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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喉咙都哑了,小脸儿憋得涨红,陈庄瞧出张世豪的心思,她非常贤惠识趣,“豪哥,我去打盆热水,你洗一洗。” 她起身进入浴室,哗哗的水声回荡,我一气之下踢飞了脚上鞋子,腿还未来得及收,张世豪一把握住我冰凉的脚踝,抬得高高的,吻了吻我脚趾,他胡子扎得我麻麻酥酥的痒,蜷缩佝偻着咯咯笑,笑了两声,又沉下脸孔,“张老板左娥皇右女英,打发得不亦乐乎呀。” 他佯装皱眉,压着嗓子里喷薄而出的笑意,“怎么程小姐的脚,这样臭。” 我呸了他一口唾沫,“你才臭。” 我骂了不解气,脚掌恶狠狠地踩着他脸,用力捻了捻,他一点不恼,只是牢牢地捏紧我发力的骨头,生怕我身子撂翻在地,磕破了哪里。 我余光看到陈庄端了一盆热水出来,当即梗着脖子一脸狂妄说,“这笔买卖我谈妥了,张老板赏我什么呀。” 他把玩我的脚背,“你要什么。” “我要做独一无二,不要与人分享。” 陈庄冷冷扫视我,将水盆呈在张世豪面前,她一言不发,无声的力量更是惊人,“豪哥,下周降雪,吉林港会封锁几个不繁忙的码头,目标暴露更大,送往广东的烟草,尽早出货吧。” 张世豪两手浮在水面,浓稠的热气吞噬了他的脸,也虚无了他的神情,他平静嗯,侧目半笑半警告,“不许胡闹。” “谁胡闹了呀?好听的话我也会说,我哄男人一绝呢,眼下是比嘴甜的时候吗?张老板若想保三百斤白粉平安无虞出吉林进澳门,最迟明日傍晚,不然再无良机,市局放行,也钻不了空子。” 张世豪接过毛巾,擦了擦水珠,半干不湿的蒙住面庞,声色有些发闷,“哪来的消息,有把握吗。” 我勾着脚趾,夹住高脚杯的纤细底托,在空中晃了晃,才伸手去拿,“十拿九稳。” 陈庄不禁呵笑,“程小姐从何渠道捏住这样详实的内幕?十拿九稳?当前局势,豪哥扎进市检的探子都不敢保证。” 她了然吁叹,尾音拉得极长,长到张世豪也拧起眉头,“我倒是忘了,程小姐出马,没有搞不定的高官,你对沈良州余情难忘,要挟市局也是借着他旧情人的身份,才畅通无阻,我没猜错,你今天见了他。” 我饮酒的姿势一顿,她这是把我精心藏好的炸弹拨开了外皮,剪断了保险丝,赤裸裸的摊在张世豪眼皮底下,搅乱一池水,货顺遂送出,张世豪的疑心大作,货送不出,我更没招数压她的分量,还真是不一般的阴险。 170 我连连拍手,止不住啧嘴,“陈小姐耳聪目明,我见了谁,去了哪,你揣测也好,实打实看见也罢,外人说东三省没有张世豪掌控不了的事,我看陈小姐才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后路筹划得稳妥周全,在男人身边失宠,你精心饲养的肱骨眼线,还能为你反目杀出一条血路呢。九姑娘当年不也是未雨绸缪吗?陈小姐比她厉害多了。” 我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气势十足撂在桌上,反咬得快准狠,不给她反应二次还击的余地,“陈小姐别忘记,你的两位前辈因为什么被卖去窑子打进冷宫,都说一丘之貉,你饱受冷落窝火,因爱生恨,难免的嘛。我奉劝你,重蹈覆辙是愚人行径,侥幸妄为最后将一无所得。” 我斜眼睥睨张世豪,他一言不发捞出浸泡的毛巾,拧得半干折叠成四方块,也不知他擦拭了多少遍,下颔处的胡茬与眼窝挂着清透的水珠,脸庞仿若笼罩一层虚无的雾气。 我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犀利对垒,令陈庄脸色陡然变了,不错,蒋璐和鲁曼,是张世豪忌惮马子最大的祸根,陈庄既然玩儿阴的,我何不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张世豪从未怀疑过她,而对于我,他自始至终有所防备,谁的更震撼,更致命,不言而喻。 她端着水盆立在那儿,颇有几分势单力薄的无助和委屈,“程小姐好一张伶牙俐齿。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女人的嫉妒心一向超出男人想象,亲眼得见她们那般受宠风光,而你见不得光,分不到羹,这口气如何咽下?凭陈小姐的能耐,争宠岂非手到擒来?隐忍不过是权宜之计。只待一朝登天,杀气腾腾。瞧——” 我眉开眼笑摆弄着指甲,“这不狐狸尾巴夹不住了?赶都赶不走,莫非你要潜伏在张老板这里,窃取情报吗?” 在我强力泼脏下,陈庄维持的那丝矜持和忍让也荡然无存,“你少含血喷人。” 我一下子跳了起来,挽着张世豪手臂,“怎么,欺负我无依无靠没人疼,指着鼻子骂我吗?张老板,你当初说过什么?我如果预料到跟了你遭这份屈辱,我还不如扎进松花江一了百了…” 我话音未落,张世豪食指压住我唇,沉了脸色,眉峰紧蹙,有些凌厉,“不许说晦气话。” 我泪眼汪汪的巴望着他,千般柔肠,万种风情,尽付一双含羞带怯楚楚可怜的眼眸里,他瞧了我半晌,许是觉得有趣,又或是看出我不依不饶撒泼是在吃醋,他不恼不怒,反而低低笑了出来,“鬼精灵,想什么当我不知道吗?” 我抹了把眼泪,哽咽着嗓音抱怨,“反正我是错的,张老板怜香惜玉之情,都给了别人。” 他嘴唇挨着我耳朵,滚烫的呼吸一缕缕喷洒,像有灵气儿似得,疯了般往耳蜗里钻,痒得半边身子瑟瑟发抖,他警告又纵容的语气,“还演,一点面子不给她留吗。” 我不支声,他无奈捏了捏我脸颊,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诱哄说,“最疼你。” 我这才有了一丝波动,“还有呢。” “舍不得你,听你的话。” 我嗤地一声,从他怀里退出一些,整理着他被我挤压出褶皱的衬衫,“张老板的嘴巴呀,抹了蜜糖,迷惑得天下女人争先恐后为你卖命,你说你的利器是枪,其实你的利器是——” 我媚态秋波,娇俏的眼尖横扫他,这样的目光恰是我的杀手锏,米兰说,一万个男人,未有一个逃得过这样的目光,浓如茶,烈如酒,香如花,艳如月,透着韵味,透着骚气,透着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恍惚。 我张嘴咬他下唇,咬得残暴而瓷实,两枚齿印当下立现,清晰得仿佛雕刻,“你的虚情假意。” 张世豪沉默不语,许久他闷笑了声,扼住我手腕,一笔一划在我掌心烙印下四个字:对你不是。 陈庄不动声色倚着墙壁,全然无半点波澜,她麻木沉静的面孔之下,是微不可察的忧虑,被我捕捉到。 强作镇定绝不会无一丝破绽,喜怒哀乐终究盖不住的,我自恃张世豪的兴趣,自恃背后错综瓜葛的无数高官,我看似不稳,实则筹码很足,而陈庄只有不断立功,才能抗衡我。她心知肚明,倘若货物平安出境,我有资格独当一面,势必趁机将她踢开远远的,这个女人单凭能力文决计成为我的绊脚石,假以时日绊了一跟头,她能乘胜追击踩死我。 因此这批货之外,陈庄急于寻觅新的生意,黑老大的马子不好做,新鲜可口的肉体多如牛毛,漩涡深处站稳脚跟本就是一场牺牲巨大的工程。 张世豪最终采取了我的建议,将押运货物时间改为当晚八点整。虽说两天,但次日风险极大,三座岗哨分布东南北三角,市局、市检指派的联合排查是大型公务,条子需提前十二小时到位,擦边球不好打,今晚最妥帖。 我傍晚五点多出门,带上了自打我来这边专门跟着我的司机,目的地是吉林省军区。 我在赌注,也是为即将形成的局势做试探,这个千钧一发的节骨眼,关彦庭是否在吉林,倘若他在,一则看戏,二则暗中推波助澜,三则我的饵派上用场,他力保出货顺遂,总之,他在不一定是好的,不在一定是坏的。 车停泊在军区大院的黑色栅栏外,相距百米的军政办公楼伫立夕阳光辉中闪耀着神圣而威严的光芒,我一眼瞥见关彦庭的车,最不起眼的角落,车牌再熟悉不过,到底我也坐了两次,我心里有了底,吩咐司机和警卫交涉,报我姓氏,约见黑龙江省省委员兼关副总参谋长。 司机下车与执勤武警洽谈了几分钟,对方拿出对讲机,按了一枚红色按钮,很快一名眼生的警卫员从铁门内走出,他步子极快,无比谨慎的四下梭巡,在司机引领下抵达后座,敲了敲车窗示意我,我迅速降下玻璃,他喊了声程小姐,交给我一张纸条,“关参谋长不便亲自见您,还请您担待。” 我接过看了一眼,上面是打印的字迹,只有五个字:万事皆无忧。 我笑了声,关彦庭这老狐狸,防人之心够重,连亲笔字都不肯写,我看完攒成一团攥在手心,又想了下,干脆撕得粉碎,抛向路边的垃圾桶,洋洋洒洒的纸片腾空而起,最终覆于尘土。 “他在吉林待了数日,公差在身吗?” 警卫员说这不知,关参谋长是省委,来视察东北军区工作,名正言顺。 关彦庭派来打发我的人,自是圆滑狡诈,滴水不漏,若非他授意,根本挖不出什么的,我点了点头,警卫员朝我敬了一个军礼,转身返回。 三种可能,更大的几率,关彦庭会出手相助,否则他不至于如此神秘拘谨,另外,他不会堂而皇之入驻省军区,说白了,给自己不在场,不参与的证据罢了。 悬着的一颗石头彻底落了地,今晚假设有变故,恶战来临,在市检和军政之间爆发,市局是我的人了,何慕鸿以后还得混官场,他不敢明目张胆得罪祖宗,故而他只是装瞎子,关彦庭有承诺在先,他必定捏着足够的底牌应付祖宗,保不齐他早已着手准备,瞧他可是泰然自若得很。 车拐出长街,司机正要加速时,我对他说靠边停。 他透过后视镜瞧我,“程小姐,咱赶在豪哥前面回去,还有不少事没安排,时间不富裕了。” 我不肯听,态度坚决重复了一遍靠边。 司机万般无奈,只好踩刹闸,我推门下车,径直朝西侧繁茂的灌木丛走去,那丛丛叠叠的花枝掩藏着一抹灰,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但恰恰是这份缜密,暴露了灌木丛的僵硬,常言道树欲静而风不停,北风呼啸,万树摇晃,唯独它是静止的,自然是人为触碰了。 我驻足俯视,伸手拨弄着郁郁葱葱刺手的针叶,埋伏在土坑里的男人察觉我是奔着他来的,急忙转身逃离,我一把扯住了他后脖颈的衣领,男女力量悬殊,我几乎使了全身的劲儿,才勉强控制住他。 我二话不说,手绕过耳背,锋利的匕首抵住了他咽喉,他完全想不到我竟然随身配备刀具,整个人都僵硬了。 “姑娘,无冤无仇的,你这是做什么。” 我故作不懂,挑眉冷笑,“你说无冤无仇,怎还跟了我这么久?我这张脸蛋,与你旧情人相似吗,你这般魂不守舍,一追就是十几里地。” 他语气不慌不忙,不骄不躁,“我哪里跟你了,路许你走,不许我走吗?” 若不是我留意他很久,他这嘴硬还真把我骗了。 我阴恻恻哦,“是吗?” 刀尖再度插入他喉咙一毫厘,“你的赤胆忠贞,有机会我替你转达陈庄,算你的遗言了。” 我轻轻一划,男人喉结的滚动戛然而止,我松手的同时,他直挺挺反转,不甘的瞪大眼睛,踉跄栽在地上,鲜血从单薄的皮肤源源不断流出,裸露的森森白骨带着狰狞的血筋儿。 我丢掉匕首,没入荆棘琳琅的草坑,“让你哑得明白,陈庄撑不住一时片刻了,跟错主子,结错冤家,死都不知如何死的,你指望她力保你无恙吗?她自顾不暇。” 男人张嘴咕隆了几句,也听不清说什么,便脑袋一歪,晕死过去。 司机隔着老远瞧见这一幕,他奔跑来时大惊失色,说话都结巴了,“程小姐…您。” 我理也不理他,面不改色的擦着染血的指尖,我也惊讶,我不手软,不慌乱,不后怕,不心悸,似乎这样的事常做,麻木无感了,然而今日是我真正意义的第一次,让自己染指了阴暗和杀戮。 “送医院,最好让他再也不能开口讲话,得了失心疯,或者精神错乱,怎样给我这个交代,你跟着张世豪耳濡目染,应该驾轻就熟。过程无所谓,我要结果。” 我凶狠盯着他,“另外,你不想做第二个他,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也不要挑战尝试。” 司机吓得魂不附体,他胆颤答应了,看着我的眼神几度恐惧可怖,却不敢多说。 我当然清楚,他怎会不告密呢,替我隐瞒张世豪,他不要命了。我这么做无非也是等他宣扬,让那群押宝陈庄的马仔,明白情势,程霖不是看上去这般柔弱,我也能眼睛不眨,视人命为儿戏。 我下不去手,可这次下不去,来日我便是鱼肉,她为刀俎。 条子盘查的目标是张世豪名下货物,归根究底冲他的,为防患未然择清嫌疑,他回了哈尔滨,跳出吉林的纷争围剿之外,阿炳在别墅等我,到达之后我们分秒不耽误,乘车赶往西北郊的盘查口。 我特意询问阿炳,陈庄负责接应,还是在车上护送货物,他说陈小姐不管这批货。 我顿时了然,这笔交易下家是澳门,澳门与东北的官场一贯无合作,澳门瞧不上东北,东北的爷更看不起澳门弹丸之地,重中之重的压轴戏在香港,顾润良是唯一的路子,澳门的买卖既然我接手了,由我全程指挥善后,更不会出差池,陈庄索性面儿都不露,届时香港出货,她才得以全新陌生的面孔大刀阔斧。 车经过好一阵的颠簸流离驶入吉林107国道,夜幕低垂,月色下的山路极其蜿蜒曲折,危机四伏。阿炳熄灭了火,用望远镜窥视着几里之外的岗哨,半个身子压低伏在方向盘,一动不动,像一具死尸,“程小姐,您不下去吗?条子到齐了。” 我缓缓睁开眼,探头张望,107和116国道一片死寂,足有百余的条子分列三队,持枪站立,按说该是热闹非凡,灯火通明,可除了烈烈寒风,几声鸟兽嘶鸣,如同诡异的坟地。 这风平浪静的样子,倒让我纳闷儿了,公检法三足鼎立,太子爷死盯的买卖,军政还没上阵呢,单单凭一个市局局长何慕鸿,解决得出乎我意料的完美顺畅,更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货车呢。” 阿炳抬腕看表,“至多五分钟下山。” 171 我找阿炳要一支烟,他没想到我会抽,我也确实偶尔才碰,他翻腾了好一阵,从驾驶位递给我半盒,我接过按下打火机,闭目吸了一大口,略带生疏吐着烟圈,“你喜欢老牌子。” 他说念旧。 我嗤笑,“什么年代了,逗我呢。” 他反问您不念旧吗,发生的事,曾喜欢的食物,去过的地方,轻易能忘吗。 我听出他话里有话,别开头继续抽。 他踯躅了半分钟,终归按捺不住,“程小姐,我有一事,很想问问您。” 我舌尖抵出一枚烟丝,目光凝视着随风摇摆的茎叶和灌木,“我是否真心投靠张世豪,有无二心,对吗?” 我掸了掸冒出头的烟灰,“你是吗。” 他说当然,为了豪哥,哪怕送命,绝无怨言。 我淡淡嗯,“我和你不一样,我对他没这么深厚的情意,他对我好,我会跟着,对我不好,以牙还牙,我不手软。” 我抽了半支,喉咙干涩得紧,索性掐灭了扔出窗外,阿炳摇头笑,“程小姐这般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女人,我倒是头一回见。” 我瞥他,“你们陈小姐,哪里逊色我。” “不。”他斩钉截铁否认,“豪哥所有马子,都没得到他半点真心,只是金钱地位从不亏待她们,而她们都比程小姐对豪哥忠贞。” 我挑眉笑,烟蒂残余的热度烫了指尖,我心口也瑟瑟猛窒,“他满足我渴望的一切,我自然会忠于他。” 陈庄。 我嘴角不着痕迹勾勒一缕狞笑,我当她是张世豪最宝贝的女人,藏了多年,不得不派上用场,也算忍痛割爱,原来她不过是一颗棋子,在他的生活里扮演着牺牲品的角色,我不由感到悲哀,悲哀我们都是马子,利益当前别无不同,也感到压抑,她凭借手段上位厮杀到最后,她的心机城府势必不可估量的深重残暴,这盘争斗,我愈发地没把握了。 货车进入国道第一重卡子口,五分钟倒计时仅剩六秒,可谓非常精准,货车总共三辆,头车是一吨木材,铺垫在最上面,底下压着十五只铁皮箱,按照计划,箱子里装载的是低纯度K粉,市场价不高,反水的恶果不大;尾车装载三百斤石灰粉,风扬起惨烈的沙尘,漫天弥散乱人眼目,这一节正经货物之外的其余两节车厢,二十五只铁皮箱,中纯度鸦片,货源来自云南缅甸的罂粟园,供给澳门的夜总会;中间那辆车,是务必保下的重中之重,五十箱高纯度冰毒,折合八百斤,一旦被条子一网打尽,土皇帝若往死里压,张世豪舍掉一身剐,最轻也要判二十年。 这副押运阵仗是我亲自安排的,假设临时出了纰漏,头车先落网,后车的副驾驶和后备箱都绑了炸弹,径直撞上去,宁可车毁人亡,也要避免条子一力掌控。 正当货车有条不紊的驶入国道,通行了一半,我们观察着四面八方的境况之时,东南方的收费站霎时大亮,无数簇白光汇聚一处,筒状发射,几辆车呼啸驶来,迅雷之势,快如一道闪电,被浓重的夜色吞噬得模糊不清,刺耳尖锐的警笛悠长嘶鸣,咄咄逼近,阿炳定睛片刻,他脸色突变,“公检法的车!” 我也惊住了,距离公检法全盘出动还是码头阻截货物那一夜,张世豪在关彦庭相助下侥幸逃脱,然而这份运气并非次次皆有,公检法也不是每回都能忍受扑空。 我拉住门把,沉声叮嘱阿炳,“只要条子截停,不许犹豫,立刻命令第三辆货车点燃炸弹。” “您去哪里?” 我灼灼笃定望着两股对碰的势力,不断缩短相距,再耽搁下去,便无回旋余地,“我最后拼一把,有我在公检法的人不敢擅动,能挡就挡,挡不了,这是最后的路。” “可是第三辆车爆炸,您能活着出来吗?” 我低眸,默了数秒,十指蹭掉密密麻麻渗出的冷汗,“尽力。” 阿炳震撼住,他攥着方向盘,一时忘了该说什么,我弯腰下车,修长的风衣衣摆在低空划出一个有些悲壮的弧度,阿炳叫住我,“程小姐,或许我错怪您了。” 我微微一顿,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货车与警车同时冲下了高坡,轮胎摩擦地面的噪音响彻云霄,两方的头车快要碰撞时,我瞳孔错愕放大,脚步惶惶迈了出去,公检法的头车却出乎意料的打了一个左转,错开了疾驰的货车,朝着正南方避让,并且紧随其后的几辆也都改道,车速不减,玻璃不降,视若无睹,像是压根不冲这来的。 气势恢宏的警笛与我擦身而过,刮起一阵狂风,风是寒的,锥心刺骨,我愣在原地。 三辆货车司机也纷纷从窗口张望过来,例行检查的条子抬起横杆,持枪靠近了车厢,强光扫描仪从头至尾划过每一寸车皮,每一块铁壳,紫红色的影在黑夜里像成精的魑魅魍魉,恣意舞动,最终有惊无险,全军通过。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阿炳,也明白这批白粉的危险性,他拿着对讲机的左手湿汗泛滥成灾,瘫软在座椅上长出一口气,“程小姐,成了吗?” 我在来之前想了一万种不成的可能,成得这么顺利,倒措手不及,我说再等一时辰,脱离东北边境,就万无一失了。 我重新坐进车里,盯着时明时灭的卡子口失神,脑海蓦地闪过茶楼与祖宗遥遥相望的一面,好似一支巨大铁锤从天而降,重重敲击我心口,原来这出大戏,有两个幕后黑手。 逐渐浮出水面的关彦庭,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欲盖弥彰与我牵扯风月,扭转乾坤他败露的野心;隐藏极深的沈国安,借我这把刀离间三方,让最有价值的棋子搅得一盘局不受控制,剑挑关彦庭落马,覆灭张世豪升任中央。 最后的四年不抓住时机,省委书记便是他仕途的终点,他渴望着正国级之位,岂能善罢甘休。 我下意识摸耳背结咖的伤疤,恍然大悟,射伤我的人是沈国安,关彦庭麾下的百名特种兵,至少有一个是他的细作,沈国安泼脏他,致使张关二人彻底反目互咬,毁灭他们再度同盟的可能,逐一击垮,远比抱团抗争轻松得多。 政界的勾心斗角,黑白的尔虞我诈,全部卷进两大老虎精心筹谋的赌局里。 沈国安不惜陪葬儿子,也要扯落自己的眼中钉,演绎尽人性之恶毒,之凉薄,之泯灭。关彦庭顺我的水,推了祖宗的舟,担下保护伞这个虚名,他不费一兵一卒,将沾染风月、为情跳泥潭的糊涂模样拿捏到极致,暂时逃脱做沈国安的枪靶,矛头如数推给张世豪。 美名纵然留存千古,实打实的官职更诱人,自毁清名有何难呢。 大约一半小时,阿炳接了一通电话,对方是陈庄的马仔,他说货物出了吉林,即将轧境外线。 我机敏抬眸,眯眼睨着他的手机,比划口型说,“陈庄到底在哪里。” 阿炳替我问了句,对方说陈小姐在港口明珠塔的二十六层炮楼塔顶。 那里莫说俯瞰国道,整个吉林省也一览无遗,我冷笑,陈庄不信我,即使到了这份儿上,她还巴巴盼着我出点差错,咬我一口。 可惜了,她打错算盘,为张世豪做事,我是动真格的。 货物在两小时整的节点完全跑出东三省境内,阿炳载着我回别墅途中,刚好十点零五分,不算晚,我有一个疑问需要验证,我让他送我去茶楼,放下不必管,我自己打车回。 阿炳顾虑多,不过今晚他对我的忠心看在眼里,并未横加阻止,答应了声驱车停在临近市区一家尚在营业的茶楼。 我一早预定了位置,原本以为兴许有了麻烦来不了,没想到出奇的天随人愿。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点了一壶御前龙井,自斟自饮了几杯,等的人现身了。 他捂得严严实实,宽大帽檐下口罩遮了脸,只露一双眼,立在我旁边,唤了声程小姐。 “107国道的事,你听说了。” 他嗯。 “我觉得奇怪,你给我开解。公检法早知张世豪送往澳门的货物,必经之路是西北郊的两条国道,怎地无缘无故来了,又不查,放风吗?” 男人四下梭巡,确定没有可疑人员,才扒下半截口罩,让声音更清晰些,“市局您打过招呼,何慕鸿确实为您效忠了,但货物提前,法院不清楚,市检门儿清,尤其沈良州。那些警车也是他安排的,摆了个过场,凌晨后会追加一百名警力,他当这批货还没走。” 我捏着茶杯的手倏而一紧,隐约猜到什么,但我不敢相信,这笔买卖的变数和代价太庞大了,祖宗没有理由那样做,“市检了如执掌,为什么痛快放行却不扣押?” 男人讳莫如深打量我,没吭声,我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瞬间收敛了情绪,不露声色饮了两口茶水,“军区出马了吗。” 男人说军区的影子都没见着。 条子跨省追踪走私,怎会不声不响压住,关彦庭如果不露军权,偷天换日门儿也没有,由此可见,不等他出马,其他人率先保了货。 犹如一只大掌牢牢扼住我喉咙,逐渐加重,强烈的闷沉恰似奔腾的江潮,凶狠冲撞,攻破我的心墙,占据满我整颗胸腔。 我猜得不错,茶楼里祖宗故意放出风声让我知晓,他了解我的聪慧,侧面提点我将出货改期,和张世豪相关,一律是东三省的特级任务,单单市检,根本顶不住,公检法三司联合,就不是祖宗说了算,他指名时日,我自会投机取巧。 他深知张世豪身边我的处境并不十分好,黑老大的窝子女人想站稳脚跟,货能不能经我手平安送出至关重要,陈庄多难缠,他大抵也调查了,他是真要保我,保我无虞,保我有好日子过,保我一步步安稳的价值,甚至舍弃了这桩足以力克张世豪的筹码。 我按住心口最翻江倒海的一处肋骨,那一处血肉模糊,脆弱得不堪一击,我胡乱拂开了茶杯,无力抵在桌角,惨白着一张脸,崩溃看向窗外,拼命想敲碎玻璃,灌入一丝氧气,供给我呼吸续命,男人一言不发消失在我身后,玻璃之外的长街,一晃而过的纤细身影,在灯火斑斓中定格,无限拉长,烙印我眼底,我疯了似的掏出一沓钱拍在桌上,魂不守舍的冲出茶楼。 祖宗弯腰跨下市检的公车,只有他带着二力,单薄而寂寞,稳步进入对面璀璨闪耀的洗浴城,他穿着深蓝色的刺绣衬衫,袖绾卷起了一折,露出圆形的鎏金腕表,表盘折射的光晕仓促一闪,晃过他严肃威仪的面孔,镌刻着一丝不苟的平静。 我从未见祖宗穿过这般鲜丽轻佻的衣服,两年连一次都无,他纯黑的西裤飞溅了几块血迹,夹杂在褶皱里,已经蜕变为干涸的黑紫色。 我横穿马路,踉踉跄跄追上去,奔入旋转的琉璃门,一直跑进吞没了他的走廊,朝他背影大叫等等! 祖宗顷刻间一滞。 二力最先有所反应,他回头看了我一会儿,面色凝重退出了一旁的安全楼梯,我艰难踱着步子,很小,很慢,我知道那道无形之中筑起的屏障,阻隔了我们在天南地北,不同的阵营,我更知道一扇现实颠沛流离的屏风,将他变得多么虚无,多么不真实,我亦如此。 他听见靠近的脚步声,僵硬的身体有了一点动静,他转过来沉默注视我,视线交汇,我才开口喊一声良州,眼前刹那泛起水雾,极速涌出,我红着眼眶,声音嘶哑而哽咽,“是不是你。” 我不知自己怎么哭得这样厉害,眼泪仿佛是我质问的勇气,是我探寻一个答案的胆量,当流得越多,便丧失越多,如同一个热气球,在高空刺破了洞,不断的失重,下坠,致使我的呐喊也愈发虚弱。 祖宗沉寂的目光掠过我压抑到青筋暴起的额头,脸颊,下巴,我歇斯底里哭着,身子难以自制痉挛抽搐,就在这一刻,祖宗终于给予了一丝回应,他伸出双手,温柔覆盖住我面庞,泪珠一滴滴淌落在他衬衫光滑平整的缎面,迅速没入丝线的缝隙,氤湿了大片。 我恍惚忆及两年前,也是如此的时光,楼宇重重,车水马龙,霓虹亮着,遮不住夕阳,夕阳悬着,抵不消华光,金碧辉煌的长廊空空如也,寂静无声,只有祖宗,他叼着一支烟雾不那么浓烈刺鼻的香烟,毫无征兆经过了我的梦。 在我破碎凋零的风尘岁月里,从此点燃了一盏灯。 172 他温柔拂去我眼角一滴泪,却舍不得移开,在那颗朱砂痣长久的停泊。 我死死地拉着他袖绾,他越是不肯说,我越是要问个透彻,“是不是你,告诉我,你都知道,你放行了对吗。” 祖宗一言不发,他近乎执拗恨不得将我每一颗泪珠都拭净,只是不遂他愿,滚落得愈发汹涌,一如这世上的恩怨别离,也不遂任何人的愿。 “为什么?”我歇斯底里的抓打他肩膀,发疯般的撒泼,吵闹,嚎啕,我不懂为什么,他那么决绝割舍我,那么不留余地,我曾一度以为,沈良州这个名字,是我此生不能承受之重,不能揭开的疤痕,历久弥新,永无褪色,盘桓在心尖,只得陈旧,难以抹杀。 他来来回回,奔不出我的世界,我兜兜转转,总还活在他的影下。 祖宗忽然抱住我,将我躁动癫狂的身体扣向他胸膛,生怕我会粉碎,会幻灭,他抱得格外紧,紧到我压抑的肺腔封死了全部空隙,鼻息所及,皆是他衬衫的味道。 “好好过。” 他轻颤的唇挨着我耳畔,讲了这三个字。 二力躲在安全通道接连抽了几支烟,浓稠的雾蒸腾溃散,整条走廊的空气无比呛鼻,他探头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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