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两道硝烟四起,他躲到僻静的山水间堂而皇之图了个清静潇洒。 我脑仁嗡嗡作响,一把推开横在身前的侍者怒气冲冲往里闯,倘若关彦庭在军区避而不见,我好歹痛快,逆境中谁不想法子保乌纱帽,可这副场面摆明了他对复兴7号的原委了如执掌,安分并非不趟浑水,而是坐山观虎斗等着捡果子吃。 我一早怀疑他是幕后兴风作浪的主谋,除了他,还有谁如此沉得住气,运筹帷幄。每一招棋不显山不露水,却擅于挑拨,步步险中求胜,他的省委一职何尝不是算计得来,沈国安何等阴险毒辣,也马失前蹄沦为过他的囊中之物,遇事轻狂的祖宗被蒙在鼓里,绝非无可能。 我阴阳怪气对赶来迎接我的张猛说,“你们参谋长,是谈应酬还是找乐子呢?” 张猛挪开木栅门,挥手示意侍者和武警退下,引领我走向一条狭窄幽僻的石子路,“参谋长升任省常委,有些场面交际,不得不赏光。” 仕途过分拉帮结派,过分独善其身,都是大忌,前者引发上面猜忌,后者引发同僚不满,总归,适度粘羽毛才是为官之道。 在关彦庭左侧落座的男人,六十岁出头,样貌刚硬,隐约透着一股大刀阔斧半生戎马的气场,他似乎职务颇高,抑或军龄很长,对关彦庭并不敬重,随意得很,伸手在他肩膀拍了两下,“彦庭,进入省委后,你可是大忙人了,我的副官找过你几次,你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往后约你吃茶,是不是连我,和咱们退二线的老司令员都要排队打报告啊?” 关彦庭露齿笑,一口皎洁的白牙在阳光下烁烁夺目,“阎政委说笑,我是在部队的扶持下才有今日,您老功不可没。老司令想见我,我哪怕从被窝爬出去,也不敢怠慢。” 其余一群省委副手附和大笑,“关参谋长在省委大会上,同沈书记据理力争,非要增加三个军政的提干名额,就是为部队谋福祉,这份心思难能可贵。” 阎政委端起茶杯浅饮一口,“结果如何。” 所有人忽然哑了声息,像是察觉到失言,一时片刻又圆不了场,关彦庭不着痕迹瞥向他们,面不改色说,“沈书记把持省委,我只能提议,敲定与否,还要等消息。” “怎么。”阎政委指着他,神色讳莫如深,“彦庭啊,你也和我来这一套。你与沈书记不合传闻,由来已久。冲着打压你的舆论,你提议的人,他必定卖你一份薄面。” 他说罢吩咐秘书将一张名帖放在桌上,戳了戳边角的落款,“你们共事过。” 关彦庭不露声色看他,垂眸扫视帖子,猜个八九不离十,他勾唇掀开一点,笑容顿时加深许多,“文团长。” 我瞳孔猛缩,文晟的门路倒不小,走后门走到关彦庭上司阎政委这儿来了。 “你知道,他父亲是省最高法院的副院,仕途人脉极广,文晟从属部队,你这里不通融,他升不了中将。有些事看在他父亲颜面,还有他那个当土皇帝儿媳的妹妹,手不抬也得抬。” 他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和关彦庭碰了一杯茶,“官场,太多身不由己,你也该明白。” 中将,东北无上将,这是封顶的军衔了,兵符在握,分食关彦庭的军权,将黑龙江置于自己覆巢之下,文家算盘打得真好,这样一来,文娴的沈太太之位,坐得岂非更牢固。 这位置哪怕不属于我,也断断不许她得到。 “阎政委,与文德交好吗。” 张猛直视这一幕一言不发,我笑了笑,“文家早晚会倒,一是沈书记不容,二是张世豪与祖宗斗得凶,沈家半点飘摇,必定拖人下水,谁最亲近,头一个跑不了。届时与文家来往密切之人,也会遭受波及,关彦庭无妨得罪阎政委,既然是文家一条绳上的蚂蚱,关系生分些,才会避免更深的人情债。” 他思量片刻,“程小姐的话,我会转达参谋长。” 关彦庭素来圆滑,他既不当场拒绝,也不答允,而是谈笑间揭了过去,阎政委死抓不放,显得别有用心,也就按下不提了。 他们之后没有再打球,赶时间出席副市长做东的饭局,关彦庭起身送行,那些人朝外面走来时,步伐迈得很快,我已然来不及回避,走动只能让自己更显眼,我只好立在原地故意掩唇,遮住自己样貌,可还是被阎政委的副官认出,他经过我身前瞧了我半晌,仓促一顿,格外惊讶,“程小姐?” 我勉强和他点头,他笑说怎地在这里遇到您。 倒把我问住了,国宴厅进进出出皆是大人物,祖宗不现身,我为什么而来都不对劲,几人面面相觑,最终视线停留在关彦庭脸上,笑得意味深长,“怪不得关参谋长推辞了酒局,原来是约了朋友。” “莫非是和沈检察长的一些私交,竟劳驾了他最宠爱的程小姐作陪。” 阎政委半玩笑问程小姐有来头吗。 副官语气十分热络,“八面玲珑,难得一见的聪慧美人。” 只可惜是个二奶。 话未出口,尽在不言,他们恍然大笑,笑声谈不上多么讽刺,也不太中听,文家的同僚,哪会对我友好。 “是我邀请她。为我自己一点私事,与沈检察长无关。” 他们听罢脸色愈发暧昧,阎政委颇具深意打量我一番,“是这样。” 老奸巨猾之人,我一向不留情面,更何况是我敌对,我不带善意脱口而出,“哪样?” 他很想试探我与关彦庭是何种关系,借此挑拨,正要说什么,关彦庭按住我手腕,将我扯到他后侧,用身躯遮挡了我,“阎政委,不送您老。” 不见硝烟的交锋,流转于空气中,每个人神态都变得凝固,阎政委带一丝警告意味,“彦庭,好好考虑我的话,不要无缘无故树敌。” 关彦庭举止谦卑,“您还不了解我吗。” 言下之意很明显了,阎政委唇角笑意收敛了七八分,“你的固执会让你履步维艰。不是进入省委,就高枕无忧,你懂吗。许多规则的压制,我也无能为力,何况你。” “我的原则,是不能更改的,文团长若是那份材料,我自当皆大欢喜,他若不是——” 后半句戛然而止,关彦庭平和做出请的姿势,张猛立正敬礼,推开关合的木栅门,阎政委望了他一眼,那一眼阴森而寒冷,烧灼着关彦庭的眉目,后者依旧淡笑如春风,以致他最终也无法怎样,拂袖而去。 重叠的背影逐渐蒸发消散在环绕的白色帷幔后,他在我耳畔染着浓厚的笑意说,“有一种人,美而不自知。还有一种人,闯祸而不自知。偏偏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非要给我招点麻烦,才罢休。” 他撂下这一句,径直走向宽大的遮阳伞,我跟在后头,“所以关先生又变着法琢磨我呢。” 他在正对我的一副椅子坐下,“程小姐欠我诸多,我不琢磨你已经还不清了。” 方才距离远,现在咫尺之遥,关彦庭的面孔在清风黛影的映照下说不出的俊朗蛊惑,泛着盈盈的光芒,我目光掠过他被毛衣领遮住的性感喉结,他咽喉和锁骨长得非常好看,仿佛刀刃雕刻过,半寸之差也多余。 我伏在桌角,托腮把玩一顶茶盖,“关先生急于收债,我想先欠下一笔新的,连着旧账一起算。” 我踏入这里,他便意料之中我企图什么,他挑眉问是吗,还要欠。 我狡黠如狐狸,他琢磨我,我也挖坑给他跳,“一只羊赶,两只羊放,关先生不亏。” “我怎么觉得亏了太多。” 他一笑,轻拂的风声也倏而止息,一望无尽的半山腰,摇曳着野雏菊,定格于他风华潋滟的眼底,和一道道浮光掠影中,“程小姐,你知道这世上的合作,怎么达成吗。” “各取所需。你有我的筹码,我有你的底牌,缺一不可。而我和你,我有你渴求的,你拿不出我想要的。” 我整颗心瞬间揪了起来,这盘死局唯一的仅剩的稻草,便是关彦庭,这条路行不通,注定无解。无解在错综复杂的战役里,意味着两败俱伤,一死一活。这个结局,或许旁人乐见其成,但我一定是抗拒的,抵触的,绝不许它存在的。 “关先生想要的,我总会千方百计为你寻来,而我渴求的刻不容缓,你只当放一根线,何必着急收回。” 他臂肘弯曲,斜压着球杆,握拳撑额头,“我大约清楚,你求我什么。”他顿了顿,“如此棘手的买卖,一个浅尝辄止的吻恐怕收买不了我。” 这话戏弄至极,隐隐缠着几分温柔悱恻的红尘之气,“关先生难不成还要深入肺腑的?” 他指尖抚摸袖腕佩戴的表盘,一副若有所思,“可以尝试。” 我沉默盯着他。 他执杯意犹未尽嗅了嗅茶香,“有些事,我不说,你不讲,谁也不会知道。” 关彦庭是否趁人之危我不清楚,但最起码,和我这样身份的女子来往,分寸若拿捏不当,受累的是他,他千辛万苦爬到如今位置,岂会自毁前程,我便是放心这一点,才敢肆无忌惮与他讨价还价。 “程小姐欠我一次半根舌头的吻,对吗。” 我默不作声,耳根绯红,他偏要等我亲口说,我摆弄一盏冷却的茶,低低嗯。 “整根,加一次。” 我被他逗得扑哧一声笑,“关先生脱了军装,也有不正经的时候。” 他镇定而从容,眺望远处的群山连绵,波光起伏,“程小姐让我顿悟一个道理,使些必要手段,才能得偿所愿。” 他含笑凝视我,舌尖舔过削薄的唇,“正经人,就不能在风月里偶尔不正经吗。” 150 有我陪你还怕吗 我见过穿白衣的男子那样多,而关彦庭,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味道。 刚烈铁血的轮廓之下丝丝缕缕的风华与柔情,仿佛一抔漩涡,一窖陈年的酒,醉在人心头。 他没有张世豪的清冷狂野,没有祖宗的倨傲邪气,他包裹在衣衫里的儒雅庄重,令人想撕碎,想靠近,想亵渎,把它据为己有。 山间的残阳拂过,弥散了醇厚的茶香,清风如画,这场景白璧无瑕,摄人心魄。 我一只手托腮,另一只手在晾干的茶叶筐里挑挑拣拣,“关先生肯帮我,哪怕你再不正经,我也受得住呢。” 他解开两粒领扣,露出清瘦的锁骨,挑眉哦,“程小姐或许不了解,我做陆兵少尉时,百米之外的枪靶,我是唯一射穿的。” 我一时犯糊涂,不明白他的意思,恍惚问他是枪法准吗。 他翘起拇指,抚摸青釉色的杯口,“一射击准,二频率狠,三力量凶猛。” 关彦庭耐人寻味望向我,这一眼我便如梦初醒,才消退的红晕悄无声息浮了上来,我也算烟花柳巷摸爬滚打练就一身铜墙铁皮,偏生他总能捏住我那点残存的纯真。 他漫不经心撑着下颚,问我这样还受得住吗。 “关先生骨子里倒野蛮。” 他淡淡嗯,“有些野蛮,只有夜深人静才好体会。” 我略低眸,搅拌着漂浮在水面的茶叶末,“这艘货轮实际走私货物数目是多少。” 我闻茶的姿势一滞,果不其然,我没猜错,复兴7号的买卖,关彦庭胸有成竹,他没准真是幕后主使,明着看沈国安称霸东北,暗中这位省军区参谋长,操纵了多半的官权资本。 “我想保住张世豪无恙,也想祖宗平安。各有所得,各自相安无事让一步。” 我顿了顿,“关先生有几成把握。” 他随手往无人用过的空杯内斟了一盏茶,“有些把握,不多,低于五成。” 我蓦地捏紧裙摆,“我要万无一失,半步棋也输不起。” 他哑然失笑,“这样精准的结果,你唯有找沈国安,他也未必能给。因为有一方不是官场,是我们都掌控不了的人。” 他蘸着晶莹的茶水,在桌角一笔一划写下一个字:黑。 “涉及它,战火开始,九死一生。” 我接过他递来的茶盏,“关先生有打算了吗。” 关彦庭撂下杯盖招了下手,张猛飞快从门口走入,弯腰在他身侧,压低声音说,“参谋长,沈检察长抵达吉林了。” 我心头一颤,杯里的水险些倾洒出来,祖宗出手利落干脆,估摸要在吉林港直接扣押这批惊天之重的货物,他断断不能无功而返,复兴7号庞大的装载量一时半会儿压根卸不完,正邪相撞是必然的。 这回白道彻底动了真格的,太子爷都出马了,一旦两拨势力持枪对峙,我夹在中间的日子也将结束,摆在我面前两个选择,回祖宗身边吗?他是否还能待我如初。如今的我不干不净,早已人尽皆知,他的性子咽不下这口气。跟张世豪吗?他不一定是最后赢家,这盘死局,浴血突围太难了,亡命天涯的日子,且不说我肯不肯过,张世豪自保都难。 关彦庭是临门一脚仅剩的筹码和救赎。 他不慌不忙,摆弄着繁琐的茶道,十分风雅,“下榻场地。” 张猛说麟元酒店。 “白加黑吗。” “不,他调集的白道人马。” 关彦庭这才停了动作,透过单薄的杯身,凝视着荡漾的水波,“封锁通往港口的必经之路,调遣一个连的兵。” 张猛逆光而立,面色无比错愕,“没合适的由头,沈检察长不会认。咱横插一杠,交火局势不利,到底冠着沈书记名号,他的地盘。” 关彦庭微微皱眉,不曾立刻回应什么,我生怕他反悔,捧着茶杯举到他手腕旁,“关先生,一诺千金快马一鞭,你可答应我了,哪怕龙潭虎穴,不闯也失了君子风度。” 任何男人都拒绝不了我千娇百媚时的哀求,多一分的媚态则艳俗,少一分的风情则无味,他沉默扫视一眼,以茶代酒的美意,接了要办事,关彦庭摩挲着银白色的表盘,意味深长说,“跨省追剿,声势浩大,东北屈指可数几例。沈良州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和心血,我想阻止恶化,只有加码。” 他说完身子后仰,靠在镂空的椅背处,饶有兴致打量我,唇边勾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我自然清楚,一旦一方加码,另一方必须跟进,是交易的规矩。 我来找他,何尝不是穷途末路的赌注,战争即定输赢,输家是谁对我来说都是噩耗,男女之间的博弈,女人胜算永远更大,迈出一步的霎那,唯有走到底。 我目光笃定,“只要我拿得出,不至遭人唾骂,关先生尽管开口。” 关彦庭视线在我脸上定格几秒,旋即闷笑两声,“按照我的指示部署,沈国安不会明目张胆和我抗衡,他不出面,我兜得住。” 张猛不敢怠慢,他说了声是,转身匆匆忙忙离开球场。 他背影渐渐模糊甚至完全消失的一刻,我身子突然被一股力量拉扯脱离了座位,横跨过桌边,摇摇晃晃倒向一端我陌生且无法控制的维度,强烈的男性气息一刹那吞噬了我,汹涌如潮浪,如雷雨,如惊涛,我胸口猛地一烫,五脏六腑跟着发麻发热,关彦庭清冽的鼻息喷洒在我前额,我倏而忘记该如何抬头。 抬头面对不知何时空空荡荡的半山腰,杳无人烟的球场,一簇簇遮掩了苍穹漫无边际的霞光,和霞光深处他拥抱我坐在他腿上的炙热。 他肌肤常年曝晒成了诱惑的麦色,火辣辣的冲击着我魂魄,每一寸肌肉都如同钢铁般坚硬结实,我局促僵滞着,任由他撩开我鬓角的长发,露出整张脸庞。 “害怕遭人唾骂是吗。”他低沉暗哑的嗓音说不出的性感诱人,“我陪你,也怕吗。再难听的话,先冲我来,我挡在你前面。” 我一动不动,他每说一个字,我身体便颤栗一下,他手掌似乎沾染了魔力,将我的倔强降服得一塌糊涂,“你知道我要什么,就敢来交换。你给不起呢。” 他的唇以我慌张无措的速度挨近我,我能窥见他一根根竖起的胡茬,短而青,浓密霸道的覆盖了一层,我正想伸手隔开我和他相溶的胸膛,他已经绞杀了这余地,掐着我下巴深入吻了进来。 没有丝毫前兆和试探,蛮力席卷我的唇舌,抵进紧涩狭窄的喉管,贯穿得令我窒息。 这不是我和关彦庭的初次亲密接触,却是我和他真正意义上,天翻地覆的吻。 他占据所有优势和主导,不依不饶吻了许久,津液交缠间,他忽然睁开眼,像是感觉我在望着他,那样巧合而戏弄,我猝不及防,泛着淡淡潮红的脸孔跌入他瞳仁,一双眼眸藏满无尽的澄澈和温柔,大抵只有欢场多凉薄的男人,才会毫无瑕疵,清明到底。 关彦庭洁身自好,桃色不近身的传言,绝非空穴来风。 欢情让男人风流,让男人浑浊。 他是我糜烂红尘流连而过,遇到的这世间最干净简单的男人。 151 从你身上收回 我与关彦庭咫尺之遥,他的深吻令我片刻的昏沉,恍惚。夕阳西沉,他和我两副脸孔拉开一点空隙,投入一簇黯淡的光柱,尘埃浮荡间,他笑问我要不要试一试。 我被他吮吸得麻木,他指腹温柔抹去我嘴角一缕唾液,单薄透明的丝线像是一面招魂摄魄的幡,毫厘我也慌乱无措。 我只需稍稍撩开眼皮,便能看到他毛衣领口的松散贲张,滚动的喉结之下,是一对整齐削瘦的锁骨,霞光笼罩,流淌着蜜柚一般性感的颜色。 “试什么。” 关彦庭那根手指未曾抽离我面庞,反而充满戏谑的流连,“程小姐觉得,风月之事,说得太明白,还有味道吗。” 我顿觉他潜藏的深意,“关先生是成大事者,不拘儿女情长,你既然玩笑,我何必当真。风月真真假假,他们俩倒了,我赖上了你,你还不肯呢。” 我反手一把抓住他凸起的骨节,攥在掌心内用力握了握,笑得恰如四月春风,十月秋水,他静止良久,半截手臂都僵硬住,我深知他不会出格,越是不断爬高,越畏惧地位的跌落,半山腰以下,不掉队的人何其多,半山腰以上,险峻的坡度寸步难行。 官场正是一座巍峨曲折的山峰,踩着的石梯,是一个个绊倒的同僚,鲜血染就晋升大道,谁舍得摔踉跄。关彦庭煎熬到山顶,执掌一省大权,军区数万兵符,可他依然站得不稳,沈国安若动用势力围攻他,他照样会栽,军装和勋章是他的免死金牌,亦是他杀出血路的利剑。 我并非料不准他的路数,土皇帝称霸一日,他只得屈居人下,稍不留神岌岌可危,想高枕无忧,唯有扫清障碍,把他头顶镇压的人,一一清剿。 他极有可能联手张世豪,反歼祖宗,通过祖宗斩断沈家羽翼,拉土皇帝落马,这一招棋若是我,也会这样走。 关彦庭的铁骨铮铮,包裹着一颗狼子野心,他的目标是京城军区总政部,他想成为东北的第二个沈国安,甚至胜过他。 我们两人交缠的手,不知何时换了方位,他不动声色捏紧我的指头,“你想我怎样做。” 他认真的目光带着两三分试探,我没有闪躲,而是非常直白坦率迎合他,“我希望祖宗赢,但也不希望张世豪输。” 关彦庭轻笑一声,“你很贪。贪这个字,当你拥有极大的不可抹杀的权力时,你可以写,当你没有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我猜中他要表达什么,我和他相互凝视彼此半晌后,我对他说,“关先生这艘巨轮,水覆不了你。” 他似笑非笑,摸索到阎政委落下的烟盒,软中华,高官的场面烟,算不得金贵,不至于留把柄,还能凑合抽两口,行贿送礼大多也是包装金灿灿的中华,有面儿。当官儿的是老狐狸,奸诈得很,贫民区的老百姓总挂在嘴边,民不与官斗,不是没势,而是没脑子。 他点了一根,看得出不常抽,动作不娴熟,单臂抵在椅背,斜叼着烟头的模样,格外硬朗好看,“可你来找我,我必然要淌浑水,他们的输赢好坏,我择不出。” 我千娇百媚眨眼,笑着反问,“关先生亏了吗?” 他扬眉笑出了声音,“暂时看或许亏,是非常赔本的买卖,但我认为,有朝一日,我能加倍收回。” 他停顿数秒,掸了掸一截燃尽的烟灰儿,“从你身上收回。” 张猛吩咐下属后回来复命,他说封锁国道已经来不及,祖宗的人马抵达吉林,生死看张世豪自己的命。 关彦庭没耽搁,他知我心急如焚,迅速安排了两辆军车护送我,抄近路赶去吉林港,抵达码头天色彻底乌黑,泱泱的厚重云朵遮住了月色,整个海港一片晦暗与沉重。 警卫员停在一棵树下,灭了照明灯,他侧头打量片刻,压低声音说,“吉林多年未闹过这么大的排场了,最高检小组出动,不弄出大案子,没有收手的。程小姐,不瞒您说,除了我们参谋长,谁也压不下这阵仗。” 我屏息静气伏在窗口远眺,靠岸的十几艘货轮被无数条子围堵得水泄不通,一艘艘排查,一节节翻找,完全不给逃脱的余地,手电筒汇聚成河,铺满波涛汹涌的江面,风声烈烈,仿佛行刑前的哭嚎。 八百米之外的进港口,两重例行关卡空荡无人,畅行无阻,灯塔顶端彻夜不息的明珠竟也无缘无故熄灭,借着那一点氤氲微薄的月光,刚驶入的船舵看不清港口景象,一头扎了进来,而识破条子的布局再想撤退,也没了时机。 这分明一盘欲盖弥彰瓮中捉鳖的棋局,必定出自祖宗之手。 相比酒吧门口一辆辆公检法的警车呼啸驶过的阵势,这无声无息的绞杀反而更压迫心脏,扼住喉咙掐得人喘不过气。 我凝眸死盯,眼珠子都不错开,“张世豪露面了吗。” 警卫员语气疑惑,“他不是在辽宁谈生意吗?” 我笑着说不可能,这里火烧眉毛,什么生意比复兴7号还重要,这不单单是一笔过亿的买卖,更是事关他数千兄弟生死安危的定时炸弹,他玩得起人命,玩不起成败。 我脑子骤然噼里啪啦响,苍白的深处绽开一摊五颜六色的烟花,我领悟到了什么,仓促推开门,直冲码头狂奔而去。 没错,张世豪不在辽宁,这是他打出的幌子,分散条子注意力,给复兴7号登陆做屏障,他一定在吉林,他躲于幕后,操纵掌舵,如同关彦庭一般。 耳畔嘶鸣的狂风和沙石翻滚的闷吼,伴随退潮的银浪,在视线里风起云涌,我踏上甲板,随手拦住一名马仔,夺过他的望远镜,仔细勘测入港的卡子口。 七艘货轮三艘夜间行驶的客轮止住封锁线外,排山倒海的光与影淹没了船头,吞噬了船尾,以及一张张陌生人的面孔,惊叫和抱怨层出不穷,原本平静的江面,突然一派嘈杂。 我瞧了好一会儿,复兴7号的外观我一无所知,只听阿炳提了几句,是银白色的船身,黑色的船头,船帆扬着大大的蓝色FX字母,在苍茫的夜色里,的确不真切。 张世豪的全部走私货物都习惯深更半夜出没,为了给条子使障眼法,而复兴7号举世瞩目,他恐怕无法耍花招。 我焦急等了十几分钟,身后传来咄咄紧逼的脚步声,寂静中极其清晰,我起先不曾留意,只当哪座码头慌了神的马仔,跑下船打探局势,直到那声响消失在我身旁很近的地方,我才察觉是奔着我来的。 男人摘下黑色墨镜,毕恭毕敬鞠躬,“程小姐,您来了。” 他五官似曾相识,我回想了三四秒,“你是良州的秘书?” 他不置可否,“奉沈检察长的指示,请您过去一趟。” 我循着他手指方向,张望停泊在岸上的白色奔驰,犹如利落的猎豹般蛰伏,伺机飞扑撕咬猎物。 省检察厅的公车,后门敞开一扇,露出一双男人修长笔直的腿,精致的酒红色皮鞋我半秒就认出,是我两月前买给祖宗的。 强烈的苦涩感厮磨浸泡着我,我心里咯噔一跳,他果真亲自了结这张大网,他是不甘心的,不甘输了那么多次,不甘将大好河山拱手给张世豪统治,他不是安分为官的公子哥,他要一切。 我略带沙哑问秘书,良州来多久了。 他说四十分钟。 “复兴7号的下落,找到了吗?” “搜遍了吉林港东、南码头,未见踪迹。” 他说到这里有些迟疑,“西、北码头是林柏祥管辖,他三天前去了澳门,公安这边束手无策。” 张世豪的货轮绝不会通行林柏祥的码头,莫说他不愿给筹码,即使他肯给,林柏祥索要的又何止一笔钱财,丧权的割地,必定是谈不拢的。 复兴7号之磅礴,硕大,从浮出水面的一刻就掀起了惊涛骇浪,如今揭开面纱,上千只眼睛盯着,东三省境内插翅难逃。 我也很惊诧,“不见了?” 秘书点头说是,封锁了港口,进出船只唯独无复兴7号的身影,后半夜再不出现,应该会爆发大内幕。 152 程霖,我不能留你了 张世豪接连几天杳无音信,阿炳每日来别墅也不提及他近况,我原本以为他在辽宁不顺利,抑或是千方百计走动省委书记的关系,来抗衡黑龙江省一把手沈国安的势力,从而施压祖宗,退让一步。 不过关彦庭一席话点醒了我,当下关头,沾了边儿就是趟浑水,三省领导班子的总瓢把子看似平起平坐,实则大权掌控在沈家手里,土皇帝的称号不是白来的,辽宁的大人物哪个也不敢管,但凡有路子,我也不会冒险舍身求关彦庭出马。 复兴7号一旦今晚登陆吉林港,张世豪百分百栽。 “兴许风声有偏差,船还在江上飘着,良州如此兴师动众,打草惊蛇了。” 秘书腔调非常有把握,“程小姐,沈检察长安插了不少眼线,张世豪绝不会捡着漏洞趁机而入,不过您放出的消息,确定无误吗?” 我身形一晃,神色略有难堪望着他,“怎么,你在怀疑我?” 他躬身低头,“程小姐,实在是任何环节都无纰漏。” 我冷笑,“指着条子出纰漏混饭吃,张世豪二十年前就饿死了。你当他走到今天是小打小闹吗?连移花接木的本事都没有,他还风光什么。” 江面悠长的汽笛嘶鸣不断,震得水浪滔天,袅袅白雾从烟囱口升起,弥散在高空,灰飞烟灭的前一秒插入云霄,与厚重的云层消融。 又有三艘船缓缓驶进码头,卡子口漆黑一片,偶尔一簇手电射出的光晕晃过,也微不足道的石沉大海。 唯有船头的白光,像蛰伏的雄鹰,像两颗龙目,闪烁着诡异逼慑的冷光,翻搅着甲板底下不断后移的江水,令人心发慌。 这世上最恐惧的事,莫过于未知下一秒发生什么。 我忧思重重跟着秘书的引领,直奔停泊许久的白色奔驰,车灯熄灭,司机靠着门抽烟,隔着不远不近剩余的路程瞧见我,迅速猫腰拉开了车门。 我每靠近后座一步,眼眶便不由自主泛起丝丝酸楚,这一段岁月,似乎过了很久,久远到太多事,我已模糊记不清,久到这个男人对我的好,对我的坏,也在脑海里枯萎。 祖宗曾疯狂滋长,生根发芽,向着我的心,我的情意,我的眷恋,开出最热烈的花。 在他最放荡不羁、风流冷落我的时候,我打破了婊子的底线,不再贪图钱财的情妇,本就是人不人鬼不鬼。 那阵儿,祖宗回来总是满身香水味,每一次都不同,我嗅遍了所有奢侈品牌的前调后调,我的拳头握得一次比一次紧,当掌心的指甲印划破了肉,流了血,我深刻知道我完了。 米兰说,爱情,是自己先疼。 他夜深人静抱着我,偶尔骂脏话,也是刚从另一个女人床上骂过的。 那滋味,红桃说就是踩了狗屎,恶心到极致了,却被逼迫倒回去再踩一脚。 漫长光阴后的程霖,一定不会忘记,有那么一场岁月,无法割舍,拼尽全力,它结果算不得惨淡,可不是最初想要的轨迹。 我站在车檐下,透过堤坝洒落的微弱灯火,看向昏暗车厢,祖宗褪去了制服,只穿着一件藏蓝色衬衫,领口被撕扯开大半,面庞是无尽消磨残留的疲倦。 秘书轻轻敲玻璃,告诉他程小姐来了。 他揉捏眉心的动作一顿,旋即侧头,一言不发注视我,他不急不恼,却用无形的冷漠射杀我,我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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