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否找到钱。”康老太爷道。 康芝道是,亲自带着人去了。 果然,康家找到了朴航藏起来的那笔钱,以及另外的几个账本。 朴航的亏空,大部分都能填补上,康老太爷很满意。 事情解决了,他问女儿:“如今怎么办?” 康芝不解:“钱和账本都有了着落,还要办什么?” “你到底跟他多年夫妻,你们俩虽然没孩子,感情总是……” 康芝舒了口气,对父亲道:“可能是没孩子,又一直住在娘家,我总觉得自己还是康家的人,故而和他没什么亲情。 自从知道他如此狼心狗肺,我的心早已死透了。如今看到他,比看到一滩烂肉还要恶心。爹,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也不难办,就是损失一辆汽车而已。” 说罢,康老太爷派人,去把朴航的旧汽车开出来,然后带着朴航出城去了。 远在城郊的时候,司机带着汽车,撞到了旁边的大树上,然后他自己头破血流爬出来。 他爬出来之后,在汽车上浇了油,然后带着康家给他的钱,远远跑了。 汽车起火的时候,朴航是昏死在后座的,故而他在平静中,结束了他的一生。 这一生不长,他一直活在痛苦里。他把养育着他的康家当仇人,又和仇人日益相处,同床共枕的妻子也令他憎恨。 最痛苦的,莫过于报仇无望。 被康老太爷弄断了双腿之后,他的痛苦更是达到了顶点。 康家若是再狠心一点,可以留住他的命,慢慢折磨他。 老太爷却给了他一个痛快。 不是为了朴航,而是为了康芝。哪怕没有感情,康芝也未必愿意看到那样凄惨的朴航。 所以,朴航在睡梦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走的时候,无声无息,和汽车一起变成了焦炭。 与此同时,顾轻舟带着秦纱和杀手,去了平野夫人那边。 平野夫人还是住在老地方。 一进门,顾轻舟就遇到了蔡长亭。 第1102章 是想要得到你 蔡长亭看了眼他们,露出了微笑。 “轻舟,你好些日子没回家了。”蔡长亭道。 顾轻舟也微笑,像极好的朋友,彼此打招呼:“你没出去忙?” “最近不忙。” “夫人在家?”顾轻舟又问他。 蔡长亭颔首:“夫人也不忙,她一直在等你。” 秦纱看了眼蔡长亭,又瞧了眼顾轻舟,心中莫名发虚。 怎么回事? 早上自己还见过了蔡长亭,那时候的蔡长亭,是否就意识到她要失败? 秦纱知道自己落入了一群人精的手里。 不过,自己的路向来不平坦,她秦纱是大意失荆州,并非无能之辈。 既然顾轻舟让她活了,那么秦纱的将来,就要再努力一把,才不会辜负顾轻舟的宽容。 “夫人知道我要来?”顾轻舟笑问蔡长亭。 蔡长亭嗯了声:“知道。” 他跟随着顾轻舟往里走,没有看秦纱,也没有看那个杀手。 他们把人带到了平野夫人面前。 看着平野夫人,顾轻舟的眼神安静中透出几缕犀利:“夫人,此事是你安排的?” 平野夫人穿着一件天蓝色杭绸旗袍,头发挽起,露出纤长的颈。 她有了年纪,肌肤也出现松弛,不似少女的皮肉那样光滑有弹性。 她看了眼秦纱,瞧见了秦纱脸上的巴掌印子,就知道那肯定是顾轻舟打的。 微微颔首,平野夫人的笑容是温婉的:“是。” “为何?” “轻舟,朴航帮过我们,他理应得到我们的回赠。”平野夫人笑道,“不过照现在看来,大概是没有成功。早知道这样,就让长亭去办了。” 顾轻舟道:“为何要利用我的师弟?” “当然是为了行方便。”平野夫人道,“他不是正好就在康家吗?” 顾轻舟哦了声。 她总感觉,平野夫人这是在遮掩什么。 假如顾轻舟是个普通人,那么她就会想,平野夫人给她的风铃,都用在二宝身上了,从而对风铃放松了警惕。 一旦她放松了警惕,那么就会有后招对付她。 平野夫人知晓她的厉害,却派一个对她完全不了解的人来出手。 秦纱教过顾轻舟的,可灯下黑的缘故,秦纱真的没把顾轻舟放在眼里。 这不是平野夫人的做派。 这是一次试探。 既试探秦纱对顾轻舟的影响,也试探顾轻舟的防备。 亦或者说,这是偷袭。 用小小的偷袭,让顾轻舟紧张。紧张之后,却什么也没发生。久而久之,顾轻舟会疲倦,那时候她才会彻底落入平野夫人的网里。 平野夫人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对付顾轻舟提上日程。 顾轻舟微微一笑。 “夫人,谢谢你。”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倒是不解,问:“谢什么?” “这个杀手和秦纱,全部被我催眠了,所以他们都成了我的人。将来我想找到保皇党的杀手基地,大概会容易些,所以要感谢你。”顾轻舟笑道。 平野夫人的眼神一紧。 她问:“你会催眠?” “我不会,可是程小姐会。”顾轻舟笑道。 平野夫人微微抿唇。 程渝回来了,稍微打乱了平野夫人的计划,还害得她失去了秦纱这颗棋子。 既然秦纱被催眠过,平野夫人就不会再信任她了。 当然,平野夫人从未信任过她。 从此之后,秦纱只能用来做别的事,而不能用来对付顾轻舟了。 秦纱听到这里,心中一动。 “轻舟救了我。”精明的秦纱,突然明白了这一点。 顾轻舟打她的那一巴掌,她也彻底释然了。 她看似没了价值,其实是摆脱了漩涡,即将可能成为自由的人。 秦纱的价值,从眼线或者杀手,变成了单纯的钱财提供者。 给保皇党钱,这没什么的,不少人都给他们钱,换取将来虚无的荣华富贵;可给保皇党做事,可能会身败名裂,也可能会死。 秦纱逃不过做事的命运,顾轻舟却帮她逃脱了,她成了单纯的钱财提供者。 顾轻舟看似害苦了秦纱,实则帮助了秦纱。 秦纱心中,一阵阵荡漾着暖流。 她想:“我的背叛,虽然让轻舟伤心,可她到底没有忘记旧情。” 从前的种种,顾轻舟还记得,她威胁杀死秦纱,都是说说而已。 她打了秦纱一巴掌,就算这次的事两清了,她并不记恨秦纱。 很多时候,旁人说了什么不重要,做了什么才重要。 平野夫人许诺了种种好处,也救过秦纱,却是把她当棋子;顾轻舟嘴上冷漠无情,却是用她的办法,保护了秦纱。 很多年了,秦纱很多年都在风雨里飘荡,从未有人真正考虑过她。 她的尊严、她的安危,都没有考虑过。 顾轻舟却考虑了。 秦纱总是调侃,说顾轻舟是她的孩子。在这个瞬间,她眼眶发热,几乎想要落泪。 “她是我的孩子。”她心中如此想。 她的孩子,哪怕再恨她,也用她能想到最好的办法,维护了她。 秦纱心绪澎湃,面上却丝毫不露,故而平野夫人和蔡长亭也忽视了她。 事情说完,平野夫人对秦纱和杀手道:“你们出去。” 然后,她给蔡长亭也使了个眼色。 让蔡长亭带着他们退下去。 蔡长亭会意,带着秦纱和杀手走了。 他们一走,顾轻舟就微微叹了口气,走到了平野夫人身边。 她用疲倦且哀伤的声音,对平野夫人道:“我好累。” 平野夫人大为意外。 顾轻舟可从未如此情真意切过。 “夫人,为何你这次回来,对我如此的冷酷?”顾轻舟开门见山,“是蔡长亭说了什么吗?” 平野夫人眼底一冷,心中就有了冷意,心想顾轻舟愈发难以控制了,而且她时时刻刻挑拨什么。 “轻舟,你多心了。”平野夫人笑道,“长亭是咱们的人,你为何总要和他过不去?” “我不信任他。”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微笑:“哦,这是为何?” “他是男人。”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失笑:“你不信任男人?” 顾轻舟点点头。 平野夫人的笑意,缓慢收敛,她心中的情绪,正在缓缓酝酿、发酵。 似心有灵犀般,她很明白顾轻舟言语的用意。 蔡长亭是男人。 这个世界正在变化,可男人是主宰。不管是在日本军部还是华夏百姓的心中,男人地位都远远胜过他们。 蔡长亭只要出两成的力气,就能达到平野夫人和顾轻舟十二成的功效。 这中间的差距,足以叫人绝望。 “夫人,是谁如此急迫挑拨,您比我更清楚。”顾轻舟道,“我没有挑拨,我在还击。” 说罢,她又看了平野夫人,“再说了,我根本没有挑拨的立场。我原本就是司太太,您成功与否,对我的影响能有多大?” 顾轻舟言语中,急迫挑拨的人,是蔡长亭,她只是回应蔡长亭的离间,才说了这些话。 除此之外,平野夫人和顾轻舟是平等的,她们都是女人,她们不存在谁比谁更有优势。 平野夫人没说话。 见她沉默,顾轻舟就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夫人,您在日本多年,为何大业至今未成?将军在的时候,日本人对您也不过如此,您如今没了将军,还指望什么?” 平野夫人用力甩开她的手。 她冷冷道:“轻舟,别跟我玩花样。” “我的话,到底是玩心计,还是忠告,随您怎么想。”顾轻舟道。 说罢,顾轻舟转身就要走。 她知道,与其等待平野夫人和蔡长亭的攻击,还不如主动。 上位者都有个缺点,哪怕再精明的人也如此:他们多疑。 至高的位置只有一个,当出现可能的威胁者时,他们会敏感疑心,最后将那个威胁者除掉。 蔡长亭的地位,足以威胁到平野夫人,而顾轻舟却不会。 所以,平野夫人只要还有三分脑子,她就会把顾轻舟的这根刺埋在心里,时时刻刻提防蔡长亭。 阿蘅死后,他们之间的联盟就出现裂痕;平野四郎死后,他们之间的信任即将瓦解。 顾轻舟是渔翁,她静看鹬蚌相争。 平野夫人一回来,为何着急对付顾轻舟,因为蔡长亭明白,先下手为强。 一旦时间拖延下去,他和平野夫人之间的关系,就可能被顾轻舟挑拨利用。他想要用二宝,在顾轻舟和平野夫人中间制造裂痕。 但显然,他又错了。 顾轻舟从来不叫平野夫人为“额娘”,这就等于告诉平野夫人,顾轻舟无意分享她胜利的成果。 她走出来时,表情恬柔。 蔡长亭送完了秦纱,就在大门口等待着。 “轻舟,你又跟夫人说了什么?”蔡长亭问。 顾轻舟笑道:“不管说了什么,你总能让夫人改变主意的,是不是?” 她不等蔡长亭回答,转身离开。 蔡长亭喊住了她。 走上前几步,蔡长亭道:“轻舟,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和平相处,共谋大业?” “从头到尾,我都不是你们大业的参与者。你让我到太原府来,初衷是让我和叶督军结盟,我早已没了利用价值,你都忘了吗?”顾轻舟笑道。 蔡长亭也笑了。 他笑得突兀,且恣意:“你一直这么觉得?” 顾轻舟看着他不言语。 蔡长亭好似听到了极好的笑话,继续道:“我们在岳城交锋多次,难道我天真的以为,你会顺从我们的安排,嫁给叶督军吗?” 他不等顾轻舟回答,继续道,“我让你来太原府,动机从来都不是将你交给另一个男人,而是我想要你。” 说罢,他转身往回走,走得快且狠,好似鼓了满满的一肚子气。 顾轻舟则是愣了下。 第1103章 母女之情 风轻轻吹过顾轻舟的面颊,撩起青丝。她将短头发压在耳后,眼神中有那么一瞬间的震惊。 她竟然相信了蔡长亭的这席话。 相信了而已,从她心尖滑过,毫无痕迹。 回到家中,程渝正在等着她。 “怎样,看得出破绽吗?”程渝第一次参与顾轻舟的计划,兴奋不已,“那个老巫婆怎么说?” 老巫婆,是司行霈对平野夫人的评价,被程渝学会了。 顾轻舟笑道:“别这样称呼她。” 程渝顺从改了口风:“那平野夫人怎么说?” “她相信催眠术的,好像也遇到过,所以她没有怀疑。”顾轻舟道。 程渝大喜。 同时,程渝也有点失望:“这样吓唬王太太,没什么价值的,我应该真给她催眠,让她听话。” “我不需要她听话。”顾轻舟喃喃。 程渝看了眼她。 想起顾轻舟曾经的失落,程渝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伸手,戳了戳顾轻舟的脑袋:“我知道你缺亲情,缺得不行,可你别真的把谁都当亲人啊。你不肯对王太太下手,你心中还念着旧情,是不是?” 顾轻舟没回答。 程渝道:“你不像这样傻的,原来亲情真是你的软肋。” 想到这里,程渝在心中感叹,每个人都有缺点,就像顾轻舟,一遇到亲情就感情泛滥,丝毫没了往日的杀伐果断。 她让程渝假装给秦纱用了催眠术,其实只是让秦纱有那么一个瞬间的昏沉,并非真的催眠她。 秦纱不过教了顾轻舟两年,还主动想要利用二宝,她都能如此心软。 真可怕。 程渝又想到,司行霈杀了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那两个人也是保皇党的。 假如他们还活着,顾轻舟一定会死心塌地听平野夫人的话,她大概不会拒绝自己的乳娘吧? “幸好。”程渝心中冷漠的想着,“幸好司行霈了解顾轻舟,当机立断,否则顾轻舟现在不知成了什么样子了。她如此的性格,到底算好,还是算坏?” 作为顾轻舟的朋友,程渝觉得顾轻舟这点很好,她一旦认同了你,就会一辈子对你真心。 当然,如果敌人知晓了,还不知要怎么利用呢。 顾轻舟这样精明,也得罪了不少人,她的软肋可不能叫人知晓了。 “顾轻舟,王太太是有心和你作对的,你也回报了她一次,以后别多情了。”程渝劝诫她。 顾轻舟颔首:“以后不会了。” 她又问程渝:“司行霈呢?” “他带二宝出去了,说要给二宝一点苦头吃,让你别担心。”程渝道。 顾轻舟后背微僵。 这是她和司行霈说妥的。 二宝听到风铃声就会跟着跑,而且下意识对那声音有好感,司行霈需要扭转他。 如何扭转,无非是给他一点苦头吃,同时再让他听到风铃声。 这样一来,耳边再有风铃响起时,二宝就会下意识抵触,故而破了平野夫人给他的心理暗示。 当然,这不是一朝一夕的。 二宝估计要吃一两个月的苦头。 顾轻舟同意了。 这是对二宝好,能保住二宝的命,不让他再受到平野夫人的伤害。顾轻舟不能想,一想就心疼得不行。 二宝的眼睛一直没好。 当初他们逃离时,她无数次叮嘱二宝,千万别睁开眼,可二宝忍不住好奇,没有听她的话。 此事,到底跟她脱不了干系,她总感觉二宝是因她而瞎的。 “我知道了。”顾轻舟声音低沉。 程渝还想要劝她几句,佣人就进来了。 佣人是四丫,年轻又活泼的小丫头,对顾轻舟忠心耿耿:“太太,王太太又来了,要不要赶走她?” 顾轻舟收敛好了情绪。 “找你算账来了。”程渝笑道。 顾轻舟也笑了:“你先回房吧,我来对付她。” 程渝起身走了。 顾轻舟对四丫道:“别胡闹了,请客人进来。” 四丫道是。 秦纱进了屋子。 佣人端了茶给她。 顾轻舟坐在沙发里,闲闲看着她。早上打她的那一巴掌,她没有用十成的力气,秦纱脸上的指痕已经消失了。 对待秦纱,顾轻舟做到心中无愧即可,她也没指望秦纱能懂。 有的感情,别人没有的时候,自己的说出来就可笑了。 顾轻舟是不会告诉秦纱,哪怕秦纱利用她的二宝,想要害她,她还是把她当成师父。 这话,秦纱未必相信,顾轻舟也不会说。 她稳坐,静静看着秦纱。 秦纱脸上是灰败的,今天经历了这么多,她总无法回神。 喝了两口茶,心绪平静了几分,她开口了。 “轻舟,我真无颜面对你。”秦纱道,声音嘶哑。 顾轻舟轻描淡写:“跟我没关系,你对不起的是二宝。不过,二宝是傻子,他不会记仇的,王太太大可心安理得,继续过自己的好日子。” 秦纱苦笑了下:“你嘴巴真毒,一点也不饶人。” “实话而已。”顾轻舟道。 “既是实话,为什么要帮我?”秦纱抬眸,眼中已经有泪,“才两年的交情,又不值得。” 顾轻舟又是一愣。 今天很多事,都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秦纱能明白她的苦心,让她很惊讶,没想到她竟然识得好人心。 一时间,顾轻舟不知该说什么。 她沉默了。 秦纱却没有沉默,她继续道:“我知道你把我变得没价值,才是真正让我解脱。你不必如此的。但是你为了我,这样做了。 我真没想到,你会这样善待我。这些年,我见识太多的丑恶,就连你的乳娘和师父,我也是提防着。 对你和二宝,你们俩像两个孤儿似的,我恻隐之心照顾过你们,也不全是好意。你却对我这么好,让我无地自容。” 说罢,她声音就哽噎了。 顾轻舟没有接话。 秦纱自己缓了缓,继续道:“现在好了,我能脱身了,夫人以后大概不会再让我办事。我这辈子算是暂时安稳了些。” 顾轻舟终于开口了:“既然安稳了,你好好过日子。王叔人很好,王璟也很善良。王家是世代豪门,很有根基的门第。 你嫁到这样的人家,前半生的漂泊都有了个结果。把你手里的生意,都交给保皇党算了。你心里若是不踏实,多留点钱在手里。 我想,你这些年赚的钱,也足够你下半辈子奢侈的。还不放手的话,我也救不了你。” 秦纱点点头:“我知道的。” 她是真的下定了决心,找个合适的机会,把自己资产的七成,以及香港的生意,全部给平野夫人。 剩下的三成,也足够她给女儿攒下陪嫁,以及终身依靠的。 再说了,她还有王家和王游川。 “我们还能来往吗?”秦纱道,“平野夫人已经认定我受你的控制,我跟你来往,不犯她的忌讳。我还能做你的师父吗?” “你还有什么能教我?”顾轻舟问。 “没什么能教的,但感情总不会空落落的,是不是?”她问。 顾轻舟心中一涩。 对待感情,她总是无可奈何,就像秦纱。 依照她的脾气,她真该一棍子打死秦纱的。可事到临头,她完全下不了狠心。 她并非变得软弱,只是对亲情无法抵抗。 人很复杂,感情更加复杂。顾轻舟时常觉得自己狼心狗肺,就像她对平野夫人那样。 “那好,以后常来往。”顾轻舟道,“别再做错事了。若是你再犯到我手里,我会杀了你的。” 秦纱点点头。 脑袋一动,蓄满了眼眶的泪,就簌簌滚落。 她尴尬转过脸,不着痕迹把眼泪抹去了。 她站起身,道:“我回去了。” 回到家中,秦纱恹恹将皮鞋脱了,就往床里一滚。 现在才下午三点半,不成想王游川回家了。 看到秦纱躺着,他有点担心:“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秦纱满脸的泪。 王游川诧异。 她早上出门的时候,可是心情很不错的,怎么短短的时间就…… “怎么了?”王游川很关切问,“你没事吧?” 秦纱只是摇头。 “到底怎么了?”王游川又问。 “我以为自己怀孕了,不成想去医院检查,却发现没有。”她随口道。 王游川一愣。 他心中带着喜悦,手轻轻搁在她的腰上:“想生孩子?” “想生个女儿。”秦纱道,“最好像我。我年轻时很漂亮,是不是?” “现在还是很漂亮。”王游川立马道。 秦纱破涕为笑。 “还是年轻时更漂亮。只可惜,我年轻时多灾多难,不肯入家里人替我编造好的牢笼,所以吃了很多苦。”秦纱说。 王游川心中大恸。 他想要说什么,秦纱就继续道:“所以年轻的时候,我生得漂亮,活得却不漂亮。我想要个女儿,让她代替我,漂漂亮亮活一世。” 王游川感动了:“好,生个女儿。” “可惜没怀上。”秦纱又哭了。 王游川说:“不急,还有时间呢,我们又不老。” 秦纱道:“其实,我还有轻舟,她也是我的女儿。” 王游川点点头:“是,轻舟很好。” “嗯,真的很好。”秦纱道,“我前半辈子最大的成功,大概就是教导了这个孩子。” 她的情绪,慢慢收敛。 坐起身时,王游川看到她眼睛哭得红肿,可见是真的动了感情。 “才三点多,你怎么回家了?”秦纱突然想起这茬,问。 “出了点事。”王游川道。 秦纱心一提:“什么事?” 第1104章 本能 王游川说出了点事,把秦纱吓了一大跳。 她真是怕了。 王游川连忙道:“不不,不是咱们家的事,是康家的事。” 秦纱心中就有了数。 朴航怕是死了。 说出了钱财和账本的下落之后,朴航对康家就没了意义。 康家老太爷眼里容不下沙子,是不会多留朴航的。 秦纱心中有数,故意问:“康家出了什么事?” “他们家姑爷不是在庄子上静养吗?坐车回来时,车子撞到了树上,着火了。该死的司机,一瞧起火就吓到了,自己跑了,把昏迷不醒的姑爷给烧死了。”王游川道。 秦纱想,司机哪里是逃走了?分明就是康家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躲起来了。 这般一闹,康家反而令人同情。 “唉,世事无常。”秦纱道。 王游川点点头。 “我们和康家是至交,既然他们家来报丧了,我就要去看看。”王游川道。 王家是山西的实业大族,康家是金融巨头,两家生意上来往密切。 不过,王游川跟朴航不太熟,他的生意多半都是跟康家老太爷接洽的。 老太爷早已不管事了,只有非常重要的生意,或者非常亲近的生意,他才会出马,以表康家的重视。 王家既是重大生意,也是亲近家族。 王游川和朴航接触不多,他死了对王游川来说没什么感触。 “我去康家瞧瞧。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安慰姑奶奶几句?”王游川问。 秦纱知道,二宝能顺利偷出朴航,是康家和顾轻舟商量好的。 康芝什么都知道。 秦纱实在没脸见康芝,况且兔死狐悲。朴航的下场,让秦纱惊觉若不是顾轻舟,她以后大概也是如此。 如今,顾轻舟替她抽身了。 秦纱的情绪,又是一阵涌动:后怕、感激、惭愧,一起击向了她,让她的眼泪又滚落下来。 她捂住脸,道:“我这个样子,康家的姑奶奶还不知我是怎么了呢,还是不去了。” 她又道:“别人最擅长用恶意来揣测旁人。若是看到我哭肿了眼睛,谣传我是哭康家的姑爷,那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王游川大笑。 大笑之余,王游川也觉得秦纱考虑得有道理。 秦纱之前就哭泣了半晌,又不是听到朴航去世的消息才哭的,可外人哪里知道? 流言的可怕,王游川是清楚的。 “你好好休息,莫要太伤心了。”王游川道,“我早去早回,争取尽快回来陪你。” 秦纱点头。 王游川去了康家。 康家已经设了灵堂,陆陆续续有客人来吊唁,他在大门口处,遇到了顾轻舟。 秦纱刚刚还说顾轻舟是她的女儿呢,让王游川对顾轻舟也生出了更多的亲切感。 “轻舟?”他高声喊了她。 众人都听到了,转过脸来看王游川。 王游川含笑示意,就走到了顾轻舟和司行霈跟前。 “王叔,你也来了?”顾轻舟道,“我师父没来?” “她今天心情不太好,回家就哭了一场,眼睛肿得不能见人。你若得空,去陪陪她。”王游川道。 顾轻舟心中了然,也感叹了一口气。 “好,我得空了就去看她。”顾轻舟道。 王游川又跟司行霈握手:“司师座。” “您也叫我的名字吧,我叫行霈。”司行霈笑道。 王游川依言,当了长辈。 旁边又有熟人,和王游川打招呼,王游川先过去了。 顾轻舟和司行霈往里走。 她准备来康家,在半路上被司行霈拦下了汽车,两个人就一块儿来了。 司行霈已经派人用飞机送二宝去了平城,打算在平城军中苦训他两个月,让他长点记性。 顾轻舟知道不能溺爱孩子,就同意了。 只是,此事还没有跟康家说,顾轻舟借着吊丧,也要去见见康三太太和康晗。 他们往里走,有佣人找到了顾轻舟。 “司太太,姑奶奶请您。”佣人道,“您这边请。” 顾轻舟认得出,这是康芝院子里常用的女佣人。 她给司行霈使了个眼色,道:“回头见。” 司行霈答应了。 他往灵堂去,顾轻舟则去了后院。 康芝是借口病倒了,暂时还没有去灵堂。 灵堂那边也没有正式发丧,乱糟糟的,亲戚朋友却是来了不少。 康芝这边,倒是空荡荡的。 不少人来看望她,都被佣人拦住了,说姑奶奶昏倒了,要静养。 顾轻舟进了里卧,发现康芝披头散发坐在床上,脸色的确很不好看。 瞧见了顾轻舟,她挤出了笑容。 “爹说要给你道谢。”康芝道,“要不是你,爹和我也不能出这口气。” 顾轻舟小心翼翼坐到了她的床旁边。 看着康芝的神色,顾轻舟问:“姑奶奶,会不会是我多管闲事了?有时候难得糊涂……” 康芝忙道:“别这么说,我可不想糊里糊涂的被骗,我不是那种人。” 然后,她很坦诚道,“我爹逼问他的时候,我在旁边气得恨不能亲自挖下他一块肉。可他真的死了,我却又有点难过。” 顾轻舟沉默。 康芝道:“不是为他难过,是为了我自己。这么多年了,光阴都浪费在这个人身上,连孩子都没有。如今呢,我也三十多了,青春再也捡不回来了。” 想到这里,她心情就很糟糕。 顾轻舟能体会到这种心情。 有时候人就是如此,在眼前的时候恨得牙根痒痒,可真的消失不见了,却又能想起他的好来。 一旦心软了,就难以对他的死无动于衷。 朴航是康家杀的,顾轻舟知道康芝只是一时间的伤感。毕竟下得了手,说明她对朴航是真的没了感情。 顾轻舟这一整天都在感叹,人性的复杂,令她应接不暇。 人不是简单的正面、反面,情绪也不是。 “我们还是很感激你的。”康芝收拾好了情绪,重复这一句道,“朴航一死,他解脱我们也解脱了。” 顾轻舟不再说什么,只是握住了康芝的手。 康芝的情绪很糟糕,可远远没有到想哭的地步。 她之所以不见人,就是想要酝酿情绪。 然而,还是哭不出来。 不过,朴航一死,她的三个哥哥怕是都要动心思,康芝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有一番坎坷。 她没空去装腔作势,还不如先躲起来养精蓄锐。 “姑奶奶,你休息吧,我去灵堂上柱香。”顾轻舟道。 康芝点头。 她又对顾轻舟道:“常来玩。” 顾轻舟同意了。 从康芝的院子出来,顾轻舟径直去了灵堂。 上香完毕,顾轻舟到了旁边的小花厅休息,康晗就找到了她。 好几天不见二宝回来,康晗急坏了。 “师姐,二宝呢?”康晗拉着顾轻舟的手,眼睛里全是急切。 顾轻舟还记得,当初遇到康晗时,她可怜兮兮的,一双大眼睛却明亮有神,如今亦然。 “你父母呢?”顾轻舟答非所问。 康晗不解,道:“他们在外头待客。” 顾轻舟站起身,对康晗道:“你带着师姐去找你母亲吧。” 康晗说好,又问:“二宝怎么不来?” “我回头告诉你。”顾轻舟道。 康晗明显是急了。 她和二宝的感情,已经深到了“相依为命”,离开了二宝,康晗一刻也坐不住。 她知道师姐那边有事,才让二宝去的,不成想二宝竟然一去不复返,康晗几乎要哭出来。 顾轻舟在大门口,找到了康三老爷。 康三老爷也疲倦了,听说顾轻舟有话找他说,他当即请顾轻舟去他的院子。 康三太太就在院子里。 顾轻舟当着他们的面,说道:“二宝回平城了。” 康三老爷和太太都吃惊。 康晗张大了嘴巴,眼泪就滚了下来:“二宝不要我了吗?” 顾轻舟搂住了她。 康三太太也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司师座请了一名美国籍的教官,训练一批特种军官,为期是两个月。机会难得,我想着二宝看不见,总得有点特殊技能防身,所以让他也参加了。”顾轻舟道。 康三老爷和太太松了口气。 “他能学吗?”康三老爷问。 “能的,他的听觉和嗅觉很好,学起来不费劲。”顾轻舟说。 康晗却不依不饶:“我不想二宝学什么,师姐你让他快回来吧。” 说罢,她又哭了。 康三太太再三道:“晗晗,你要听话,这是对二宝好,也对你好。” 康晗道:“我就要二宝在我身边。” 一时间,她也无法理解。 顾轻舟没空留下来开导她,就把她交给了康三老爷和太太,他们一定能说服康晗的。 况且,顾轻舟并没有完全撒谎。 什么美国籍的教官是假的,司行霈自己有很厉害的教官。 这次回去,第一是改变二宝对风铃声的依赖,第二也是教他更加厉害的防身术。 从前不知道二宝还有这个能力,顾轻舟和司行霈也没有多想,而且那时候顾轻舟要留他在身边,帮他治疗眼睛。 如今,顾轻舟算是认清楚了现状。 她再抱有糊涂的念头,盼着二宝痊愈,就会继续害了二宝。 她现在是把二宝当瞎子了。 她还在想办法治好二宝。在这个过程中,她却不再逃避了,她要好好照顾他,让他学会更好的生存本能。 第1105章 你喜欢我,与我不相干 夏天到了。 顾轻舟换上单薄的夏布衣裳,宽大的斜襟短衫,以及葱绿色长裙,身形轻盈而姣好。 司行霈又回平城去了。 顾轻舟带着程渝,去看叶督军给他们准备的房子。 房子就在叶督军府的后街,离督军府很近,离平野夫人也近。 崭新的房舍,木制的门窗,却镶嵌了五彩窗玻璃,有种俄式的绚丽。 程渝看了眼,对顾轻舟道:“这院子还挺时髦。” 卓五少今天休沐,跟着一块儿参观,也说很新颖时髦。 “我还是喜欢透明的玻璃窗。”顾轻舟道。 “换就是了。”程渝道。 顾轻舟摇摇头:“五彩玻璃窗更贵,既然装上了就用吧,反正是新派的东西,我也要尝试接受。再说了,这些都是民力,平白浪费要遭天谴。” 程渝就道:“我们轻舟忧国忧民。” 顾轻舟作势要打她。 院子很宽敞,有三进院落,前院后院还带个后花园,比平野夫人那栋有过之而无不及。 顾轻舟原本就打算,过了夏天搬入。 不成想,屋子里的气味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而且很宽敞。 院子里树木森森,浓密树影下,有几分难得的阴凉。 顾轻舟对程渝道:“搬过来避暑,倒也不错。” 程渝说:“对,院子很宽敞。我要西跨院,那院子种满了翠竹,瞧着可爱。” 顾轻舟还在犹豫。 程渝极力撺掇她:“搬吧。咱们住的那栋小楼,实在吵闹得厉害。每次夜里……” 顾轻舟立马打断她:“好,选个良辰吉日就搬。” 程渝大喜。 她拉了卓莫止,又去逛西跨院。 顾轻舟也跟着进去了。 西跨院收拾得很整齐,屋子里除了五彩玻璃窗,就是一张西式大弹簧床,软而阔,非常舒服。 除此之外,屋子里全是木制家具,又透出传统的古色古香。 别说顾轻舟了,就是程渝这般不着调,也察觉出来了,问顾轻舟:“这些都是督军府的人置办的吗?” “对啊。”顾轻舟道。 “这都是什么眼光?要么干脆时髦派,要么全用旧东西。如此新旧掺杂,怎么感觉……” 说到这里,程渝突然将食指按在唇上,话音戛然而止。 她的目光,在顾轻舟身上穿梭,脸上笑得很神秘高深。 顾轻舟问:“笑什么?你感觉到了什么?” “感觉到了,这院子的确是为你量身定制的。”程渝道。 顾轻舟不解。 程渝说:“你看看,你这一套老式的衣裙。而你平时出门做客,又爱穿旗袍皮草。 外头瞧着摩登,内里实在老旧,就跟这房子一模一样。漂亮的窗户,却是老式的桌椅,又有张很舒服的床。” 顾轻舟撸了下袖子:“让你免费住了,还要排揎我,你欠揍呢?” “来啊。”程渝也打开了架势要迎战。 卓莫止看着她们俩,心想不会真打起来吧? 真打起来的话,我帮谁比较好呢?帮房东司太太,还是帮爱人程小姐? 帮了任何一方,都可能落个扫地出门的下场,卓五少自觉人生的选择好艰难啊。 他的担心是多余的,顾轻舟和程渝并未打架,因为程渝嘴贱,顾轻舟已经习惯了。她每次想要揍程渝,也就是做做样子。 打架的话,司行霈不在,顾轻舟未必就有胜算。 没胜算的事,顾轻舟才不做。 一番嬉闹,顾轻舟回眸间,就看到有个人立在院门口。 他一袭黑衣,衬托得身材修长,匀亭手指微扬,冲顾轻舟打招呼,是蔡长亭。 “他怎么来了?”程渝低声问。 “他就在对面街上住,走过来很方便。”顾轻舟道。 程渝横了她一眼:她并不是这个意思。 蔡长亭走近,程渝带着卓莫止进了屋子,准备再看看其他的家具等,是否还需要她另外添置。 卓莫止则低声对程渝道:“那是谁?生得那样漂亮,是唱戏的名角吗?” 程渝很警惕:“你喜欢他啊?” 卓莫止哭笑不得:“我不喜欢兔子。” 程渝狐疑:“真的?” “真的!千真万确!我从来没碰过兔子的。”卓莫止道。 程渝道:“那你自己想做兔子吗?” 卓莫止脸一下子就黑了,道:“太恶心了,快住口。” 程渝哈哈笑起来。 既然卓莫止如此说了,程渝也就放心了。 她问卓莫止:“你来太原府也快一个月了,没听说过蔡长亭?我不信叶督军的军官学堂里,没人提过他?” 程渝就不相信,军中那么多人,没人对蔡长亭感兴趣? 玩兔子也不算什么污点。 卓莫止道:“原来他就是蔡长亭?那他比传说中更漂亮些,也不像兔子。他看上去挺……” 蔡长亭虽然漂亮,却丝毫不阴柔,他漂亮得没有性别,也不忸怩做作,是个堂堂正正的漂亮人。 “……他是平野四郎的养子吗?听说他跟日本军部关系很不错,自身却是中国人。”卓莫止道。 程渝点点头:“这个人不简单,可别打他的主意,小心死在他手下。” 卓莫止避如蛇蝎:“我不会打他的主意。” 他们这边谈话,顾轻舟和蔡长亭都没有听到,他们俩徒步出了院子。 朴航的葬礼已经过去了半个月,顾轻舟再也没见过平野夫人。 平野夫人也没有找过她。 顾轻舟很清楚,上次自己的挑拨,在平野夫人心中起了作用。 若不是她深思熟虑,也不会这么久不联系顾轻舟了。 蔡长亭也消失了很久。 如今,是他先出现了。 “打算搬到这里来?”蔡长亭看了看这院子,颇为欣赏点点头。 顾轻舟则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院子里虽然没有佣人,可顾轻舟进门前,反锁了大门的。 蔡长亭很自然道:“翻墙进来的。” “这样,不失礼吗?”顾轻舟看着他,表情却很安静。 她修长羽睫微动,像蹁跹的蝶。 蔡长亭道:“在你面前,我又不是第一次失礼。上次有些话,没有和你说清楚,心里总是想着。” “什么话?”顾轻舟反问。 “为何要把你接到太原府来。”蔡长亭道。 顾轻舟哦了声,似乎想起来了。 她在桐树下停了脚步,借助那点阴凉和蔡长亭说话。 蔡长亭却突然用力拉了她。 顾轻舟吓一跳,几乎跌入他的怀里,脸色微变。 她还以为蔡长亭打算行轻薄之事,不成想蔡长亭指了指她的身后。 一只颜色鲜艳的虫子,从树上掉了下来。 这种虫子通体翠碧,长了满身柔软的毛,南方叫“洋辣子”,它的毛有毒,随着掉入身上而释放毒素,被蛰一下又痛又痒,非常遭罪。 顾轻舟吓一跳。 刚刚若不是蔡长亭拉她,这东西就要掉在她的后颈。 顾轻舟想想,心底发寒。 “这鬼东西!”她后怕捂住了胸口。 蔡长亭笑道:“你怕这虫?” “你不怕?”顾轻舟斜睨他。 蔡长亭很干脆道:“怕。” 顾轻舟:“……” 他们就离开了桐树,往正院的屋檐下走,两个人走得很快,似乎想要赶紧离开那虫子。 顾轻舟心中盘算着,明天叫人来打上药水,先把院子里的虫子杀死,自己再搬进来。 她想着,就到了正院。 尚未住人,两人也无法进屋喝茶,只得立在屋檐下闲聊。 蔡长亭说起了上次之事。 “……当初请你来太原,并非拿你当棋子。”蔡长亭道。 顾轻舟听闻此言,表情不动,只是略微一笑,浅浅的笑容似蜻蜓点水。 “还是那句话,我从不相信你会嫁给叶督军。”蔡长亭道,“只要你不想这样做,没有人能逼迫你。轻舟,我了解你。” 顾轻舟嗯了声:“你的确了解我。” “那么,你就懂了我的心意。”蔡长亭道,“我的心意,上次也在司行霈面前对你说过,我不躲躲藏藏。” 顾轻舟微笑。 她玩味斜睨他:“你喜欢我?” “喜欢。”蔡长亭很认真,表情端庄肃穆,像在神圣的祷告,言语也很轻柔。 顾轻舟又笑了:“你很有眼光,谢谢你。” 蔡长亭心头一窒。 她没有说,不要喜欢我、为什么喜欢我。 对她而言,这些都不重要。 她就是那样优秀,你可以喜欢她,就好像天际的云彩。云彩高高在上,飘过你的心房,你心中落下了影子,是你自己的事,跟云彩无关。 云彩没有招惹过你,任何人都可以仰望它。 云彩是美丽的,你可以喜欢它,也可以不喜欢它。喜欢与不喜欢,都是你的喜好,与云彩本身不相干。 顾轻舟没有女孩子应有的羞涩。 她像个心灵空阔的智者,面对众人的质疑或者倾慕,都无喜无悲。 你可以喜欢我,你也可以讨厌我,但我都不在乎。 这种感觉,让蔡长亭心中窒闷,这远比讨厌他更叫他沮丧。 “很多人喜欢你。”蔡长亭淡淡道。 顾轻舟说:“我做好了自己。我努力的时候,不是为了谁喜欢我而努力。至于换来什么样子的结果,我不在意的。” 蔡长亭笑了。 笑容生涩,有点阴冷。 他望着远处明艳的骄阳,只感觉那阳光炙热刺目,把人的心照得空落落的,四处通风,都寻不到藏匿之处。 “我希望你也可以喜欢我。”蔡长亭道。 “那你保持希望。”顾轻舟道,“这也是你的希望,和我无关。” 你的喜好、你的希望,全不与我相干。 第1106章 愤怒的蔡长亭 蔡长亭没有再开口。 上次以为,他没有说清楚。今天才知道,他说多了。 多余的话,毫无意义。 顾轻舟靠着栏杆,思考着平野夫人、蔡长亭和自己的事。 她想,三角是最稳固的,也是最难撼动的。 他们谁也不敢贸然出手。 蔡长亭上次那番话,今天这番话,到底用意何在? 顾轻舟想了想:“麻痹我吗?” 女人对爱慕自己的男人,都是下意识放松警惕,认为他不会害自己,毕竟有爱情在里头。 然而,蔡长亭的这种爱慕太廉价。 他曾经也说爱慕阿蘅,还不是看着阿蘅惨死,丝毫不挽留她? “长亭,你有很大的理想,是不是?”顾轻舟突然开口。 蔡长亭道:“什么理想?” 顾轻舟笑而不语。 蔡长亭就懂了。 他道:“我有的。一个人有很大的理想,难道是错误的吗?轻舟,我愿意陪伴你、辅助你。” 如此赤裸裸的承认了。 顾轻舟就知道,平野夫人和蔡长亭都沉不住气了。 他们全部想要拉拢顾轻舟。 顾轻舟才是名义上的“固伦公主”,她才是拥有清廷血脉的人,她才是复国名正言顺的人。 平野夫人是什么? 对清廷而言,平野夫人只是“媳妇”,说得难听些,就是个外人。 阿蘅一死,顾轻舟的立场变得至关重要。 “挟天子以令诸侯”,顾轻舟在这盘棋局里的地位,越发明显了。 随着平野四郎的去世,她的作用变得至关重要。 “然而,我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也不需要你的辅佐。”顾轻舟笑道,“你不怕我将这话告诉夫人?” “夫人会相信吗?”蔡长亭温柔笑道,“你时常挑拨我们的关系,这席话你告诉夫人,无非又是一场挑拨。” 顾轻舟就笑起来。 原来他如此大胆,也是捏住了顾轻舟和平野夫人的软肋。 也好,大家平分秋色,谁也不落后半步。 “我有时候挺恨老天爷的。”蔡长亭道。 “恨什么?” “恨我们出身的年代。假如我们再提早出生三十年,也许就不是现在的局面了。”蔡长亭道,“轻舟,你也不是现在的你了。” “我喜欢现在的我。”顾轻舟笑道,“司行霈也喜欢现在的我,我们很满足。” 蔡长亭微笑了下。 他们俩说了很久的话,虚虚实实的,谁也不会相信谁。 直到程渝和卓莫止找过来。 看到了卓莫止,蔡长亭就用日语问顾轻舟:“这位程小姐,不和高桥荀好了吗?高桥荀可是回来了。” “你操心人家的爱情作甚?”顾轻舟笑道,“程渝没有插足旁人的婚姻,自己又是单身,愿意爱谁都光明正大。” 蔡长亭对这话,倒是赞同,他道:“对,一个人的爱情,不管经历多少遭,都是走过一条路。爱情的多少,只是选择的寡众,不能用来评价她的人品,更不是衡量她成就的标准。” 顾轻舟一开始挺意外的。 后来才回味过来,心想蔡长亭这是在投我所好,让我可以给他机会。 真是狡猾万分的人。 和蔡长亭相处,时时刻刻都要提防他下拌子。 有趣归有趣,但太累了。 顾轻舟此刻非常想念司行霈。在司行霈身边,她可以完全不动脑子,做个贪吃贪睡的傻瓜。 做傻瓜好幸福。 这个瞬间,顾轻舟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 的丈夫。 程渝和卓莫止走近,她问顾轻舟:“你们用日语说什么?是不是说我们的坏话?” “程小姐误会了,怎么敢说你的坏话?”蔡长亭道,“我在跟轻舟说,程小姐和卓少帅很般配。” 蔡长亭知道卓五的身份,卓五就感觉此人很危险。 他笑笑,没开口。 程渝则大喜:“蔡长亭,你嘴巴真甜。你长得这样美,嘴巴又甜。要是没有遇到莫止,我一定会爱上你的。” 她说得很夸张。 蔡长亭听得出反义,故而道:“那也不一定啊,高桥先生比我更可爱。” 程渝一怔。 顾轻舟第一次看到蔡长亭为了点小事反击别人,平常他都是不在意的,可以看得出,他今天心情非常不好。 卓莫止也有点尴尬。 顾轻舟轻咳,道:“长亭,我们要去吃饭了,一起吗?” 蔡长亭道:“不了,回头见。” 说罢,他小跑几步往前冲。 顾轻舟和程渝、卓莫止都不知他要干嘛时,却见他借助跑起来的力道,一跃而起,直接翻墙出去了。 他居然不走大门。 顾轻舟也很意外。 蔡长亭一直是从容不迫的,似温柔的春风。翻墙而出的行为,似乎只有司行霈那种兵痞才做得出来。 程渝则目瞪口呆:“这兔子今天发疯了?” 她又把蔡长亭比作兔子。 蔡长亭虽然生得美,男人却无法享受他,故而他真不是兔子。 “还不是你先挑刺的。”顾轻舟直接道,“你没事惹他作甚?” “我看不惯他。”程渝道,“瞧他那样,分明就是想要撬墙角。司行霈不在,我得看紧你。” 顾轻舟失笑,原来是替司行霈鸣不平了。 她道:“那我回头告诉司行霈,让司行霈高兴高兴。” “给司行霈发电报,他回去都大半个月了,也该回来了。平城又没战事,他老在平城干嘛?是不是养了小妾?”程渝道。 程渝嘴里没边,刚被蔡长亭堵了一顿也没长记性。 顾轻舟戳了下她的脸。 他们三个人出门,顾轻舟吩咐副官,让人过来给院子除虫。 “先除虫吧,等半个月我们再搬家。”顾轻舟说。 “那时候都要热死了。”程渝嘟囔,“顾轻舟,你能不能别矫情?” 顾轻舟对这种说法不能理解,问她:“我可以矫情的时候,凭什么不让我矫情?我就要先除虫!” 卓莫止旁观了片刻,终于笑出声。 见惯了自家姊妹、姨娘、兄弟们你死我活的争斗,见惯了军营里钻研的攀比,顾轻舟和程渝的感情,让卓莫止生出了向往。 她们俩这样毫无心机的相处,让人感觉透明又温暖,像冬天的玻璃房。 三个人去吃了饭,顾轻舟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她翻了翻黄历,发现六月二十九适合乔迁新居。 她把日子告诉了程渝。 还要再等七八天,让程渝颇为不耐烦。最近天气热,程渝心情更加不好。 卓莫止来了一天,重回了学堂,家里又只剩下程渝和顾轻舟。 “……出去吃冰淇淋,如何?”程渝问顾轻舟。 天气炎热,一动就满身薄汗,太阳也毒辣了起来,晒得地上生烟。 顾轻舟道:“我约了阿妩。” “一起!”程渝很大方道,“我不嫌弃阿妩。” 顾轻舟说:“阿妩好像有事跟我谈。” “反正你也会告诉我的,我在场又何妨?”程渝道。 顾轻舟道:“你太给自己面子了!” 程渝又想掐死她。 顾轻舟不陪她闹,因为太热了,打一场架就要弄湿后背,又要洗澡更衣,麻烦得很。 晚夕,等那如火的骄阳西垂,院子里的蝉鸣却更加激烈了,似声嘶力竭挽留住那轮西沉的红日。 顾轻舟和程渝踩着红灿灿的夕阳出门了。 地面被烤的滚烫,一出门,热浪迎面袭击,把出门的勇气差点给撞没了。 顾轻舟和程渝到了一处饭店,叶妩已经等待多时。 她神色并不算很好。 瞧见了程渝,叶妩站起身:“程姐姐,你也来了?” “怎么了,我不能来啊?”程渝揶揄她。 叶妩是个好脾气的老实孩子,任由程渝欺负,当即笑道:“哪里话?” 程渝这时候也发现,叶妩真的有话跟顾轻舟单独谈,她来有点碍眼了。 饭店的饭后甜点有冰淇淋,旁边还有个酒水台,再往旁边就是舞厅。 饭桌上,叶妩显得满腹心事。 程渝虽然爱胡闹,却也懂得察言观色。见叶妩如此,程渝就道:“你们小孩子才吃冰淇淋,我要去喝酒了。” 顾轻舟道:“吃了冰淇淋再去吧。” “不了,那边的酒水里也有冰块,我要去凉爽一番。”程渝大咧咧笑道。 她起身,果然去了酒水台。 酒水台一共有六七张小桌子,此刻时间尚早,故而只有一桌客人。 程渝选了个靠近内侧的位置,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瞧见顾轻舟和叶妩。 她坐下之后,点了一杯冰镇红葡萄酒。 喝了一杯,程渝远远看到,顾轻舟似乎在拍叶妩的肩膀,而叶妩肩头一耸一耸的,似乎是哭了。 “那小丫头怎么了?”程渝心想,“整个山西都是她父亲的,她还有什么事值得哭?肯定是感情问题。” 程渝又想到了康昱,“是不是那小子变心了?” 康家是太原府的金融巨头,可和军政府作对,那不是找死吗? 程渝想得乱七八糟。 她好奇看着叶妩那边,反而没注意到,酒水台这边有个人,默默坐到了她对面的桌子上。 “万一叶妩太伤心,可以把她请到我们那边去,通宵打麻将。天气这样热,夜里也睡不踏实。”程渝又想。 她好奇看着,手里的红葡萄酒喝完了,才回神。 顺便喊侍者再来一杯酒时,她终于看到了坐在她对面的人。 那人也在看她。 第1107章 情伤 毫无预兆的四目相对,程渝的心猛然一缩。 太过于意外,故而心就太随了自己的本意,没有任何遮掩和装饰,让程渝几乎看到了自己。 太过于丑陋的本心,让程渝又惊又怕,表情就变了变。 她有了点反应,那桌的人就挪到了她这桌。 “阿渝……”高桥荀略微有点生硬的中国话,在她耳边响起,像炸雷般。 程渝用力握紧了拳头,才能平复内心的情绪。 眼前的人,她再次认真端详他。 和上次相比,不过短短数日,他竟又消瘦了一圈。 程渝的心,毫无预兆的刺痛了起来。 和卓莫止相比,高桥荀是个没用的男人。他从前生活在他父亲的羽翼之下,没有好胜心,也没有上进心。 正是因为他的无用,才叫人生出伤悲来。 假如他很厉害,像卓莫止那样,程渝绝不会难受。 她从不肯正视自己。 程渝外表不甚在意,内心深处却不欣赏自己,故而她从来不肯对着自己的心去思考。 浑浑噩噩,就是她的幸福。 “好久没见你了。”高桥荀的声音,那样低沉,就像一个虚弱的气泡,稍微用力就能戳破,情绪就会一泻千里。 “是啊。”程渝回答。 然后,两下沉默,谁也没有再看彼此。 程渝觉得她喝醉了,她不应该留在这里,否则自己的心就会背叛她。 她道:“我是跟轻舟一块儿来的,告辞了。” 说罢,她站起身,直接从酒水台这边的偏门而出。 出门之后,她四下里寻找自己的汽车,却发现汽车不是停靠在这个门口的。 惊觉之后,程渝看到了高桥荀也站起身,似乎在付钱。 她告诉自己:“快走,赶紧找到我的车。” 进去是不可能的,她得绕到前门去。 绕道过去,有个极大的转弯,似乎路长得看不见尽头。 街灯鳞次栉比,橘黄色的暖光,给盛夏的夜添了炙热。 程渝使劲往前走,脸上火烧火燎的发烫,几乎要烫伤她。 “还没有到,还没有到!”她急切了起来,想要小跑。可惜,她今天穿了双漂亮的高跟鞋,鞋跟稍微高出平常,让她跑不动。 越是如此,她越是着急。 胳膊被高桥荀拉住的时候,她已然是气愤不已,不知是气自己走不快,还是气他要拽她,故而她扬起手,重重打在他的手背上。 “松开!”程渝高声呵斥。 高桥荀道:“你慢点,你差点被车子撞到了。” 程渝的呼吸是急促的,面颊是滚烫的,饭店的灯火和路边的街灯,一起落在她脸上,她满眸秾艳之色。 高桥荀用力搂住了她。 她身上滚烫,他也是,两个人都热,都喝了酒。 宛如一次次激烈的缠绵之后,浑身薄汗的疲倦,高桥荀把唇凑在她的耳边,轻轻吻了她的耳朵。 他的胳膊似铁箍。 程渝却一脚踩在他的皮鞋上。 她的高跟鞋,鞋跟很尖很细,几乎要踩断了高桥荀的脚趾。 他吃痛低呼,手就松开了。 程渝后退两步,怒指了他:“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调戏我?” 说罢,她索性将鞋子脱下来,捏在手里,利落往前跑。 转过弯,车子就在眼前了,司机正靠车抽烟,和另一个司机闲谈。 瞧见了程渝,他急忙将烟灭了。 “回家!”程渝厉声对司机道。 司机问:“程小姐,不等太太吗?” “赶紧开车,听到没有?”程渝似发了疯,用力吼叫。 司机瞧见叶家的司机也在,太太肯定跟叶小姐在一起,故而顺从发动了汽车。 程渝按下了车窗。 车子跑起来之后,夜风吹拂在面上,却有点凉意。 这个时节的夜风是温热的,她感觉到凉,只是因为她双颊烫得太厉害了。 她匍匐在窗口,看着车子穿过街道和车流人群,人影一点点后退,她才问自己:“程渝,你怎么发疯了?你明明可以妥善处理的,为什么要发疯?” 不过是见面,他礼貌周到和她打招呼,她为什么要发疯? “全毁了。”她心想,“那个小白脸,还以为我忘不了他,他还敢搂我!” 功亏一篑。 程渝太热了,浑身都热,热得似火将要燃烧殆尽。 回到家里之后,她放了一浴缸冷水。 佣人准备替她放热水,被她阻止了。 见她脱了外衣就要进入浴缸,佣人急了:“程小姐,你一身汗回来洗冷水澡,是要得病的。” “不用你管,出去!”程渝吼道。 女佣是四丫,年纪小面皮薄,她是顾轻舟的佣人,顾轻舟还没有骂过她,被程渝一吼,她尴尬退了出去。 程渝就把自己埋在浴缸里。 两个小时之后,顾轻舟才回到家里。 一进门,女佣就跟她告状:“太太,程小姐一身汗透了回来,放了一浴缸冷水,这会儿都还没有洗好出来。” 顾轻舟一惊:“怎么不阻拦她?这样会感冒的。” 盛夏出大汗的人,毛孔都张开了,再泡冷水澡,一定是要出事的。 顾轻舟顾不上脱鞋,咚咚咚跑去敲门,浴室里没反应。 女佣也伶俐,找了钥匙过来。 顾轻舟开了门,就看到程渝在浴缸里睡着了。 她浑身泡得发白,整个人就像死了一般,把女佣吓得腿软。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不省心啊?”顾轻舟叹气。 她捏紧了程渝的口鼻,这才把程渝给弄醒。 “你不要命了?”顾轻舟道,“这样冷的水,你是要发疯啊?” 程渝也打了个哆嗦。 “你别管。”程渝道。 她披了女佣递过来的睡袍,随意擦了擦头发就要回房去睡觉。 顾轻舟拉住她:“等头发干了再回房。四丫,你快去煮些姜汤来。” 程渝被拉到了客厅,一边擦头发一边打喷嚏。 她的脑壳,开始发胀,脑子里疼痛得厉害。 “我醉酒了。”程渝道。 “我看你是感冒了。”顾轻舟道,“你今晚怕是要发烧。” 程渝道:“别大惊小怪的。” 她喝了姜汤,就回房睡觉了。 顾轻舟放心不下她,翌日凌晨五点多就去了她的房间。 程渝还在睡。 顾轻舟一摸她的脑袋,已经是滚烫了,她果然发烧了。 这会儿佣人还没有起床,顾轻舟自己给军医院的值班室打了个电话。 叶督军的军医院,对顾轻舟还是很尊重的,一听说是顾小姐,当即派了医生过来。 “给她打一针退烧的药。”顾轻舟对军医道,“其他的问题倒是没有。” 军医道是。 程渝半睡半醒,任由军医给她打了针。 “已经烧到了三十九度,若是两个小时内没有退烧,就要去医院。”军医对顾轻舟道,“夏天如此高烧,可不能马虎。” 顾轻舟点头。 打了针之后,没过多久程渝就开始浑身出汗。 出汗就意味着要退烧了,顾轻舟又叫佣人给她加了两床棉被。 盛夏发烧,太折磨人了。 程渝这时候就醒了,看到顾轻舟将她裹在棉被里,程渝有气无力:“我怎么了?” “发烧了。”顾轻舟道,“昨晚那样折腾,发烧才是正常的。” 程渝道:“顾轻舟,我难受。” 能不难受吗? “没事,再忍忍,等一身汗全部出透了,洗个热水澡再睡片刻,就会好的。”顾轻舟说。 程渝道:“不,我是心里难受。” 顾轻舟明白过来。 她昨晚遇到了高桥荀。 “为什么难受?”顾轻舟明知故问,“是因为高桥荀吗?” 程渝点点头:“他可怜兮兮的望着我……” 顾轻舟的心,也是往下一沉。 她替程渝压了压被子。 程渝的脸上,大颗大颗冒汗,不过片刻她就被汗水浸湿了。 大量出汗之后,不过一个小时烧就褪尽了。 顾轻舟一边安排佣人放一浴缸热水,一边又叫佣人准备米粥,米粥里要放点盐。 等程渝泡了个热水澡,浑身泡得有点发红时,仍是出汗。 再站起身,虽然手脚发软,可她的精神好了不少。 喝了一碗米粥,她又去睡了。 这一觉,她睡到了下午五点,醒过来时日影西移了。 她坐起身,已经是神清气爽。 顾轻舟就在客厅里看书。 瞧见她又洗了澡,更衣出来,顾轻舟问她:“感觉如何?” “好了。”程渝道。 “瞎折腾。”顾轻舟此刻才翻了个白眼,“不听劝,非要把自己折腾一顿才舒服。” 程渝不和她一般见识,笑嘻嘻道:“我的确舒服了不少。” 佣人准备了一些吃食。 程渝坐到了桌前,顾轻舟也陪同着。 “昨晚,你和叶妩说什么呢?”程渝问。 “你还有闲心操心阿妩?”顾轻舟啼笑皆非,“昨晚闹得最大的,是你吧?我凌晨起来照顾你,你也不说感谢我。” “咱们不必见外,我心中有数呢。”程渝道。 她对叶妩的事,还是挺好奇的,追问道:“我看到叶妩哭了。到底怎么了,她是不是被康昱甩了?” “你就不能盼望一点别人的好吗?”顾轻舟道。 “她一个权贵门阀出身的小姐,那么伤心欲绝,除了感情问题,我还能想到什么?”程渝也翻了个白眼。 见顾轻舟不答,她在桌子底下踢顾轻舟:“告诉我嘛,要不然我自己打电话去问叶妩了。” 第1108章 因爱生恨 时间缓缓流淌,帘外是暖暖的夕阳。风掀起窗帘一角,金芒轻覆,地板也被晒得发烫。 蝉鸣此起彼伏,夜虫也潜伏墙角,准备应合傍晚的喧嚣。 盛夏夜从不寂寞。 顾轻舟吃了点心,就算作晚饭。 “快告诉我。”程渝磨蹭着她。 顾轻舟却始终摇摇头,不肯把叶妩的秘密说给她听。 “你真不够意思!”程渝道。 顾轻舟反驳:“就是因为够意思,才不会告诉你。难道希望我将来也把你的秘密,到处说给旁人听?” “可以啊,我事无不可对人言。”程渝是无赖式的坦荡。 顾轻舟白了她一眼。 两个人正在说话,佣人说有客来访,又说:“是高桥先生。” 程渝的后背略微绷紧。 她犹豫着,脸上似乎想要生出什么勇气,但一瞬间又化为泡沫。 她面上全是退缩:“我有点疲乏,回房睡觉了。你打发走他。” “不见他吗?”顾轻舟问,“有什么说清楚,不是更好?” “早已说得清清楚楚了,没必要再说。”程渝道。 的确,该说的都说过了,该做的也做了。程渝很冲动,可冲动过了之后,并不幼稚。 她和高桥荀成了往事。 好马不吃回头草。 不回头,过去的感情还值得纪念。一旦回头了,那点稀薄的想念,就变成了怨怼。 她对他有怨,他也是,要不然他之前不会主动离开。 这些,程渝心中似透明,全看得清楚。 说罢,她回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天色渐晚,屋子里亮了灯。 顾轻舟让佣人请高桥荀进来。 高桥荀没看到程渝,满眸失望,直接用日语问顾轻舟:“她不在家?” 顾轻舟没接话,笑笑请他坐下。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顾轻舟含笑道,“太原府可没有入夜访客的道理,除非是报丧。” 高桥荀表情一顿。 他似坐立不安的,挪了挪身子,重新选个姿势坐稳。 不过两秒钟,他又换了个姿势。 换了七八个姿势,他才稍微自在了几分。等他终于坐定,顾轻舟问:“来找程渝的?” “嗯。”高桥荀声音低沉,总好像是含着悲伤和胆怯,“昨天她离开的时候,走得很快,不知她受伤了没有。” 如果真的担心,一早就来了,可见他知道程渝昨晚是安全回家的。 拖到晚上才来,无非是刚刚寻好借口。 顾轻舟道:“没有受伤,司机都是当过兵的,开车稳,身手也好,不会让程渝出事,你放心。” 高桥荀嗯了声。 他转头,往程渝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的腿动了下,想要自作主张站起来去敲门,可双手压住了它们。 内心的情绪,正在和他的理智争斗。 他用日语说话,顾轻舟全部都能听懂。就好像加了密一样,他说起来更加通畅自然。 “她可有提起我?”高桥荀问。 顾轻舟坐在灯火之下,眉眼被灯光笼罩,眼睛深邃发黑,黑得幽静,甚至渗人。 她的声音,也是僵硬的,毕竟日语她不熟练,说得磕磕绊绊。 说了几句,她干脆换了中国话。 她说中文,高桥荀能听懂;高桥荀说日语,她也能听懂。 两种语言,表达丝毫不受影响。 “提到过,对于你的离开,她曾经很伤心。”顾轻舟如实相告。 高桥荀道:“我不是想要走的,她那时候总瞧不起我……” “有一种人,叫嘴贱心软,程渝就是这种人。”顾轻舟道。 高桥荀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略微蜷缩了下。 顾轻舟继续道:“她说,该告诉你的话,都说完了。如今,她是和卓莫止相处的……” 高桥荀一直低沉着头,此刻才抬了抬眼帘。 望着顾轻舟,他略有点磁性的日语很动听:“轻舟,帮帮我,帮我找回她!” “她不是布娃娃,你弄丢了我帮你找。”顾轻舟正色道,“高桥,我无能为力。” 高桥荀吸了下鼻子。 咬住了牙关,高桥荀心中的情绪到了极点,他道:“她心里还是有我的,她昨晚……她昨晚落荒而逃,我知道的。轻舟,你帮帮我。” 顾轻舟沉默了下。 程渝昨晚,哪里只是落荒而逃?她简直是一场情伤。 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顾轻舟虽然年轻,却也通晓世事。她可以医病,却不能医心。 这场情伤,是高桥荀和程渝的,他们是彼此的药,任何人搅合其中,可能会导致局面更加混乱。 一旦出现了混乱,顾轻舟就里外不是人。 顾轻舟耳根子向来不软,该拒绝的时候利落干脆,故而她道:“很抱歉,我帮不了你。” 就像程渝说过的,该说的都说完了,再拖下去也没意义,顾轻舟站起身。 她准备上楼。 立在楼梯的蜿蜒处,顾轻舟看到高桥荀还怔怔坐在沙发里,就道:“高桥。” 高桥荀转头看她。 “你说程渝瞧不起你,那么你哪一点值得她高看?”顾轻舟慢慢道,“你不是小孩子了,别一出事就指望旁人。” 说罢,她脚步轻盈,消失在楼梯处。 高桥荀内心的激荡,一层层似海浪翻滚。 他站起身,走到了程渝的房门前。 敲响了房门,屋子里没有回应,于是他坚持敲了五分钟。 程渝没开门。 佣人却被他吵得受不了,上前对他道:“先生,程小姐昨晚发高烧,这会儿怕是睡了,你勿要打扰她。” “高烧?”高桥荀一愣。 佣人道:“程小姐昨晚回来就不太舒服。” 高桥荀听到这里,心中似乎全明白了。 他一时间又是喜,又是担忧。两个情绪在胸膛里碰撞,故而他满脸的泪痕。 他再也忍不住,抬脚就踹开了程渝的房门。 她,为了他病倒了。 高桥荀此刻,宁愿跪在她面前,恳求她的原谅,也不能转身离去。 他一辈子不曾坚持什么的。 可等房门打开时,屋子里空空荡荡,床上的被褥叠的整齐。 高桥荀的心头,顿时就阴了。 他不甘心,就在衣柜里、床底下到处找,从而忽略了敞开的窗户。 程渝早已从窗口离开。 高桥荀脱力般,坐到了她的床上,闻到了熟悉的香味,他心中的阴霾积累到了一定的地步,故而满心都是恨。 他恨她! 她狠心到了如此地步。 高桥荀站起身,阔步往外走,走得很快,似一阵疾风。 他上了汽车,风驰电掣离开了。 顾轻舟立在三楼的栏杆上,静静看着街头汽车的灯消失不见。 “太太,要准备宵夜吗?”女佣进来问。 顾轻舟道:“不用了。” 女佣又道:“太太,那位先生走了,却把程小姐的门给踢坏了。是今晚修好,还是明天再修?” “今晚就修好吧,别等程小姐回来瞧见。”顾轻舟说。 佣人道是。 楼下叮叮咚咚的敲,是佣人在修锁修门,顾轻舟听着远处的蝉鸣,近处的敲击,心里很烦躁。 程渝九点多回了家。 她从后门回来,小心翼翼问女佣:“那个人走了吗?” “早就走了,程小姐。” 程渝松了口气。 顾轻舟的房间还亮了灯,程渝放下自己的皮包,看了看房门新鲜的痕迹,心中了然。 她上楼去找顾轻舟了。 她告诉顾轻舟:“我去了趟叶督军府。” 顾轻舟诧异。 她还以为,程渝只是单纯躲了出去。 “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什么也不知道吗?”程渝哼哼,“我直接去问了叶妩,她说给我听了。” 顾轻舟正在翻看账本,此刻就放下了。 “你没有胡乱给她出主意吧?”顾轻舟担心道。 程渝自己的感情,也是一团糟。 而顾轻舟,在感情方面也不高明。 她真怕程渝乱来,让叶妩难做。 “什么叫胡乱出主意?”程渝道,“我给她的,都是正经主意好不好?我告诉你,你过几天瞧成效吧。” “你给她出了什么主意?”顾轻舟问。 程渝冷哼:“你不肯告诉我,难道我就肯告诉你?你想要知道,就打电话去问叶妩啊。” 顾轻舟白了她一眼。 程渝坐着不肯走,喊佣人准备宵夜,又说要喝咖啡。 瞧着她的架势,是不打算回房睡觉了。 “你病好了吗?这样深夜,你又折腾。”顾轻舟道。 程渝的身体是强壮的,一场发烧之后,她饱餐了一顿,竟然恢复如初。 她得意道:“全好了。” 佣人果然端了咖啡和宵夜上来。 程渝吃吃喝喝的,还劝顾轻舟也吃几个水晶虾饺。 顾轻舟睡前如果吃得太饱,就会睡不着,故而拒绝了。 “高桥荀,他把我的门踢坏了?”程渝忙里偷闲,问顾轻舟。 顾轻舟道:“你都瞧见了。” “那个混账玩意儿,你没有将他打出门?”程渝气道。 顾轻舟没言语。 程渝也沉默吃了起来。 等她吃好了,顾轻舟才问她:“你跟他真说清楚了吗?” “说清楚了啊。”程渝一脸笃定,“我上次就告诉他,我这里,他回不来了。也许他不死心,碰几次钉子,也就死心了。” 顾轻舟微微咬了下唇。 她道:“程渝,你对高桥荀,到底还有没有感情呢?我看你昨晚的样子,倒好像是放不下。” “我给你说个故事。”程渝道。 顾轻舟端正坐好,等待着她的故事。 第1109章 欺负 程渝说了自己前一次的婚姻。 “……我前夫出轨之后,我并没有那么坚决。我回头了一次的,可最后的结果,就是导致我悔恨不已。”程渝道。 她那段故事,告诉她:已经做了决定,就不要反复。 “反复无常,误人误己。”程渝道,“所以说,顾轻舟,我可以难过,也可以悲伤。 和高桥荀那一段,到底在我心里落下了痕迹,我又不是草木,怎么会没感觉?但是我决定了自己承担。 你说我放不下,那你说得对。可我要做的,不是自己放不下就去折腾高桥荀。我要做的,是放下,而不是回头。” 顾轻舟自己,曾经对爱情回头过。 她和司行霈当初闹得那样僵,最后她还是回到了他的身边。 对于顾轻舟而言,她的想法和程渝背道而驰,就没有建议的必要。 她道:“好,我以后不说了。我明白了你的心思,下次高桥荀再找我,我就让他清楚我的立场。我站在你这边。” 程渝满意,欣慰点点头。 翌日,叶妩来到了顾轻舟这里。 她穿了件水粉色旗袍,薄薄的夏衫勾勒她玲珑曲线,已然是个窈窕佳丽了,褪了小丫头的青涩。 她满头的汗,故而将头发高高挽起。 瞧着她小脸热得通红,顾轻舟叫佣人拿了毛巾给她。 叶妩一边接过来,一边问顾轻舟:“程姐姐呢?” 顾轻舟打量她:“你不会真的听从了程渝的建议吧?” 叶妩迟疑了下,还是点点头。 她见顾轻舟不言语,就问:“老师,这样是否不妥?” “倒也没什么不妥。程渝的作法,比我的主意更加痛快些。”顾轻舟道,“你既然做了,就做下去吧。” 叶妩点点头,心思沉重。 程渝睡了个懒觉,起来后洗了澡,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 瞧见叶妩,她开口就问:“你甩了康家那小子没有?” 叶妩听她的口吻如此轻松,心中惴惴的,道:“我昨晚十一点和他通了电话,告诉他分手了。” 程渝笑道:“好丫头,有魄力。” 叶妩则叹了口气。 程渝笑道:“叹什么气呢?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保证不会出乱子。” 叶妩不太信任程渝,她转而求助顾轻舟。 既然她已经开口了,顾轻舟就要帮她做下去,虽然顾轻舟觉得不靠谱。 可人生的路,为什么非要谨慎靠谱呢? 年轻的恋爱,多是浪漫且荒唐的啊。想通了之后,顾轻舟没有反对什么。 “别担心,我来安排,会做到万无一失。”顾轻舟对叶妩道。 叶妩就松了口气。 她坐在沙发里,端着佣人递过来的冰水,又是叹息。 “真没想到……”叶妩道。 叶妩前天找顾轻舟,当时她都气哭了,是因为康昱。 起因不是康昱,而是康家的二太太,也就是康昱的母亲。 康二太太打电话给叶妩,邀请叶妩去康家玩。 叶妩和康暖关系匪浅,而且康暖已经确定了明年开春出国留学,故而两个人走动很频繁,趁着在家多相处,以后见面怕是困难。 康二太太打电话,叶妩没有多想,只当是康暖或者康昱约她,她就去了。 不成想,到了康家二房之后,不见了康暖和康昱,只有康家的二太太和二老爷。 两位老人家,穿得整整齐齐,盛夏的时节,康二太太还穿着紧身旗袍,像是要谈很重要的事。 叶妩想到:“怕是要谈论我和七哥的婚姻了。” 她今年已经中学毕业了。 毕业之后,叶妩没打算再念大学。外头没有女人做事业的,大学里也没什么女学生,念来作甚? 叶家也不靠学问吃饭。 既然无所事事,她的婚姻就提到了日程,叶督军年底应该会下决定的。 叶姗已经无望了,叶督军肯定要把叶妩的婚姻敲定。 此事,叶妩在刚刚和康昱要好的时候,就对他说过了。 康昱知道,叶督军是要女婿入赘的。 叶妩问过康昱:“这样会不会太委屈你?” 康昱当时说:“我不怕委屈,我只怕失去你。” 那时候的心境,非常甜蜜。 叶妩也未必真的会招婿,但这件事到底要等叶督军开口,毕竟她还有个备选的未婚夫对象,叫古南橡。 心中有数,面对康家二老,叶妩却没什么底气。 果然,康二太太开口了,对叶妩道:“阿妩,你和阿昱好了这些日子,你心中是如何打算的?” 叶妩微愣。 她是女孩子家,此事问她的打算? 正常人家,不是都应该去找父母谈吗?康家太太若是对此事有兴趣,应该去问叶督军啊。 如此开场,就让叶妩感觉不安。 “我……会听从我父亲的安排。”叶妩如实道。 “叶督军的意思,是不是非要女婿入赘?”康二太太问。 叶妩如实道:“是。” 康二太太和二老爷当时就沉默了。 后来,是二老爷先开了口,道:“阿妩,我们只有阿昱一个儿子,将来还指望他养老送终。 如果阿昱入赘到叶家,还不如先让叶督军毙了我们两口子。阿妩,这天下的男人那么多,阿昱配不上你。” 叶妩一张脸,苍白中见青。 她虽然难堪到了极点,却非常认同康家二老的话。 仅有的儿子,怎么可能给叶家? 叶妩能体谅,此事她也打算和叶督军谈。 六姨太怀孕了,叶督军将来会有自己的儿子,叶妩嫁出去也未尝不可。 接下来,她就听到了康家二老道:“阿妩,我们已经替阿昱选好了人。我们不是不喜欢你,可我们高攀不上叶家。 假如你不离开阿昱,此事我们就会闹到督军府去。那时候,你没有面子,我们也没有面子。” 叶妩看着他们。 她能体谅他们,可一瞬间又生出了恨意。 既然不喜欢她,既然已经选择了其他女人做儿媳妇,那为什么不跟自己的儿子谈? 叶妩是外人,如此逼迫威胁的对象,不应该是他们自己的儿子吗? 可见,他们当叶妩好欺负,捡了软柿子捏。 到时候,叶妩承担分手的过错,他们一家依旧和睦,父母和儿子之间,没有矛盾和隔膜。 受伤的是叶妩,挨骂的也是叶妩,凭什么? 再怎么体谅,叶妩也生气了。 她没有感受到诚意,她只觉得被羞辱了。 “我不会提分手。”叶妩当时对康家二老如此道,“若是你们不愿意,那你们自己提好了。” 说罢,她就离开了康家。 这件事,让叶妩很难过,却远远没有到崩溃的地步。 康家三个房头的老爷和太太,不着调是出了名的,要不然老太爷也不会把家业给女儿和女婿打理。 她只当是康昱的父母犯浑。 她找到了康昱。 叶妩没有告状,只是问他:“你对我们的婚姻,有什么看法?你何时去跟我父亲提亲?” 康昱踌躇了下。 他开诚布公对叶妩道:“我姑父去世之后,祖父想让我和堂兄们一起,学着管理家族的生意。 我跟父母说了此事,这对我的事业很有帮助,男人都需要事业的。阿妩,你说我应该怎么办?你父亲是要我入赘的。” 这席话,才压垮了叶妩。 叶妩当时就哭了。 原来他们联合起来欺负她。 康昱追求她的时候,早已知晓她父亲的要求;他们相好的时候,她也主动提过这件事,当时康昱满口答应了。 现在,她反而成了拦路石,成了夺人儿子的罪人。 叶妩火了。 她一边哭,一边冲康昱咆哮,说他不讲信用。 康昱当时抱着她。 良久之后,他都没有松口。 他低声问叶妩:“你希望我入赘到叶家,做个吃白饭的白痴吗?你不想我事业有成吗?” 叶妩就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漩涡里。 她找到了顾轻舟,就是寻求帮助。 她知道,她应该体谅康昱的父母,毕竟他们养大了他,不可能轻易把儿子让出去,且只有这一个儿子。 她也知道,她应该体谅康昱。男人没有事业,就没了尊严。她不想自己的丈夫成为一个没尊严的闲人。 每个人都有立场,每个人都值得被体谅,可叶妩为什么如此憋屈? 她怎么跟父亲交代? 谈恋爱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说法。假如康昱当初就把这席话告诉她,她那时候就会认真考虑。 康昱也有他的说辞:“那时候姑父还没有出事,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机会继承家业。” 他很有道理。 叶妩难受,她憋屈得厉害,就好像被人狠狠打了一顿,偏偏叫不出口。 伤痛都在心里。 顾轻舟告诉她,会帮她想个办法。 当然,顾轻舟的办法是折中的、理性的。 所谓理性,就是两全其美,叶妩受的这番委屈,只能忍着。 长大了,就知道不是事事都可以快意恩仇,妥协的时候居多。 然而,顾轻舟的办法还没有想好,程渝帮叶妩想好了。 叶妩听了程渝的建议,心里痛快极了,当即去跟康昱分手了。 分手不是目的,而是手段,目的是为了叶妩和康昱还能在一起。 “你放心,把此事交给我,我要让康昱和康家都接受一个教训。”程渝大包大揽。 第1110章 享受 程渝大包大揽,要替叶妩做主。 等叶妩一走,程渝拉着顾轻舟,开始长篇大论。 “顾轻舟,你听我说啊……”程渝拉开了谈话的架势。 听着听着,顾轻舟感觉不对味了。 程渝是揽下事,可具体怎么做,她全部交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一开始,只是想保障事情的平稳,不让它超出控制,免得不可收拾。至于细节,还是程渝去做,毕竟她答应了。 可听如今的意思,程渝的那部分任务,她是直接丢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气得想要骂娘:“那直接让我答应就是了,你出什么头?” 程渝不以为意:“谁家大小姐是亲自做事?就连司行霈,不也是手下的人出力?我负责决策,你负责细节。” “我是你的佣人吗?”顾轻舟道。 程渝道:“临时充当一下!” 说罢,她扭着身子,回房拿了自己的小皮包,出门逍遥去了。 顾轻舟七窍生烟。 朋友不靠谱,顾轻舟已经习惯了。倘若程渝真负责了起来,顾轻舟反而似见了鬼。 闹恋爱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年轻的男女,真有为爱情去死的,一个不慎就是人命官司。 既然牵扯到了人命官司,顾轻舟真还不放心交给程渝。 程渝半桶水,图的是快活,她哪里办过大事? 当年她和她哥哥两个人,野心勃勃要找母亲、要复仇,结果兄妹俩联合起来,一件屁事也没办成,还差点让金千鸿杀了。 最后,是司行霈帮他们找到了娘,又帮他们打回了云南。 就这样的大小姐,也只有叶妩肯相信她了。 “来人。”顾轻舟喊了副官。 此事已经开始了,叶妩也投入了希望,顾轻舟就要做好。 然后,她就听到洪亮清爽的声音回答:“是,太太。” 她一惊。 回眸时,司行霈站在大门口,灼热的骄阳撒了他满身。他摘了军帽,握在手里,小麦色的面颊布满了汗珠。 一身汗的他,笑得灿烂,静静望着自己的娇妻。 顾轻舟站起身。 她装作很镇定的走过去,脚步却越来越快。 一瞬间之后,她已经扑到了司行霈的怀里。 他从灼热似火的外面走进来,衣裳是滚烫的,面颊是滚烫的,就连落在她脸颊的吻,也是滚烫的。 他的汗水,沾湿了她的鬓角,顾轻舟闻到了他熟悉的气息,心中比六月的日光更明亮。 司行霈丢了手里的军帽,打横将她抱起来。 “太糟糕了,全身都是汗,我要去洗洗。”司行霈笑道,“天气这样热。” “也就是热这么几天,再过两天就不热了……”顾轻舟道。 说罢,她又推了推他,“放我下来。你自己去洗吧。” 司行霈意味深长看了眼她。 许久过后。 司行霈娴熟拧了毛巾,端了水盆,擦竹席。 见他擦竹席速度快且得法,顾轻舟问:“你常做这样的事?” “军营到了盛夏,都是睡竹席的。有时候太热了,睡到半夜热醒了,竹席上全是汗,就只得自己擦一擦了。 那时候值夜的人都站了半宿,累得发昏。他们都是半大的孩子,没得这点小事也劳动他们,我就自己来了。”司行霈道。 在军营的时候,他格外体谅下属。 若不是他杀人手段太过于极端,他这样的军官,名声应该极好,声望也极高。 司行霈的刑罚,在整个江南都是闻名的,提到他,毁誉参半。 “变态”这样的名声,是洗刷不干净的。 顾轻舟从身后,轻轻搂住了他的腰。 他是裹着浴巾的,露出块垒分明的胸膛,以及像铁一样结实的小腹。 顾轻舟搂紧了他。 他的肉,就像他的军服一样坚硬,毫无柔软之处。 那肌肤上,也没几块好皮,光枪伤就有七八处。 “司行霈,你真是个复杂的人。”顾轻舟低声道。 司行霈笑起来:“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竹席干净了,擦过之后凉丝丝的,顾轻舟躺好了。 司行霈也换了睡裤,却不肯穿上衣,光着膀子躺在她身边,问她最近有什么趣事。 提到趣事,就不得不提程渝了。 “……她高烧了一场,幸而我发现得早。”顾轻舟道。 司行霈对此事,兴趣不是很大:“她还年轻,爱折腾就折腾,老了不后悔。” “你倒是挺维护她的。”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想到程渝,似乎看到了自己那放荡不羁的灵魂。 “她给我的轻舟作伴,我当然要维护她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笑了起来。 她依靠着司行霈,慢慢睡着了。 可能是太热,她贴着司行霈不太舒服,就转身往里面滚去了。 司行霈瞧见了她鬓角的薄汗。 他拿了床边的芭叶扇,一下一下替她打风。 顾轻舟很舒服,往他身边凑了凑。 屋子里没有灯,拉着窗帘。帘外是流火般的骄阳,照得庭院草木恹恹。 司行霈的眼睛适应了光线,能把顾轻舟的面容看清楚。 她小脸莹白如玉,羽睫修长,静静轻覆下来,乖巧得不像话。 在这个瞬间,她又有点像孩子了。 司行霈一下一下打着扇,自己也困了。 顾轻舟一个小时后睡醒了,就瞧见她丈夫半躺着,半阖着惺忪睡眼,想睡又不敢睡的,替她扇风。 顾轻舟的心,似落入了一片花海里,四下全是娇艳夺目的花,芳香袭人,阳光温暖。 她低声:“司行霈?” “嗯?”他迷糊着回答。 顾轻舟接过了扇子:“你睡一会儿,我来替你扇。” 司行霈睁开了眼睛。 他伸手,搂了下她的腰,一脸满足:“闺女长大了,老子要享福了!” 第1111章 问问自己 顾轻舟还沉浸在旖旎心境里,突然被司行霈一句话气得想要杀人。 “你又不是我爹。”顾轻舟啐他,“要点脸!” 司行霈道:“我有你这样的闺女,就是上苍积德了。不过,玉藻将来肯定不比你差。” 他又阖眼:“不用打风,我不怕热,你自己出去玩吧。” 顾轻舟听着,仍是哄孩子的语气,就啼笑皆非。 她没有离开,坐在旁边给司行霈扇。 程渝不知司行霈到了,回家之后就急匆匆上楼。 顾轻舟的房门没有反锁,佣人不敢如此横冲直闯,程渝一下子就瞧见了眼前景象。 “你这是尽哪门子的孝啊?”程渝惊奇道。 司行霈被她吵醒了。 他坐起来。 光着上半身的司行霈,和程渝目光一撞,程渝顿时就想挖眼睛。 她一点也不想看这臭屁男人的光膀子。 “唉,我要瞎了。”程渝一副眼睛好疼的模样,转身下楼了。 司行霈迷糊了下,才问顾轻舟:“那疯子作甚?” 顾轻舟笑道:“没事。你再睡一会儿。” 司行霈又躺了回去。 吃午饭的时候,司行霈起床。 下楼时,程渝已经坐在客厅里,头发高高挽起。 “一回来就欺负顾轻舟,你很有出息嘛。”程渝暗暗甩闲话。 司行霈道:“我乐意,你管呢?” 他们俩,背后倒是能说几句彼此的好话,可一见面就没个好脸,有点像相看相厌的兄妹俩。 程渝转而看顾轻舟:“你争气点啊,竟给他做奴婢,出息呢?” 顾轻舟失笑:“你懂什么呀?” 饭桌上唇枪舌剑,竟比平时吃饭有趣多了,顾轻舟只觉今天的饭菜格外有滋味,她吃得香甜极了。 吃完了,三个人端了茶。 程渝揉着肚子哎哟:“光顾着讨伐司行霈,吃撑了。” “就你事多。”司行霈鄙视她。 顾轻舟则笑得前仰后合。 一番说笑和玩闹,程渝问起了正经事,就是她让顾轻舟帮叶妩的。 司行霈听了个话尾巴:“什么事?” 顾轻舟简明扼要告诉了他。 司行霈蹙眉:“就没点正经主意吗?” 程渝道:“这主意还不够正经?司行霈,你回来得太及时了,这件事就交给你办吧。我让顾轻舟去办,她扭扭捏捏不高兴呢。” 司行霈道:“死一边去。” 这样的话,对程渝不起任何作用。她哼哼道:“举手之劳,你至于这样小气吗?” “你说得轻松。”司行霈鄙夷她。 举手之劳,这应该是司行霈的自谦之词,而不是程渝的话。 他颇为不乐意。 程渝道:“那好,还是让顾轻舟去忙吧,我不管了。” 说罢,她自己离席了。 等她一走,司行霈凑到顾轻舟身边:“让我帮你吧。” 顾轻舟讶然:“你不是不同意吗?” “替太太做事,我心甘情愿。”司行霈道。 “可不是替我做事,而是帮阿妩。”顾轻舟纠正他。 “一样的,能替你跑腿,我乐意。”司行霈道。 原来,只是不想便宜了程渝。 顾轻舟哭笑不得。 司行霈不喜小孩子间的玩闹,可他愿意为了顾轻舟赴汤蹈火。既然顾轻舟要做此事,司行霈就把玩闹当军国大事做。 太太身边无小事嘛。 对待太太,司行霈是虔诚的,几乎要对她顶礼膜拜了。 顾轻舟笑道:“那好,我就把此事托付给你了。” 这件事,不是这几天办,而是要等几日。 司行霈来了太原府,需得去见见叶督军。 顾轻舟跟随着。 两人并肩而行,到了叶督军府。 在大门口,他们遇到了康昱。 康昱似站了很久,浑身都汗透了,一件雪白衬衫又是汗又是尘土,隐隐泛黄,满眸狼狈。 他呆呆站着。 叶督军府门口的亲侍,将他阻拦在门外。 他听到了汽车的声音,抬眸看见顾轻舟,表情一动。 他此刻机灵了。 “老师!”他立在顾轻舟面前,“老师,求您让我见见阿妩吧,拜托您了!” 司行霈上前一步,将康昱推搡得后退两步。 同时,司行霈也将顾轻舟拉过来,让她也后退两步,免得被康昱熏到了。 康昱站了这么久,都快要馊了。 “阿妩不是她老师藏起来的,你拜托错了人,康少爷。”司行霈淡淡道。 说罢,他拉着顾轻舟就要进门。 顾轻舟还想要说点什么,司行霈握紧了她的胳膊,同时给了她一个眼神。 “老师,我知道错了,阿妩不肯见我,督军也不让我进门,我实在……”康昱高声讨饶。 司行霈还要走,顾轻舟却停住了脚步。 她回过身,对康昱道:“你说你错了,错在哪里?” 康昱急忙要回答。 顾轻舟却又阻止了他。 “你再想一想。”顾轻舟摆摆手,“你不要回答我,也不是回答阿妩和督军,你要问问自己:你可有错,又错在哪里。 回去吧,康少。你站在门口,晒伤了阿妩会心疼的。你的心意,她难道不明白吗?” 康昱愣住。 他愣神的空隙,顾轻舟和司行霈已经进了叶督军府。 康昱回想顾轻舟的话,心中仍是一片迷茫。 问自己,回答自己? 他错在哪里? 这个问题,他已经想好了无数个答案,可突然发现敷衍不了自己的心。 他从内心深处,没觉得自己有错,阿妩这样利落说出分手,实在太儿戏绝情了。 他也是带着几分委屈的。 他想要事业,有错吗?他想要阿妩,难道就有错? 顾轻舟的话,似重锤击中了他,让他陷入了两难境地。 他果然很听话,转身上了自己的汽车,开车先回家了。 司行霈则搂了顾轻舟的腰:“厉害,几句话就把他打发了,太太攻心至上,我辈不及。” 顾轻舟推开了他的手。 这里还是叶督军府,多少人看着他们。 同时,她声音轻柔,似羽翼滑过心房,令人酥软:“不要总是给我灌迷魂汤,我不吃这套。” 话虽如此,还是吃这套的,故而心中很欢喜。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 他的笑声,让叶督军外书房的人都抬眼望过来。 第1112章 美食 叶督军看了到他们俩。 敢在叶督军府如此高声嬉笑的,也就是司行霈了。 叶督军挥了挥手,又指了旁边的小书房,让他们两口子先去坐,他这边的会议还没有结束。 小书房里凉爽极了,一进门就有凉意扑面。 顾轻舟笑道:“叶督军会享受,这些柱子都是空铜心的,顶端开口。盛夏用硝石制冰,投入其中,一整天都凉爽舒适。” 司行霈道:“你懂得不少!既然如此,咱们家也该弄一个。” “是,等我回了平城就弄一个。”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一愣。 他半晌没接话。 心中发暖,他不顾副官在场,搂住了顾轻舟的肩膀,将她带入怀里:“好,咱们回家之后,也享受享受生活。” 顾轻舟用力点头。 副官端茶进来,司行霈才和顾轻舟坐好。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喝茶,在如此凉爽的房间里,人非常舒适,时间过得很快。 一个半小时后,叶督军的会议结束,他裹挟了一身汗和热浪,进了小书房。 他先脱了军装,再解开白衬衫的两粒纽扣,就拿起蕉叶扇打风。 “……我们在门口遇到了康昱,怎么不让他进门?”司行霈故意问叶督军,这是摆明了要看笑话。 叶督军已经了解司行霈的无良,四两拨千斤:“是吗?没听说他来了,副官们也忘了通禀。” “督军,你就这样对待女婿,不怕他将来报复你?”司行霈笑道,“闭门羹可不好吃。” 叶督军烦躁,用力打了两下扇子,很突兀转移了话题:“你来有事?” 司行霈道:“没事,我今天刚回来。” “那行,晚上留在这里吃饭。”叶督军道,“浆水面吃过吗?清凉解暑,胃口大开。” “没有,倒是要尝一尝。”司行霈道,“你们山西的浆水面,和西北的有什么不同吗?” “我们山西就是西北的。”叶督军翻了个白眼。 顾轻舟在旁边笑出声。 和司行霈扯皮条太久了,就连叶督军也失去了他的威严和端庄。 他们留在叶督军府吃了晚膳。 叶督军虽说留他们吃面,可宴席上并不只有面,其他的菜一样不少。 饭后,叶督军才问顾轻舟:“阿妩和康昱是怎么回事?” “您什么都不知道,就把康昱拦在门外?”顾轻舟笑道。 叶督军道:“阿妩说跟他分手了。我自家的姑娘,我还是知道的,她哪里会轻易变心?我瞧着她说话时,难过是其次的,眼神却很闪烁,不知在撒什么谎。” 这点敏锐的判断力,叶督军还是有的。 顾轻舟就又把程渝的馊主意,告诉了叶督军。 这个主意,她已经复述了两遍。 每次复述它,顾轻舟仍觉得是馊主意。 叶督军英雄所见略同,一听就蹙眉:“折腾什么?趁早给我收手。我叶骁元是没儿子,却也不会要他康家的,索性断了来往,让他们安心。” 这话大气,实则是气话。 康家是太原府的第一财团,金融巨头。 叶督军不受制于财团,却绝不会和康家交恶。 顾轻舟道:“督军,您莫要生气了。小孩子的生命气脉旺盛,就好像满池的水,总要兴风作浪。 等折腾了几次,水溢出去了,气脉逐渐开始走下坡路,人也成熟了,就会感觉年轻时可笑。 我们都是走下坡路的人,看着他们闹恋爱,怪他们闲得慌。可他们到底年轻,我们可堵不住他们折腾。” 叶督军看了眼她。 看完了,他转而问司行霈:“你这媳妇多大年纪?她瞧着和阿妩差不多大,怎么老气横秋的?” “像我。”司行霈哈哈笑起来。 叶督军被顾轻舟的一席话开导了,决定不搀和阿妩的爱情。 她爱折腾,就好好折腾几年。等她要结婚了,叶督军再替她好好把关。 想明白了这些,叶督军心情好了不少。 顾轻舟告诉他的计划,让叶督军感觉到了一股子愚蠢的气息,他有点惭愧问:“这是阿妩自己想出来的办法吗?” “不不,我的学生还没那么蠢,这是程大小姐的杰作。”顾轻舟道。 叶督军欣慰了不少。 不过,彼计划不影响叶督军的爱女,叶督军就不再说什么了。 他们正在说话,叶妩来了。 叶妩略有点忐忑:“老师,你去我那边坐坐吗?” 这是想知道她父亲的意思。 顾轻舟站起身:“好,我们去散散步吧。” 夏夜的督军府花园,蛩吟阵阵,应和着蝉声,不知停歇。 顾轻舟告诉叶妩,让她没必要担心,叶督军知道了计划,却没说什么。 “那就好。”叶妩松了口气。 她想要叮嘱顾轻舟一句,可话到了嘴边,她又咽了下去。 她挽住了顾轻舟的胳膊,低声对她道:“老师,我有点担心,我现在能不能改变主意?” “能啊。”顾轻舟笑道,“你随时随地都可以反悔。” 叶妩却咬唇沉默了。 随时随地的反悔…… 反悔,真的那么容易吗?她迈出这一步,承受了多大的委屈,可只有她自己知道。 “我不想反悔。不论如何,经历一次之后,我们都能看清楚自己的内心,做出更好的选择。”叶妩道。 顾轻舟点点头。 当晚从叶督军府离开,司行霈开车带着顾轻舟,去了趟霍钺的饭店。 霍钺最近也不在太原府。 颜一源兜兜转转,又回了山西,让霍钺也摸不着头脑。他前不久回了趟岳城,昨天才回来。 “跟我出门,去接洽几个马帮的人。”司行霈道,“我需要他们帮忙做点事。” “咱们一个军阀,一个青帮龙头,公然去找马帮的人,这不是挑衅吗?”霍钺笑道,“你又要惹是生非?” “天下利益之大,熙熙攘攘,皆是利来利往。我有好处给他们,他们凭什么觉得我挑衅?”司行霈道。 霍钺道:“这倒是个路子。你找马帮,是做生意?” “不是,是处理一点爱情上的小问题。”司行霈道。 霍钺的眼镜差点摔地上。 “你?”霍钺有点犯恶心看着他,“你又不是十几岁的孩子……你们俩怎么了?轻舟,他怎么你了?” 顾轻舟忙解释:“不是我们,是叶督军的女儿和康家的孩子。” 霍钺松了口气。 他感叹道:“年轻真好啊!” 心思一转,不知是想到了谁,他眼神略微黯淡了下。 第1113章 糊涂 康昱回到了家里,钻到了自己的院子。 自从到了十二岁,他就有了独立的院落,一处精致小楼,有两个做熟的佣人负责日常打扫和浆洗。 回来之后,佣人娴熟端了水给他洗脸。 康昱把佣人都遣散了下去。 他去洗澡,任由温热的水浇在身上,心中百感交集。 “怎么办?”他问自己。 他和叶妩相恋这么久以来,只要他不闹脾气,就是很甜蜜的。 叶妩对他很好,性格也好,没什么大小姐的恶习。 就连康暖,也不如叶妩的好性格。 叶妩出身好,教养也好,没什么自卑心理,她处处落落大方,行事也颇有她老师顾轻舟的样子,很有章程。 就是如此好的叶妩,突然因一点小事就说分手,她不会是认真的吧? “她会变心吗?”康昱自问。 追求她的男孩子应该不少,叶妩漂亮又高贵。 康昱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可我真的要入赘到叶家去吗?”康昱也问自己。 他曾经是下定了决心的。 他做那样的决定时,才十九岁。十九岁的男孩子,爱情就是生命,他什么都可以付出。 如今他也才二十岁,然而经过了一些事,他好像懂得了很多。 姑父去世了,祖父不相信康昱的父亲和叔伯,就从孙儿辈里挑选继承人。 康昱也是其一。 他去了几趟自家的银行和钱庄,在姑姑的带领下,见了不少的掌柜,也跟其他世家打了交道。 身份不同,他们对待康昱的态度也不同。 那种恭敬、巴结,让康昱有了成就感。 “权势”是个好东西,它能勾起人的好胜心。 康昱若一直没参与这些,他可能永远不知道这滋味的美妙。 如今他尝到了,他不想放弃,哪怕让他管一家银行或者钱庄,他都能得到事业上的成功。 相比较而言,入赘到叶家,就会失去所有的尊严。 叶妩爱他,可康昱的世界不仅仅需要爱,还需要其他人的敬重,以及认可。 为了叶妩的爱,要放弃这么多吗? 这是他最大的苦恼。 顾轻舟让康昱自己问自己,到底有没有错时,康昱答不出来。 他想要一点肯定:他没有错。 “叶督军的六姨太怀孕了,他也可以让其他女人再怀孕,总会有儿子的。”康昱想。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把阿妩留在娘家? 这样太自私了。 康昱急需一点肯定,一点令他心情稳固的坚持。 他洗了澡,一个人坐在闷热的房间里,千头万绪中,他也有了几分委屈。 “阿妩,你真没考虑过我吗?如果我入赘了你家,我还有什么?哪怕我将来得到了你父亲的家业,我也是一无所有啊。”康昱痛苦捧住了头。 康昱是金融巨资家的少爷,他和穷苦出身的人不同,金钱给他的诱惑力不大。 他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需要的是认可和名声,还有权力。 而入赘到叶家,也许会得到权力,也许不会,但能确定的是,一辈子没了名声和认可,所有人提到他,都会对他赘婿的身份嗤之以鼻。 “赘婿,赘婿!”康昱想,“若是退后五十年,这个身份连小妾都不如!” 他满心的痛苦,宛如滚油般,开始汩汩冒泡,烧灼着他。 他到底陷入了怎样的僵局里? 他不能去和叶妩解释,因为叶妩提出了分手,且不肯见他。 他去说实话,只会让叶妩更加恼火。 然而,不和叶妩解释,难道真的让他放弃现在的事业吗?放弃美好的前途吗? 康昱整个像堕入火海,孽火烧身,让他坐立不安。 房间电话响起。 他先是一惊,然后扑过来,抓起了电话。 他的心是提起来的,他希望电话里传来女子的声音。 “康昱。”果然,他听到了女声,差点喜极而泣。 此刻的他,狂喜之下,感觉入赘到叶家也能接受,只要阿妩肯理他。 他从小就爱她。 然后,电话里的声音继续:“好几位同学说,想要去承德避暑,你去不去? 康昱这才听得出来,不是叶妩。 他的心情,一下子就跌入低谷。大起大落,让他看上去很颓败。 他终于听出来,电话里是他的同学王玉书。 玉书是王家长房的小姐,在家族排行第九,也是王游川的侄女。 王玉书的父亲早年就去世了,她在大家庭里长大,还有两个哥哥。 她的大哥是医学教授,就在康昱念的大学里,任医学院的老师,偶然康昱还去听过课。 可惜西医很复杂,康昱什么也没听懂。 王玉书跟康昱是同窗,却比康昱大两岁,女孩子念书比较晚。 同为太原府大族的子弟,他们应该很熟悉的,可惜康昱从小惦记着叶妩,把身边的莺莺燕燕都丢在脑后。 玉书很温柔,像个大姐姐一样照顾他们——当然,对康昱是格外殷勤的。 此刻的康昱,需要一个倾诉对象,没有比玉书更加适合了。 “我不想去。”康昱告诉玉书。 他声音有气无力的。 王玉书就问:“怎么了,你好像不太舒服。” “没事。”康昱道。 康昱自有他的敏感,他感觉玉书爱上了他。 虽然可以跟玉书倾诉,但他对叶妩的心思,不会转移到玉书身上去,这对玉书不公平。 万一阿妩知道了,他也解释不清。 “……出来喝茶吧?”王玉书道,“我请你。” “这么晚了,算了。”康昱拒绝。 可内心深处的痛苦,迫使他想要走出去,想要找个人来肯定他,想要一点支持。 故而,他拒绝的声音不是那么坚决,甚至带着犹豫。 一旦他犹豫了,王玉书就主动了。 “……我在咖啡店等你。”王玉书说了个地址,就挂断了电话。 康昱放下听筒,心中开始动摇了。 “见见朋友,有什么不妥的?”他对自己道,“难道我以后就没有异性的朋友吗?我们从小就认识,又是同学,见个面犯什么忌讳?” 同时他又想:“人家到底是女孩,现在已经去了,难道让她深更半夜空等我?” 他平时没这样呆的,现在一根筋想要找个人说说话。 而在他内心深处,知道王玉书对他有意思,就明白对方会讨好他,会顺着他的意思安慰他。 这才是康昱想要的。 第1114章 透彻 康昱像魔怔了,他现在需要一点肯定,来告诉他自己的想法没有错。 肯定了自己的立场,他才能去和叶妩谈。 “我去一趟吧。”康昱一旦起了这样的心思,就坐不住了。 他急匆匆出门,鞋子也没换,就穿着拖鞋出门了。 王玉书果然在咖啡厅等待着。 这个时间点,店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几名白俄人正在闲聊。 康昱推门而入。 王玉书穿了件粉红色的旗袍,衬托得她一张苹果脸圆嘟嘟的,甚是亲切。 “等了很久么?”康昱问。 王玉书打量他,同时回答:“没有,也是刚到。” 点了咖啡,王玉书开门见山:“你怎么了?” 她如此直接,反而叫康昱讶然。 他说什么呢? 突然之间,倾诉的欲望全消失了。此刻的他,恍然大悟,他并不是想要诉说,而是想把那些委屈告诉叶妩。 若对方不是叶妩,那么他的委屈就成了隐秘,半句也说不出口来。 他笑了笑,道:“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说罢,他呷了一口咖啡,心想自己真糊涂。 顾轻舟问他,到底错在哪里,他现在知道了。 他错在把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想推给叶妩。 他想,这件事里,他最大的错误就是知道问题在哪里,却没想过去解决。 而他唯一能解决的,是去和叶督军谈。 他要慎重告诉叶督军,自己想要娶他的女儿,同时自己也想要认可和事业,不能做他的赘婿。 这是男人之间顶天立地的对话,而不是他为难阿妩的理由。 想通了之后,康昱突然坐不住了,他现在就想去叶督军府。 “康昱,我有件事想要问你。”王玉书却开口了。 康昱回神。 他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却忘记了王玉书。 “什么事?”康昱问。 “我很想知道,你心里是如何看待我的。”王玉书的声音很低,羽睫覆盖住了眼睛,双颊却添了一抹秾艳的红潮。 康昱顿时就明了。 他正在整理措辞时,却感觉面颊一热。 温热柔软的唇,在他脸上贴了下,旋即听到了王玉书的声音:“不要着急回答,你慢慢想。” 她如此表示了,康昱应该很清楚往哪个方面回答的。 康昱和叶妩分手了,随着康昱在叶督军府门口站了大半天,已经传开了。 此刻的他,最是虚弱,必须此刻趁虚而入。 王玉书也做了其他的准备。 就在她亲吻康昱面颊的同时,叶妩和叶姗姊妹俩一起进了咖啡店。 王玉书看到她们俩愣在原地,无辜眨了眨眼睛。 康昱却没察觉,他正背对着大门口。 他想要组织语言,却听到了叶姗的声音:“阿妩?” 康昱一惊。 回过头时,他正好看到叶妩夺门而出的身影。 康昱心中又惊又疼,急忙起来去追。他是穿着拖鞋出门的,此刻跑得太快了,脚下拖鞋不稳,他摔了个大马趴。 他疼得昏天黑地。 康昱摔在地上,半晌才爬起来,一走一瘸去追叶妩了。 叶姗看到,叶妩是上了自家汽车,顿时就放心了。 叶妩没有危险,康昱也追不上她。 瞧见了王玉书,一脸无辜又温柔坐在那里,叶姗气不打一处来。 “你干嘛呢?”叶姗坐到了她对面,低声呵斥,“你明知道康昱是我妹妹的男友,你还敢亲吻他,要不要脸?” “前。” “什么?” “前男友。”王玉书纠正道,“你妹妹和他分手了,还记得吗?” “谁告诉你的?”叶姗微怒。 这件事,叶姗也是才听说。 “谁告诉我的不重要,你妹妹和他缘分尽了,才是重点。”王玉书很认真道。 “放屁,你想男人想疯了吧?”叶姗怒道,“你小小年纪,哪里来的阴招?” 王玉书和叶姗差不多的年纪。 王璟追求叶姗,叶姗却爱慕王游川,此事不少人知道,包括王玉书。 从那时候开始,王玉书就很讨厌叶姗了。 听了叶姗的话,她忍不住笑起来:“比不上你疯,毕竟我可没喜欢你的叔叔!” 叶姗一下子就被戳到了痛处。 这个痛,令她无法呼吸,她脸色瞬间惨白了起来。 王游川…… 她不能回想。王游川结婚之后,叶姗每天都生活在绝望里。她无法放下,又无法得到,每日每夜折磨着她。 她忍无可忍,端起桌上的咖啡,泼了王玉书满脸。 王玉书漂亮的衣裳和妆容,全部弄脏了。 她站起身,没有泼回来,也没有厮打叶姗,甚至谈不上吵闹,只是淡淡说了句:“可怜的女人。” 这句话,比打叶姗一巴掌还令她难受。她居然被王玉书这个小人鄙视了。 叶姗还想要骂,王玉书已经走出了咖啡店,上了自家的汽车。 看着他们全部走远,叶姗慢慢坐下去,内心空落落的,四下里飘荡,没有着力点。 “四叔。”她在极度的痛苦里,王游川的影子反而越发强烈、清晰。 康昱开了汽车,去追叶妩。 然而,叶妩的司机是当过兵的,驾车勇猛娴熟,穿城过巷,很快就没了踪迹,让康昱无从追起。 康昱心中怕极了。 “阿妩,不要误会我。”他猛踩油门,不再追寻叶妩,而是往叶督军府的方向去。 他只要速度够快,就能在叶家的大门口堵上叶妩。 半夜脑子不清楚,又是快速开车,康昱很快就遇到了麻烦。 他的车子差点撞上了人。 对方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被他的汽车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康昱是个知礼懂法的好孩子,故而他停了车,想要给那人一些钱,把此事应付过去。 不成想,对方却深究不放。 “你这种不学无术的大少爷,还敢撞爷爷?”对方抓住了康昱的衣领,一拳挥向了他。 康昱被打得眼冒金星。 他失去了反抗的先机,又被打懵了,彻底没了还手之力,任由那汉子又一拳砸在面门上,他昏死了过去。 很快,街上就安静了。 康昱的汽车停在店铺门口。 翌日,店铺老板早起时,发现自家大门口停了一辆昂贵的小汽车,车门大开,并非稳稳停妥的,而是横在路上。 “真是缺德鬼,我不用做生意?”老板骂骂咧咧。 走进一看,车子里没人。 这样昂贵的汽车,哪怕是放在路上也没人敢偷,一来是不会开,二来是太显眼了,很容易被警备厅逮住。 老板精通人事,见状不对就报警了。 于是,康家的二老爷和二太太就知道,康昱的汽车丢在路上,他人不见了。 这下子,两个老人家急疯了。 第1115章 爱女 康昱不见了。 对于康家的父母而言,这无疑是晴天霹雳。 “会不会是阿妩拐走了他?”康二老爷情绪激动,突然把疑心全放在叶妩身上。 康昱不会无缘无故失踪的。 假如是劫持,汽车又为什么丢在路边?开着汽车走,不是更方便吗? 不是被人劫持,就是康昱自己跑了的。 “住口!”老太爷厉喝。 他们已经找了康昱两天,毫无成效,也去警备厅报案了。 警备厅的人卖康家面子,也是尽心尽力的找。 可他们到底是吃叶督军的饭,这个当口,空口无凭去诬赖叶妩,惹恼了叶督军,岂不是间接置康昱于死地? 哪怕是真有十足的证据,也不能说,何况毫无证据? “你再提这话,才是要真正害死你的儿子!”老太爷把拐杖重重磕在地上,痛心疾首。 众人都听懂了。 可康二老爷没懂,他心知是自己和妻子拆散了康昱的爱情,康昱很痛苦,叶妩也不甘心。 “总要去叶家问问!”康二老爷灰败面容上,浮动几分恨意,“若是咱们到处乱找,叶小姐却知道他的下落,岂不是白费功夫?” 这席话,众人听得咋舌。 怎如此蠢? 叶家在康昱失踪的第一天没有站出来,就意味着他们不会再站出来了。 哪怕他们知道,又跟康家有什么关系? 此事,别说牵扯叶家,就是牵扯任何普通门庭,都要让人家气得暴跳如雷。 这样蠢的话,只有康二老爷能想到。众人都在心里叹气时,康二太太点头了:“对,我要去问问叶三小姐!” 众人愕然。 不成想,没有最蠢,只有更蠢的。 “你们不知道,此事肯定跟叶三小姐脱不了干系。”康二太太哭得眼睛通红,浮肿的眼皮下,此刻有了点暗淡光芒。 他们夫妻俩,一直就疑心是叶妩拐走了康昱。 这种疑心,能存着两天不发作,已经是很克制了。 两天过去了,康昱杳无音信,他们再也镇定不了。 自己做了什么事,自己最清楚,所以康家二老爷和太太最能肯定叶妩的委屈和不甘心,毕竟当时是他们羞辱逼迫了叶妩。 “二嫂,如果叶三小姐说她不知道,你打算如何是好?”康芝冷冷问。 康二太太一下子就暴跳了:“你又没生过孩子,怎么知道当娘的心痛?净说风凉话,你倒是把阿昱找回来啊,你不是能耐吗?” 康芝早已见识了兄嫂的性格,此刻八风不动:“又不是我生的,我有什么本事去找?二嫂,你如此厉害,都能把他生下来,那就去找到他吧。” 说罢,康芝转身就走了。 其他人看着康芝离开,也很想走。 老太爷站起身,拐杖用力敲打了地面,发出清脆刺耳的声响:“孩子还没找到,你们一个个倒是馊主意不断!此事交给管事负责,你们全给我等着消息。谁敢胡乱行事,家法伺候!” 说罢,他走了出去。 他一离开,众人纷纷散了。 只有康暖,留在了她父母身边,道:“爹娘,你们千万别去找阿妩。” “你也糊涂了?”康二老爷骂道,眼泪都快要下来了,“他们全盼着二房倒了,将来少分一份家业。没了你哥哥,二房拿什么给你念书、出嫁,你也跟他们一样傻?” 康暖好心劝解,不成想父母竟然以为她盼望七哥死。 她心里正难受着,闻言心中发涩,心口被堵得结结实实,开不了口再说什么。 她也默默离开了。 二老爷和二太太回房。 两人再去问了管事,得知全无消息时,夫妻俩关了房门,开始小声嘀咕。 “得去趟叶家!叶妩不可能清白,此事一定跟她有关,要不然如何动用了这么多人,都找不到?”康二老爷笃定道。 康家是太原府第一财阀,最是有钱。就连马帮的人,偶然也跟康家打秋风。 七少爷丢了,老太爷派人去通知了马帮,马帮当即帮忙找寻。 马帮的眼线遍布山西,怎么可能没半分痕迹? 康昱又不会飞天遁地。 既然“没消息”,说明背后还有其他人操控。在太原府,康家都买不到的消息,就一定跟叶督军府有关。 “对,你说得太对了。”二太太道,“我们得赶紧去。” 康家如今乱糟糟的,二老爷和太太要出门,佣人不敢拦,管事的没空拦,就任由他们俩离开了。 二人直奔叶督军府。 叶妩听闻是他们到了,就在叶督军外会议厅招待了他们。 会议厅很大,是叶家公事公办的地方。康家二老爷和太太也来过叶家多次,从来没如此被冷遇过。 叶妩始终低垂着眼帘,不肯看人。 不过,她眼皮浮肿,像是哭过了;也略微憔悴,是没有睡好的模样。 可见她也是很担心的,还有点良心。 “阿妩,伯母恳求你,找到阿昱吧?”康二太太拉住了叶妩的手。 叶妩道:“叶家已经派了人去找,伯母您宽心。” “不不,阿妩你肯定有办法的,你帮帮忙,我们康家世世代代感激你。”康二太太哭了。 康二老爷也道:“阿妩,伯父给你跪下,你放过阿昱,你肯定知道他的下落是不是?” 叶妩唇色微白。 她咬了咬唇,后退两步,没有让康二老爷跪她:“为何我要肯定知晓?” “若你也不知,还有谁知道?”康二老爷哀切中,也带着几分憎恨,“阿妩,你不能如此对我们。” “够了!”门口传来叶督军的声音。 叶督军的声音严厉,急促,似雷霆之势压下来。 康二老爷和太太不由自主微微发抖。 “你们觉得我女儿害了你们的儿子,先拿出证据!”叶督军厉色看着他们,眼神似捕猎的豹子,有种嗜血的狠戾,“若是拿不出,我就要问问,诬陷、威胁我的女儿,你们把我放在哪里?” 康二老爷双腿站不稳。 很多的话,他敢对叶妩说,却不敢对叶督军抱怨。 叶督军要他的儿子做赘婿,他也只能忍受着。 “来人,送客!”叶督军大声道,“送他们去见康家老太爷,把这些话告诉他,若是康家拿不出一个态度,此事就别想罢休!” 第1116章 勇气和伟大 叶妩独坐在房间里。 犹豫了下,她去了趟顾轻舟的院子。 顾轻舟等人正在打麻将。 一共四个人:顾轻舟、司行霈、霍钺和程渝。 不过,有个人站在司行霈身后,正在认真看司行霈的麻将。 叶妩进来时,他抬起脸,正是康昱。 康昱的面部被打伤,抹了顾轻舟特制的药膏,已经消肿了,只留下青紫斑斓的伤痕。 看到了叶妩,他笑了笑:“阿妩?” 他心情还不错。 这几天,他一直住在顾轻舟的院子里,把他送过来的人是马帮的,自己人办事,不留痕迹。 外头天翻地覆找康昱,康昱却在这边独享清闲。 叶妩能理他,他很开心。 但是,叶妩却闷闷不乐。她上前,拉了他的袖子。 将康昱拖到了偏厅,叶妩对他道:“你回家吧。” 康昱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 “好好的,怎么又要我回家?”康昱没有动,仔细看叶妩的脸,“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康昱被顾轻舟和司行霈“囚禁”了。 他们不准他走,却把什么都跟他说清楚了。 和王玉书亲吻的事,顾轻舟姑且算康昱无辜,当然康昱半夜跑出来私会王玉书,就犯了瓜田李下,并非那么清白。 “阿妩对你付出了感情,你就要对这份感情负责。这是你求来的,若不是你,阿妩不会陷入这样的境地!”那天晚上,顾轻舟如此对康昱道。 他们失去了委婉的耐心,事事都要说得清清楚楚,让康昱明白。 顾轻舟还以为,康昱也很久才能想通。 她也打算关康昱几天的。 不成想,康昱那时候心思已经通透了。他对顾轻舟道:“我明白的。入赘与否,算是我和督军无言的协议。既然我想要毁约,此事我应该和督军谈,而不是阿妩。” 顾轻舟看了眼司行霈。 司行霈就拍了拍康昱的肩膀,笑道:“小子,孺子可教,是个丈夫。” 然后又对顾轻舟道,“他到底不过二十出头,见识有限。偶然想法不通透,可以理解。把你的学生交给他,是值得的。” 康昱心中,格外的温暖。 司行霈这席话,给了他肯定。他想,哪怕是叶督军的狂风暴雨,他都要承受。 这是他的挑战。 他需得娶到叶妩,他也需要维护自己的尊严,这一切不是等旁人给他,更不是为难叶妩,而是要靠自己。 他想明白了,想要即刻去见叶督军。 “如果叶督军非要你入赘,而你的父亲又不答应,你该怎么办?”顾轻舟又问他。 康昱道:“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会遵守和阿妩的约定。” 顾轻舟就问他:“那好,你现在可以回家了。当然,如果你想多住几天,也没人知道你在这里。” 康昱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想着,自己这一辈子要走很长的路。父亲的血脉,就是家族的血脉,他的堂兄弟们总会有人继承香火。 父亲把希望全放在他身上,甚至为了他去羞辱阿妩,将来他的婚姻难以安宁。 他父母甚至还帮他挑选了另外的妻子。 在这种情况下,康昱和阿妩结婚了,他们也得不到父母的祝福,阿妩婚后的日子可能更加磕磕绊绊。 顾轻舟暗示他,他可以消失一段时间。 而且,顾轻舟派人带他过来,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只是,顾轻舟和司行霈有自己的度量——康昱非要回去,非执迷不悟,他们也不强求,只是在心中对他有了新的评价。 “我不回去了。”康昱道,“雏鸟总要离巢。也许,失而复得时,我父母才会重新考虑儿子的意义。 我是他们的孩子,不是什么狗屁的香火。我存在的价值,不是为他们添个儿子,让他们后继有人。我不是他们的财产,然而他们却不懂。” 顾轻舟道:“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将来别后悔了,觉得我们逼迫你,对你父母太狠了。” 康昱却只是叹了口气。 狠? 父母为了他们的香火和继承人,逼迫阿妩离开他,逼迫他另娶他人,不狠吗? “狠一点好。将来对他们再好一点,他们就知道我孝顺。若是一味的屈服,给他们再多,也无法做个孝子,左右为难。”康昱道。 顿了顿,康昱继续道,“这叫长痛不如短痛,我明白。” 司行霈笑道:“好孩子,在新派的思想里,你这个叫争取自由,反对封建家长。不错,不错。” 程渝稍后一步才过来。 见到了康昱,程渝问司行霈:“你给他动刑了吗?” “动刑作甚?” “没受酷刑,他怎么如此轻易开了窍?”程渝问。 康昱就臊得满脸通红,嗫喻着说不出话来。 程渝又恶狠狠对康昱道:“那天阿妩可哭惨了,你心中没数吗?” “我知道。” “人就是这样,道理说不清楚,就吓唬吓唬他们。”程渝继续道,“你父母的思想,也该换一换了,如今是什么世道?再说了,多少男人结婚后帮衬岳家,什么入赘等落后的想法,根本没意义,你也该换换思想了。” 程渝口直心快,像个小辣椒,说起话来丝毫不饶人。 康昱还真有点怕她。 不管是为了自己、为了将来和父母的关系不至于进一步恶化,为了叶妩,康昱决定躲在司行霈这里。 昨天叶妩才来。 一见面,康昱就把他的想法,告诉了叶妩。 叶妩痛哭不止。 “你以为,我舍得和你分开吗?”叶妩泣不成声,“你总是拿不定主意,我也没了主见。” 康昱拥抱了她。 他内心深处,自责极了。 叶妩哭泣了很久。 眼睛哭得肿肿的,几乎看不见路了。 她离开回家的时候,是顾轻舟和司行霈送她的。 路上,叶妩问顾轻舟:“老师,我有点负罪感。” 顾轻舟还没说什么,司行霈则插话:“负罪什么?” “康家的人急坏了。”叶妩低声道,“不该这样折腾父母和亲人的。” “孩子话。”司行霈道,“你不折腾他们,他们就要折腾你。一个女人家,没心机能活得好吗?” 叶妩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微笑,踢了下司行霈的靠背。 司行霈道:“这是实话。天真单纯的人,就要吃很多亏。你如果信奉吃亏是福,那就当我没说。” 他这席话,倒像是让叶妩心里过了一道坎。 叶妩的内疚,当然不是康家遭受担忧,而是她自己对康昱耍的小心机。 这些心机,都是她自愿的,虽然她现在挺后悔的。 “……老师,王玉书真的喜欢七哥。”叶妩对顾轻舟道。 王玉书陡然出现在康昱面前,看似那么巧合,实则是叶妩一手主导的。 第1117章 爱人的心机 叶妩有着女孩子特有的敏锐。 她和康昱相恋这些日子,早已察觉到了王玉书对康昱不同寻常的感情。 他们全是太原府望族子弟,私下里常有来往。 玉书跟康昱是同窗,二人很亲近。 有一次,叶妩翻看康昱的笔记,发现他笔记有几页字迹很清秀,不太像他写的,就问:“这是谁誊抄的?” “是玉书。”康昱道,“我不是还在孤儿院教课吗?那天正好补课,我得去孤儿院,没想到玉书帮我做了笔记。” “不是你求她帮忙的?”叶妩问。 康昱道:“我又不是第一次缺课,再说这是选课之一,根本不重要,我麻烦人家作甚?” 叶妩敏锐感觉到,此事不简单。 她把那几页笔记,翻过来倒过去仔细研读。 然后,她就看出来了。 王玉书在每行的第七个字里,都埋藏一个字。 把这些字连起来,就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叶妩当时愣住。 有点生气,也有点伤感。 王玉书跟他们认识,康昱从小爱叶妩爱得惊天动地,她肯定也知道的。 在这种情况下,她到底是如何忍受煎熬的? 叶妩发了大小姐的脾气,把那几页笔记撕了,她不想康昱知道。 康昱对此事毫不上心,甚至要求笔记整齐,被王玉书自作主张写上了几页,他看着也碍眼,就任由叶妩撕了。 “要撕得整齐点,别把我前面的笔记撕坏了。”这是康昱唯一的要求。 从那之后,叶妩就很提防王玉书。 哪次有什么单独活动,叶妩都要跟着去,而每次,她都能看到王玉书。 叶妩提出跟康昱分手,康昱在大痛之后,要么彻底死心,要么彻底醒悟。 黏黏糊糊的,叶妩也受不了,像旷日持久的凌迟,她就需要一个痛快。 那天康昱在叶家门口站了很久,不少人知道,叶妩也派人偷偷将这个消息传给王玉书。 果然,王玉书就约康昱了。 王玉书等待了很久,也期待了很久,到了不可忍耐的地步,竟做出急切的趁虚而入,想要康昱在愤怒的时候,占据叶妩的地位。 为了巩固胜利,王玉书还同时约了叶妩和叶姗。 她趁着叶妩进门时,亲吻了康昱的面颊。 王玉书觉得自己得逞了,而这一切全在叶妩的算计里。 她知道康昱会追她,就知道可以避开耳目,将康昱“绑架”。 程渝提出的绑架,是想要吓唬人。 吓唬康家,也吓唬康昱,让他们都明白叶妩的委屈。 所以,这次“绑架”想要成功,必须避开很多耳目,不能叫康家的人查到。 为此,叶妩就利用了王玉书。 康昱果然跑到了司行霈设下埋伏的地方,司行霈也很顺利抓到了他。 没想到,康昱在被“绑架”之前,就考虑清楚了,又让叶妩内疚不已。 所以,叶妩才哭得那么厉害。 她哭过了之后,又有点后悔,不想康家的人太伤心。 今天康二老爷和太太再次来找叶妩时,叶妩没那么生气了,她甚至忐忑不安,宁愿康昱早点回去。 “……阿妩,为什么又要我回家?我们明明说好的,是我自愿的,跟你没关系。”康昱道。 叶妩道:“你父母都知道的,虽然没有证据,他们却明白是我带走了你。今天他们又来了,形容凄惨,我……” 康昱的心,也抽搐疼了下。 疼过之后,他想到父亲的固执,以及见识的浅薄,母亲的无知,就必须把心横下来。 当年,他父母可以不顾妹妹的死活,只想要把她嫁出去,成全自家的名声。康昱觉得,自己是唯一的儿子,父亲为了面子,将来一定会令他痛苦。 “不,我必须挺住。”康昱扶住了叶妩的肩膀,“阿妩,我不能丢失掉这次胜利的成果。我和我父母的问题,迟早是要爆发的。 这次,索性解决了,决不能功亏一篑。我们康家,内部问题也是层出不穷。再等两天,我父母就会明白,我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叶妩不再说话了。 康昱捏了下她的脸:“我曾经想过一走了之的。那时候,你差点订婚了,我接受不了……” 叶妩抬眸看着他。 康昱继续道:“所以,此刻的我并不是最狠心的。再等等吧阿妩,康家很快就会做出让步的。” 叶妩依靠在他的怀里,不再说话了。 在这件事里,叶妩扮演的角色,一直瞒着康昱。 但是康昱知道。 王玉书突然的出现,不是顾轻舟或者司行霈的手笔,而是叶妩的。 他不想让叶妩内疚。 内疚不会让叶妩和他更亲近,反而会想着逃离他,因为只有这样,内疚才能平息。 康昱不打算挑明。 他爱叶妩,胜过一切,甚至他的尊严。 “阿妩,康七,你们俩过来,替我一起看牌,我又输了好多钱,他们联合起来算计我。”程渝在客厅大喊。 认真打麻将的时候,程渝是赢不了的,因为她面对的是三只狡猾的狐狸。 她就需要帮手。 于是,她把叶妩和康昱都叫过来。 康昱就拉叶妩。 他搬个椅子,让叶妩坐在程渝旁边,而他就依靠着叶妩的椅背,一边看程渝的牌,一边观察桌面的情况。 很快,程渝就扳回了一局。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程渝大喜。 这三个字,是司行霈形容康昱的,让康昱总感觉他在唤狗。不成想,程渝听在耳里,深以为有趣,竟然也学会了。 康昱欲哭无泪。 “阿昱,你脑子灵活,以后常来陪我打牌。”程渝赢了钱,高兴极了。 她还塞了一把给康昱,“拿着,买糖给你的小女朋友吃。” “喂,程姐姐!”叶妩不满,“你还要不要赢钱了?” 顾轻舟和司行霈、霍钺全笑起来。 满屋子欢声笑语。 然后,顾轻舟听到了一声冷哼。 尚未回头,就听到身后叶督军的声音:“绑架了人,还敢公然玩乐,你们眼里可有太原的律法?” 康昱一下子手脚发僵。 他站得笔直,想要解释,不成想司行霈却告诉他:“没事,叶督军不是来抓人的。他早已知道了这个计划。” 康昱震惊。 叶督军淡淡瞥了他一眼。 康昱想着,他还有很多话想和叶督军单独聊,却不知从何启齿。如今,机会来了,他必须要把自己的事,和叶督军摊牌了。 “督军,我能和您私下里说几句话吗?”康昱问。 第1118章 让步 康昱想要和叶督军单独谈。 叶督军看了眼他,心想:“如今倒是像话。不知是自己领悟,还是司行霈和顾轻舟教的。” 敢直接面对叶督军,至少此行为很负责。 叶督军不排斥,同意和他谈。 司行霈就道:“去我的书房说话吧。” 他领路,把叶督军和康昱领上了二楼书房。 书房朝阳,又没有拉上窗帘,日光把房间晒得滚烫,一进门就有热浪扑面,不如楼下凉爽。 叶督军认定司行霈是故意的,看了眼他一眼。 司行霈恍若不觉:“你们闲聊,可要佣人送茶?” 叶督军解开了军装的两粒铜扣,走到司行霈的书案前坐下,顺便拿起一本文件扇风。 瞥见司行霈立在门口,叶督军淡淡道:“出去,关上门。” 司行霈随手把门带上了。 康昱立在书案前,手足无措,不知是该站着回话,还是该坐下。 他不知所措的样子,让叶督军略微蹙眉,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下吧。” 康昱如蒙大赦。 叶督军自己打风,眼神落在康昱脸上,声音不高却透出威仪:“说吧,你要跟我谈什么?” 康昱早已准备好了腹稿。 叶督军一问,他很清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督军,我不想入赘到叶家。”康昱道,“但是,我想要娶阿妩,我对阿妩的心意从未改变过。” 叶督军眼眸深邃,不言不动。 康昱瞧见如此反应,心下惴惴。屋子里很安静,康昱怕自己表述不恰当,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督军,若能入赘到叶家,我三生有幸,只可惜我不通军务。” 叶督军依旧四平八稳坐着,手里打着风,风很微弱,他鬓角纹丝不动。 眼神很深,看不出情绪。 屋子里热,康昱又紧张,不知不觉满头出汗。 汗水沿着鬓角滑落,他视线几乎模糊。 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汗,康昱见叶督军始终不开口,就继续阐述自己的想法。 他的意思很简单:他想要娶叶妩,但他不入赘。 叶督军的家业,他不想要。 “督军,我希望阿妩能和其他女孩子一样,有个正常的婚姻。入赘的婚姻,说到底是不好的,我姑姑就是入赘的,她并不开心。”康昱越来越害怕,说话越发口无遮拦。 这句话,他说完了就后悔了。 心想完了,我这是骂叶督军呢,只怕今天这席话白说了,他还要把我撵回家。 不成想,康昱等了半晌也没有等到叶督军的雷霆盛怒。 他偷偷抬眸,睫毛被汗水打湿,视线里略有点模糊,叶督军脸色竟然好转了些。 康昱不敢置信,又擦了擦眼睛。 再看叶督军时,叶督军的表情是松动了。 康昱不知缘故,叶督军内心深处到底哪一根弦被触动? “出去吧。”叶督军摆摆手,“你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康昱道是,恭敬万分退了出去。 他一走,叶督军就打电话到楼下,让顾轻舟和司行霈上楼。 “这屋子好热。”顾轻舟一进门就道,然后又是喊佣人端一盆冰上来,又是拉紧了窗帘。 屋子里光线暗淡,顾轻舟又开了灯。 忙碌一番,屋子里暑气不减。 叶督军不烦热:“好了,坐下!” 顾轻舟和司行霈坐稳,司行霈先开口了:“怎样,督军?要不要我把那小子赶出去?” “不用了,留他住下吧。”叶督军不看司行霈,因为司行霈脸上始终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让叶督军忍不住想要揍他。 他只对顾轻舟说话。 “督军,您这是同意了?”顾轻舟笑问,“康昱是怎么说服你的?” “他说,阿妩应该有个正常的婚姻。”叶督军道。 顾轻舟心中了然。 叶妩没有个正常的童年,这是叶督军内心的痛。 他想把孩子留在家里,也是想多弥补叶妩的。 然而,这真是叶妩想要的吗? 叶妩和康昱吵架之后,心情灰败,叶督军看着难受极了,想要杀了康昱替叶妩泄愤。 转念一想,这也是因为叶妩很爱康昱。 招婿入赘,到底只是叶督军的一厢情愿,为的也是叶家,而不是叶妩。 “六姨太怀孕了,孩子快要生了。”叶督军道,“既然如此,我就做个决定,阿妩不会再招婿入赘了。” 叶家的内部稳定,需要叶督军来维持,而不是牺牲叶妩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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