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不自然地道:“我爹说你手冻伤了,伤哪了?” 他抬起来一只冻得肿肿的手。 她看了一眼,发现他手腕内侧一道红痕,还有些肿,因为是冻伤的,他这只手一直不肯放进被子里暖着,那样只会痒得厉害。 她歪着脑袋看了那道红痕片刻,说:“好像月亮啊。” 一道绯红的弯月。 尘封的记忆如同被这一场绵延炽盛的大火熔断了枷锁,汹涌而来,不断充盈在她的脑海,刺痛她的头皮。 那些作为周盈时的,又或是作为细柳的,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割裂着她的记忆,她记起父亲被斩首的那日,侯之敬原本是救走她的人。 但后来,也是这个人将她推到南州的绛阳湖中,要溺死她。 从那以后,她成为了细柳。 有一位山主,还有一位……师父。 “师父说,” 无数记忆纠缠着细柳这颗坏掉的脑子,剧烈的疼痛几乎牵连着她五官都在抽痛,细柳不知不觉,满眼睑的血红都被泪意冲淡:“我……有一个姨母。” 过往记忆尽数蜂拥而至,但很快,细柳感觉到那只怪物在她颈间那块皮肤下焦躁地顺着血脉往上,她的那些记忆就如同它最美味的食物,它撕咬起来,像是要将她好不容易记起来的东西拆吃入腹。 细柳浑身紧绷起来,她本能地抗拒,然而越是挣扎,她的每一根血管就越是鼓胀,乌布舜看她颈间血管不对,脸色一变,忙道:“孩子!快别想了!再这样下去你很快会死的!” 至此已是整整三个时辰过去,玉海棠乌黑的鬓发几乎结满冰冷的寒霜,她身上笼罩凋敝的寒意,一身的功力都输送到了细柳的身上,她的脸色更加苍白,疲惫极了,一手抓住细柳的衣襟,她冷冷道:“你能记起那些东西,是因为那是蝉蜕给你的回光返照,不要再舍不得那些记忆。你若能活下去,所有的一切,你依旧会忘干净。” 说罢,玉海棠一把松开细柳,接来乌布舜手里的一碗热虫茶勉强喝下去,总算感受到一丝暖意,她下了石床,转身欲往外面去,可走出几步,她又忽然定住,转过脸来:“我给你我全部的功力是为了让你担起紫鳞山的重任,你若敢死,我绝不会放过陆雨梧。” 哪怕是玉海棠一生的功力,也并不能真正地压制住那只蝉蜕成虫,接下来才是细柳与蝉蜕之间真正的较量。 细柳倒在石床上,白霜凝结在她的眉头,甚至染白了她的睫毛,但她感受不到所谓彻骨的冷,只有顺着她的丹田熊熊燃烧的烈焰。 她闭起眼,仿佛在黑暗中与那个怪物相视。 它始终蛰伏在她的血肉里,用那双阴寒的眼,轻蔑地审视着她,没有人类可以主宰它这只高傲的怪物,它厌恶人的软弱,亦不能接受自己竟然要依附在这样的宿主身体里。 可是没有了宿主的气血,它只能死。 它索性疯狂地毁灭一切,先虐杀这个可恶的人类,再死在她的血肉里。 烈火熊熊,它与细柳无声对峙。 它疯狂地撕咬,要她痛,要她生不如死,要她明白她不配做它的主宰,细柳在冗长的对峙中身体紧绷如弓,它仿佛在嘲笑她,顺着她的血脉再往上,它露出尖利的獠牙,就吞噬掉她原本的名字,所有的过去,以及连此时此刻她都要留不住。 可是凭什么? 细柳蜷缩起身体,用尽全力,不顾那个怪物锋利的齿牙,抢回一点残缺的画面,那是月夜山野,有一道声音对她说: “你要好好与你身体里的那个怪物对抗,没有人可以左右你的命运,它也不能。” 蝉蜕被她彻底惹怒。 它在她的皮肉底下疯狂啃咬,无声叫嚣,细柳丹田烈焰四卷,她浑身仿佛都要被这一场大火烧成灰烬了。 她猛然睁开一双血红的眼。 玉海棠不在石室里,乌布舜好像燃了什么香,他此刻在石室外面对几个弟子交代着什么,细柳听不清,但那些声音可以反复割破她的耳膜,耳廓里一时又淌出血来。 那个怪物在她颈侧偏后的皮肉底下鼓动着,疯狂往上,要到她的脑子里去,顷刻之间,细柳凭内力抬起来右手摘下发间的银簪,尖锐的簪头陡然刺入她颈间,这种自己亲手给的痛,竟比虫茶还管用,她一瞬清醒了些,簪头扎着皮肉之下那个怪物,她手猛地往下一划,一道狰狞而血红的口子划至肩上。 那个怪物钻在她的血肉里挣扎,被簪头钉在她的肩里。 即便这样,它也不死。 从颈到肩,那样长的一道血口子,血液浸透了细柳的衣襟,极致的痛,换来她此刻难得的清醒,她忽然冷笑起来。 笑着笑着,她低头看了一眼满是血污的衣襟。 凭着一口不敢轻易泄掉的气,她从怀中摸出来一个小册子,红肿得不像样的手捏起来绑在册子上的那只炭笔,整只手因为这样简单的蜷握而抖个不停。 他那道绯红的月牙痕,是冻伤的。 原来,她真的是周盈时。 细柳笑着,双眼却被泪意模糊。 七年,所有人都在遗忘她,连她自己也什么都忘记了。 但有一个人, 是这世上唯一的,永远会记得她的人。 她几乎看不清翻开的册子,手却紧紧捏住那只炭笔,她艰难地喘息着,血沾湿她的手背,她青筋尽数鼓起,颤抖,却用尽力气,一笔,一划—— “不要忘记陆雨梧。” 第084章 雨水(一) 山门一闭, 洞府当中无人感知得到外面的昼夜变换,玉海棠在中山殿中坐,山中弟子无人敢发出一点声音, 洞中时有滴水声响,那是再多的熏香也烤不干的潮湿水气。 漏刻亦有滴水声响, 无声昭示时间已过去三个昼夜,如今是第四夜, 惊蛰就在中山殿外待着, 他不被允许进入细柳所在的那间石室,第一日乌布舜出来过,惊蛰看见他满手都是血, 神情十分凝重地让人赶紧准备止血的草药,然后再一头扎进石室里, 直到此时也没再露面。 “山主!” 中山殿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整个洞中的死寂陡然被打破, 惊蛰一下起身回过头,在殿门外,他看见那女弟子跪倒在玉海棠的面前。 “谁准你出声的?” 阶上,玉海棠倚靠在椅子里,一手撑着侧脸,睁眼瞥她。 那女弟子一整张脸顿时煞白,俯身叩头, 无声求饶。 无怪女弟子一时忘记山规发出声音,而是玉海棠此时的脸色实在苍白无血, 满鬓都是细密的汗珠, 方才她闭着眼,那女弟子上前送汤她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看上去就像是昏过去了似的。 玉海棠拧了一下眉,冷声:“下去。” 女弟子如蒙大赦,赶紧起身下了阶去,往中山殿外走。 她经过惊蛰身边的一瞬间,惊蛰仿佛嗅到她身上一分药气,再抬头看向中山殿中,玉海棠那张脸实在有些不对劲,她甚至要一手扶住那椅子边沿,才能撑起来身体,端起那碗东西,一口饮尽。 山主武功卓绝,惊蛰还从没见过她这样。 难道她受伤了?看起来并非是什么小伤,否则山主不会连行动也这样艰难,惊蛰收回目光,神情晦暗。 忽的,一阵急促的步履声传来,在这间洞府中,除了一个人以外,无人敢不顾山规疾行,惊蛰一下抬头,只见甬道中走出来一个人,赫然正是乌布舜。 他熬了整整几日,雪白的胡须都沾着些血迹,那双眼睛都熬出血丝来,浑身的汗干了又出,身上就没个干爽的时候,惊蛰见他步履如风,直奔中山殿内去了。 玉海棠听见他的步履声,那双眼睛一瞬抬起来。 因为封住了山门,女弟子们在殿中插的山花将枯不枯的,还有点残损的香气,乌布舜走近,在一只大花瓶前站定,他喘息着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开口:“你知道她做了什么?” 乌布舜这几日不敢有一点分神,昨儿晚上灌了一碗虫茶提神后,到现在他也没顾得上喝一口水,嗓子正干哑得厉害。 玉海棠发髻早散开了,那一头原本乌黑的,长至脚踝的头发已隐有几缕泛白,她一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倾身看向底下的乌布舜。 “蝉蜕想钻到她的脑子里去,”乌布舜与她相视,随即抬手从自己颈部略后的部位到肩峰的位置比划了一下,“她用簪子,从这里再到这里,划出了一道很长的口子,将蝉蜕扎在了她自己的肩胛骨里。” 玉海棠鼻息乱了一瞬。 乌布舜继续说道:“颈部的位置本就很危险,但她自己很聪明,用内功将蝉蜕逼到了一个她相对不受掣肘的位置。” 但哪怕是这样,那也还是颈部,原本就很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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