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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始终面无表情,直到宴厅的宾客又一部分随祖宗一道散去,满场所剩无几,他才回过神,牵起我手穿梭出大门。 我有那么一丝丝怜惜他,我也是底层爬上来,我深知由肮脏的泥土里,攀高金字塔尖的过程多么艰辛绝望,千金与高官子弟唾手可得的,我们要勾心斗角抢,那些不光彩的卑贱的过往,也会时不时揭开,被人耻笑,被人挖苦。 米兰说,你的珠宝比她们全部都光彩。 是,鲜血与心计染就,怎会不美艳绝伦。 跨出圆型拱门的刹那,我问他,“关先生没得选择吗?” “关太太担忧我吗?” 我担忧他,更担忧这盘棋,他是我仅剩的筹码,甚至是决定棋局生死存亡的大将。 他为我遮挡着刺目的白光,“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有白白付出的代价,我用三十八年拼出一条血路,骑在所有人上头,也会想尽办法维持住。” 他手背轻轻蹭我的脸,“否则怎么给关太太安宁的未来与依靠。” 我笑不出,莫须有的哽了喉咙,一闪而过的念头,未来这个词,实在美得让人堕落。 它不是金钱,不是权势,不是真实存在的,它只是一场幻想,一片触之不及的泡沫,可它诱惑。 我们到达二楼宴厅,许多宾客趁机在楼口围堵关彦庭,我没量饮酒,又不好推辞,受了几杯便扛不住了,整片迷离的舞池天旋地转,我生怕灌醉,借口去洗手间,伏在他耳畔让他尽快抽身。 我不熟悉酒店结构,脑袋又酒意上涌,昏昏沉沉的碰了几次死胡同,才摸索到一楼大厅。 接待前台旁边是冰室,许多夫人喝得半醉,跑来这边醒酒,也不知是谁,在拥挤的人潮里推了我一把,我整个人失去平衡,朝前方流光溢彩的大门跌了过去,只扑腾了几下,就狠狠砸在地上。 那些围绕在周边谈笑的贵妇急忙退后,扮作不相干,不想招惹半点嫌疑和麻烦,我狼狈匍匐着,尽量以美好一些的姿态坐起,我不经意被瓷砖一缕摇晃的黑影吸引住,他覆盖我头顶的一霎间,我瞪大了眼睛,察觉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逼近我,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气息,我没有回头,我知道一旦回头,我们两人的距离会变得更加暧昧不清,在这种场合是大忌。 然而我和张世豪之间,从始至终都并非我能做主,他掌控全盘,操纵着所有,我僵硬趴在地面的功夫,他弯腰从容不迫伸出双手,稳稳绕过腋下抱住了我,将我捞进怀中,我鼻梁正好撞向他坚硬的胸膛,听见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一下接一下,疯狂又炙热。 玻璃门的出口宾客依旧络绎不绝,我不敢耽搁,挣扎着想摆脱,他揽在我腰间的十指摁住我,削薄的唇贴着我发际说,“安分一点,反而不会发现,闹得越大,越择不清。” 我顷刻停了动作。 张世豪粗糙的掌心流连不舍抚摸我通红的脸颊,像流泻的一汪池水,像徜徉延伸的月光,像浮荡的叶子,像碧波春色,清淡而静谧,他指腹擦拭着我膝盖磕破的伤口,“老实些,不是任何时候,关彦庭都会像我一样在你身后,即使我,也有赶不到让你孤立无援陷入无助的可能。” 我呆滞凝视他佩戴的腕表,很简单透彻的银色,永远没有花纹与雕饰,正如他的衣衫,纯净冷漠,偶尔染上颜色,也是鲜血般的猩红。 他低声抚慰了我良久,我还是那副麻木的模样,扭着摔痛的胯骨,他大约觉得我歪歪扭扭好笑,眸子弯着弧度,“疼吗。” 我本能说不。 “你以为你说疼,我会可怜你吗。”他顿了顿,抓紧我的手,强制我扣在他心脏,“比我还疼吗。” 我哑口无言,包裹得那般隐秘,那般不见天日,那般绝口不提,千疮百孔的心肠,曝露在阳光下,奋力凶残的鞭笞着。 疼吗。 我此刻很像触摸他的眉骨,我记得,记得他左眉中间的地方,有一道短而深的疤痕,他眉毛黑,也硬,寻常人难近他身,了解的寥寥无几,他告诉我,那是一颗子弹留下的洞。 他轻描淡写前半生的戎马生涯,浴血厮杀,我刻在了心上。 是我忘不掉。 睡过我的男人何其多,我爱过的何其少。 岁月的笔,烙印了情爱离恨的字。 用什么涂抹干净。 张世豪待我站稳,松开手毫不迟疑迈下台阶,随行保镖递来一副丝绸手套,他沉默戴上,旋转门吞噬了他身影,街对岸的璀璨霓虹闪耀着,昏黄的光束笼罩住长长的巷子,笼罩住他身体和面庞,投洒下斑驳阑珊的剪影,像一场人世浮沉的陈旧电影。 电影里的故事,一幕幕揭过,电影里的角色,也在来来回回散场谢幕。 他背对我,路过汽车的鸣笛尖锐刺耳,断断续续的声响里,我听到他说,“我与你这段风月,开始时候,我想借你的手让沈良州一无所有,魂飞魄散。结束时,我想护你周全,我做不到,你离开我送你。这是对背叛我的人,唯一一次放过。” 184 夫妻之实 我佝偻着身躯站在流光溢彩的门口,满脸麻木颓败,围观在两旁的阔太指着夜色里拂尘远去的黑色防弹车,“那是东北黑道大名鼎鼎的张老板,张三爷。” “三爷?” 一名白色旗袍的中年贵妇颇为错愕,“皇城会所的张世豪,怎么成三爷了?” “云南的毒枭喜好论资排辈,他行三。内地不兴这个,所以三爷的称号极少人听闻。” 女人环抱两臂极其讽刺扫视我,“不知道张三爷没事,知道她就行了,东北三六九等的圈子,水妹艳名远播,倚仗着底下流出的一股水儿,麻雀变凤凰,当了省军区参谋长的夫人,也是奇闻。” “关参谋长平生最大污点,就是这位夫人了。他也是走火入魔了,那样好的口碑,那样光明的前程,偏偏自毁,女人多得是,怎地就熬不过她这道坎儿,仕途的机会断断没有重来一说。” 女人不屑一顾翻白眼,“熬不过她的何止关彦庭,你我的男人,几年前不也为她要死要活吗?我家老马给她砸了几百万,全让黑心的米兰吞了,这就是个祸害。” 几个结伴的富太从人群后挤出,隔着数米冷嘲热讽,也不知针对谁,“你们的男人不过舍点钱财,军区的长官娶她,彻底抛弃了大好前途,张老板和沈检察长回头是岸,不要她了,是明智之举,瞧吧,关参谋长早晚被她搞垮的。” 这番笑里藏刀的泼辣挖苦,犹如一剂响亮的耳光打在我脸上,我无话反驳,每一段历史皆蜕变为利剑,刀柄捏在世人手中,她们随意雕刻,血肉模糊我也只能忍。 我接过途径侍者托盘上仅剩的一杯白兰地,艳丽的红唇含住杯口,在众目睽睽下一饮而尽,我笑得妖娆婀娜,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放荡,当然,我如今的放荡,再不是游荡烟花柳巷讨生计温饱的丑陋和媚俗,而是真正的风情,眉梢眼角说不出的顾盼绰约,天下女人都想要这样的凤骨,可遗憾世间只有一个程霖。 “高处不胜寒。诸位太太们,平常除了保养那张老脸,也别忘了读书呀,男人宁可跑到妓院同妓子谈笑风生,也懒得回家招惹你们,再不收敛唯恐来不及呢。你们活在半山腰,群山之巅的美景,岂是老胳膊老腿容易攀爬的?我满身泥污又如何?英雄不问出身,妄想掠夺我的位置,扑倒我踩在脚下,你们还没这本事。” 我朝贵妇挪了半米,上下打量她,“您先生贵姓大名?” 她没答,另一个阔太替她回了我,“市政军区的顾营长。” 军衔差不多在少将,省军区的少将非常厉害,市军区便逊色太多了,军政的确吃香,莫说东北,放眼望去大半个中国,军政的官员哪个不是威风赫赫,压着公检法的人物。 我恍然大悟,阴阳怪气鼓掌,“原来是顾营长夫人呀。” 我掩唇笑,笑了半秒不到,瞬间沉了面,“是你瞎了,还是我听错了,谁给你的胆子,当着我胡言乱语,背着我,你连关参谋长也敢指手画脚了?” 她吓得没了血色,浑浑噩噩的矗着,顾营长凑巧走到这边,他原本笑眯眯和我打招呼,见我死盯着他夫人不放,煞气腾腾,刹那明白了,他带着怒容使劲捅她,小声嘀咕了句什么,顾夫人宁死不屈,“难听话不是只出自我的嘴,我哪来的错?” “关参谋长与程小姐是新婚燕尔,你拿过去的事泼她现在的脏,你疯了?谁让你给我惹风波的?” 他怕劝不动夫人,越闹越不好收场,死命的掐她,掐得顾夫人脸都疼青了,他声音要多小便有多小,“关彦庭在省军区只手遮天,沈国安抗衡他尚有些吃力,你招他夫人干什么?还嫌我升得不够慢,把我按在泥里才罢休?” 顾夫人握着酒杯的手青筋暴起,咬牙隐忍许久,才不情不愿开口,“关太太,多有冒犯,是我有眼无珠。” 我垂着眼皮儿,一声不响。 顾营长搓了搓手,他扒拉开夫人,赔着笑脸想替她道歉,息事宁人,大事化了,还没讲一个字,宴厅通往一楼的木门被两名侍者脚尖抵住,关彦庭在一群男宾和保安的簇拥下缓缓走出,他挺拔的身形十分修长,气度风华夺目,步伐迈得英姿逼人,原本不矮的我也只到达他锁骨高度,显得格外娇小玲珑,墨绿色军帽遮掩了他饱满硬朗的额头,眉宇的轮廓也模糊不清,他梭巡满场,神态冷漠理正军帽,顾营长到嘴边的话,登时颤颤巍巍的咽了回去。 他抬手揉了揉我脑袋,“关太太受委屈了?” 我摇头。 我矫情得很,别别扭扭的挽着他,他专注俯视我几秒,了然一切,轻笑了声,对一旁待命的市局高官说,“包围西码头,重点盘查中小型货轮,以及大型客轮底舱,每一节都不许放过。” 男人压低嗓音问,“西码头是张世豪地盘,挑明围剿还是…” 关彦庭慢条斯理拨弄着军装纽扣,“智取的法子当然好。但你有把握比他更擅计谋吗。哈尔滨港的内部路线你我并不熟,从乔四大盛时期,便是黑帮控制,二十年过去变化万千,他们这样的人若无退路,不可能明目张胆进出码头。他们笃定三司不会硬碰硬。”他笑说保不齐你们硬一次,打个措手不及,有舍才有得,我是没意见。 官场的人何其精明,一听就知道关彦庭在甩锅,事儿要做,名头不担,他官衔压着,底下也不准忤逆,男人神色微怔,立在那儿哑口无言,关彦庭系好大衣吩咐警卫员备车,他侧身拍了拍男人警服镶嵌的肩章,“东北的黑白局势,这一两年已然是水火不容的趋势。前段日子我去中央开会,上面明确表态,再没进展,一律问责。” 男人脸部横丝肉一个劲儿的抽搐,“关首长受中央器重,烦请您多美言几句。” 关彦庭一副老狐狸的奸诈相,“没有业绩,再保得你天花乱坠,也是空谈。” 男人摘掉帽子,抹掉额头渗出的冷汗,“如果张世豪反击,我们强制执行吗。”他满是为难之色,“关首长,仕途原则一贯不主动得罪匪首,我职务不高,他未必肯卖我面子。” 关彦庭漫不经心掸去胸口国徽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捅了篓子,有市检一把手给你擦屁股。你调兵围攻西码头,沈检察长只会感激你提拔你。” 男人摸不着头脑,求关彦庭指条明路。 他牵起我手,只留下一句以后会知道,便弯腰跨入车中。 车子到达郊外别苑,司机将我平安放下,关彦庭未跟我一同,车头拐了个弯消失在月色中。 当晚我始终难以入睡,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我猜不透码头的战乱多么激烈,关彦庭嘱咐市局绞杀西码头,我更觉得,他虚晃一枪,目标是祖宗的北码头,他非常清楚,我是两边都不舍,我这里好打发,对他而言,同朝为官的祖宗才是硬菜,他没必要这么超前和张世豪撕破脸皮,让局势不可逆转。 但不论哪一方漏进法网,哪一方侥幸逃脱,都由我间接造成,我斩钉截铁保,关彦庭会给我一个承诺,是我摇摆不定,注定天枰要崩盘。我不敢想结果摆在我面前,我该以什么模样面对。 我趴在床尾,大声招呼保姆进屋,问她有什么风声吗,她不明所以看向敞开的窗子,“您冷吗?” 她擦拭着双手残留的水渍,合拢了玻璃,“您喜欢通风,放完洗澡水后我忘记关了。需要煮一碗姜汤祛寒吗?” 对牛弹琴的无力感,令我烦躁得很,翻了个角度挥手让她出去。 我折腾到凌晨三点,依然无比精神,反而有些口渴了,我端着杯子下楼打算斟水喝,抵达楼梯口,发现客厅沙发处有火星在漆黑的深夜闪烁着,我驻足看了一会儿,起初不确定是否窗外投射的路灯抑或有人在,刚想摸索打开壁灯,寂静的空气中忽然爆发咔嗒一声,沙发旁的台灯先一步点亮了。 关彦庭正靠在椅背抽烟。 他仍旧穿着晚宴的军装,只是褶皱得不像样子,似乎之后风尘仆仆赶的地方,并不是那么舒坦的去所,我干涸的喉咙发出的声音嘶嘶拉拉,“忙完了。” 他看了我一眼,淡淡嗯,将指尖所剩无几的烟蒂掐灭,重新燃了一支。 台灯溢出的晦暗光束下,关彦庭整张面庞陷入缭绕的淡蓝烟雾,和傍晚的意气风发相比,此时的他沉浸在一片化不开的阴郁里,直觉告诉我,码头的进展不顺利。 我倒了两杯温水,一杯自己喝,一杯留给他,我踌躇好一会儿,试探问西码头的盘查结束了吗? 他不曾给我干脆利落的回应,气氛死寂了半晌,他略沙哑的声色回荡在空旷的大厅,“怎么没睡。” 我心头咯噔,险些飞出口腔。 他回避的原因,让我一阵阵发冷。 可我不能操之过急,他对我的感情寥寥,张世豪和祖宗,我能使任何手段,而关彦庭,我必须稳扎稳打,才能把道路铺得更平。 “我睡不着,在卧房等你。” 他没吭声,继续吸食烟雾,那支黄鹤楼在他指缝燃烧得很迅速,片刻的功夫熔化为短小的一截,他照例撵灭在烟灰缸,又想点第三支,我飞快跑过去,二话不说夺过,扔向垃圾桶,“四十的年纪了,当你是年轻小伙子,也不怕糟蹋了身子骨?” 我暴戾的举止惊住了他,他愣了两秒,笑声低低蔓延,“关太太牵挂我吗。” 他目光灼灼,“从无人关心我,尤其是女人。” 我问他为什么没有。 他说不需要。 他顿了几秒,“曾经不需要。” 窗纱肆意飘浮,弯弯的半弦月映入他眸子,我抚了抚冷飕飕被吹起一层鸡皮疙瘩的手臂,“粗茶淡饭相夫教子,是平民百姓的日子。他们羡慕高贵的人拥有的全部,而高高在上的我们,偶尔踢不掉寂寞时,也渴望得到万家灯火的一盏。那一盏不必温暖,真实纯粹。” 关彦庭触摸着咫尺之遥的灯罩,柔和的光线铺平他掌心,竟像极了我说得那样。 “现在是吗。” 我隐隐察觉今晚的氛围不对,微妙又不受控制,我完全捉摸不清,我用官方的语气说,“关先生以后会遇见给你美满生活的女人。” 他无声无息收回视线,定格在那支被桶盖吞没的烟,浓稠的雾一点点散尽,他凝视我良久,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玩味,“关太太和我只是交易。” 我想了想,“是。” 我话音才落,鼻尖沾染了一股烟味,关彦庭犹如一只发狂的野兽朝我扑来,他高大健硕的身体毫不迟疑压在我上方,我脸孔顿时沉沦于暧昧的阴影。 我们两人在幽暗的光柱里望着彼此眼睛,杳无尽头,深不见底。 他的呼吸那般近,那般野性而侵略,滴在我眉心,像千百万条肉虫咬噬我的皮肤。 他冰凉的手捧着我脸颊,一寸寸滑落至耳垂,锁骨,直指窒息的心脏。 我从他眼底,窥伺出一缕邪恶,不似张世豪的邪恶,关彦庭的正义弱化了它,使它变得朦胧且诱惑。 “关太太看过我放在你枕下的合同吗。我添了一条,我一直等你找我,你没有。” 我手死死地撑住他胸口,“什么。” 他闷笑,唇挨上我鼻梁,“夫妻义务。” 185 我脑子轰隆炸了,抵住关彦庭的手隐隐颤栗,“我没看。” 他卷起我一缕长发,戏弄挑眉,“关太太是没看,还是没想过。” 我们的婚姻并不是真正意义的婚姻,它更像保护膜,护着他的仕途,护着我的生活。倘若抽丝剥茧,它太不简单,太具有目的性,这件事我的确没搁在心上,我认为它一时片刻不会发生。 我牢牢揪住他衬衫,“我想喝水。” 他懒理我搪塞,腕间禁锢的动作越来越紧,越来越强悍,他灼灼的瞳孔倒映着我充血的面颊与苍白的唇色,我慌张后仰,可千辛万苦拉开的缝隙,被他霎那的俯冲姿态严丝合缝重叠。 我赤裸裸的脊背贴着他胸膛,在不断纠缠厮磨中衬衫脱落,松松垮垮垂在腰腹,一块块精壮勃发的肌肉顶着我,我清晰感到他不加掩饰的欲火和炙热,甚至听见他心脏的震动,他喉咙吞咽唾沫的声响在此刻也充满了致命的蛊惑。 我是一只猎物,失去手脚,失去抉择,任他亵玩。 关彦庭蔓延在我皮肤的吻是咸的,是烫的,是濡湿的,绽放在我脖颈和下颔,他呢喃了一句程霖,如风如雨,如梦似幻,刺破耳膜,我四肢倏而一震。 他的深情、冲动、癫狂融化为臂弯的蛮力,仿佛要把我勒进他骨血,我跌落在一团漫无边际的湿海绵里,无底洞般的幽深,苍穹般广阔,它召唤着我,歇斯底里的呐喊,试图唤醒我沉睡许久的激情,我越过他头顶,窗外夜深人静,簌簌扬扬的雪花敲打着枝桠,砸着玻璃,无息消融。 他开始吻我的脊骨,腰窝和臀部,时而重啃,时而轻咬,时而舔舐,时而吮吸,酥麻的快感蹿升至头皮,我情不自禁的闷叫着,握紧的拳头松开又收拢,收拢再松开,反反复复好久,我意识到也许挺不过去了,深吸一口气,转身搂住关彦庭脖子,“关先生还没正式娶我,这样迫不及待,不像你衣冠楚楚一贯正经。” 台灯时明时灭的昏黄光晕,笼罩着他意味不明的表情,“关太太害怕吗。” 他的吻,太火辣,太仓促,太深刻,我如同淋了一场瓢泼大雨,在他唇舌下辗转逃生,我大汗淋漓埋在他肩窝,嗅着丝丝缕缕的墨香,水涔涔的皮囊无处可遁,被他尽数吞没,我嗓音娇媚得连自己都惊讶,那似乎不是我,又像极了放荡的我。 “关先生才应该害怕,我身经百战,我经历过的男人,谁都比你…” 我话未说完,他钳着我下巴,无比凶猛吻住我喋喋不休的唇,我错愕瞪大双眼,瞬间吐不出半个字。 他吻到我全身酥软,难以喘息,在他攻城掠地的侵占下无助的呜咽呻吟,也不曾停止,我脆弱的抗拒反而激起他的恶趣味,他的舌头愈加发狠深入,二十多年戎马生涯,关彦庭的健壮和野蛮我根本承受不住,像席卷而过的飓风,雷雨,刮得沙漠寸草不生,断壁残垣,我介于生死之间,介于清醒和疯魔之间,当我的心跳随着呼吸险些一起凝滞时,他才意犹未尽的缩了回去。 他含笑望着我贪婪吞噬氧气的模样,指尖抹掉唇角粘连的唾液,“这张小嘴还敢挖苦我吗?” 我舔了舔门牙,牙缝窝藏着的是他独有的气息,是浓浓的薄荷,我不知是畏惧,是紧张,是仓皇,整个人不由自主瑟瑟发抖。 他问我冷吗。 我麻木看着他。 “冷血的女人,就该找同样冷血的男人相互取暖。程小姐嫁给我,时间能证明,一定是正确的选择。” 这是我们同居后,关彦庭第一次如当初那样称呼我。 “虚情假意是交易,认真试一试也是交易。为什么不是后者。” 我浑浑噩噩地问他怎样试。 他倾压得更低,舌尖挑开蕾丝肩带,覆住了一点娇红,含糊不清的声音裹着促狭,“关太太试过,会喜欢的。” 我只以为,张世豪的技巧和风流堪称男人之最,我也以为,祖宗阅女无数,他的经验是床上练出来的,他深知某个点该怎样做,无论是虐待,是温柔,无一例外,让女人醉生梦死。而关彦庭,他是纯粹的,纯粹得我羞于启齿,恐慌面对他的澄澈。 我错了。 性中沉沦的男人,都是野兽。 是渴望征服草原,征服海洋,征服山川的野兽。 他折磨得我燥热难耐,耳根一片绯红,粗糙滚烫的大掌沿着我腿根缓缓上移,他隔着内衣触摸隐秘地带时,我猛地一激灵,粗喘着让他等一下。 他顿时停了所有攻占。 他悬浮我上方,额头凝结着硕大的汗滴,恰如融化的阳春白雪,潺潺缱绻,正巧沉在我眉心。 我无法直视他,合拢眼睛逃避,“身子不很方便,我算错了日子。” 他淡淡嗯,“是吗。” 他怀疑的腔调让我明白,他仅仅是不戳穿,不代表全然无知,给我留有三分颜面,也给自己一个台阶,我们衣衫不整的相拥,本就该天雷地火忘乎所以,情欲无须理由,无关一切,它是不能克制的,不能中断的。 我拉扯着他全部崩开的纽扣,“要不…” “我没有摸到你不方便。”关彦庭食指压住我嘴唇,利落打断,“关太太不肯,我等得起。这么美好的事,你情我愿才有滋味。” 他抖开一条压得遍布褶皱的薄毛毯,将我密不透风的包裹,在我眼角落了一吻,“好了,我不强迫你。但下一次,我不会半途终止。” 他迅速抽离我,拿起散落地板的衣裤,绕过茶几,直奔二楼,不多时独立浴室发出哗哗的冲水声,那一点嘈杂衬得客厅蓦地空空荡荡,我紧绷的情绪终究没有抑住,泪意崩垮在凌晨四点悠长的钟声里,我扣住唇瓣,遏制哭声从牙齿间泄露。无力坠下墙根,跪坐在角落,费了好大劲从杀死我的巨大漩涡里挣脱。 我捂着跌宕颠沛的五脏六腑,一遍遍告诫自己,是我找关彦庭开始这场交易,交易里的每一样,都没有拒绝余地,只有让彼此满意,才能合作愉快,这是成人世界的游戏规则,有黄金和权势的人,制定所有法则。 可为什么,心里这么疼,疼得好像被一层层剥开,捣碎筋脉,扒皮蚀骨,放在烧得沸腾的油锅里煎炸,难受得下一秒便会死掉。 我做不到。 我没法说服自己,我曾无爱偷欢,也曾情海堕落,当所有欲念都尝试过,我的疯狂戛然而止。 关彦庭是一座巍峨的山,他撑在我头顶,抵挡千军万马,风云变幻,他是很好的归宿,可起始于交易的姻缘,交付肉体,至少现在,还不能。 我一次次赌注,一次次对男人失策,我已经输不起了。 我最大的利用价值,最诱惑力的筹码,对关彦庭而言,何尝不是他没得到呢? 这一夜我睡得出奇甜熟,早晨保姆进卧房叫我时,我才发觉过了九点钟,我匆忙洗漱下楼,关彦庭端坐在餐桌旁用餐,他吃香很斯文,丝毫不像部队雷厉风行那般,碗筷几乎不发出响动,他听见脚步柔声问了句醒了? 他语气一如既往温和,未因昨晚的不欢而散有半点落寞和反常,我自然乐见其成,跑过去从背后攀住他肩膀,笑着吻他发顶,说不出的娇憨明媚,“你睡书房了?” 他握住我的手,“关太太说了什么梦话,还记得吗?” 我一怔,他笑得有趣,“美人在侧,吃不到嘴,还睡书房岂不是太亏了。” 我恍惚想起,天蒙蒙亮五六点的时候,床畔似有微弱的顷刻塌陷,我当是做梦了,原来真是他。 我摩挲他耳垂,风骚逗弄他,“怎么不抱着我睡。” 他闷笑,“关太太肯吗?” “关先生不试试,怎知我还拒绝呢?” “关太太言下之意,许我慢慢来,对吗?” 我莞尔一笑,坐在他旁边,抓起一只蛋清大口咬,“关先生怎样觉得,便是怎样,夫唱妇随的道理,我懂呢。” 我和他打趣了好半晌,才看到客厅沙发有一个男子,背对我翻阅着文件,我立马收敛,规规矩矩坐直。 他挑拣了其中两张重要信函,疾步走到餐厅,毕恭毕敬向我打了招呼,我回他一笑,定睛认出他是宴会送关彦庭离开酒店的市局副处,也是他受委托,围剿张世豪的西码头出货。 我右手五指差点掰断了筷子。 “关首长,如您猜测,沈检察长和张世豪都按兵不动,西北码头一夜风平浪静,货物亦不见踪影。” 男人面露钦佩之色,“关首长,您真是料事如神啊。” 关彦庭抽了两张纸巾拭口,似笑非笑问,“这就神了吗。” “这还不够吗?”男人不可思议,“他们是什么人物,猜中他们棋路的寥寥无几,关首长有这份大智慧,平定东北立汗马功劳,得中央赏识,指日可待了。” 关彦庭抬眸,瞥了他一眼,“在东北,在中央,不同用武之地,我爱民之心,敬畏军装之情,都是不变的。” 男人自知失言,连声称是。 “张世豪和沈良州,今晚必定出货,他们越是推辞一日,货物的棘手程度,危机四伏的局势,越是加码一重,他们不止要防御我们,还要抵抗对方。” 男人询问是否做些什么准备。 关彦庭胸有成竹笑,“会有人找我们的。昨夜我拜访沈国安,想顺水推舟卖他面子,他却晾了我两个时辰,我笃定他今天必会吩咐他的亲信登门致歉。” 男人大吃一惊,“他若是开口胁迫您高抬贵手,这事便麻烦了。军区的文团长,上上下下疏通了不少关系,一门心思升任中将,您已是绞尽脑汁拖延,沈书记再施压,咱是不是无路可走了。” 关彦庭捻了捻指甲沾染的汤汁,了然于心的沉稳,“如今的主动权,可不在他手里。” 沈国安奔中央的迫切心情,急红了一双眼,整顿贪腐是他提倡的,为此得罪许多官僚,虽说都不如他官位高,抱团扇黑砖,扇在了祖宗头上,他做黑生意,难免露马脚,挨了几分拖累,而沈国安也被儿子横跨东北黑白两道的野心勃勃牵扯在旋涡中拔不出,当下关头,关彦庭十分有利。 事实证明他猜测得不错,沈国安的亲信,省委的秘书会总秘书长,当天傍晚抵达军区,邀请关彦庭携带新夫人登门做客,沈书记要亲自谢罪昨夜的怠慢。 保姆挂断这通电话,大概告知了我,随后搀扶我去更衣室换装,我一边梳发,一边问她张猛有说详细除了沈国安,还有旁人在沈宅吗。 保姆思索了一会儿,“有的,沈书记和沈检察长都在。” 我脸色一霎间惨白,保姆透过镜子见我这么大反应,她有些担忧,探了探我体温,“夫人,您不舒服吗?” 我慌乱中撅折了梳子的齿轮,尖锐的木头儿插进发丝里,蹭破了一点头皮,我强忍痛意,“你联络彦庭,这种场合,不如算了。我等他回来。” 保姆说怕是来不及了,关首长在路上了,沈书记的三姨太正巧在家中,她想要您过去的。 186 车停泊在沈家祖宅,关彦庭的军用吉普也刚到,两车一同熄火,他迈出门外,侧头嘱咐张猛,要他早作准备,张猛问是否看沈书记的意思,再做定夺。 关彦庭思量了一分钟,斩钉截铁,“不用。他的意思自然是保他儿子,我也无意和他起争端,动西码头便是。样子该做必须做,两匹猛虎一匹关进笼子,算好事。公检法盯着张世豪,黑道盯着北码头,注定有一方取舍才能平息,我也好交差。程霖想保沈良州。” 我倒抽一口冷气,看来公检法非要讨个结果,我总预感张世豪十有八九能挺过去,他在我离开后,灌了陈庄迷魂汤,他自己也备了后手,只是我横亘着,两边无法衔接,发挥不了作用罢了。 紧要关头他保不了我,胜算是主动争取,而不是从天而降,他再牛逼,也得豁出代价搏输赢。 我驻足凝视匾额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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