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总有一股子无论如何都洗不干净的血腥气,任风吹也散不去,实在不好闻。 “难为陈阁老要在这儿跟着我这么个罪官一块儿熬,”中年男人蓬头垢面,一身囚衣沾满了血,他被铁链牢牢捆缚在木桩上,像个立在田埂里的稻草人,“我该认的,都认了。” “倒卖官盐这样的大案我本该向你一一理个清楚,其中牵涉的所有官员都是害虫,此番我奉皇命,便是要彻底清除这当中的所有祸根,澄清庆元盐政,”陈宗贤正襟危坐,继续说道,“你谨慎一些,我也谨慎一些,这样总没错。” 那中年男人闻言却忽然嗤笑了一声:“庆元盐政上那些官就像是粮米袋子里的耗子,哪怕没有我,耗子也始终是耗子,只要还有粮米,耗子就抓不干净。” “花砚想做猫,还想一气儿抓干净所有的耗子,可惜哪怕他是巡盐御史,也挡不住一群耗子的疯狂啃噬,”中年男人话至此处,眼中多出几分不甘的戾气,“但他有个好女儿,我也算是常在河边走,一朝失足了。” “陈阁老您说着澄清庆元盐政的话,但其实您心里也清楚吧?这天底下哪有绝对的干净?” 他在乱发缝隙里抬眼看向那位坐在圈椅里的陈阁老:“就算是周昀那样的猫,不也没抓干净耗子吗?” “王进。” 陈宗贤拧了一下眉。 “啊,” 王进扯了扯干裂的嘴唇,“我险些忘了,您陈阁老向来清廉守正,满朝都知道您那家底儿比脸还干净,有多少俸禄也都接济旁人去了,您还真有可能信‘干净’这两个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宗贤脸色稍沉,他一抬手,左右立即无声退出去,这间刑房中一时只剩下陈宗贤与王进二人。 “我曾劝过你,不要贪多。” 陈宗贤站起身,“但你王大人身为知鉴司指挥使,依仗圣上恩宠,不屑于曹凤声那样的阉党,亦对我的劝告不屑一顾,走到如今这一步,你还能怪谁?” “大概只能怪那位准太子妃了。” 王进舔了舔嘴唇,刺疼令他皱了一下眉,“不过路的确是我自己选的,凭他曹凤声再受圣上宠信又如何?我王进绝不依附那种没根的腌臢货,至于你陈阁老……” 他笑了笑:“‘大燕朝廷千百官,千来飞出莲湖洞,百来应泊白?洲’,听说这是民间的一个歌谣,莲湖洞书院有天下第一书院的美誉,不知多少读书人心向往之,莲湖洞士子如一张密网织在大燕朝廷之中,而网中的每一道缝隙便是出身‘白?三州’的真名士,还有那些莲湖与白?都不沾的寒门士子,其实最多的应该是这种什么都不沾的寒门士子,但他们入了仕途,便总免不了要沾上。” “不是沾这个,就是沾那个,” 王进看着陈宗贤,“但自陈阁老您的恩师赵籍倒台后,白?洲在这朝廷里的势头就弱得多了,哪怕是您多年辛苦经营,若不是七年前有个周昀的案子落在您手里,您也坐不到这次辅的位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您上头,可还有一位陆阁老呢。” 王进什么也不沾,哪一队都不站,这是他做知鉴司指挥使的心得,其实还挺有用,若他没有个贪钱的毛病的话,诏狱也不会从他这个指挥使的老家变成他的坟墓。 陈宗贤扯了一下唇角:“你的为官之道,陈某领教了。” 说罢,陈宗贤拂袖转身。 “那么您的为官之道呢?” 王进的声音自身后落来,陈宗贤停步,他回过头,只见王进艰难地绷直脖颈,说道:“我亦想领教一二,不知陈阁老是否肯给我这个机会?” 陈宗贤定定地看着他。 刑房内炭盆烧得通红,火星子噼啪迸溅,王进神情平静,迎着他的目光:“纵然官府抄家,我亦有一大笔积蓄不为人知。” 他咳嗽几声,喉音浑浊:“我那个贵妃姐姐去年走了,这身死罪脱无可脱,我亦不再奢望,我愿将所有奉上,只求您留我一个血脉,一个就够。” 相似的话,陈宗贤似乎也曾听谁说过,架子上的火盆中火光上冲,火星子扑开来,他冷冷睇视着王进。 “陈阁老奉旨审案,大将军您不能进……” “哎大将军!” 谭应鲲毫不理会他们这些人的叽叽喳喳,大步闯入刑房之内,适逢陈宗贤转过脸来,二人目光一接。 “陈阁老。” 谭应鲲面色清寒,朝他拱手。 “大将军是刚回京?” 陈宗贤看他浑身雪气,“这么晚,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谭应鲲站直身体,一双锐利的眸子在那刑架上的王进身上一睃:“自然是来探望这位知鉴司前指挥使大人。” 陈宗贤没听说这二人有什么交情,一时正摸不着头脑,却不防谭应鲲忽然抄起挂在一旁的一只鞭子,他这个做大将军的臂力非常人可比,就这么扬鞭的一瞬,陈宗贤都感受到了那股拂面而过的劲风。 “谭将军不可……” 陈宗贤话只说了一半,鞭子便重重抽在王进的身上,这份力道之大,立时整个刑房内充斥着王进要撕裂喉咙般的惨叫声。 接连几鞭子下去,王进痛得脊背绷直,仰起来一张脸,双目几乎血红。 “谭将军!快住手!” 陈宗贤连忙伸手去拦,可谭应鲲手劲儿太大,又是一鞭子下去,陈宗贤被他手肘一掼,踉跄地退了几步,后背撞上墙面。 谭应鲲一把扔了鞭子,回头看向陈宗贤:“对不住了陈阁老。” “谭将军,这是诏狱!” 陈宗贤眉目一肃,他站直身体,“不论你与这王进有什么私仇,也不该在这里胡乱动用私刑!” “私仇是没有,” 谭应鲲走上前去,拨开王进脸前的乱发,见他双目充血,痛得脸皮不断抽动,“老子在西北钻沙御敌,这位王指挥使则领着庆元那帮盐官醉生梦死,多少年没见了,瞧这家伙吃得脑满肠肥的,叫那些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西北狼见了,一定馋得流口水。” 他言语之间自有一种武将的血腥气,陈宗贤实在不喜欢这些粗犷的武夫,但听得谭应鲲这番话,他也算是明白过来了。 陆证主持推行的修内令中有一条法令,为补充战事军需,朝廷开放盐引,盐商若自发往西北送粮,即可获得朝廷签发的盐引,凭盐引获取官盐售卖。 靠着这条法令,这几年来西北边境军粮短缺的局面得到了缓解,更有盐商在边境屯垦开市,使得边境一改从前的荒芜,隐有热闹之象。 但今年愿意运粮的盐商太少了,只因庆元倒卖官盐之乱象愈演愈烈,拿正经盐引的盐商的生意被那些四处乱窜的私盐贩子挤占了大半,既然不用盐引也能拿到盐,谁又在乎那到底是官盐还是私盐呢? 今年开春的时候谭应鲲吃了个败仗,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粮食补给不够,行军速度深受掣肘,但建弘皇帝并未怪罪,依旧让他做这个西北大将军在边境统兵。 “好了谭将军,” 陈宗贤心中百转,他面上沉着了不少,“庆元盐政败坏,圣上已严令整饬,这王进定是死罪无疑,你这几鞭子下去,要出的浊气也该出了。” “还有,” 陈宗贤顿了一下,“令弟之事我亦颇为惋惜,只是逝者已矣,听说府上老夫人近来身子不好,谭将军好不容易回来这一趟,却先到这里来泄私愤,实在欠妥。” “床前尽孝,我还有的是时间,”谭应鲲一把松开王进,回过头来,“但是泄私愤这件事,我若不抓点紧人就死了,到时还得去刨坟,陈阁老你说是吧?” “……” 陈宗贤实在不爱跟兵痞说话。 这夜仿佛格外漫长,风雪来势汹涌,拍得窗棂乱响,惊蛰裹着被子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压到屁股的伤处,痛得他一下清醒过来。 屋子里昏黑一片,惊蛰趴在床上暗骂那个叫雪花的苗地少女,也不知道是什么蛇,牙口也太好了点,哪怕他涂了药,屁股也还在肿痛。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砰”的一声,哪怕有风雪遮掩,但惊蛰耳力敏锐,他立即起身点亮烛台,推开门,霎时风雪扑面而来,冻死了他所有的瞌睡虫。 他抬目一望,借着透窗而出的烛火,隐约看见院中已覆了层薄雪,雪地里似乎躺了个人,他立即跑过去。 “细柳?” 惊蛰骤然一惊,他立即俯身去扶她,她冷得像个冰雕,意识全无,一张脸苍白得可怕,任惊蛰怎么喊她也没有反应。 对面屋里的来福却被他的声音吵醒了,披上衣服出来见惊蛰已经背起来细柳,他大惊:“大人这是怎么了?” “你去烧热水!快去!” 惊蛰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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