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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豪置之不理,他勾着我下巴,十足的匪气,“宝贝,我烟瘾犯了。” 我娴熟含住雪茄的烟蒂,接过秃头递来的打火机,点燃后咬着下端的咖啡色烟纸,喂他嘴边,他长舌卷着我的唇,用力吮吸,把烟头嘬进口中。 张世豪意犹未尽吞食烟雾,我搂他脖子笑容明媚,望着风起云涌的包厢,“灯不够亮吗?郑总长不认字?来啊,把门打开,回廊的灯一齐照,别瞎了郑总长的慧眼。” 秃头说得嘞,他刚要摸门,郑总长制止,他闭目呼气,“张老板直言不讳。闹得人尽皆知,谁也没便宜吃。” 张世豪也不和他客套,“东北的条子,陆陆续续入境澳门,他们目的你清楚,澳门的管辖却不闻不问,警署不作为。老张,黄泉路我不乐意寂寞独行,我得拉垫背的,我不垮,肥肉和乌纱帽,我让你撑饱了,我垮了,咱就去阴间叙旧情。” 郑总长横眉冷目,“你威胁我?” 张世豪痞得很,“算是。” 郑总长牢牢捏着杯壁,他邪火撒不出,被人抓住小辫子,骂脏字都没底气,“只这一桩?” 张世豪夹着烟,雾霭熏得他睁不开眼,逼慑一丝狠厉感,“还有一桩。” 他瞄麻六,“人多口杂。老郑我听你的。” 弦外之音明朗,郑总长踌躇半晌,将酒杯往茶盘一推,“我们换地方谈。” “郑总长——”麻六急不可耐唤住他,他手还没碰钞票,郑总长狞笑,“麻老板,你地盘泄密,我的仕途可不是开玩笑的,这帐我还要和你算呢。” 他拂袖,张世豪留下秃头照顾我,他和郑总长一前一后出了包厢。 麻六急火攻心,扯落了桌布,浮于之上的酒盏跌宕不稳,几只倒了,几只还立着。 他斜眼窥伺我,“劳恩小姐,张三爷戕行,戕得炉火纯青啊。” 我恭恭敬敬推辞,“向六爷请罪了。” 他思量几秒,“绑了孟含春!” 百乐门兴起这般迅猛,得益于麻六的歹毒奸险,凡是他近身的马仔,一概掌握一家老小的生死,莫说背叛他,惹他不快的胆量都无,孟含春签合同唱歌,她是没把柄的。 我置之度外捏了片西瓜吃,十分种的工夫,马仔挟持着孟含春迈入包房。 她刚下场,浓艳的妆容未卸,神色无比清冷,丝毫不怯朕,我没看错她,沉着的女将之风,麻六冷飕飕问,“认识这位劳恩小姐吗?” 她面不改色否认,“不认识。” “哦?”麻六抄起账单砸她额头,“认识它吗?” 孟含春看都不看,照样不骄不躁说,“您冤枉我了。” 麻六怒极反笑,“我养了你几年,原来你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我没问,你也猜到了?” “涉及郑总长,不就是那件事吗。六爷对我的态度一向温和,您恼了,自然是误解我了。” 我不晓得一楼大厅对峙的情势,为了防止进退两难,我不能让孟含春当场把我供出来,我皮笑肉不笑,“六爷,有话好商量嘛。都是吃这碗饭的,我还仰仗您呢。” 本该顺遂的交易被不怀好意之人打断,麻六犹如吃了死耗子般别扭,青白交加的面孔难看至极,“劳恩小姐,我可不敢当,你差点端了我的百乐门。仰仗我?往后的澳门,我仰仗三爷了。” 我赔着笑借花献佛给他斟了一杯酒,“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也是无计可施,总要混干粮填饱肚子,不过六爷的恩情,我没齿不忘。” 他哼了两声,一脚踹在马仔膝盖,“妈的!给老子清场,哪来的母狗叫唤,你们都聋了吗?” 逐客之意再明显不过了,我也不至于不识趣,我巴不得赶紧走人,我临行时特意扭头瞧了一眼被麻六喝令跪在地上的孟含春,她恰巧也看向我,眼波流转有几分殷切期盼我施与援手的希冀,我无动于衷,吩咐秃头备车,回1902。 跨出百乐门的水晶梯,我健步如飞戴好墨镜,衣香鬓影徘徊拥挤在四面八方,灯红酒绿的不夜之城,是如此醉眼迷离。 “癞子,给豪哥传简讯,我平安。回家等他。” 秃头答应了声,他拉开车门服侍我,我坐进车里,有些疲倦揉捏着太阳穴。 他驾驶着方向盘三番欲言又止,我余光瞥见,“讲。我憎恶男人吞吞吐吐的。” 秃头透过后视镜端详我,“嫂子,咱救孟小姐吗?她是替您效力遭殃的。” “怎么救?”我目视前方,了无起伏,“已经得罪麻六了,继续变本加厉吗?又没好处捞。” 秃头不解,“可把孟小姐留下,麻六能饶恕她吗?知道他贿赂郑总长的无外乎这几人,麻六不傻,他失去白道的靠山,结了梁子,错杀一千,不放一个。” 我冷笑,“百乐门的家务事,碍着我的路了?内部仇怨内部消化,插手做什么。麻六清理门户,我何必惹一身骚,兵不厌诈,我没白纸黑字承诺一定救她。” 我升起玻璃,阻隔了外界的纷纷扰扰,“明知前面龙潭虎穴,为利益闯,理所应当,为利用完的筹码赔不对等的价值,不划算。” 239 他和他一死一活 折返1902的途中,秃头接到一名马仔电话,他说澳门新马路的条子临检,为副总长的指令,暂时非常混乱,告诉我和张世豪迟些。 赌场昼夜不息,威尼斯人和葡京如火如荼,偏1902不安生,显而易见,是副总长公报私仇,冲张世豪折腾的。 气氛剑拔弩张,撒野的一套吃不香,澳门东北局势大相径庭,东北官不惹黑,澳门警匪共生,警凌驾匪之上,前脚捅了郑总长的篓子,不能事做太绝。 仔细想想,兵行险招,每一步棋都打着擦边球,差半步全军覆没,倘若没借麻六降服郑总长,警署的二把手闹一出,1902又悬了。 我盯着交错而过的夜景,“老郑和张世豪在哪谈。” 秃头左转方向盘,“花地玛堂区的百鹤楼。” 百鹤楼是澳门高官政客、正经富商的大本营,谈项目行贿,寻欢作乐的圣地,女人多的场子虽然玩得舒服,风险也大,而且黑道大盛,各自为王,是有冲突的,层层相护屏障的百鹤楼,在官场的物欲横流中应运而生。 郑总长邀约张世豪至此,我不惊讶,令我错愕的是,空场停泊了一辆军车。 车牌是澳门本土,问题是百鹤楼招待的仕途大佬协商私务居多,堂而皇之搞军车,岂非是挂羊头卖狗肉,大张旗鼓吆喝以权谋私吗。 故而我猜测,吉普的主人不是澳门军官,不忌惮所谓的风言风语,说白了,没权力管制,背景是来自内地的人物。 唯独参谋长关彦庭。 入乡随俗,在百鹤楼埋雷线、挖消息,是他的行径。 按照车的方位排序,关彦庭在张世豪之后,间隔不低半小时,俩人都不清楚对方的存在。 我推门下车,直奔大理石台阶,秃头支着旋转门问,“单独一间?” 我摘掉墨镜,塞进坤包,“张世豪的隔壁。” 秃头说明白。 我没让他全程侍奉,关彦庭到底和谁交涉,什么内幕,我想自己探听,少一人知晓,少一份泄露的隐患,我纳闷儿祖宗怎掌控张世豪的行踪,恰到好处的堵在了港澳码头。我佩戴的关乎祖宗的东西,所剩无几,唯耳环玄机在大B哥马子的身上,祖宗收不到只言片语。1902的叛徒偷偷放风吗?秃头近十年忠诚苦干,张世豪的产业若无他力保,1902葡京早就吞并了,但我的疑窦,祖宗能策反祁东,为何不能策反别人。 我头昏脑胀,曾觉得权贵体面,只手遮天过着叱咤风云的人生,当深陷漩涡,被无数股力量纠缠绞杀,方知悬崖峭壁的艰险。 秃头听我的话回车里等,我独自进入百鹤楼,达官显贵翻云覆雨的巢穴,侍者秉持非礼勿言的原则,机灵本分,迎我选包眼皮儿都不掀,不似一般场所,恨不得眼珠子粘在客户的装扮,三进三出剜底细,咂摸三六九等的地位,服务生规规矩矩的弯着腰,拿钥匙拧锁,“劳恩小姐饮茶饮酒?” “一壶特色茶。糕点由你置办。” 我抽了两张澳币,“辛苦。” 他鞠躬,“您稍等。” 侍者退下后,我坐在临窗的红木椅,揭开托盘搁置的陶瓷茶盏,碧水清波,花纹格外的漂亮,我饶有兴味观赏着,看厌了才朝窗外唤了声,“阿波。” 低敞的玻璃人影一晃,耳畔闷响平稳落地,戴鸭舌帽的男人低垂额角,“嫂子,百乐门内部没消息。不过如您所料,麻六认定是您买通孟含春,里应外合算计他,您抵达百鹤楼一路段,他的人一直跟着。另外,在后座窗框搜到了这玩意,我闭了开关。” 我接过打量,是一枚扩音蓝牙,卡在我车上的是麦,留他那儿的十有八九是配套的无线耳机,至于麻六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在短时间内安装,我不感兴趣,目的昭然若揭。 幸好我防备心重,拉了玻璃。 我拇指和食指衔接处一松,扔向洗涤碗底的清水,眼睁睁望着扩音麦淹没,“他算什么东西,我千方百计部署围困,他还不够资格招架我的绸缪,老东西自以为精明,想撂地砸坑抓我的马脚,看我是否与他的台柱子一丘之貉,他还嫩了点。等麻六关押孟含春,你找一名侍者吩咐他放一把火,烧了麻六的办公室,百乐门的东南西三扇后门安排我们的人,大火粪起,立刻解救孟含春。” 阿波犹豫不决,“救了怎样安置。百乐门的花魁,消失怕是满城风雨,豪哥没吐口救她。” “麻六失了靠山,自顾不暇,他没耐性追捕孟含春,他只想报仇泄愤,和郑总长恢复关系,男人闲了,女人是乐子,男人完蛋了,女人算个屁。花魁出走,利益条款没谈拢,澳门的高端场子,跳槽不是稀松平常吗?替麻六找由头,大肆散播,他没辙。” 阿波颔首,他纵身一跃,攀着二楼窗台的凹槽处,隐没在喧嚣的夜色。 侍者端上一壶甜茶,我尝了滋味,不合口,甜得发腻,我用叉子插住一块略清淡的糕点,“百鹤楼的过道没有摄像吗?我丢了一条丝巾,琥珀色豹纹的。” “没有摄像,客人身份的缘故,都注重隐私,随从都极少携带,联络了哪些朋友,是不许外泄的。” 我心里有了数,笑说不碍事,几千块钱而已,丢了再买。 我和侍者东拉西扯聊了几句,便让他下去了,我为了混熟打消他对我的关注,形单影只出入隐晦地带的女人,很容易滋生怀疑,不排除他们盯梢我。 我拧动门锁,扒头左右窥伺,确定无人游移巡逻,蹑手蹑脚的跨出。 隔壁房门严丝合缝,半点声响不漏,张世豪对付郑总长绰绰有余,我不记挂,回廊尽头的套间吸引了我注意。 我藏匿在拐角的墙根,全神贯注监视,偶尔侍者进出顾不及门,落了两三厘的缝隙,关彦庭挺拔魁梧的姿态若隐若现,我认得他,人山人海也辨不错,他出身军统,气质冷冽出众,何时何地都站如松柏,风华翩翩。 他蓄着胡茬,薄薄的青色,附着一片刚烈坚硬的浓黑,惊鸿一瞥间,铁血汉子的味道更加浓郁。 我从没遇到过,下巴长满胡茬的男人,不脏污不苍老,竟如此英武好看的。 记得米兰劝诫我,关太太何其荣耀,世间女人求不来的福分,或许她没错,可高深莫测的关彦庭,让我很累。 我无法对他动情。 亦如他喜欢我,也有一部分建立在操纵其他男人、遮云蔽日的兴趣和需求。 我们太不纯粹,这份不纯粹,胜过祖宗,胜过张世豪,甚至胜过昔年种种玩弄我肉体的男人。 一辈子不长不短,不该和一张面具男生活。 他撕下面具,也不是我能驾驭的关彦庭。 在天高皇帝远的澳门,关彦庭不怵任何同僚,他的警惕十分松懈,侍者上齐茶点,他并未叮嘱关门,满室的熏香浓稠得呛鼻,侍者为通风,留了一道口。 我倾压上半身,往里面瞟,背对我而立的男子,轮廓在灯火映照下逐渐分明,是祁东。 听了祖宗揭秘,我再面对他,倍感阴恻恻的。 “沈良州先发制人,而张世豪孤注一掷。后者多活一日,都是白捡的,前者的贪图大,所以他焦躁。张世豪横扫千军,澳门混得风生水起,超出沈良州预料。再放任不理,他一旦回东北,沈国安没升,您也没倒,小祖宗的命反而朝不保夕。” 源源不断的褐绿茶水倾泻出壶嘴,斟满瓷杯,薄雾扑面,关彦庭棱角迭起的五官柔和许多。 “沈良州码头的一计,是以退为进,兼草船借箭,摆出自己的棘手,也撇清和我的同盟,弱化张世豪顾虑我和他联袂捉鳖的猜测。利益横亘,一拍两散也是情理之中。白道的政局,本就变幻莫测。沈良州深知张世豪抵御东北条子的围剿,只两条路,其一,借助四大帮的马仔、金钱,融为自己的资本。胜义鸡飞蛋打,结了梁子的百乐门是敌对阵营,十四K已同乘一艘船,威尼斯人的安德森阴晴不定,张世豪不会贸然激进,他钳住亨京的亲信作棋子,有益无害。棋子在谁手里,谁就可以短暂互利。其二,想长治久安,务必联袂澳门警署,他供出你,亮明他的优势,他不急铲除张世豪,而是先遏制我,我才是真正要置他于死地抢夺关太太的仇敌,用我挡箭。” 祁东说沈良州的陷阱越画越宽,猜不透他想做什么。 关彦庭低眸饮茶,他捏了一粒丸酥,泡入水中,丸酥遇热,包裹的甜浆迅速溶化,愈来愈小,“如果没有我的力克,沈国安是大势所趋,而我的死咬不放,他便是一尊空壳,外表虚华,内里不堪一击。沈良州之前只想抽离沈国安的逆水,不被牵扯在贪污的洪流中遭殃,并取而代之,控制肥美偌大的东三省。而现在,他还要索取程霖,他窥见往后的岁月,他拥有的无可填补他错失的,他的思想里,程霖始终属于他。做不到完璧归赵,也要物归原主。而我和张世豪皆是他的绊脚石,我们三方无虞无异于天方夜谭,厮杀不会终止。他不如搅得乱七八糟,在脱轨内地法律的澳门绞死我们。东北黑白两圈的金字塔尖同时溃败,尤其有我涉入,必被中央追究,澳门鹿死谁手,全凭本事。沈良州综合势力在我之下,逃亡的张世豪也有东山再起的架势,他会接二连三的出击。” 关彦庭指尖蘸了茶水,在梨木桌龙飞凤舞的书写了三字,“空城计。” “张世豪的孙子兵法,比沈良州读得透,他心知肚明后者拢络他,想不费吹灰之力挑拨黑白二虎相斗,捕捞两边的饵。遗憾是沈良州用晚了,我引蛇出洞,使得便是这一招。” 他不可思议嗤笑,“垂死挣扎的张世豪倒成了香饽饽,沈良州担忧我结盟张世豪,让他腹背受敌,他捷足先登,张世豪识破他,也百分百不再信任我的橄榄枝。他买账最好,不买,沈良州也有收获,阻断了我的路,相当于把我架空在澳门,我扳不倒张世豪无法交差,就回不了黑龙江,我只能求他,尽快辅佐我升迁,交换的筹码,是和沈国安硬碰硬,他扮演有苦难言大义灭亲的沈检察长,把依附沈国安一众余党的恨意,引到我这里。我赢了,他上位,我输了,他老子不垮,他依然是沈公子,而我,是皇权的牺牲品。多高明的城府。澳门境内瞬息万变,我不懂黑帮路数,免不得被动,我会焦灼,病急乱投医,他拿捏我轻而易举。” 我恍惚顿悟,祖宗不仅一箭双雕,他要三管齐下,相比较他老子整死关彦庭,他更希望关彦庭与沈国安同归于尽,沈国安劣迹斑斑,一日不除,大白天下祖宗决计饱受牵连,斩杀他的人选,非关彦庭莫属。 除掉他,祖宗弑父的把柄攥在关彦庭手里,稍不和睦,就是定时炸弹,祖宗几乎余生都受制于关彦庭。一个是中央军政部的副国级,挂职黑龙江军区参谋长,一个是东三省的新任土皇帝,同样位列二梯队的副国级,两人在职权爆发一丝一毫的矛盾,都是一场仕途大战。 祖宗不能留后患。 关彦庭慢条斯理的态度,让他产生了危机感,祖宗怕他另谋出路,单论斗智斗勇,祖宗稍逊一筹。 关彦庭逼他出马,祖宗也逼他提早动手,达成所愿,这座赌城便是关彦庭的坟墓,戕害他的人是谁不重要,因为结果是张世豪替罪,祖宗大获全胜。 我呼出半口气,布下天罗地网的关彦庭,有朝一日也在祖宗的收网中难以挣脱了。 祁东醍醐灌顶,“沈良州表面和您是盟友,归根究底,他谁也不信。” 关彦庭吹拂着杯口浮荡的茶叶末,“我人在澳门,亦是混淆视听,东北的计划一步未落,紧锣密鼓进行着,而沈良州,则全盘押注在澳门。” 他将冷却的茶底一饮而尽,“沈国安的心腹与女人,大半持在我手中,我是稳赢的。可惜他有个厉害的儿子,布局精湛。” 他撂下茶盏,指尖涂抹干净唇瓣晕染的唾液,“棋逢对手将遇良材,也是幸事。我的太太,以及两个出色的对手都在澳门,我也有点不想走了。” 关彦庭兀自笑了几声,他理正西装,起身走出雅间,祁东立在回廊恭送他步入电梯,电梯门合拢的霎那,毫无征兆的,他扭转侧身的同时脊背一僵。 黑漆漆的枪洞抵着他后脑勺,深入头皮半寸,硬度通过枪柄铬疼我手腕,他的毛囊被我发力磕得红肿,我笑得不阴不阳,语气无比娇媚,“东哥。贵人事多,没叨扰您吧。” 他下意识推脱,“劳恩小姐,您打招呼的方式,有些别开生面。” “专为东哥准备的呢,不精彩绝伦,我也拿不出手呀。怎么,进屋聊聊吗?” 他手徘徊在口袋附近,我将枪口下滑,扣住他脖颈左边的动脉,“祁东,你敢耍花招,我让你毙命在百鹤楼。你的脑子灵光,还是我的枪法狠毒。” 几年的叠码仔没白当,他挺识相认栽,他大约也断定我不可能解决他担负一条人命,他介于沈关之间,于张世豪而言,可有可无。 好歹他还顺水推舟帮了我,当然,他目的是替东北的白道设圈套,提供大B哥和张世豪合作愉快的渠道,从而令张世豪主动揭开贩毒潜艇的真容,挖掘他在金银三角的案底,为一桩桩死罪加码。 我推搡他返回雅间,往地上一搪,他单膝跪倒,凛然无惧直视我。 我撩发妩媚一笑,“东哥呀,你一边被策反,一边联络关彦庭,你的演技,我佩服得很呢。” 我拨弄着扳机,脸色陡然一沉,“你究竟是谁的人。” 他斩钉截铁,“我是沈检察长的人。” 我拔下耳环,将银针摁在他咽喉,“祁东,你糊弄傻子吗。关彦庭的睿智,会看不出你生了二心。” 他面不改色,风平浪静的瞳孔,的确不虚假,“劳恩小姐,我没骗您。” 我蹙眉不语。 他笑问,“我何苦给东北的军队卖命?我急需金钱和颜面的时候,关参谋长接济我了吗?如今看我有用处,急不可待招安我,难道我该同一地方跌倒第二次吗?我是混黑道的,清廉肝胆的关参谋长与我天差地别,他功败垂成,不堪入目的我他留吗?效忠他的邹秘书长,便是例子。沈检察长也混黑道,他这点道义,我是有把握的。钱不亏我,命也不害我。” 银针仍牢牢地指向他,“沈良州先杀谁。” 他闭口不言。 我刺入他喉结的肉皮,不轻不重的一下,也够他受的,那地方娇嫩,血珠很快密密麻麻的渗出,“祁东,失血而亡的痛苦,和一枪子儿不一样,那是慢性折磨,铁骨铮铮的硬汉,弥留之际也会形同枯槁,仿佛一句干尸。我承诺你,出了这扇门,我们只见了一面,百乐门接头的一面。你跟随沈良州抑或关彦庭,是大富大贵,还是一损俱损,我不搭理,我只要一个答案,你给,无恙滚蛋,不给,澳门死一个偷渡的混子,哪一家的王法为你讨公道?” 经历过大起大落,祁东和一般混子有本质区别,他珍惜现在的一切,他畏惧再重回暗无天日的岁月。 他转动着眼球,好半晌,“我有我不能说的,我可以交待两件事。第一,1902有沈检察长的奸细,不止一人,第二,张世豪和关彦庭,在澳门也罢,在东北也好,不会同时活命。一定完一个,只是时间问题。” 240 不孕 我面无表情望着他,“好大的本事,连没发生的都能未卜先知。” 抵着的耳环力度愈发加重,他被迫仰头,从下颚到锁骨抻出一道凸起狰狞的青筋,“既然是东北的遗珠,你想必对我过往一清二楚,我程霖恶名远播,生死关卡欺骗我的,一律先我下黄泉。” 我干脆挑明,祁东的镇静皲裂了几分,“劳恩小姐,沈检察长有父亲和官场积攒多年的人脉护航,张世豪背着红色通缉令,大势已去是有目共睹,关彦庭虽然没有口实,但他司马昭之心这半年暴露得非常快,从他把手伸向邹秘书长的一刻,沈良州就察觉了,您授意马仔制造邹太太车祸丧命,邹秘书长和关彦庭好歹为伍了两月,他没留后手吗?军政方面的隐情,他也捏了一部分,关彦庭绝非百分百清白,军队的水远比仕途深奥,区区的文职参谋员起家,平步青云坐在副书记之位,得中央青睐,他运筹帷幄谋害打压了多少竞争的同僚,从中颠倒是非,您有数吗?” 我被他咄咄逼人的语气质问得有些手软,“沈良州涉黑,我也有证据。鱼死网破,他们谁也赌不起。” 祁东苦笑,“张世豪实打实的双手染血,沈良州杀人下属做,他连只言片语的文字都没写,您所谓的证据,不就是几家场子吗?东北的黑道哪位敢指认他?涉黑生意有错,罪不至死。沈国安不倒,他有出头之日,关彦庭的一桩桩私密昭告天下,他何止垮台,军官的丑闻意味什么?” “削尖脑袋往金字塔尖爬的,只有他吗?下至科室,上至中央,升迁不是天上掉馅饼,谁没点难以启齿的城府,干等被吞噬吗?” 祁东缄默,他了无波澜的模样刺激了我,我怒喝,“沈良州除了这些筹码,还有一招制敌的法宝吗?” 针尖沿着他的筋脉划十字,每挪一毫米,他便龇牙咧嘴大汗淋漓,我置若罔闻,创作着这副画,“我提醒你,我喜欢果断利落,如果你不顺服我,我一怒促使,自己都控制不住呢。” 祁东说程小姐享有沈检察长念念不忘的宠爱,您想探究内幕,亲自寻觅良机问他,只要劳恩小姐站对阵营,沈检察长不舍拒之千里。张世豪山穷水尽,关彦庭生死不明,他们的路狭隘,摆在您面前的,却不是一条路。聪明人知道最适合的抉择。 祁东狡猾得很,和我猜哑谜,演无间道,我割着他喉结的薄皮,描摹梅花的形状,瞳孔嗜血而暴戾,大有折磨致死的冲动,他无措中扭摆躯体,“程小姐。”他眼底的惊惧和恐慌随着吞咽唾沫以及我逐渐不可忽略的蛮力而变得分明,“张世豪在1902培养了一支队伍,十五名死士组成,其中两人,是阿痔选的,他们叛变了。张世豪扣押西双版纳橡胶林的贩毒潜艇,一旦在澳门露头,沈检察长必定了如执掌,因为这十五名死士,会是运送入境的马仔。” 尖锐的银针勾起他下巴,我饶有兴味和他对视,“关彦庭的五十名特战兵,有沈良州的间谍吗?” 他说有一个,张世豪有两个。 我收了耳环,戴在耳垂处,捋顺底端的流苏,“祁东,今天这番话,我当没听过,你也当没见我,我们守口如瓶,不耽误你吃香喝辣。你出卖我也无妨,失去价值的你,沈良州和关彦庭都没必要再利用。你不甘前功尽弃,就管好自己的舌。我警告你,明着呛张世豪的买卖,你不许做,旁人我不管,你率队不行。你掂量。” 我抓住坤包,留下心有余悸的他扬长而去。 我推开厅堂正门,倚着后备箱吸烟的秃头匆忙迎我,他机敏打量四周,“嫂子,关彦庭也在百鹤楼,您和他碰了吗。” 我故作惊讶,“他?什么时候。” 秃头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半小时前,坐吉普的。” 我瞥了一眼停车场,“我和阿波在雅间商议解救孟含春,麻六监视我被我洞穿,哪有精气神顾及茶楼里无关紧要的角色。” 他一头雾水,“关彦庭不是您东北的老公吗?” 我余光凶狠一扫,秃头按住失言的嘴,拉车门侍奉我落座,“豪哥能有麻烦吗?220的窗帘一直拉着。” 我揉捏着太阳穴,“郑总长不敢玩阴的。他是条子,又不是黑社会,暗杀这一套他吃不消。” 我心不在焉,也听不进秃头的一堆说辞,我琢磨着祁东的陈词,关彦庭带领的五十名特战兵,竟已知三人是敌兵,以他滴水不漏的缜密性格,他会一无所知吗?怎就凑巧是这三人陪同,还是他照单全收在故弄玄虚。 我脸色苍白极了,秃头没多问,他载着我离开百鹤楼,返回1902。 张世豪大约凌晨两点归来。 刚解决完胜义余党的花豹尾随一侧,他掌中持一份传真,寥寥几笔,文字看不真切,倒是落款处盖着军用公章,类似的纸军政统一使用,各省的保密局、军队机密部门防止卧底消息泄漏,会在纸张的表层烤一片油蜡,传真的字迹模糊,浸泡墨水、碱水中才能清晰,而毒枭不清楚条子五花八门的手段,一时半会儿挖不出细作,我也是跟祖宗长得见识。 “炳哥有消息了。” 我一怔,花豹把传真递给张世豪,“您吩咐炳哥盯梢阿痔,做掉他灭口,阿痔这段日子在香港,昨晚炳哥逮着空隙,枪击了阿痔,可惜只废了他一颗眼珠子,人没大碍。安德森器重阿痔,这趟香港之行,阿痔立功了,和大B平起平坐,咱搞他费劲了。” 张世豪沉默翻阅着传真,“阿痔不在澳门,阿炳为何失踪。” “他潜入了驻澳军区,联络到了咱埋伏关彦庭特战兵内部的耳目。” 张世豪蹙眉,阿炳实在胆大妄为,驻澳军队进出需要严格的扫描和临检,即便是武警特警,也要一周例行人像还原,谨防浑水摸鱼,阿炳藏匿其中安然无恙,简直是奇迹。 “咱的间谍反水了。确切说,压根不是咱的人,他就是关彦庭的兵,假意投诚,他放给咱的饵料实则可有可无,由于涉及军区,显得很庞大隆重,关彦庭指令无非半真半假,咱们策反他三年,期间他很出色,毫无纰漏,炳哥轻信了他,在东北的地下仓库接过头,如今东北的老窝败露了。” 张世豪摸出打火机,一簇旺盛蒸腾的火苗竖在纸张的一角,火势在穿堂风的吹鼓下愈演愈烈,顷刻间肆虐了一行行文字,焚化成一捧焦炭。 花豹说,“炳哥托我捎句话,他非要解决了这名特战兵,否则不回复命。” “胡闹。驻澳军队是他的地盘吗?他能撑一周,不代表撑得过两周。拿性命博弈,远不到那地步。入境的特战兵是关彦庭升任参谋长培训的关家军,多则十年,少则五年,他教习了不少功夫,阿炳一对一赢,一对五十赢吗?” 张世豪用方帕擦拭手指的余灰,“叫他立刻回。” 他进浴室洗澡的空当,我溜向会客厅,在花豹正要出门时,拦住了他,我问他赖子提拔阿痔升堂主后,在1902归他负责的马仔有多少人? 花豹估测了下,“一百。” 数字不大不小,施行困难重重,一百名马仔,让他们收拾铺盖滚蛋,最是斩草除根,可张世豪用人之际,胜义的俘虏终究不比自己场子的马仔可靠,为了两名叛徒,殃及无辜的九十八人,太动摇军心了。 “一百名马仔中,和阿痔关系淡薄的,不常接触的,有多少?” 花豹思付更久一些,“和他都不错,而且听话,阿痔没倒戈安德森之前,带马仔打得一副好牌,赖哥也不行。” “豪哥对外交接的差事有重要人物参与,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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