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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马车辘辘声响,细柳才走进门去,她忽然一顿,回过头,马车已调转了个方向,一行侍者撑伞随车而去。 陆雨梧回到陆府,沐浴过后,便将自己关在了房中,这回竟然连陆骧都不被允许进去,他小心地敲敲门:“公子,您的伤还要换药啊……” 里面没有一点声响,陆骧等了一会儿,仍旧没有听见陆雨梧的一丝回应,他忍不住转过脸去看陆青山,陆青山虽是个沉默寡言的冰块脸,却也不是感觉不到公子的反常,他没说话,眉头却拧起来。 但没人敢贸然进去。 房中,陆雨梧披散的长发未干,湿漉漉的,在灯烛之下有一种丝缎般的光泽,他的脸色很苍白,半垂着浓睫,坐在一张书案前出神。 案上摆着这七年来他自己整理的,又或者是陆骧帮着整理的所有关于周盈时的线索,七年的跨度,却只有零星的几页纸,几封信而已。 他望着面前一盏灯烛。 “你想认她,只会害她。” 玉海棠的声音突兀地闯入他的脑海,用一种嘲讽的,轻蔑的语气破开他的血肉,忽然间他全身的筋骨都紧绷起来,他的脊背犹如弓弦,以这样的姿态持续了许久,倏忽绷直躯体,一手挥开案上所有的东西。 蜡烛连着烛台掉在地上,那些信件纸页也掉下去,连带着案边堆放的书籍、笔架全都未能幸免。 这样的动静吓到了门外的陆骧,他来不及踌躇,一把推开门进去:“公子!” 入目是满地狼藉,陆雨梧就在书案后,撑在案上的那只手冷白皮肤下嶙峋的青筋仿佛积蓄了极大的气力,分缕鼓起,指节泛白。 陆骧一下停步。 外面仍在下雨,只是雨势小了很多,声音沙沙的,他看着陆雨梧在昏暗的一片阴影中缓慢地抬起一张脸来,看了一眼一旁的炭盆。 炭火烧得正红,驱散了早春的寒气。 陆骧才将满地的纸页书信捡起来,便听公子哑声道:“拿过来。” 陆骧赶紧将东西都递到他面前去,下一瞬,他见公子接了过去,半晌,指节倏尔屈起用力,撕裂纸页的声音响起,陆骧大睁双眼看着公子将书信全都投入火中:“公子!您怎么都给烧了?” 作为自小跟在陆雨梧身边的人,陆骧比谁都要清楚这些东西对于他的重要性,撕了它们,意味着什么?他脱口而出:“公子,您不找周家小姐了吗?” 轻飘飘的纸页书信投入炭盆中,顿时引得盆中烧起明亮的火光,陆雨梧看着手中那幅画像,他双指一松,画像被盆中火舌舔舐,吞没它的同时迸发出一阵更亮的火光,那光影照在他苍白而看似毫无情绪的脸上,也许是炭火熏的,他的眼睑隐有泛红。 “不找了。” 跳跃的火光烧尽了画像,而后偃旗息鼓,烧红的炭火上覆盖着一层黑灰,伴随沙沙雨声,陆雨梧轻声道: “再也……不找了。” 第050章 小寒(六) 天还没亮, 一大批人马涌入陈府当中,费聪静伏在暗处看着那一片黑压压的人影,他们穿着知鉴司的袍服, 腰间配刀,簇拥着一位年级还算轻的宦官, 气势汹汹。 “大哥,怎么办?” 身边有人低声唤他。 费聪注视着花厅的方向, 那宦官进去不知说了什么, 陈宗贤便几步走了出来,费聪眉头皱得死紧,不耐道:“什么怎么办?难道你我还能光明正大地跟官府抢人不成?” 眼睁睁看着陈宗贤被知鉴司的人带走, 费聪方才从暗处出来,跑到那管家陈平面前:“平爷, 陈阁老他……” 话才出口,他发觉陈平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费聪心里霎时有了底,他一时缄默,不再出声。 自前指挥使王进伏法之后,如今新任的知鉴司指挥使则是曹凤声的一个亲信,姓马,叫马山, 他殷勤地跟在曹小荣身后:“干爹,此时还要进宫去么?” 他年纪比曹小荣还大个好几岁, 这声“干爹”叫出口他却分毫不脸红。 “入宫?” 曹小荣坐在轿子里, 只有尖细的嗓音传出来,他似乎是笑了一声, “陆阁老可不是这个意思,马山,你机灵着点儿,别净问些没用的。” 马山头皮一紧,忙道:“是,干儿子记下了。” 自他做了这指挥使的位置,知鉴司便彻底沦为了东厂的附庸,他明面上虽是指挥使,可这大大小小的事,他还要请示轿子里这位真主子才行。 马山抬头看了一眼前面另一顶轿子。 这趟不是去宫里,那就是去诏狱了。 宵禁还未解除,外面还是黑的,偶尔有稀疏灯火点缀,趁着风吹开帘子,光影短暂投落在陈宗贤的一张脸上。 他闭着眼,一路上听到很多声音,细雨沙沙声,巡城军的例行询问,又或是他们整齐远去的步履声,也不知道是谁家小儿夜啼,隐约穿透街巷而来。 再往前,除了随行的步履声,什么声音都没了。 轿子落地,外面有人恭敬地唤了声“陈阁老”,请他下轿,陈宗贤睁开双眼掀帘出去,双足落地的刹那,他抬起眼帘,猛然撞见硕大森然的“诏狱”两字,他瞳孔微缩,原本看似镇定淡然的脸上骤然出现一丝裂缝。 “陈阁老。” 曹小荣下了轿子,走到他身边来,朝他作揖,随即直起身将双手拢到袖中,关切道:“您别在这风口上站着,进去吧,里面不冷。” 陈宗贤不是第一回来诏狱,但以往他都是带着差事来的,他看向曹小荣身后不远处的马山,以及那一众知鉴司中人。 “陆证呢?他是听信了什么?竟然什么都不问,就想将我定罪了?”陈宗贤盯住曹小荣,一手指向身后的诏狱大门,“怎么?凭你也敢审我吗?” 他是大燕次辅,陆证竟然连宫门都不让他进,这到底意味着什么,陈宗贤心中已有了一个极其危险的预感。 曹小荣连忙俯身:“哎哟,奴婢不敢,陈阁老您误会了,也怪奴婢没有说得清楚,请你到这儿来原是为了一桩案子,是您审人,哪有人审您的。” 审案? 陈宗贤神情晦暗,一时不言,那曹小荣又躬着身说了许多奉承话,将陈宗贤请进了诏狱大门。 里面气味不太好闻,总有一股潮湿味混着陈旧的血腥气,因为春寒,里面很阴冷,只能多摆上几个架子,日夜不停地烧好几个火盆,刑房里火盆烧得更旺,越走近,越有股炭味,熏得人鼻子干痒。 陈宗贤才走近那道窄门,只见墙上影子将一样什么东西猛然按向另一道影子,伴随“滋滋”的声音猛然爆发凄厉的惨叫:“啊啊啊!” 陈宗贤脚步骤然一顿。 这声音…… 下一刻,他听见一道粗犷的声音在问话:“还不说实话吗?你可知道什么叫做铁板炙肉?等我们兄弟烧红了那张铁板,再将你整个人按上去,那声音只会比现在更美妙……” “我说!我说!” 那个人崩溃极了,哽着哭腔:“别烧铁板了求求各位爷,我什么都说……” 陈宗贤双足生根,难进一步,他闭了闭双眼,袖中双手青筋暴起,转过脸去,只见曹小荣一副惊讶的表情:“哎呀,孙大人竟然要招了?” 他笑吟吟地看着陈宗贤:“陈阁老有所不知,大约两三个时辰前,孙成礼孙大人在明园收受贿赂被抓了个正着,他进了诏狱却什么都不肯说,实在没办法了,陆阁老的意思是,您与孙大人到底是亲家,若请您来劝劝他,说不定他就能招了,眼下来看,却是用不着了。” 陈宗贤已好些天不曾安眠,眼中已熬出了一层又一层的红血丝,他几乎要咬碎牙齿:“既然如此,那我便先走了,我还要入宫,得先回府换身官服,如此才好去见陆阁老。” 他绕过曹小荣,往前走了几步,却听身后那道尖细的声音:“陈阁老何必急着走?” 陈宗贤脚下一顿,回过身去,那曹小荣面上仍旧挂着谦卑的笑意:“还请您在值房里宽坐,陆阁老就快过来了。” 曹小荣说陆阁老就快过来了,但陈宗贤几乎是在值房里坐了几个时辰,诏狱里很昏暗,一旁火盆里熊熊燃烧的焰光快烤疼他的脸,他猜测着,外面应该是天光大亮了。 他早听不见刑房里孙成礼的声音了,这个地狱一般吃人血肉的地方,仿佛从未像如今这般安静过。 底下人恭敬地换上一盏热腾腾的茶汤来,陈宗贤却端着茶碗好似老僧入定,又是很久都没喝上一口。 曹小荣不在值房里,这里每一个人都不敢轻易说话,陈宗贤只能煎熬在自己纷杂的思绪里,直到手中的茶汤再一次冷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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