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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忽然爆发一阵低笑,“沈检察长,你说我是否料事如神,我笃定你今晚必来。” 祖宗压倒性胜利,他笑容自然欢喜,“哦?张老板猜中我计谋,还敢依计划行事,你这份胆识魄力,我很钦佩。” 张世豪伸出佩戴扳指的拇指,压在唇上,意味深长的嘘了一声,“我料准你的棋路,却防错你的棋子。” 祖宗嘴角弧度不断扬起,他心情大好说,“无所不能的张老板,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这一盘棋,我赢得很痛快。” Q爷在两人交锋的功夫,动了杀念,他趁机使眼色命令地点角度最好的堂主劫持祖宗,堂主也是豁出一条命,总好过全盘覆灭,他手不动声色摸进上衣口袋,蜷缩着摊开一把匕首,云南是整个中国的毒品要塞之地,堪称特大癌瘤,十之八九的大麻冰毒,皆是破了西双版纳与景洪的门,流入内地,缉毒卧底灌缝儿似的追杀,毒贩也有应对的规矩,一旦逃不开法网,匕首割颈,可对敌人,可对自己,总之绝不留活口。 堂主的袖绾藏住一半刀柄,尖厉的刀刃直挺挺甩出去,直奔大动脉,可惜未沾祖宗一根头发,被反手生擒,利落的横空扫落叶,堂主在祖宗头顶打了个转儿,还击的余地都没有,重重砸在地面,扑棱起数不清的灰尘。 祖宗抬脚劈下,力道迅猛而锋狠,活生生烙在他腹腔,只听裤子撕拉崩开,一股紫红色的脓血顺着股沟流淌而出,带着一丝呛鼻的恶臭。 这一切发生太快,结束也快,祖宗的身手和残暴令我错愕,我捂住唇,忍了又忍,才咽回作呕的冲动,他无比嫌恶擦拭着刚触摸过堂主的手,“跛子强,东北的地盘上,你可玩不过我。” 他眼尾的锐气亦正亦邪,“你没有第二条出路,想回你老巢,割肉是必然的。我带来一百多人,我肯空手而回,他们也不肯。” Q爷逼上梁山,进退两难,舍了外物实在不甘,不舍熬不出这扇门,他紧咬后槽牙,青筋迭起的眉骨突突直跳,“沈良州,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别把事做太绝。” 祖宗不为所动,吊在屋檐下的油灯经夜风吹拂时明时灭,斑斓的暗影晃荡在他颧骨,魑魅魍魉一般骇人,“冤仇不是你我结下的,我和张老板的梁子你该知晓。谁沾上他,就是我沈良州和东北王法的敌人。” 尾音掷地有声,撞向铁皮箱,回响不绝。 “跛子强,云南当老大,养着一千多票兄弟,够你吃喝了,黑龙江这块地界,我劝你不要再打主意。” 冰池寒泉的潭水不及祖宗眼神阴森刻骨,给Q爷的部下泼了个透心凉,“马仔一个不许少。” 一声令下,条子大批涌入,俩钳制一个,将Q爷的人推搡到墙角,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成排成群,压得眼眶子疼,祖宗的确动不了Q爷,他敢玩横的,沈国安恐怕也吃不消金三角大毒枭的报复寻仇,打个平手各让一步皆大欢喜,Q爷反水,让条子掀了;条子怕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他放了,撂下马仔和货物交差,光杆儿出境。 公事公办后,祖宗为官也精明得很,他吩咐二力给Q爷点了根烟,语气稍软了三分,“邹老板,收工了喝一杯。” Q爷余光横他,没吱声。 张世豪没打款,货物不算他的,Q爷认了,他只能交。不过正因没拿到手,他安然无恙逃了一劫。按道理说条子剿人,抓现形就是证据,一准儿没跑,可张世豪的分量摆在这儿,牵一发动全身,不是钉死在他手里,谁也不能扣他,扣了早晚要放,放了就是麻烦。 阿炳对这个结果敢怒不敢言,他恶狠狠瞪着祖宗,“沈检察长,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与你和沈书记共勉。” 祖宗装糊涂,笑说拭目以待,在我湿鞋之前,我非要推张老板先掉进河里等我不可。 他挥手示意条子将皮箱般出,十八只不多不少,陈列两排,特警操着狙击枪顶住铁锁一挑,箱子盖倏而弹开,锃光瓦亮的黑色勃朗宁在油灯之下影影绰绰,烁烁夺目。 二力抄起一支,鼻孔贴近枪口嗅了嗅气味,确认未装弹药,才递给祖宗,后者接过饶有兴味放在掌心把玩,逆着光束打量,这批枪的构造和国产64式略有不同,两寸三的枪柄,金属磨皮通透而结实,挨虎口扳机处的凹槽精准光滑,军械库副局级以上干部配置的德国勃朗宁远没有这么顶级,射程和质感都逊色,祖宗掂了掂重量,“好货色。” 他眉开眼笑,朝张世豪抱拳拱手,“张老板,多谢你对市局和检察院的贡献。这笔情,我一定找机会还你。” 大势已去,张世豪冷笑不语,他栽了。 不至于溃败得全盘皆输,终究根基深埋在东北的黄土地里,祖宗凭借一己之力连根拔除,并非易事,说白了,省军区不插手,中央不下令,张世豪这级别的土匪,断断死不了。 只是成王败寇,经此一战他元气大伤,东三省的黑社会算是有下酒菜了。 阿炳指挥着马仔有条不紊撤退,二力也带着条子井然有序退离至五十米开外,整个过程维持不足一分钟,我和祖宗擦肩而过的刹那,不由自主放缓脚步,偏头看向他,怒海盛入他瞳孔,断壁残垣,无限荒芜。 他再无半点情分可言,狞笑着唤了句程霖。 连名带姓,恍若钢刀利叉,刺进鲜活柔软的心窝。 我怔怔愣着,似乎在看他,又似乎透过他,看别的什么。 看他给我的春花秋月,给我的猜忌凉薄,给我徘徊不定的爱与恨,欲与罪。 他丝毫犹豫不曾有,薄唇吐出残忍至极的话,“再有下一次,我会亲手废掉你。” 我四肢百骸狠狠一晃,张世豪反手揽住我腰肢,他越过我头顶,面上在笑,腔调却发了狂,“沈检察长不要乐极生悲,人是我的了,岂有你废掉的资格。” 他轻抚我冰冷僵硬的脸颊,将我一步步带离祖宗身旁。 时至今日,我和祖宗风月里情深似海,面目全非,无穷疮痍。 在复兴7号登陆哈尔滨掀起狂风巨浪前,张世豪与祖宗最后一场博弈,以邪恶一方惨淡收场偃旗息鼓。 下山驶离水甫仓库的途中,几辆车内的马仔异常平静,懊恼和失意充斥着每个人面孔。 我伏在张世豪肩膀,身子止不住颤栗,起先很轻,尚能控制,而后愈演愈烈,他牢牢抱着我,也压不住我胸腔绝望渗出的啼哭。 东边彻底沉没的天际,黯淡的路灯无力点亮,在漫无尽头的黑夜苟延残喘。 张世豪问什么时辰。 阿炳说凌晨一点。 他估摸了片刻,“甩掉后面的车,去南郊地下仓库。” 阿炳一愣,“现在吗?” 他没得到回应,张世豪乏极了,他一手搂着我,一手支撑额头,臂肘抵在门把,半睡半醒的阖着眼帘。 我顿时止了低泣,微微抬头,透过玻璃的倒映,端详着外面全然不认识的街道,张世豪东北的生意干了许多年,不过人在外地居多,一年前他卷土重归哈尔滨安营扎寨,势头猛得惊人,祖宗豢养的一群死士暗中调查过,张世豪有一处仓库,建立在地下,一半囤货,一半作为死牢,专门解决对他不利的异己,可谓神不知鬼不觉的做掉。 这处仓库,整个黑龙江翻得底朝天,杳无踪迹,原来在最不可能出现的南郊。 东南西北四郊区,环绕着哈尔滨市区,其中属南郊最繁华,政府划归为贸易基地和新园区,谈不上寸土寸金,也是颇受瞩目,简直眼皮底下玩儿火。 144 他察觉怀中的我安分了许多,伸手格外轻柔拭掉我眼角泪珠,好笑又无奈说,“哭什么。” 我才止住的啜泣又有卷土重来的征兆,一串含糊不清的字吐出齿关,眼眶立马变得水汪汪,他食指压在我唇上,语气严肃几分,“不喜欢你哭。” 我一时哑了声息,大颗泪珠坠落他手背和虎口,时而温热,时而寒凉,他被我磨得毫无办法,手掌包裹住我下颔,几行水痕尽数没入他掌心,吞噬为乌有。 “我从没想过,我和良州会走到这一步。” 外人眼中分崩离析,宁死不回的决裂。 他冷冰冰的反目,我不迟疑的背叛。 一年零十个月,一刀两断,爱恨成灰。 爱过吗。 女人一辈子什么都能装聋作哑,糊里糊涂,唯独情字,碰了便讨个结果。 我死来活去,撬不开祖宗的口。 他那一句弥足珍贵的喜欢,何曾跳出利益,许我半点真。 “要回去吗。” 我一言不发,舌尖险些咬出血,张世豪炙热的鼻息喷洒我脖颈,溶蚀在胸膛剧烈的颠簸起伏里,“他哪里好。” 他唇舌含着我耳朵,一声比一声重,幻化为石槌,砰砰地朝心坎儿砸,“你要什么,我给你行吗。” 我额头深埋他领口,抽噎着不回应。 “你说出来,我都会给。” 他用力拥抱我,像是要将我揉进他骨骼。 佛说,奈何桥的南与北,有酸甜苦辣四碗汤,游荡黄泉路上的魂魄总要喝一碗。 酸甜是冷的,苦辣是热的,半糖水半黄连,冷暖皆自知。 我曾问他,兵戎相向的一日,他是否会杀了我。 张世豪说永远不会。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我摩挲着他每一丝烫手的细纹,“他不要我了。” 我艰难哽咽讲着每个字,“我已经没有价值,在你们的争斗里。” 他沉默。 “他是怎样的人,我很清楚。不要的东西弃之敝履,也不会拱手让人。张世豪,你把我还回去,为时不晚。” 我无力窝在他胸口,不知哪来的刺痛,穷凶极恶的扎在心里,他颤动的五脏应和着我的心跳,似乎合二为一,彼此相溶。 他一缕缕别开鬓角散乱的长发,捋到耳后,“越是精明的男人,越喜欢在女人身上栽跟头,我还未栽过一次,我也想尝尝滋味。” 胸腔横亘的巨石蓦地粉碎,裂成了一粒粒,刮起漫天风沙,迷了人的心。 我死死揪着他衣襟,大笑蜷缩成一团,笑着笑着,便淌下眼泪,热乎乎的酸涩之意,腐蚀了一路风尘练就的坚硬心肠,成群成行的打湿了脸庞。 我倒着自下而上瞧他,狡黠如一只偷了野鸡解馋的千年狐狸,“张老板输了,可不要哭鼻子。” 他这样笑起来也不丑,清朗好看得很,“不会。” 我懒得分辨他不会输,还是不会哭,我骨碌翻了个身,趴在他腿间,把玩他得皮带扣,“也不许恨我。” 他俯身用牙齿叼下发顶一枚不知何时夹住的枯叶,“失去全部,不是还有你吗。” 车打马而过,穿梭在荒芜人烟的林间,万籁俱寂,他嗓音恍若时钟,世间的哪一角落,也逃不开他。 “小五,我有你就够了。” 车行驶了许久,停泊在一栋歇业的屠宰场外,横生的杂草遮住了院落原本的模样,到处黑漆漆的,像一个没有生灵的洞口。 阿炳打了通电话,很快卷帘门从里面拉开,几个马仔探头探脑得东张西望,确定无人埋伏,才将我们迅速迎了进去。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条子翻遍黑龙江偏生挖不出地址,警犬和侦查仪齐齐上阵,败得彻彻底底,原来这栋照常营业且生意红火的屠宰场,遍地生吞活剥的畜生血皮,竟掩埋着一座不见天日的黑窟窿。 马仔前方带路直奔地下,拐了几道错综复杂的弯,仍望不到尽头,距离地面越远越是寒意逼人,四周墙壁好似挂了冰块,无声无息的渗透,气温骤然降了几度,阴森森的呛头皮。 关闭的第一重铁门打开,生了锈的两扇栏杆在晃动中摩擦,发出吱扭的钝响,两旁驻守马仔齐刷刷鞠躬,异口同声高喊豪哥,震得我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幽暗的橘光若隐若现,盘桓整条长廊,往前走了十几步,第二重门推开,数百平气势恢宏的基地,瞬间映入眼帘。 扑面而来的撼动山河之感,使我无法想象,如此磅礴的工程,如何隐瞒条子神不知鬼不觉得修建完成,时至今日不曾败露,简直是不可能的奇迹。 阿炳并不明白张世豪此番前来的意图,只能在身后跟着,他按下一只钉在木桩顶端的按钮,面前一堵墙缓缓朝一侧移动,发出轰隆隆的巨响,那只被触摸的木桩很不起眼,更像是装饰物,类似酒店大堂的汉白玉柱子,未曾想是地牢的机关,木桩彻底沉入地底,墙壁也完全挪开,不大不小的几十平暗格,堆积着十八只铁皮箱,上下两层紧挨墙角陈列,金灿灿的方锁封死了孔缝,在一簇微弱的光束里忽明忽暗。 阿炳指了指随行保镖的手电筒,“熄了它,点灯。” 地牢由于装载易燃的白粉和军火,素日能不通电便不通,进入寻亮,只有蜡烛和手电,保镖掏出火柴划了一根,摇摇晃晃的油灯扣在玻璃罩里,白烛霎间灯火通明,掉落了墙皮的房梁通着无数缆线,连接着门后的塑料椅子,椅子正中央竖起一根手腕粗细的电棒,锥子头染着干涸的血渍和墨绿色胆汁,斑驳琳琅的景象触目惊心。 这些箱子的外观我莫名觉得熟悉,好像才在哪里见过,阿炳的反应极其敏捷,他探手捞起两支,“豪哥?”再三查验依旧一副不可置信,“这是老Q那批货?” 我闻言瞪大了双眼,一支支,一箱箱,循着记忆吻合,生怕遗漏丝毫细节,我比阿炳更惊讶,这么险峻的事态,这么棘手的买卖,连他身边最亲近的心腹也不知情,张世豪瞒天过海偷梁换柱,那么老Q呢?他的货被掉包了,他都毫无察觉吗?看他和祖宗在水甫仓库寸土必争的架势,他显然以为被收缴的那批枪支就是真正的交易货物。 张世豪淡定从容,神情无波无澜,修长白皙的手指一一掠过近在咫尺的铁箱和枪支,“复兴7号明晚登陆,虚晃一枪安抚了条子,接下来这场硬仗只准成功,不许失败,否则不止你们,我也活不了。我和老Q的梁子结下了。盯紧云南的局势,凡是那边进港的货物,一律严查,他早晚要往我头上扣一顶要命的帽子。沈良州拿到一批高仿德国的枪支,当时得意忘形,过后他会查清,届时复兴7号已成定局,抵死不认。” 阿炳说明白。 直到这一刻,他眉目的震惊仍未褪去,这笔买卖实在惊险漂亮,堪称殊死一搏,临门一脚,输赢分毫之差,赢家精妙绝伦,输家虽败犹荣。我讶异张世豪独自一人颠覆了整盘被白道逼入死路的棋局,毕竟从头到尾,他的劣势太明显。 城府之高明难以捉摸的他,曾说过一句话,东北斗得过土皇帝,唯有他和关彦庭,而他的优势在于,他不必忌讳任何,他就是个土匪,厮杀耍浑理所应当,他几乎不存在劣势,而关彦庭的优势在于军权,也恰恰是扼死他的劣势,铁骨军装之下的参谋长身份,令他在漩涡里逢赌必输,他只能操纵幕后。 隔天傍晚阿炳来别墅接张世豪,去皇城会所,Q爷和沈良州刚散席。 我正好窝在他身旁看一本书,诸葛亮的战事文选,一本竖版的藏书,不可否认,张世豪绝非粗俗的黑老大,他工于心计,精于谋略,这些战场的招数,哪一样都难不倒他。 他指尖掠过草船借箭的典故,“借什么。” 我说借东风。 他笑问谁的东风。 我不明所以,疑惑盯着他,他说自己的东风,不浪费吗。 我倏而合住书,托腮抵在他肩膀,媚眼如丝反问,“对手的东风,他怎会允许风向刮给你呢?” “风不刮,我调整船的位置找风不行吗。” 我面色未变,心里咯噔一跳,怀疑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隐情,他似笑非笑捏起我下巴,端详了我容貌半晌,猛然吻住我的唇,他吻得凶残,吻得不容反抗,也一度吻得我理智沦丧,濡湿火热的津液百般交缠间,我大脑浑浑噩噩,依稀听到他说,让我等他回来。 明天字数多,继续大反转 145 你演得很好 张世豪离开不久,我也跟着出了门,打发保镖并不难,阿炳对我的戒备通过军火一事有所改观,他不下达死命令盯紧我,保镖断断不会不识趣。 我飞快挤入晚高峰的街头脱身,拦了一辆出租,直奔市区的清风茶楼,根据手机接收的短讯提示,抵达二楼走廊尽头的红厢房。 门口有两名马仔驻守,他们认得我,毕恭毕敬鞠躬,抬头时警惕扫向我身后空空荡荡的来路,“程小姐,您自己吗。” 语气疏离半点不似从前那般自如,也难怪,千丝万缕错综复杂的三角关系,连我都时常迷惘,何况局外人。 我反问不然呢。 他们推开门,笑着说,“您担待,特殊时期,咱不敢松懈,犯了丝毫差错,东北的天头都变了。” 我二话不说收回视线,径直跨了进去。 屋子里十分死寂,静到我的呼吸声心跳声清晰可闻,也只是那么一阵儿,隔壁成群的男人叫骂打透墙缝渗了过来,倒热闹非凡。 清风茶楼不是好地方,当地有点脸面的地痞蛇头,扎堆打家劫舍的销赃场所,周围密集的居民楼是天然的保护屏障,风声一起,浑水摸鱼大有人在,当地的条子管不了,也懒得惹一身骚,于是愈发的猖狂,几乎摆在明面犯事。 约在暴乱之地见面,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门从外面关合,我目光触及面前一道敞开的屏风,试探深入的步伐戛然而止,后方隐约传出淅淅沥沥斟茶的水声,人便在屏风的隔断里面坐着。 我眯眼注视许久,影影绰绰的轮廓宽厚结实,高大模糊的影,与屏风边缘持平,裸着几根发丝,我实在太熟悉,即使他化为一滩粉碎的浆,我都辨不错。 “你来了。” 三个字打破满室寂静,四折环绕的屏风往一侧聚拢,露出男人上半截身躯,他来不及换掉制服衬衫,深蓝色经灯火一晃,晕染成了墨黑,衬托得他姿态英武挺拔。 我曾近乎癫狂偏执的爱他不可一世的矜贵,爱他眉目清明端庄,爱他指挥侦察时熠熠生辉的潇洒,甚至爱他床笫欢好的张扬粗暴。 这些爱,哪会破灭得如此之快,它只不过跌宕在风雨飘摇中,使我失去了最初的力量。 他未抬眸,慢条斯理过滤着煮烂的茶叶,一根根择出壶底,精细而专注,我一动不动候着,站得脚底发麻快要撑不住时,他终于开口,“他信了吗。” 我一激灵,脱口而出,“应该信了。” 他无比满意,“你那晚红着眼睛,埋怨绝望的模样,演得非常好。” 他停顿两秒,“我都当真了,自然骗得过他。你戏弄男人的本事,我一向放心。” 褐色鎏金的壶嘴倾泻出一缕浓茶,浇注在杯盏内,涟漪四起,哗啦啦的声响抨击着五脏六腑,像是戳入一块火烧火燎的烙铁。 我攥紧拳头,斗争犹豫了好一会儿,有些事本应该我说,一旦从旁人口中挖出,便是我的麻烦了,我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冒险,祖宗的怒火我吃罪不起。 “你在水甫码头扣押的那批军火,是高仿。真货张世豪提前掉包了,连老Q也不清楚,由此证明云南那头也有他的人马,而且足以支撑他暗中运作一场庞大的风浪,你务必不要掉以轻心。” 祖宗捏着杯盖,拂了拂水面荡漾的叶末,窗外的桂花受不住接连几日的秋雨,成片的凋零,坠入泥土的一朵两朵,花瓣还沾着寒霜。 茶水过喉,或许太烫,祖宗吞咽很吃力,他哑着声线说,“我知道。” 这个回答我顿时一怔,“你已经发现了?” 他端详着茶杯描摹的花纹,“不让他认为我彻底上钩,钻进他的圈套,拿了假货沾沾自喜,我怎么和他夺更大的买卖。他将计就计,我不能一计又计吗。军火他看似不在乎,其实他一支也不肯割舍。他的贪婪,决定了复兴7号必出事故。他不可兼得。” 祖宗嘴角弯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狞笑,藏着阴恻恻的刀光,他越是笑,我越是心惊胆颤,我宁可他暴戾,把东西摔个稀巴烂,我非常了解他的笑在当前时机意味什么,酝酿阴谋,杀机和猜忌。 “真货放在哪里。” 我说地下仓库。 祖宗喝光一整杯茶水,“地址。” 我抿唇思索两秒,当机立断,拖得越久反而越失真,越像隐瞒了他内情,“张世豪千难万险才搞定这批军火,心腹阿炳都不知晓,何况是我。” 祖宗蓄满第二杯,不阴不阳问是吗。 我掌心大汗涔涔,硬着头皮说是。 祖宗的阴晴不定,这两年我领教了多次,不至于吓得溃不成军,他沉吟两三分钟,面色无喜无怒,“也对。” 我兀自松了口气,“我不能耽误太久,良州,万事小心,平安为重。” 他淡淡嗯,我转身要走,刚迈出两步,手摸到门把的霎那,他忽然唤我,“阿霖。” 熟悉又陌生至极的称呼,我脚步仓促一顿。 陶瓷杯底触及茶桌,弱化了一切声音,脆响自背后响起,我脊骨电击般的颤了颤。 “你现在真的忠诚于我吗。” 轰隆隆的霹雳隔空炸开,震得耳膜痛痒,我受制于祖宗不知藏于何处的眼线,受制于他的官权,他能给我的名分,我不该生二心,我也受制于张世豪的柔情陷阱,风月大梦,我何尝不贪。 我深呼一口气,扭头坦荡从容的神色无懈可击,“当然。良州,你有几分真心娶我,我也有几分真心忠贞你,爱人会越来越像他的作风。” 我笑得明媚,胜似春光,胜似秋月,祖宗盯着我半晌,“什么时候起,你温顺服从的样子,也流露出算计。” “你多虑了,我依然是程霖。” 我嗓音略虚弱低沉,“跟了你两年,忘乎所以的程霖。” 我推开门,无视两个马仔,飞奔逃离了茶楼,如同有厮杀我的洪水猛兽在追逐,让我喘不过气,我不知自己逃避什么,为何与祖宗独处,会如此窒息。 可那感觉实实在在的折磨我,吞噬我,包裹我,四壁坚硬困顿,我无法突破,唯有向着头顶的一束光亮,不顾一切奔跑。 我回到别墅,特别留意了车库,阿炳接张世豪去往皇城会所的车,又停在了远处,他回来了。 我看下时间,整整三小时,他竟赶在了我前面。 我用力拍打脸颊,拍出两团红晕,装出一副不舒服的假象,倘若保姆问起,我推脱染了风寒,她结合我的病态必定深信不疑。 我十分倦怠迈进玄关,保姆听见动静迎了出来,“程小姐,蒋小姐在张老板书房,您稍等,厨房熬的醒酒汤好了,您端上去。” 她没问,我也顺势不提,我一边脱外套一边瞧了二楼一眼,几扇门静悄悄的,同一屋檐下,我才来几天,莫说她的风头全被抢了,连自己男人的面儿都见不着,她沉得住气才怪。 “他喝酒了?” “应酬场,抽烟喝酒女人,哪一样也少不得。” 我笑说你懂得还挺多。 她踮脚把我外套挂在衣柜里,“跟着张老板做事,他的起居习惯我总要了解的。” 听她口吻或多或少知道内幕,我避重就轻问,“蒋小姐不是笼中雀?” “哪能。张老板不养废物的,包括女人。鲁小姐都和蒋小姐比不了。” 保姆似乎怕抖落过头惹麻烦,她话锋收敛极快,笑眯眯说炉灶炖着汤,别熬干了。 她匆忙跑进厨房,我站在原地琢磨片刻,又一次看向二楼,打定主意走上去。 房门虚掩,弥漫着袅袅暗香,我脚尖抵开一道缝,何止外面静,里面也如若无人之境,若不是我真切瞧见斜对我的蒋璐,十有八九当保姆唬我。 书房的窗子朝西,此时日落黄昏,垂死的夕阳低挂在梧桐树梢,将沉之际,张世豪负手而立于万丈霞光内,他穿着米白色的毛衣,远远一望,温暖而不真实,恰似飘渺的尘埃为他镀了一圈虚幻的金芒。 他右手托着一支三寸长短的玉如意,和田玉的材质,乳白嵌着翠绿,尾端一点蓝,温润透彻,当真是世所罕见的好东西,他爱不释手把玩,包括那淡淡的微不可察的裂痕,他也喜欢。不知蒋璐主动上来,还是张世豪授意,他们无话可说,又莫名的和谐平静得很。 我耐心快被这份沉默耗光时,蒋璐轻声说,“豪哥,天津来了几位政府高官视察,哈尔滨的两院一把手在风月山庄设宴,京城的消息能打探一些。我今晚不归,你有吩咐让阿炳支会我。” 官场的交际,是首屈一指的大场面,蒋璐一人独当一面,恐怕不是两把刷子,而是好几把刷子。 张世豪不曾理会,他将玉如意迎着光影,饶有兴味观摩,“你有事瞒着我吗。” 蒋璐眉头一凛,旋即平复,“豪哥,你怎么忽然这么问,我做每件事,不都是你的指示吗。” “你只回答有没有。” 含糊不清的问话,任谁也不会不打自招,“没有”二字才从蒋璐唇齿挤出,坚如磐石的玉如意严丝合缝扣在她左脸,把蒋璐打得原地转了一圈,直挺挺踉跄一跟头,她一脸麻木和错愕跪坐地上,单薄的身子僵硬得犹如被按了静止键。 她面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起一层惨烈的红霜,清晰横亘在下巴和眼尾,长长的一条猩红。 蒋璐目光定格在张世豪风平浪静的面容,她有些迷茫,他怎会打了她还无所动容,他怎会力道如此凶猛,那一杆玉如意,把她望眼欲穿的情意打得烟消云散,她颤抖阖动着嘴唇,手不敢触摸,又不由得触摸,仿佛那股灼痛是她的臆想,现实远不曾这样残酷。 张世豪居高临下逼视她,“我最后问一遍,这两天发生的事,与外人勾结,有没有你参与。” 蒋璐比我想象中嘴硬,骨头也硬,她和鲁曼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她仰头面不改色一字一顿,“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没有容不得程霖,是她恨不得将我扫地出门,设计陷害我。这么多年我不争不抢,她在你心里的分量,我会明知故犯吗。” 她低低嗤笑,一脸绝望,“我以为豪哥了解我,原来情爱可以让男人如此装聋作哑,甘愿蒙蔽双眼,偏信别有图谋的歹人。” 张世豪将玉如意搁置在架子上,他单臂撑住椅背,目光炯炯俯身,“水甫码头交易内幕,你吩咐风月山庄阿吉透露给沈良州,他带领条子夺了我的军火,复兴7号即便登陆,我未必有筹码扛。没有武器,我拿什么同白道斗。” 他波澜不惊的腔调下,是穿膛的利刺,“阿吉在地下死牢,你要见他一面,对峙吗。” 沉甸甸的指控令蒋璐申冤无罪的执着土崩瓦解,就一瞬间,她撕下了清高曼丽的皮,露出惊惶之色,她呆滞良久,她不明白,她缜密策划精准实施,究竟在哪一环节泄露,她这辈子唯独为利益,为未来糊涂背叛了仅仅一次,也逃不过张世豪一双可怕的洞穿所有的慧眼。 蒋璐瘫倒了身子,她爬出几米,匍匐在张世豪脚下,颤抖着抓住他裤腿,她面孔是数年光阴蹉跎的干枯,秀美却了无生气。 何来生气,这世间多么艳丽绝伦的花,禁不住无雨露甘霖的沙漠璀璨和腐蚀。 “豪哥,你相信我,我绝不是他的人。我和沈良州素不相识。” 面对她的眼泪张世豪无动于衷,“你当然不是,否则你根本不会跪在这里。” 146 这话仿佛一根刺,在蒋璐最脆弱的地方扎上一针,心脏痛得骤缩,她不可置信看着冷血至极的张世豪,哽咽问,“豪哥,你要杀我?” “我的规矩你清楚,谁也不例外。” 她愣怔了半晌,伏地时哭时笑,几分癫狂几分崩溃,苍白的面庞满是哀戚,“你不信我。这么多年,你宁可相信她,也不信我。” 她反复念叨着,越抓越紧,西裤被她拉扯得褶皱丛生,她不敢撒手,她怕一旦撒开,她就再也触摸不到这个男人,即使辜负了她的情,她的人生,她也无法抽离。 强烈的崩溃冲击着蒋璐的瞳孔,密密麻麻的血丝犹如朱红的胭脂,顷刻间涌了出来,“难道我的忠贞,一回过错便抹杀吗?豪哥,我和鲁曼要的东西不一样,我和她拥有的也不一样,你给过她一丝放纵,你明知她是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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