自己的汽车,离开了新宅。 他直接去了司公馆见老太太。 顾轻舟捏住纸条,有淡微的温热。她不用看,都知道司行霈写了什么在上面。 肯定是约她明天见面。 如果不答应,就威胁她把离婚书直接甩给司慕,亦或者直接甩给报纸。 这种套路,顾轻舟实在太清楚了,因为她也这么干过。 他们是如此的相似,相似到了了解彼此的灵魂和思想。 顾轻舟有点伤感。 她回房之后,果然见司行霈在纸条上用大白话写着:“轻舟,明早九点,司公馆见。你要来,否则……” 意味深长的“否则”。 顾轻舟深深吸了口气。 早起时,她问司慕:“可要去看看祖母?堂弟失踪了,司行霈来找咱们,二叔只怕已经知道了。咱们不露面,二叔会不会说咱们漠不关心?” 不提这话倒也罢了,一提司慕就大怒。 堂弟失踪,二叔可没找过司慕,而是舍近求远去找了司行霈。 “不去!”司慕冷冷道,“怎么,你想去见他?” “……我是想去的。咱们事情做了,人情没到,反而落下埋怨。”顾轻舟道,“凭什么好处都让司行霈领了去?祖母现在不知道,等阿骏找回来,自然会晓得的。那时候,祖母想起我们俩闭门不出,还以为我们毫无作为。” 司慕沉吟。 这席话,若是其他人说,司慕根本不想理。 可顾轻舟的话,总是很有说服力,至少总能说中司慕的心坎。 没有司慕的允许,司行霈也带不走犯人,明明他们也愿意帮忙的,凭什么落下个不顾手足的名声? 这些话,一旦传开,就可能传到军中去,对司慕的威望有损。 “走吧。”司慕将其他的儿女私情都压下,对顾轻舟道。 于是,他们俩吃了早饭,就去了司公馆。 果然,二婶是在老太太身边的,等着听消息。 若顾轻舟和司慕不出面,二婶就会知道,司行霈找了他们,他们俩却装作不知。 这些罅隙,以后会留下不满和口实。 司慕瞥了眼顾轻舟:“没想到,她人情世故方面也比我通透。” 如此想着,司慕心中情绪微动。 这时候,司慕也发现,司行霈其实早已离开了司公馆。 他松了口气。 顾轻舟则低头看了眼手表。 “八点四十二了。”顾轻舟思忖。 还没有到九点呢。 大概是知道她一定会带着司慕吧? 第486章 奇妙的约会 司行霈走了。 顾轻舟蹙眉,心想:“司行霈不会做这种不着调的事,他怎么会先走?” 他时常盼着见顾轻舟,既然有机会,哪怕是众人在场,他也要多看几眼才肯离开的,如何会爽约? “不会是阿骏出事了吧?”顾轻舟心中打鼓。 他们费心费力救阿骏,阿骏千万别出事才好。 她这边想着,就跟司慕进了老太太的院子。 顾轻舟和司慕来看老太太,老太太还是非常高兴的。 上次一起吃饭是端午节,当时满大家子人,司芳菲也回来了,老太太只顾和司芳菲说话,反而把其他都给疏忽了。 老太太还有很多话想问顾轻舟,只盼着顾轻舟来。 “慕儿忙,倒也就罢了,你整日在家,怎么不常来摸牌?”老太太拉着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失笑:“祖母,我也忙啊,常有些人情往来。这些琐事最烦人了,看上去不值什么,却耗功夫。” 老太太很喜欢顾轻舟这种态度。 如今军政府是顾轻舟当家,她理应八面玲珑,方才是司家儿媳妇的风范。 “是这个理儿,人情是最耗功夫的,也难为你了。”老太太笑道,又问顾轻舟,“有动静没有?” 这是问她怀孕了没。 司慕在旁边,无意识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尴尬咳了咳:“还没。” “都大半年了。”老太太担心,“别是……” “姆妈,您现在知道轻舟为何不来了吧?”二婶看着顾轻舟和司慕脸色都不自然,连忙在旁边打岔。 老太太哈哈笑,感叹了几句“老了,人老了就是罗里罗嗦的”等,转移了话题。 说了几句,司慕也起身去驻地,他先走了。 顾轻舟略微坐了坐。 等她起身告辞时,二婶追了出来。 二婶眼泪连连:“轻舟,阿骏的事你也知道了吧?” 顾轻舟点点头。 她想要安慰几句,二婶自己却抢了话头:“轻舟,阿骏他是留书出走,直接往苏州去了。我想着平城离苏州更近,才跟你二叔商量,让阿霈去寻找他,他更近些。并非不信任你们。” 这是其一。 还有个原因:二婶跟司夫人蔡景纾一直不太和睦。自己的儿子离家出走是丑事,二婶不想妯娌看笑话,自然不会去找司慕了。 司行霈则会保守秘密。 “我明白的二婶。”顾轻舟道。 听到说留书出走,顾轻舟略有所思。她当然希望能找到堂弟,因为那孩子对顾轻舟也不错,很敬爱顾轻舟这个嫂子。 “二婶,我能去看看阿骏的房间吗?”顾轻舟问。 二婶微讶:“怎么……” “我就是随便看看,可有什么线索。”顾轻舟道,“若是不方便,那我就回去了。” 二婶还是很喜欢顾轻舟的,因为顾轻舟跟司夫人关系也不太好,不会将二婶这边的丑事告诉司夫人。 “不不,没什么不方便的,你跟我来。”二婶道。 顾轻舟随着二婶往里走,路上又问了一些情况。 比如司行霈怎么说,去哪些地方找了等。 “……那边有消息吗?”顾轻舟又问。 那边,自然是指司行霈了。 二婶叹了口气:“还没有。阿霈一早就回去了。” “走得急吗,会不会是有了消息?”顾轻舟试探着问了句。 二婶没察觉,只当顾轻舟是在关心司骏,道:“不急,陪老太太吃了早饭,又说了会儿话才走。今天老太太起得早。” 顾轻舟颔首。 她跟着二婶,去了趟司骏的房间。 二婶告诉顾轻舟:“他有个青花瓷莲台模样的存钱罐子,是南边的商人到岳城办事,送给老太太的,老太太就给了阿骏。 阿骏孝顺,又喜欢水墨,宝贝得不行,时常放钱进去。这次他离开,连那个宝贝都砸了,把钱全部取了出来。” 带了很多的钱走。 顾轻舟记得司行霈说过,司骏是跟着叫王卿的女人私奔的。 “……王卿是谁?”顾轻舟又问二婶。 二婶也听司行霈说起了王卿。 王卿三十出头,不可能是司骏的同学;照片二婶也看了,更不是司骏的老师。她在岳城的伪装身份,司行霈也在查。 一时查不到。 十五岁的孩子跟三十来岁的妇人私奔,这可能吗? 二婶深感荒唐。 “照片您还有吗?”顾轻舟问。 二婶颔首,随手拿出来递给了顾轻舟,这是司行霈给二婶的。 顾轻舟接过,仔细看了几眼。 这张照片上的王卿,是被司行霈抓住之后狼狈的模样,仍可以看得出眉目妖娆。 顾轻舟看了又看。 她凝眸沉思。 司骏屋子里,就是普通小男孩子的屋子。 学校有网球课,他脏兮兮的网球鞋甩在旁边;书架上有书籍,也有杂志;抽屉里有电影票、舞票和跑马票。 “轻舟,你帮忙好好看看。”二婶在旁边道。 虽然司行霈已经看过了,但男人和女人接触的事情不一样,顾轻舟也许能看出其他端倪来。 二婶如今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嗯。”顾轻舟应着,眼睛一下也没停,仍在四下里查看。 她打开了司骏的衣柜。 顾轻舟看到了一把二胡,就好奇拿了起来。 “这是做什么的?”顾轻舟问。 二婶心中一咯噔,因为司行霈来的时候,也问这二胡是做什么的,和顾轻舟的口吻一样。 难道,这二胡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学校的声乐课,每个学生学一种乐器。大部分的学生选了钢琴,阿骏却说钢琴难,轻易得不到高分。他将来想公费出国,分数很重要,所以他另辟蹊径,选了二胡。”二婶道。 二婶又补充道,“他们声乐课老师是个洋人,却喜欢听中国的戏曲,阿骏说他这是投其所好。” 聪明、勤奋、上进而且懂得钻营的司骏,最后居然做出离家出走的事…… 顾轻舟心中,有了个很清晰的轮廓,她猜想司骏还在岳城。 对方绝不会带着他。 一旦行踪泄露,全部被司行霈或者司慕抓住,王卿就没了保命符。 她的保命符是司骏。 于是,她会把司骏留在最安全的地方。 顾轻舟也明白,司行霈去了哪里。他绝不是离开了岳城回平城,而是去了城里。 “二婶,我能再看看阿骏的抽屉吗?”顾轻舟问。 二婶颔首。 顾轻舟打开了抽屉,发现了各种票,却独独没有戏票。 “大少帅拿走什么了吗?”顾轻舟又问。 二婶摇摇头:“没有。” 没有戏票! 顾轻舟再三确定之后,这下子就全部明白了。 “……二婶,我先回去了。”顾轻舟道,“您也不要太担心,我们也会帮着找阿骏的。” 二婶颔首,只当顾轻舟是说了句客气话。 顾轻舟则立马回了家。 她叫了副官:“带上五十人,跟我去趟宝怡饭店。” 副官道是。 二婶说,司骏很巴结他的老师,是希望成绩更出众些,将来能考取公费生;而他的老师喜欢戏曲。 岳城时髦的大饭店,很多地方都有舞厅,会请俄国人或者英国人专门教跳舞。 然而,在岳城也有洋人,他们同样有权有势,需要娱乐。那些西式的歌舞,他们自己喜欢,但不乏有猎奇者,酷爱华夏的文化。 于是,宝怡饭店不设舞池,专门搭建了一个戏台。 他们家有自己的戏班,当然也会邀请其他出名的名角客串。 这里可以一边吃饭一边听戏,比戏园子更新颖些,吸引了不少的洋人和戏迷。 司骏学二胡,又巴结爱听戏的洋人老师,什么票据都保留的司骏独独没有戏票,却有几盒宝怡饭店的火柴。 什么都不言而喻了! 顾轻舟的人在门口停下,把宝怡饭店前后门都包围住。 就在顾轻舟准备进入的时候,司行霈的随身副官走过来了:“顾小姐。” 这位副官一直站在门口等。 司行霈早已猜到顾轻舟会来。 他叫顾轻舟去司公馆,不是为了在司公馆见她,而是为了把她引到这里来。 他了解的顾轻舟,一定会发现他所察觉到的蛛丝马迹。 他昨天就到过了司公馆。 他做做样子,顺便约会顾轻舟,还要顾轻舟不经意间甩开司慕。 “这个人!”顾轻舟咬牙。 他明明可以直接把司骏救出来,那些什么情报探子,在司行霈眼里根本不够分量,他们的计谋放在司行霈面前就是简易且漏洞百出。 司行霈回来,完全是为了见见他的轻舟。 “原来递纸条给我,是这个意思。”顾轻舟想。 她到饭店来,自然觉得时间紧急,不会特意去通知司慕。 她只身来了。 这就是司行霈要的。 他可以强行掳走她,也可以随便耍个滑头,就让她心甘情愿走向他。 “顾小姐,您请。”副官道。 司行霈的副官,都拒绝将顾轻舟称呼为少夫人或者太太,在他们心中,顾轻舟依旧是司行霈的“顾小姐”。 顾轻舟看了眼那副官。 副官依旧如从前那般敬重她,因为司行霈。 已经到了,况且顾轻舟也想救出司骏,就跟着副官进了宝怡饭店的大门。 “顾小姐,这边请。”副官道,说着就把顾轻舟领到了二楼。 楼下的戏台上,好戏早已开锣。 司行霈的好戏,也在上演。 第487章 私会 顾轻舟上了二楼的雅间。 雅间的席位,正对着一楼的戏台,视线最好。 桌上有几碟子凉菜,一坛最上等的陈年花雕。 花雕酒最好的口感,是隔水添入姜片加热,能泛出馥郁幽香,整个屋子都是甘醇的酒香。 司行霈背对着门而坐,目光看着一层薄纱之外的戏台。薄纱挡住了外头的视线,却不影响雅间的人观看戏台上的水袖佳人。 听到脚步声,司行霈回眸,看到了顾轻舟:“进来啊。” 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他好像是约会顾轻舟的男人,就等自己的心上人赴约。那么自然的招呼着,请她坐下。 顾轻舟走进来,坐到了旁边的次座上。 司行霈随手,给她斟了一杯花雕。清亮微黄的酒液,在白玉盏中荡起潋滟的涟漪,似一块琥珀。 顾轻舟没有喝,她酒力不佳。 “有意思吗?”顾轻舟问司行霈,“让别人担心,你这么悠闲就是想把我骗过来,是否太无良心?” 司行霈笑,侧眸斜睨她。 “良心是什么?”司行霈问。 顾轻舟噎住。 认识司行霈这么多年,他何曾有过良心这种东西? 司行霈的世界里,只有掠夺和进攻。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他可以不择手段,真正的乱世枭雄。 他唯一善待过的人,是她顾轻舟而已。当然,假如他没有杀了她的师父和乳娘的话…… 顾轻舟想着这些,又觉得如今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心情一时间灰败。 “轻舟,你想要我的良心,我可以掏给你。”司行霈笑,几乎要凑到顾轻舟身边,“我的任何东西,都可以给你!” 顾轻舟眉宇凌厉:“我不要,全是黑的脏的!阿骏呢,他在哪里?” “急什么?”司行霈道,“好好吃顿饭,听场戏,喝坛酒,阿骏自然就回家了。” 对方是搞情报的,消息灵通,手段不错,司行霈并没有掉以轻心。 他看似吊儿郎当坐在这里喝酒吃饭,实则早已安排妥当。 司行霈虚虚实实的,才能击中对方的要害。 昨晚去牢中提出李胜,是司行霈为了更重要的事,同时麻痹对方,以为他真的上当。 等对方中计,司行霈就直击要害,来找阿骏了。 宝怡饭店是个妙地方。整个饭店的二楼做成雅间,三楼空出来不住人,四楼才是客房。 这样的话,房钱比五国饭店还要贵一倍。 只是,四楼远离了一楼戏台的喧嚣,倒也不吵闹。有点声音,若不是太挑剔的客人,都不会介意,毕竟早上九点才开锣,十一点就歇了,下午三点开锣,唱到晚上八点。 整个唱戏的时间段,都避开了休息的时候,当然哪怕楼下戏台开场,也吵不到四楼睡觉。 “这地方多好,有戏班,有饭堂,有客房。”司行霈笑道,“随便藏个人,还不是跟玩闹一样?” 顾轻舟沉吟。 “的确是藏人的好地方。”顾轻舟道,“有人来搜查的时候,把人涂上油墨,往戏子里一推,也许就糊弄过去了。” “那是糊弄一般人,轻舟这里就过不去。”司行霈笑道。 他说罢,打了个响指。 副官进来。 “叫小伙计过来,点菜吧。”司行霈道。 桌上还没有吃的,他在等顾轻舟。 机会难得,上次请顾轻舟和司慕吃饭,出现了刺客,司行霈遗憾至今。他每次看到顾轻舟坐在他身边乖乖吃饭,他的心情就会很好,有种难得的安静。 副官道是。 很快,小伙计就到了门口,并没有进入雅间,而是把菜单交给了副官。 副官拿给司行霈。 司行霈伸过头来,问顾轻舟:“吃什么?” 顾轻舟想要往旁边挪。 司行霈就揽住了她的脖子:“躲什么?躲得了吗?” 顾轻舟气急。 司行霈叹气:“轻舟,我就是想你了。” 顾轻舟的心,就倏然被什么填满。简单的话,听起来像是油嘴滑舌的调侃,可顾轻舟知道它的分量。 它不管是从司行霈的口中说出,还是落入顾轻舟的耳朵里,都是千斤重。 顾轻舟很想跟从前一样,扑过来抱住他,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曾几何时,他翻墙跳入她的房间,得意洋洋看着她:“轻舟,我回来了。” 每每想起,心就拧成一团。 往事像一张很宽大的网,先罩住她,再慢慢收紧,把她打捞上岸,挣脱不了。 顾轻舟把心沉了又沉,才能稳住情绪,声音有点暗:“想吃红烧圈子和鲈鱼。” “真乖。”司行霈这才满意,自己又哗啦啦点了一大堆菜。 半个小时后,副官帮着上菜,很快就堆满了桌子。 司行霈夹菜给她:“尝尝清蒸鲈鱼。” 顾轻舟低头,吃司行霈拣给她的那块鱼肉,长长的青丝低垂,差点掉到碗里,她用手撩到耳后。 司行霈就看到她冰雪般洁白的皓腕微抬,衬托着青丝,越发觉得青丝有淡淡清辉,落在耳后,露出小巧的耳。 他起身,坐到了她身边。 顾轻舟没有动。 司行霈俯身,吻了下她的耳垂。 “真想今天就带你走。”司行霈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沉沉叹气,双手环住了她的腰,“轻舟……” “别这样!”顾轻舟推他。 司行霈笑:“为什么不能这样?我未婚,你未嫁!” 那离婚书是伪造的。 而且,顾轻舟已经找到了最重要的破绽。 岳城的法律没有承认,顾轻舟就不承认。 她站起身。 司行霈叹气,只得坐回了自己位置上。 “你好好吃饭,我不捣乱。”他无奈道。 顾轻舟这才坐下。 司行霈看着她吃鱼,仍觉得她像是他的猫,矜贵,骄傲,有脾气! 他爱这样的她。 情绪是很奇怪的东西,一点点的酝酿,一点点发酵。顾轻舟吃鱼的时候,情绪就不对劲了。 她快要哭出来。 她停下筷子,猛然灌了一大口酒。 微暖微辣的酒入喉,似把一切都咽了下去。 “……快去救阿骏吧。”顾轻舟道。 司行霈却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耳边有戏台依依呀呀的软语,她落在他温暖结实的怀抱,浮浮沉沉的心,好似找到了依靠的港湾。 顾轻舟不记得司行霈拥抱了她多久。 他抱着她,再也舍不得松开。 直到门口传来副官的声音。 “……师座,找到阿骏少爷了。”副官道。 司行霈已经不再是小小的团长了,他手下的兵力,顶得上一个军政府。 可他为了一方百姓的安危,不愿意大兴干戈。他委曲求全跟他父亲和谈,任小小少将,部下接受岳城军政府的编制。 听到副官叫他“师座”,而不是“督军”,顾轻舟就能想到他的理想与抱负,想到他对天下的大爱。 “好!”司行霈道,“把他送过来。” 副官道是。 很快,副官就把一个满脸墨彩的少年郎,推到了雅间里。 司骏浑身无力,双目努力睁开才能看清楚模糊的人影,好像是他的大哥和二嫂。 他被人灌了药,中间经历了颠簸,后来就不知发生了何事。 “盈盈呢?”他这样想,陷入昏迷。 顾轻舟上前,摸了摸司骏的脉,又查看了舌苔,才转动自己红宝石戒指的戒面,取出银针。 她扬起脸对司行霈道:“是迷魂汤。” 几针下去,司骏慢腾腾有了意识。 他想要开口,舌尖却千斤重,怎么也动不了,半晌才涩涩道:“二……嫂……” “是我,阿骏。”顾轻舟握住他的手,“我在这里。” 司骏还想说什么,重新陷入昏迷。 等司骏再次醒过来,入目的是自家雪白的天花顶。 他猛然坐起。 他先看到了祖母。 莫名其妙的,司骏很心虚。 祖母身后,则是站了一大圈的人,包括他的父母兄弟姊妹,还有大伯家的兄长和嫂子。 顾轻舟立在人群的后面。 “……跟祖母和二叔说说,为什么要留书私奔?”司行霈坐在老太太身边,仪态威严,把二老爷的气势全压下去。 司骏和家里其他孩子一样,最怕大伯和大哥。 大哥比大伯更可怕。 司行霈开口,司骏哪里还敢玩花哨,当即一五一十告诉了众人。 “我是学二胡的时候认识盈盈的。”司骏道。 盈盈,就是王卿的化名。 “……她对我很好,然后……然后我只是喝了点酒……她说她怀孕了……我害怕,怕阿爸打我,怕祖母和姆妈骂她……” 司骏断断续续的,把头埋得更低了。 众人却听得明白,一下子全部愕然。 所有人都震惊,包括顾轻舟。 他们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档子事。 “好了,你们先出去吧!”老太太觉得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详情,后面的问题要单独问了。 顾轻舟跟着众人,出了屋子。 司慕眼睛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没言语,静静站着。 司行霈则没有出来。 众人站在屋檐下,都默不作声,想听听里面的动静,然后就听到了司行霈的厉喝:“蠢货!” 大家的心,莫名其妙提了起来。 “被人算计了,你还维护她?”司行霈骂道,“再敢乱跑,老子打断你的腿!” 二叔和二婶也在屋子里,却愣是不敢吭声。 司慕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摇摇头。 第488章 你哪个字没听懂? 顾轻舟站在屋檐下。 司慕立在她不远处。 几位堂弟堂妹都在偷听,顾轻舟也侧耳,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只有司慕漠不关心。 “二嫂,大哥会不会真的要打断阿骏的腿?”有位堂弟问。 顾轻舟道:“吓唬他的。真打断了,你大哥养阿骏一辈子吗?” 屋檐下的几个人都笑起来。 司慕眸光似利箭,猛然睃了过来。 顾轻舟拿司行霈开玩笑,触及到了司慕的忌讳。 他很讨厌这样。 顾轻舟沉默,不再说什么,继续偷听。 “她根本没有怀孕!”他们听到司行霈的声音,“她已经交代了,那天晚上只是把你灌醉,什么都没发生,你根本没睡她!” 屋檐下偷听的几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位堂妹道:“还好还好,要不然阿爸真的要打死阿骏!” “没出事就行,还能挽救。”另一个也道。 顾轻舟没言语。 司慕也慢慢转过去脸,不看顾轻舟和众人。 一个小时之后,老太太才从屋子里出来。 闲杂人等散去,顾轻舟和司慕陪着老太太回房。 司行霈也跟着。 回去之后,老太太知道顾轻舟和司慕也派人找了司骏,他们应该知晓事情的真相。 可老太太实在疲倦,不愿意说,就让司行霈代劳。 司行霈道:“就是王卿给阿骏喝了点酒,两个人脱了衣裳睡在一起,王卿谎称自己怀孕了,又坚持称我们家容不下她,要阿骏带着她跑,留下孩子。 阿骏给家里留书,这样他一天不回家也没人怀疑,很顺利就把他迷晕了,关在宝怡饭店的地下储藏蔬菜的地窖里。” 王卿安置好了司骏之后,一路往苏州逃,又有阿骏的留书,司家的人肯定以为他去了苏州,到时候南辕北辙,司家找不到司骏,王卿就可以提出自己的要求来。 没想到,这一切很轻易就被司行霈识破。 “……她今年都三十三了,阿骏才十五,她勾搭阿骏,成功怀孕了自然要跑,阿骏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家里肯定容不下这样的太太,甚至姨太太都不行。”司行霈道。 男人是很难抵御女人的刻意挑逗。 司骏没有经历过情事,更是容易上当。 王卿一点老态也没有,只有成熟女人的魅力。这种女人,最容易勾起情窦初开少男的欲念。 况且,司骏在家中既不是长子又不是幼子,不太得宠,他母亲分给他的爱不够多。 于是,他从王卿哪里得到了爱情又得到母爱。 诡异的走向,让一心钻研读书、没什么社会阅历的司骏几乎崩溃,最后得知一切都无法挽回时,毅然带着钱跟王卿私奔了。 “你二婶还说,应该在他房里放两个干净丫头的。”老太太冷笑,“都什么年代了,我这老太婆都知道通房丫头是老黄历了。” 然后又指了司行霈和司慕,“你们兄弟小时候,谁跟前有人服侍?你们也不是好好的?独独阿骏做出这种事,可见这孩子将来没什么大用处。” 顾轻舟觉得,司骏将来是学术型的人才。 他在读书这件事上,倒是很会变通,而且想着办法得高分。 有所长就必有所短。 既然学术好,世故自然就差了点。 “吃一堑长一智嘛。”顾轻舟笑道,安抚老太太,“年纪轻吃了点亏倒也很好,能辅助成长。” 老太太的气稍微顺了。 “别人有心利用,就防不胜防了。”司行霈道,“这不是阿骏的错。” 当面骂堂弟骂得凶,背后还要帮他说话。 老太太看司行霈,是越看越满意。 “也是这个理儿,有人诚心设套子,中计了也不丢人,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老太太的心情大为好转。 离开司公馆的时候,顾轻舟准备和司慕上车,司慕想起什么,对司行霈道:“请你立马把李胜送回军政府的监牢。” 司行霈无所谓:“一个囚犯而已。” “你别使诈,那是重囚犯。”司慕眉目冷峻,“立马把他送回来。” “行啊。”司行霈敷衍着。 看他这个样子,分明就是不想还回来了。 司慕还欲说什么,却看到司行霈的目光,落在顾轻舟身上。 当着司慕的面,司行霈突然高声道:“轻舟,你知道我要什么吧?” 顾轻舟蹙眉。 “别等我亲自动手。”司行霈勾唇,有一抹邪魅的笑容,在他的唇角绽开,英俊到了极致,同时又透出深深的不怀好意。 司慕看顾轻舟。 顾轻舟的脸阴沉如铁。 司行霈耽误了两天,实在没空再等了,他上了自家的汽车。 车子发动,司行霈摇下车窗,冲顾轻舟摆摆手,很是亲昵的模样。 司慕的眉头锁得更紧。 “他说什么?”司慕问顾轻舟。 “没什么。”顾轻舟道,“你一直站在这里,他说得每句话你都听到了。” 司慕勃然变色。 “你敷衍我?”司慕声色严厉,一下子就抓住了顾轻舟的胳膊。 他捏得顾轻舟的胳膊生疼。 “这叫敷衍?”顾轻舟冷笑,“他的话,你是哪个字没听懂?” 司慕更是怒不可遏。 他当然没听懂,因为司行霈说得是暗语,只有他和顾轻舟两个人才懂,司慕如何能知道? 顾轻舟却一脸的疲倦,抽出手,转身上了汽车,不等司慕就让司机把汽车开走了。 她实在不想回家。 最近见完一次司行霈,对维持的协议婚姻就少一份耐性。 顾轻舟不讨厌司慕,她只是讨厌自己——深陷在这段荒唐婚姻里的自己。故而她说话不客气,只因司慕撞到了枪口上。 她先回了趟家。 拿出两根大黄鱼,放在自己的手袋里,顾轻舟想:“上次答应过微微,会资助她留学的。” 顾轻舟打算给何微两根大黄鱼。 这些日子,何微还在准备留学的事。家里的东西,她母亲和妹妹帮她打理,学校和船票、护照的问题,白莎全权负责。 这样,白莎的内疚感终于减轻了很多。 “去何氏百草堂。”顾轻舟出门,让副官去备车。 副官道是。 车子一路顺行。 顾轻舟下车之后,直接去看了何微。 何微的伤口已经结痂,内热散去,没有伤及筋骨,已经能下床走路了。 只是很疼。 她用拐杖,在妹妹何稚的搀扶下,每天都要在院子里踱步。 顾轻舟进来,正好看到何微。 何微扬起脸,一张嫩白的小脸,全是笑意:“姐,你来了?” 说着,就让何稚去玩。 顾轻舟亲自搀扶她走路。 “……这几天怎样?”顾轻舟问。 “挺好的,就是昨晚有点发酸发胀,闹得我一夜没睡好,早起补了个觉,现在没事了。”何微笑道。 她精神不错。 只是,她内心深处的伤痕,怕是跟腿上的伤疤一样无法平息。 何微从不给别人添麻烦,也习惯了报喜不报忧。 “那就好。”顾轻舟道,“要多休息。” 她想要宽慰何微几句,何微就转移了话题。 顾轻舟现在什么都顺着何微,她知道支持和关爱比什么开导更重要。 “我以前就说过,要资助你留学的。”顾轻舟道。 何微忙道:“姐你忙糊涂了吧?我有公费啊。” 顾轻舟知道公费生的艰难,当初邢森就是那样,被同学瞧不起。后来,众人才知道,他爸爸是北平政府的财神爷。 “外头的情况我不了解,我还是希望你出去之后,把学业放在第一位,多念点书。”顾轻舟道。 说罢,她拿出两根大黄鱼给何微。 何微震惊看着这么一大笔钱,连忙摆手不要。 顾轻舟再三劝说,最后道:“放在你身上。你实在用不上,学成回国再还给我。” 何微知道顾轻舟并非虚情假意,而且她现在有钱,能拿得出来,不接就辜负了顾轻舟的好心。 “谢谢姐,我会好好念书的。”何微道。 顾轻舟点点头,心中很高兴。 每次看到何微,顾轻舟同样能看到希望。 听说顾轻舟来了,何梦德连忙走了进来。 “你可来了,我有事找你。”何梦德笑道,“艾医生来过了,王医生也来过两趟问你什么时候过来。” 顾轻舟笑。 何梦德请顾轻舟出来。 两人在小问诊间坐下,何梦德欲言又止。 顾轻舟问他怎么了。 “……真的要把慕家的药方和医术传出去,还要传给外国人?”何梦德至今不是很能接受。 中医自古就没有这样的规矩。 顾轻舟沉吟。 她的药方和医术,根本不是慕家的。顾轻舟的师父站在北平中药行开市的后端,他地位不高,根本不可能是慕家的人。 他医术高超,最后只有顾轻舟这么一个传人,没有桃李满天下。 顾轻舟不知道他的姓名,不知道他的过往。 “姑父,我明白您的意思。”顾轻舟道,“若是二十年前,中医行业再艰难,我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可如今的时代变了,连皇帝都没了。姑父,我们华夏的根基都在改变,医术也要变了。” “我就是说说。”何梦德想起教会医院的美国人艾医生,尽心尽力救治何微,深深感觉到医术是没有国界和人种的区分。 功与过,都是历史来评说,他们现在的人,做到问心无愧,竭尽全力就可以了。 第489章 爹哋,我疼 顾轻舟和何梦德闲谈。 他们说起了中医的前途。 讨伐中医已经很多年了,故而在舆论的压力之下,南京那边传来了消息:禁止中医开办学校,禁止申建公立中医院。 “先是禁止开办学校,从根本上断了中医传人;再是国家不资助成立中医院,让中医更加举步维艰。”顾轻舟道,“等这条法令一颁布,我们真正黑暗的日子就要来了。” 何梦德脸上也笼罩了一层寒霜。 顾轻舟道:“我会想办法。” 办法不一定有,却总能给其他同行一条活路。 何梦德颔首。 两个人又讨论了很多。 “姑父,我想把我师父的医术全部公开,传授出去;他的药方,我们留下二十种,作为秘方药,毕竟西医也有特权的药嘛,不可能真的全部公开。 剩下的药方,不管是多么难得的,也全部放出去,交给学生们研究,促进中医的发展。”顾轻舟道。 何梦德眼前一亮。 “你这么说,我反而能接受些。”何梦德笑道,“是应该保留几分,不能全部放出去。” 顾轻舟点点头。 最后,何梦德说起一桩很重要的事。 “东街那边,开了个西医小诊所,是一位从英国回来的大夫开的。”何梦德道,“我们百草厅的生意又要降了,能否回本还两说。轻舟,你可有主意?” 这点,顾轻舟倒是不知道。 “已经开业了吗?”她问。 何梦德道:“开业半个月了,一直想告诉你的,后来微微生病,我又忘了。” 顾轻舟的情报,不关注这些,所以她不知道。 “没事,他们做他们的,我们做我们的。”顾轻舟道。 只是,离得这么近,一中一西,这是打擂台吗? 对方明知平安西街有个很大的中药铺子,还把西医诊所开在两条街之外的西街,颇有挤垮中医的意思。 “是英国人吗?”顾轻舟问。 何梦德摇摇头:“是中国人,从前老家就是岳城的。” “那他能在英国行医多年,也很了不起。”顾轻舟道。 何梦德想想,的确如此。 洋人到华夏是高人一等,可中国人出门就是矮人一头。 医院救死扶伤,这位医生能在英国行医多年,也是个厉害角色了。 既然开得这么近,那么若是能联合…… 顾轻舟想着心思,心想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先从这老城区的街道开始,就当有个开端了。 “姑父,我想拜访那家诊所,医生姓什么?” “姓宋。”何梦德道。 正说着,外头传来了声音。 小孩子的脚步声,咚咚咚跑了进来,是何家最小的孩子,叫何汶。 何梦德拍了拍小儿子的脑袋:“出去玩。” 小孩子却凑到了顾轻舟身边。 顾轻舟一把抱起了他,让他坐到了自己腿上。 “姐姐,给!”何汶把一张纸,递给了顾轻舟。 纸上写满了字。 顾轻舟一愣。 “为什么给我啊?”她敛了惊讶,笑盈盈问何汶。 何汶道:“有字,医字,和姐姐一样的神医,写姐姐的!” 顾轻舟失笑,心中有个地方,柔软得不可思议。 她最近特别喜欢孩子,童真的话让她心情极好。 何梦德也好奇。 顾轻舟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打开了纸。 看完之后,她脸上不动声色,依旧是笑盈盈的,却把纸递给了何梦德。 何梦德则变了脸。 “我出去看看!”何梦德愤怒拿了纸,走了出去。 顾轻舟依旧在逗何汶,问他:“怎么认识字的?” “阿姐教的?” “哪个阿姐教的?你两个姐姐呢。”顾轻舟笑道。 何汶道:“大姐!” “还认识什么字?”顾轻舟又问。 何汶就一点一滴告诉她。 顾轻舟这边逗着孩子,余光却瞥了外头,两个小伙计也跟着出去了。 很快,何梦德抱了很多纸回来。 何汶也不耐烦了,要下地去玩,顾轻舟就放开让他走了。 孩子一走,她的表情也沉重了起来。 “轻舟你看看,他们太过分了!”何梦德气得脸发红。 这是一份宣传单页。 这张单页上说:“日常要注意卫生,头疼脑热要看西医,不要愚昧相信中医,耽误病又被骗钱。” 然后,下面就是西医诊所的地址。 “这条街都被贴满了。”何梦德很生气。 顾轻舟看了看。 这不仅仅是宣传新开的西医诊所,还在踩低中医。 毕竟骂中医是时下流行的趋势,这么一踩,反而显得他们时髦、知道中国国情,能深入百姓的心。 “太过分了,我要去理论!”何梦德再也没了好脾气,发起怒来,“我们可没攻击他们。” “是要去说。”顾轻舟娇媚的眉眼,也添了层凛冽,“只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就不要大张旗鼓上门了,约了茶楼,请宋医生过来喝杯茶吧。” 说着,顾轻舟让副官拿了她的名帖,去请平安东街西医诊所的宋医生。 宋医生刚刚出手术室。 他小小的外科诊所,却是功能齐全。 有家太太吞金自杀,中医没办法了,教会医院不敢去,送到了宋医生这里。 这种外科手术,宋医生很娴熟给病人取出了胃中金块,忙了六个多小时,才完成这桩看似简单的手术。 “以后可别这么傻了。”宋医生对那太太道,“如今又不是不能离婚?光你这一锭金子,就应该是你生活下去的费用,而不是求死的工具。” 病人还在麻醉中,宋医生的话,几乎是喃喃自语。 出来刚刚休息了半个钟头,有当兵的副官走进来,把护士们吓了一跳。 “……少夫人请您去西街的茶楼小坐。”副官道。 说罢,转身就走了。 少夫人? 宋医生唇角冷笑,他当初在这里开诊所,可是把四周都研究了一遍。 知道何氏百草堂跟军政府有关系,宋医生依旧敢把诊所开在这里,只因此地是他妻子娘家的祖宅,占地面积大,可以节省一部分的花销。 再去买这么大的铺子和地面,价格就太高了。 “我倒要看看。”宋医生不以为然。 他洗手更衣,换了套挺括昂贵的西装,戴了眼镜,准备去赴约。 走几步路就到了。 他的两个小儿子,在门口闹腾厮打,最小五岁那个,一下子就撞到了宋医生身上。 “爹哋,疼。”小儿子道。 宋医生笑:“撞疼你了?” 小孩子茫然,摇摇头又道:“爹哋,我好疼。” “哪里疼啊?”宋医生又问,眉头蹙起来,想着带孩子去大的教会医院做个检查。 小儿子最近老念叨着疼,宋医生是外科的,他给孩子照了x光,没吃什么异物金属等进肚子。 他自己是医生,却不懂儿科。 小孩子只是嘴上囔囔着疼,疼完了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一点问题也没有,宋太太说:“小孩子天天听病人喊疼,学着话呢,想引起大人注意。” 太太这么说了,宋医生这边又有病人,他也没空,就没当一回事。 今天又听到孩子说疼。 他抱起来,问儿子:“你哪里疼?” 小孩子脸上,似乎没有什么痛苦的表情,扭了几下身子要下地,转身又跟兄长厮闹着玩去了。 很活泼,没觉得他哪里疼啊。 宋医生摇摇头:“生病疼痛会叫人焦虑不安,小楠实在没看出焦虑在哪里。” 他想了想,就放下了心,转身去了茶楼。 一进门,小伙计就认识他:“是宋医生吧?” 宋医生微讶,点点头。 “您请,少夫人和何掌柜在二楼雅间。”小伙计道。 宋医生跟着小伙计上楼。 一进门,就看到何梦德:穿着青布绸缎长衫,儒雅斯文,有点像前清时期的掌柜。 “这人倒也不错。”宋医生心想,“有点中医的样子。” 不是贼眉鼠眼,不是肥头大耳,让宋医生对何梦德第一印象还不错。 而后,宋医生又看到了顾轻舟。 军政府的少夫人,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旗袍,围了同色的长流苏披肩,肌肤胜雪的白皙。 粗略扫了眼,宋医生也没仔细看顾轻舟的脸,只感觉气质高贵,仪态雍容,一看就叫人不敢小觑。 “何掌柜,少夫人,不知您二位可有事?”宋医生坐下之后,就开门见山。 何梦德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开口了:“宋医生,这是你们诊所的单页吧?” 宋医生没否认。 “怎么了?”宋医生问。 “我们是开中药铺子的,宋医生你这样诋毁中医,是否在挑衅?”顾轻舟清隽眉眼一凛,肃然问道。 她这气势,猛然压了下来,让宋医生下意识心生敬畏。 宋医生回神,态度也冷傲,一副不畏强权的姿态:“少夫人,这并不是我的话,而是政治部武部长的话。” 说罢,宋医生拿出一张报纸,递给了顾轻舟:“这是二月武部长视察金陵医科大学时,对全校师生说的,中医就是落后和愚昧,应该摒除糟粕!” 如今骂中医,是顺应民意,是很正确的政治态度。 “少夫人,请问我这单页上写了政府官员的讲话,有什么不对?”宋医生冷淡看着顾轻舟和何掌柜,心中升起了无尽的鄙夷。 中医药铺? 你们两个骗子! 第490章 震撼 宋医生叫宋一恒,岳城本地人,很早就出国读书。 他当时读的是文学,后来认识了一位友人,在朋友的帮助下决心改读医科。 后来,他在英国的工作,也是朋友帮忙介绍。 宋医生与一同去留学的未婚妻结婚。 他之所以决定回国,是因为他的长女去年出了车祸去世。 女儿十三岁了,聪明漂亮,英文说得流畅,中文和岳城话也是很地道,他们夫妻当宝贝一样宠着。 孩子去世了,当时她伤得太严重,死在急救室的手术台上。宋医生是父亲,他怕自己关心过度无法安心手术,他没有参加急救。 从那之后,愁云密布了宋家,原本和美富足的家庭,一下子似被挤垮。 宋医生打起精神,决定辞去很有前途又高薪的工作,远离伤心地,回到他和妻子长大的桑梓之地岳城。 回来之后,宋医生也不能坐吃山空,更不能浪费生命,他可是英国数一数二的外科大夫。 重拾心情的宋医生,开了这家外科诊所,一是发展自己的事业,二是拯救受苦受难的病患。 赚钱的事,宋医生倒是没想过,毕竟西药那么贵,药贩子早已把利润盘剥光了,医生是赚不到什么钱的。 如果看病太贵,病人宁愿去看中医或者巫婆。 宋医生也留心华夏的局势,特别是舆论。 对中医的讨伐,是这些年不减的热度。国人,尤其是有点眼界的知识分子,对中医深恶痛绝,觉得必须消灭他们,免得他们再来祸害生命。 宋医生就想起,他很小的时候,他堂弟不过是伤口被割破,就破伤风死了。 那么小的疾病,也能要人的命,足见中医的愚昧与无能。 中医,就是骗子! 宋医生也不是没有背景的,他医术那么好,在英国念的是最好的医科大学,工作也是最好的外科医院。 于是,他治好过的权贵有不少,其中上海大使馆的参赞,就是宋医生的好朋友。 华夏的人都怕洋人。 有了这层关系,加上痛恨中医,宋医生才发出这样的宣传,让街坊邻居都不要看中医了,免得被害死。 “我这是为了街坊们着想。”宋医生毫不畏惧顾轻舟,“连政府官员都劝导民众不要相信中医,少夫人您又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 “宋医生也觉得中医是骗子?”顾轻舟问。 她脸上没有笑。 这位少夫人的头发浓密乌黑,肌肤又是赛雪白皙,两下一对比,她的面容就格外耀目,似乎能放出华采。 她眸光咄咄。 “我怎么觉得不重要,事实就是如此。”宋医生气势微微降低,道,“少夫人,这本书是我亲自编写的,一些日常卫生小知识,送给您。祝您健康。” 说罢,将自己印刷的小册子递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啼笑皆非。 她接过来,放在手边没有看,只是道:“宋医生,假如你再有攻击中医的言语,我们就视你为挑衅。你既然挑衅,也就别怪我们反击了。”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有光芒,威严灼灼。 宋医生就知道,这不是善茬。 人家有兵有枪,都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没必要跟人家硬碰硬,落了下风。 “少夫人,您既然是一方权贵门第的女主人,就应该为岳城百姓着想。您难道愿意看着您的百姓受苦受难吗?”宋医生道。 旁边没有插嘴的何梦德,再也听不下去了。 何梦德脸色铁青:“宋医生,你未免太刚愎自用!我们中医跟西医一样,都是救死扶伤的!” “呵。”宋医生冷笑了声,短促又滑稽。 何梦德脸色紫涨。他老实了一辈子,不擅长与人起争执,只是气得胃疼。 “姑父,没事的。”顾轻舟低声安慰何梦德。 顾轻舟觉得宋医生此人很敌视中医,估计是在国外的时间久了,一回来就被报纸洗脑,觉得中医罪大恶极。 一时间顾轻舟也扭转不了他的想法。 只是大家彼此做生意,竞争是很正常的,顾轻舟也能理解。 她不想在这里起争执。 “何掌柜,我想问您一句话。”宋医生徐徐开口,反而没完没了的。 何梦德则如临大敌:“什么话?” “中医在急救方面是短板,这点您承认吗?尤其是外科急救。我知道中医也有外科急救,却不如西医,此话不假吧?”宋医生道。 何梦德点点头:“的确是这样。” 他不争辩的态度,让宋医生也暗中点头,至少是个明白人。 是明白人就好,不会办糊涂事。 宋医生觉得大家都是讲道理的,这样还不错。 “那么,下次如果有外伤急诊,您能否建议他们去我的诊所?”宋医生道,“假如我那边有适合看中医的病例,我也引荐给您。” 何梦德沉了脸。 几千年都没这样做生意的。 顾轻舟却抢先一步,夺过了话头:“可以。” 答应得很干脆。 何梦德回过神来,也觉得可以先退后一步,两家暂时和睦相处。 “当然,我们不会拿病家的性命开玩笑。既然你擅长外科,我们会建议的。”何梦德道。 宋医生还以为要说服他们会费劲呢。 这种事,宋医生是认真的,他却也明白,对方会觉得他在挑衅。不成想,何梦德和少夫人这么通达,有点意外。 “是心虚吗?”宋医生想。 不管是什么,他们干脆答应了,宋医生有点高兴。 离开的时候,顾轻舟和何梦德先下楼了。 “宋医生,两家铺子这么近,以后和平相处。”顾轻舟道。 宋医生点点头:“一定一定,少夫人慢走。” 他没有走在前头,等顾轻舟和何梦德先离开。 顾轻舟也无客套,自己先离开了。 何梦德情绪低落,好像还是被宋医生气到了。 宋医生则落后他们几步。 原本想拐到东街去的,可宋医生看到远处的何氏百草堂挂了招收学徒的大风帆,心中有点好奇:“中医还有这样大张旗鼓收徒的?” 他记得中医是家族传承,哪怕招收徒弟,也是对方求上门的,而不是这样公然招人。 带着这点好奇,宋医生折回来,往何氏药铺这边走。 远远的,顾轻舟和何梦德已经进了药铺。 宋医生走近,却又看到一辆汽车停靠在何氏百草堂的门口。 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 中年人拉开车门,请下来一位高大的金发碧眼洋人。 宋医生一惊:这两个人,他都认识。 “王起,艾诺德医生?”宋医生吃惊,“他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王起和宋医生是幼时同窗。 宋医生回国,上海的英国大使馆参赞知道他要开办西医诊所,向他举荐了艾诺德医生,又介绍了艾诺德的背景。 艾诺德在美国教会的地位很高。 宋医生回岳城之后,去拜访艾诺德,在艾诺德家中遇到了王起,彼此报了名字才记得是儿时同伴,相谈甚欢。 王起是个反中医的领头人。 “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宋医生心想。 一个美国人权威西医,一个反中医的西医,他们俩都是江南西医界举足轻重的人物,却一齐到了何氏百草堂,不用说,一定是这家药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宋医生看到艾诺德和王起进去,又想着自己上次去拜访艾诺德时,艾诺德态度很冷淡,心想:“这也许是个巴结艾诺德的好机会。” 艾诺德这个人,对他的病人是慈父般的关爱,对同行和学生却很严格。 宋医生是英国知名外科医生,照样不入艾诺德的眼睛。 然而宋医生想要在岳城站稳脚跟,就需要这个有美国教会背景的老头支持。 既然艾诺德是来兴师问罪的,自己跟着进去,说几句话,也许就拉近距离了呢? 如此想着,宋医生进了何氏百草堂。 他一进去,就听到艾诺德用极其流利的中文感叹:“中医真是博大精深,看看这些药柜和药材!” 宋医生微讶。 听这口气,是真心赞美,不是反话啊。 难道不是找事的? 紧接着,宋医生又听到艾诺德用一种很谦卑的口吻对军政府的少夫人道:“少夫人,您当得起神医这个称号。我一直想要了解中医,正好您这里收学徒,就先收下我吧!” 站在门口处的宋医生,清清楚楚听到了这句话! 他只感觉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整个人都在发懵。 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 那位对其他医生很倨傲的艾诺德医生,为何如此谦卑? “还有我!”这时候,宋医生听到他的发小王起也道,“少夫人,我也想来当个学徒!” 宋医生只感觉下巴要掉下来了。 上次见面时,王起还大骂中医,那些话宋医生言犹在耳。不过短短半个月,王起怎么变成了如此谦恭的态度? 宋医生只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样子。 他目瞪口呆看着艾诺德。 上次自己拿着介绍信和履历,艾诺德看一眼就放在旁边那冷淡的模样,宋医生至今记得。 这前后判若两人的姿态,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江南这般有名望的两位西医,对骗子中医如此恭敬,还说要做学徒? “我是不是在做梦?”宋医生下意识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第491章 宋医生的求医 清脆一声响。 众人回头。 顾轻舟这才看到跟进来的宋医生,他似见鬼般立在门口,神色震惊。 他的震惊,让顾轻舟微微蹙眉。 “怎么是这样的表情?”顾轻舟不太理解宋医生。 “宋医生,您没事吧?”顾轻舟问。 艾诺德和王起也看了过来。 “我……”宋医生张口结舌,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是西医都反对中医吗? 反中医不是正确的政治言论吗? 宋医生见鬼似的,看着艾诺德,又看着他的同窗王起。 后来,顾轻舟请他们全部到小问诊间坐下,顾轻舟仔细询问,才知道王起跟宋医生是发小,宋医生也拜访过艾医生,彼此算熟悉的。 “原来是认识啊。”顾轻舟笑,“我就说嘛,中医西医其实也是个圈,总能化成圆。” 宋医生还是一脸错愕,不时去看王起,希望王起给他解释解释。 王起则不言语,没打扰顾轻舟和艾诺德的交谈。 艾医生对宋一恒没什么兴趣,看了眼继续对顾轻舟道:“老师,我们何时开课?” 老师? 宋医生只差要跌倒。 他没有听错,也没有做梦,艾诺德的确就是这么叫的:老师! 老师是一个多么高尚的称呼啊。能为人师,这是对少夫人医术的极大肯定。 这什么情况啊? 他急忙又去看王起,想着王起是反中医的,他想从王起脸上找到相同的震惊。 却见王起理所当然,甚至有点期盼看着顾轻舟。 王起居然也翘首以盼,等着开课。 宋医生的心灵,再次受到了震荡。 王起也觉得军政府的少夫人,当得起老师这个称呼吗? 顾轻舟谦虚了起来:“万万不敢当一声老师。老师的责任太重大了,我当不起。我是中医,您二位是西医,咱们是朋友,相互交流。” 艾医生和王起对中医的好奇,并非想要学会它去治病,而是想更深入了解它,知道它的本质。 这样的话,的确不适合叫顾轻舟为老师。 王起点点头,想着还是叫少夫人吧。 不成想,艾诺德医生很坚持:“三人行,必有我师。一句话的老师也有,别说少夫人还是传授课业,这老师当得起。” 王起立马汗颜。 传统的文化,自己居然没有外国人通透。 “是是,老师就不必谦虚了。”王起道。 艾诺德医生又道:“老师想跟我们讨教西医,可以也称呼我们为老师,相互为师嘛。” 相互为师,才是繁荣的标志。 顾轻舟笑:“您这么坚持,那我们就相互为师吧。” 宋医生重新被震撼。 他一开始还以为艾诺德医生是进来找茬的。 后来,宋医生迷迷糊糊回到了自己的诊所。 护士见他神色恍惚,问:“宋医生,您怎么了?” 还有宋医生招的两名外科医生也走过来,问:“宋老师,您没事吧?” “没、没事,我就是见鬼了。”宋医生喃喃道,“真是见鬼了。” 中医啊,这还是人们口中的中医吗? 能让艾诺德称呼一声老师的,能是骗子吗? 宋医生一整天都没缓过神来。幸而今天也没手术了,倒也没耽误事。 顾轻舟和两位医生交谈了很久。 艾医生很想学中医,王起就是凑个热闹。 “艾老师,这本书是我写得教案,您先拿回去看。”顾轻舟笑道。 她把自己的教案,先送给了艾医生,又给了艾医生入门的几本书。 “我入门的时候,先背《内经》和《伤寒论》,您先拿去背熟。什么时候背熟了,若是您还有兴趣的话,您再来。”顾轻舟笑道。 她也先把这两本书送给了艾医生。 重新学中医,难度不亚于西医。艾医生慎重接过了。 王起却只是看了看。 “王医生,我没有书了,您得去买。”顾轻舟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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