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一排的课桌挡住了孟南帆的视线,只能看见那人立领校服遮掩下,一小节颀长的脖颈,是非常苍白的颜色。 教室里再一次安静下来。 薛枞面对一屋子好奇的打量,仍旧是冷冷淡淡的模样,头微微垂着,目光没有和任何人对视,许久也没有发出声音。 老师忍不住有些疑惑地望了过去,一些机灵点的学生,也鼓起了掌,像是想给他一些鼓励。 薛枞就在这稀稀拉拉的掌声中抬起头来。 孟南帆的视线凝住了。他很难说薛枞究竟长得是不是好看,他甚至很难客观去评价他的外貌——比起这些,某种极其冷冽的气质早已经先声夺人了。 轮椅上的人终于开口,是十分清晰又锐利的声音:“薛枞。” 省略了主谓,和一切的修饰,好像他整个人,就单靠这两个音节构成,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然后他侧过脸去,对老师点点头,示意一切已经完毕,见她没有反对,便单手撑着轮椅,向自己的座位去了。 虽然半大的少年都爱装酷,但孟南帆还没遇见过他这样,冷到骨子里的人,连多说一个字都不愿意似的。 “拽什么拽啊——” 是男生的声音,交头接耳渐渐止息,却没有停下来。 可教室不知怎么,又安静了一瞬。 “哎,但真的帅……” 前排的女生像是聊得投机,并没注意到周遭气氛,这声喟叹便突兀地打破了平静。 可这一次没有人再笑,都处在极度敏感的青春期,他们迅速明白了这人并不是什么好相处的同学。 薛枞只略抬了眼,却仍是事不关己的模样,没有回过头去。 在这落针可闻的气氛中,方才出声的女生从害羞到尴尬不过是转瞬的事。 薛枞在班上所扮演的角色自此也差不多明晰了起来:没人愿意主动搭理他,也没人乐意主动招惹他。 只除了无所事事的孟南帆。 孟南帆闲人一个,不用交作业也不用考试,人又好说话,只要他在学校,班上许多不着调的事就自然而然摊派给了他。 为了出入方便,薛枞的位置靠门,坐得离他有些远,孟南帆走神的时候,却最爱往他那边看。 这人左手打了石膏。平时垂下的右手,却也缠了一圈一圈的绷带,因此握笔的姿势十分别扭。但听课的认真程度,却和之前的冷淡形成令人瞠目结舌的对比。 孟南帆看他低头记着笔记,黑而密的睫毛也随之覆盖下来,微微颤动着。瘦削的侧脸,轮廓优美得有些不像话,实在想不出抬起头时,竟然是这么凶神恶煞的一个人。 虽然偶尔看看他是件挺有趣的事,但孟南帆不打算自讨没趣,于是整整半个学期过去,他和薛枞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有一回,班上的某节课临时改成体育,薛枞当时不在,老师便委派了无所事事的孟南帆折返回去通知他。 教室里空荡荡的,只剩薛枞趴在桌子上,背脊微弯,肩胛骨顶出一个很好看的形状。他整张脸埋进胳膊里,只露出后脑勺,有几根碎发支棱出来。 这人浑身上下,怕是只有头发丝才会稍微柔软一点。 孟南帆想着,伸出手去,还是略过他的头,转而拍了拍薛枞的背。 薛枞有些不适地动了动,慢腾腾抬起头来。 “换了课,”孟南帆也没有多废话,笑了笑,想把事情交代完,却在对上他的脸时,僵住了。 一道血迹从薛枞的鼻腔蜿蜒而下,滴滴答答,顺着瘦削的下巴,滴到缠了绷带的手臂。血迅速将它染红了。 孟南帆忙递过去一张纸,忙不迭道歉:“不好意思,我没注意——” 薛枞不在意地摇摇头。 孟南帆绞尽脑汁回想自己刚才是不是太过用力,越想越是抱歉:“我打120。” 薛枞却觉得他小题大做:“不用。” “那去医务室,”孟南帆站在他身后,不由分说地推起轮椅,他心中懊恼,连笑容也挂不住了。 薛枞见拗不过他,也不再说话。 “你这身体真是纸糊的,”孟南帆边走边说,“哎,都怪我。” “很轻,”薛枞再话少,也分得清好意歹意,只回道,“和你无关。” 见薛枞不怪他,孟南帆只觉得愈加愧疚,就这么一路唠叨,总算到了医务室。 好在薛枞没什么事,只是中暑,和孟南帆的“攻击”毫无关系。 “没事了。”薛枞见状,对他说道。 孟南帆见他满手满腿的石膏,都替他热得慌,又见他竟然还披着秋天的校服外套,便想替他脱下来。 薛枞很快避开了。 掀起的校服一角,却露出了许多伤口,青青紫紫,再加上他这满手满脚的伤,孟南帆忍不住问道:“这些——” “说了和你无关。”薛枞的声音陡然冷了下去,让刚才的和平相处都像是错觉,“我没事了。” 孟南帆这才明白,他的“我没事了”,指的竟然是“你可以走了”。 虽然事情因他而起,他也做好准备,打算善始善终,此刻也被噎得说不出话。 薛枞眼里驱逐的意思很明显,孟南帆这样从小到大没有受过气的人,也懒得再凑上去。正好路衡谦听到消息,早已赶了过来,在医务室门口等着,孟南帆便气鼓鼓地和他离开了。 医务室在三楼,和教室不在同一栋,之前孟南帆也是叫了几个人,才一起半抱半搀着薛枞上去。 那楼修得挺早,没有电梯,平时来来往往的人也少。但接下来的楼梯薛枞要怎么下,就和他没有半分关系了。 孟南帆回去等了许久,上午的课都要结束了,这个倔得要死的薛枞还是没有回来。孟南帆了解他从不缺课的个性,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他也是一时负气,并不是真的想要欺负薛枞。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铃声响起,孟南帆几乎是跑着从座位出去,却见到薛枞独自一个人,很慢很慢地,从不远的地方过来。他满头是汗,孟南帆都不敢想,他究竟是怎么回来的。 或许遇到好心的老师,帮了他吧。孟南帆只能这么祈祷。 他想走得离薛枞近一些,推他回到教室,此刻手脚却像不听使唤了一样。 他知道,这段路根本不需要帮忙,他也没有资格帮忙。 愧疚感几乎将他淹没了,以至于他连午饭也不想回家去吃,整个人恹恹地待在教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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