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文稿,夫子早已熟记于心,可脱口而出。 夫子翻看的岂是文稿。 从徐望、徐瞻,再到少淮、少津、言成,夫子这几十年,是靠讲授学问“捱”过来的。现如今,学生们入朝为官,各奔前程,连最小的言归过两年也要参加秋闱了。 人至暮年,难免会生出些“不被需要”的怅然若失。 这日,裴少淮推着夫子在院里闲转时,说起国子监的事,父亲不善经义,近来正在四处寻找经义大儒为监生们讲课。 裴少淮提议道:“夫子若是得闲,不若帮父亲一个忙罢。” “我一个老秀才,哪敢入国子监给监生们授课?”夫子淡淡自嘲道,又言,“我又不是什么经义大儒。” “夫子能给状元授课,怎就不能给监生授课了?天下哪位大儒能一连教出四位进士及第来?”裴少淮言语轻快道。 “你们几个不一样,不作数的。”夫子笑应道。 过了圆门,进了院子回廊,段夫子说道:“我一个籍籍无名的西席先生,纵使去了,也不见得有人愿意来听。” 裴少淮抓住机会,遂即跟夫子打了赌,说道:“不若这般,学生只在国子监里贴出夫子的制艺文章,不说出身何处,也不讲教过什么学生,只说是讲授经义的先生,看看有多少监生来听课。” 段夫子犹豫了。 一旁的老阿笃最懂段夫子的神态,高高兴兴“替”夫子应下了,他边望屋里走,边说道:“我这便把段先生近日的文章取来,现在就好好选选。” “哎……”段夫子想出言阻止,可老阿笃已经跑远了,眼瞅着钻进了书房里,段夫子喃喃道,“这老阿笃做事是愈发自作主张了。”语气里听不出半点责怪的意思。 两篇文章拿到,裴少淮归去时,段夫子一再叮嘱:“伯渊,说好了,只张贴文章,可不许借着你们几个的名头,大肆鼓吹。” “我省得了,学生哪敢糊弄夫子。”裴少淮笑应道。 日期定于腊月十五,不止裴少淮一个人陪夫子过来,裴少津和徐言成皆告假休沐,一起过来了。 授课之前,裴少淮特意推夫子到布告处一阅,确实只张贴了两篇文章、简要介绍课上讲授什么内容而已。 裴秉元快步走过来,笑盈盈迎接段夫子的到来,寒暄过后,在前引路道:“请段先生前往彝伦堂授课。” 不单是段夫子,连裴少淮也有些诧异,裴少淮问道:“不是定好在率性堂讲授吗?怎突然换成彝伦堂了?” 除了天子“临雍讲学”的辟雍殿以外,国子监里就属彝伦堂最大了,兼顾藏书、集会所用。 裴秉元解释道:“前来听课的监生太多,一大早,率性堂里里外外挤满了人,只好临时改为彝伦堂了。” 又致歉道:“段先生,是我事先筹备不足,请谅解。” “无妨无妨。” 段夫子无意间用手端了端衣领,裴少淮凑至夫子耳畔,带着些喜意低声道:“夫子,看来是学生赢了。”且是大赢特赢。 行至彝伦堂外,里头传出些沉沉话声。 段夫子在门外静静听了好一会儿,才道:“伯渊,进去罢。” 当少淮、少津抬着轮椅进了门槛,推至高台前,又抬至高台上,场下诸位监生目光一直相随,又见老先生手中没带任何书卷、纸张。 全场静然、肃然。 几位老监生带头,齐声问好道:“夫子好——”其他人相随,“夫子好——” “坐罢。” 场下学子出身不一,有秋闱考入的监生,也有贡监、荫监;年岁不一,上至四五十,下至十七八。同样的是端端坐着,求知若渴,目中流露出钦佩之意。 “尔等,缘何而来?” 为何而来,又想学些什么。 场下回答不一,有道“钦佩夫子文章深刻”,有道“夫子引经据典不显山不露水”,有道“夫子经义了然于心,破题如天成”…… 最后,一位五十多岁的老监生站起来,作揖后应道:“为的是,夫子文章中引的那句‘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吾曾以为,研习经义全为文章,读了夫子的文章,又见了先生,才知写文章是为了自己。” 全场再次静然。 “善。”段夫子这才开始讲课,脱口而出,字句深刻。 一课授完,无人离场,反是依次肃立作揖,声声道:“请夫子再授、再讲。” 再讲授时,彝伦堂的窗户外亦站满了学子,全神贯注,执笔掌记。 半日课罢,裴少淮推着夫子离开国子监。马车之上,夫子对裴少淮说道:“伯渊,有徒如此,为师无憾矣。” 裴少淮应道:“《晋书》有云,‘高词迥映,如朗月之悬光’,夫子之言、之学识,本就如朗月明光,自有学子沐浴而来。” 又道:“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夫子之无憾,并非全因学生,而是夫子学问至此,早已无需证明甚么,本应无憾。” 不管是考得功名,持黄花帖见夫子,还是请夫子主婚、赐字,裴少淮的一步步确实弥补了夫子许多遗憾,可再怎么弥补,始终是裴少淮迈出的步子。 只能欣慰,不能身受。 今日国子监讲学,彝伦堂熙熙攘攘的学子,确确实实是仰慕夫子的学问而来,三度请求夫子再授、再讲,这才是最真情实感的了无遗憾。 …… …… 日子一天天过,南下任职的诸多事务皆紧锣密鼓地筹备着。 难得冬日见晴,这日,钦天监的吴监正来到六科衙门,找到裴少淮,说道:“劳烦裴大人写下生辰八字,陛下有命,钦天监要为裴大人此行占卜一卦。” 吴监正约莫六十岁,身穿朝廷官服,除了帽子与寻常乌纱帽略有异以外,其他衣物、装束与普通官员无异。 又见吴监正身边跟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他身穿钦天监官服,眼眸晶亮,透着一股机灵。 “此乃家中长孙,我带他出来历事。”吴监正介绍道。 裴少淮了然,钦天监所有官职皆是世代相袭——身在其位,非死不能罢,身为子孙,当务此业。 若是有违,只能发配海南充军。 裴少淮写下生辰八字,双手递与吴监正,说道:“辛劳监正大人。” “分内之事。” 莫看小小五品监正,这钦天监也是个大衙门,裴少淮并不敢小觑。 第160章 第 160 章 世人以为, 钦天监之术玄之又玄,钦天监之官神神秘秘。 而在裴少淮看来,能入钦天监任职者, 皆是这世道里的能人也——他们不是占卜算卦、祈请天命而已,钦天监之内, 人人皆可习写算、观星气, 掌记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 甚至动土木看风水,皆属于钦天监之职。 当天象有异、风云有变时,钦天监还有权密疏言事, 直达天听。 能以日月之行、二十八星宿推定二十四节气,以助农桑,单是这一点就值得钦佩。 吴监正拿到裴少淮的生辰八字, 略看了一言, 道:“寅月卯时皆属木。”想到眼前这位裴大人的名字, 他又笑道, “裴大人的名字取得很是讲究。” 水能生木。 裴少淮作揖表谢,吴监正既主动挑起了话题, 他便多问一句:“此番南下,请吴监正提点一二。” “不敢说是提点。”吴监正谦虚道,“不过, 有一天象, 裴大人可以留意留意。” “洗耳恭听。” 吴监正提到的仍是连年长冬一事,他道:“日虚已久必生寒, 天寒不兴木, 无木不成农。” 寒气南逼, 对于天下小农而言, 无疑是致命的。 “裴大人生辰属木,是以,由北往南去是对的。”吴监正道。 裴少淮若有所思,久久未言,“天寒不兴木,无木不成农”,短短十个字,含义深刻,值得揣摩。 末了,裴少淮又作一揖,道:“谢吴监正提点。” “裴大人客气了,今日只是就生辰八字略算一卦,裴大人听一听便好,无须当真的。”吴监正笑应道,回了一礼,这才领着孙儿离去。 皇宫甬道里,少年好奇,问祖父道:“祖父,方才那位年轻的裴大人,他也懂天相星气吗?” 吴监正摇摇头,应道:“他的本经为《春秋》。”春秋为史,微言大义。 少年又问:“那祖父为何同他说天象之事?” 吴监正同孙儿解释道:“往日我同你说过,读千年史,可观古今于须臾,观世间物,可知相生相克、运行规则。这位裴大人既读史,又遵行万物规则,理应能听得懂我的话。” 又言:“读史、格物,你若能习得这两点,日后掌管钦天监,便成了一半。” “还有另一半呢?” “悉读人心。” …… 吴监正才走不久,又有户部尚书马平诺找到裴少淮,户部准备上谏推行新政,马尚书想与裴少淮商议商议。他知晓裴少淮精通银币、税例之道,此番过来商议,无关官职高低。 马尚书先是递给裴少淮几页纸,上头写着户部打算推行的新政,裴少淮翻阅时,马尚书说道:“宝泉局锻铸银币、发行银币,三年过去,大庆南北两京和江南各府,银币畅然流通,已成了百姓们惯用的钱币。户部还曾派人前往九边关城调查,银币正在渐渐替换土银。” 又补充言道:“加之户部刚刚新修订鱼鳞图册,天下田亩归属何人,皆一一登记在册。如今朝廷各地粮仓皆满,国库银两充裕,本官以为,施行‘以银代税’时机已到。” 时机成熟,以银代税利大于弊—— 其一,官府募收,官收官解,手续化简。原本复杂的税例科目化繁为一,账目清楚,方便征收、管理,可减少中间官吏克扣百姓、自丰腰包。 其二,银币收缴、运输便利,可减少漕运损失,也可避免运输途中粮食霉变。再者,以物交税,大量的物资运往京都国库,堆积成山,总是容易滋生各类事端。 马尚书又递过来几页纸,说道:“若论税例之道,当属邹之川邹阁老最是透彻,本朝无人能出其右,只可惜他早早致仕归乡了……此乃本官征求邹阁老意见收到的回信。” 裴少淮翻开,果然见到了熟悉的字迹,写道:“……老夫以为,还可再添几条。其一,量地计丁,计亩征银;其二,国库充裕,以银雇役……?以上之言,马大人可作参考所用。” 意思是,把徭役摊入到田亩中,地大者多征,地小者少征,无地者不征,不再按照黄册来征徭役。徭役换成征收银两,再用银两去雇佣百姓做事,替代以往的“强征”。 如此一来,可暂时减缓土地兼并之弊。 裴少淮拿着邹阁老的回信,流露出崇敬之意——邹阁老辞官在野,犹不忘天下苍生,令人敬佩。 “小裴大人认识邹老?”马尚书见裴少淮如此动情,问道。 裴少淮回过神,摇摇头,应道:“心系苍生者,人人敬之,读其字句宛若见其本人。” “那小裴大人觉得新策如何?”马尚书进入正题。 裴少淮起身踱步沉思,他又想起了吴监正的那句“天寒不兴木,无木不成农”——大庆百姓拘于田亩之间,小农之家周而复始,一旦天灾“不兴木”,对于小农而言是摧毁性的。 若真到了那时,君主再是圣明,臣子再是忠良,朝廷再是作为……在真正的天灾面前,这些力量都是微不足道的。 只有解开他们的镣铐,人人皆自救,大庆才能渡过这漫漫冰期。 人随利动,银币流动起来,人便也动了起来。 “马尚书说得极是,是时机推行新策了。” 马尚书一拱手,说道:“那便请小裴大人廷议时,助户部一臂之力。” “理当如此。”裴少淮回应。 新策会触及勋贵豪武的利益,马尚书敢率户部推行此策,也是有极大勇气胆识的。 裴少淮问道:“马尚书打算选何处试行新策?” 马尚书应道:“顺天府、河间府、保定府新兴棉纺业,百姓有余钱,太仓州、松江府开海兴收,船只贸易往来,这几个地方皆可试行。” “还有一处可纳入试行。” “何处?” “成都府。”裴少淮应道,又解释,“吏部裴尚书致仕之后,随其孙儿去了成都府。” 说起来,当年是裴珏先提出的“以银代税”。 …… 议定之后,户部动作很快,于春节之前上奏了此事。 廷议时,虽是一番争执不休,但最后结果是好的,完全在裴少淮的意料之内——不管是银币流通,还是充盈国库,皆是为了推行户部新政作铺垫,岂有不成功的道理? 马尚书是个聪明人,敢迎难而上,也懂顺势而为。 …… …… 岁末除夕夜,宫殿里盏盏烛光,丝竹声响。 君主亲忠贤,赐宴同群臣。 又是一年赐宴时,今年的夜宴气氛很是欢愉,君臣几度举盏同饮,文采斐然的诗词频频出现。 京中有百姓燃放烟花,声响传入宫内,皇帝更喜,特地让群臣安静细听,随后又多饮了几盏。 宫廷宴罢,皇帝如去岁那般把裴少淮留了下来,让裴少淮到御书房陪他杀两局,笑道:“还需趁你南下之前,多下几局棋。” 君臣对棋坐,频闻落子声。 本应是闲来挑灯下夜棋,棋声又慢又散才对,但皇帝落棋不假思索,以至于——灯花未落,棋局已定。 裴少淮便知道了皇帝意不在下棋。 又见书案上堆着几卷空圣旨,玉玺在侧,灯下泛着玉光。皇帝似乎等着裴少淮趁醉从他这再“顺走”几道圣旨。 一局棋罢,各自收回棋子时,皇帝说起了户部的新策,回忆说道:“朕记得,你第一次入宫当值时,朕问你如何治民患,伯渊你说,土地兼并富豪武而损黎民,厚私囊而薄国库,不能不治。后来,你入了六科,朕问你如何限制富户囤积田亩,伯渊你说,富户千亩只行一户之役,农户无田却户户皆入役,徭役不能以户为计。” 最后一枚棋子收入棋盅,棋盘上只剩纵横黑线。 “现如今,这一条条皆被推行了,列为我大庆国策。”皇帝顿了一顿,带着醉意,望向裴少淮问道,“邹先生他应当欣慰了罢?”说着裴少淮的往事,问了邹先生的欣慰。 裴少淮并不掩饰自己的怔怔然,他想起了邹阁老写的那个“疑”字。 皇帝早知晓裴少淮“师从”邹阁老,裴少淮亦清楚皇帝知晓,但君臣二人很有默契地从未提及此事,也未提及邹阁老。 “伯渊无需紧张,今夜全当君臣之间说说心里话。”皇帝语气中并无试探,也无责备,一如既往的宽厚仁慈。 裴少淮了然,皇帝选在这个时候谈起邹阁老,无非是新政推行,皇帝想借裴少淮之口,聊补过往的愧疚,也趁裴少淮南下以前,消除君臣心间的那一点点芥蒂。 既然如此,裴少淮大胆问道:“皇上怀疑过邹阁老的忠心吗?”黑棋点落,新的一局,他要了先手。 皇帝摇头,双指一点落下白棋,紧随其后,道:“邹先生劝朕不要再印宝钞的时候,朕明白他是为民所想,邹先生一人与河西官员抗衡之时,劝朕选官用官要以贤能为首,朕明白他是为朝廷着想……他的苦心忠心,朕都明白。” 但皇帝没有听邹阁老的。 因为不印宝钞则国库难填,亏欠俸禄则他的皇位不稳,朝廷生乱则天下易乱。 因为相比于忠臣,头悬利剑的能臣同样好用,朝廷上永远不会只有一种臣子。 “朕有朕的难处。”这句话已是帝王最大的让步。 “臣非邹阁老,但微臣以为,邹阁老自请致仕,是识得陛下的难处的。”裴少淮应道,刚好屋外响起风雪声,裴少淮借此继续道,“新策推行,不管再大的风雪,若能实现家家灶下有柴火,釜中有米粮,无饥不受寒,想来邹阁老是欣慰的。” “果真?” “微臣不敢有假。” 随后的棋局下得闲散了许多,君臣之间谈话亦随意了许多。 皇帝说:“裴家、乔家今年又向朝廷献了数万匹棉布,此乃大功劳。” 裴少淮佯装没有注意到书案上堆放的几卷圣旨,只说道:“为陛下分忧,臣等不敢居功。” 水漏报时,夜已深,五局棋后,皇帝终于让裴少淮回去了。 裴少淮才出了大殿,便听闻萧内官碎步追上来,呼着:“裴大人且等等。” 转身一看,见萧内官提着大盏琉璃灯,走到裴少淮身旁,说道:“夜深了,陛下命老奴为裴大人掌灯,照一照出宫的路。” “有劳萧内官。” 原本提着纸糊灯笼在前头带路的小太监退了下去。 萧内官提着灯盏,琉璃灯罩护着火苗,不惧夜里风雪,他说道:“陛下原话说,‘外头风雪再大,伯渊出宫的路也不能暗着,你去送送他’。” “那书案上的几卷圣旨,是陛下特地吩咐老奴早早备下的,裴大人怎就没注意到呢?”萧内官惋惜提醒道,又言,“这天底下,哪有不想要君王赏赐的臣子?”君王赐,臣子受。 末了,萧内官补充了一句:“后边这几句,是老奴自己的话。” 裴少淮借着灯光,踩着新落的雪,一步步走下石阶,应道:“不是臣子不要赏赐,而是君臣的路还远。” 又言:“陛下的这盏灯,比什么赏赐都好。”能挡斜风大雪,还能看清归去的路。 萧内官把裴少淮送出宫,又折回乾清宫,御书房的灯火依旧亮着,他把裴少淮的话回给皇帝。 皇帝让萧内官把圣旨拿下去,喃喃自言自语道:“伯渊只能是伯渊。”他已不是初初即位,大庆已不是国库亏空,朝中已不是权臣结党,伯渊自然也不是邹阁老。 伯渊所盼的,也不止“灶下有柴火,釜中有米粮,无饥不受寒”。 君臣之路还长。 第161章 第 161 章 明君择贤臣为佐, 贤臣择明君而辅。 那丝缂圣旨在烛下熠熠生辉,裴少淮岂会看不到,他又岂会不明白皇帝的意图与试探。他故意视若未见, 未开口领赏,是不想让“臣子辅君”的关系变成“臣子奉君”。 所幸,皇帝最后送了一盏灯出来。 今夜的棋局下得不那么酣畅淋漓, 却能叫皇帝明白他的心迹, 免得猜疑积如冰山,一朝分崩离析。 …… 福山后峙,秀出云烟。 紫禁城属于玄武之位, 自然要靠山而建, 以山为龟盾。 中轴线上、紫禁城后,这座浑圆厚实如龟背的山体,称之为“万岁山”。钦天监的观星阁就建在万岁山上,仰可观望星汉灿烂,俯可一览皇城灯火。 今日难得晴空,吴监正带着孙儿登上观星台, 准备为裴少淮南行占卜。 选在昏日西落, 夜幕初降时, 观望东边星宿初升,择此时机占卜, 即为“昏见”。 夜色渐浓, 不见月升, 吴监正迎风东望,静待第一颗星辰亮起, 一缕星色映入眼眸, 吴监正略有些惊诧。他怕自己老眼昏花看错, 再次仔细观望,问孙儿道:“见轻,方才可是大火商星先亮?” 那十余岁的少年,名为吴见轻。他视力更佳,确定道:“祖父,确是商星先亮。” 东为青龙,商星位于青龙心房之下,是二十八星宿中的心宿,也称“龙星”。 “祖父,星象何解?” 吴监正未答,只道:“先起卦。” “是,祖父。”八卦算定,少年郎道,“祖父,是巽卦。”巽为风,属木。 话音刚落,少年郎又急着说道:“不对……是履卦,主卦为兑卦。” 吴监正松了一口气,说道:“天佑大庆,能臣见世,国泰民安。” 商星在龙心,熠熠在东,可以是奸人当道,也可以是贤者辅君。 《易经》六十四卦,世人最熟识的是“乾卦”和“坤卦”,因为这两卦的象传为“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今夜占卜的卦相亦有象传,巽卦为“随风巽,君子以申命行事”,履卦为“步泽履,君子以辨民安志”,全文为“上天下泽,履;君子以辩上下,定民志”。 “走吧,入宫觐见,向皇上如实禀报星象、卦相。”吴监正说道。 下山时,吴见轻看到祖父面带喜色,遂问道:“今夜占卜,祖父为何如此高兴?” 吴监正特地停下步子,对孙儿认真道:“见轻,天子为君主,自然偏喜巽卦。于天下而言,则是履卦更为难得。”他解释道,“履,步履而行也,人以步履行天下,何其坦荡荡。辩上下,定民志,始有惠泽万民。” 吴见轻年少,似懂非懂,先记于心间。 他又问:“卦相好,则如实上报,若是卦相不好,与民相悖、与天下相悖,又当如何?” “天随人意不常有,天不随人意时,则成事在人。”吴监正说道,“见轻,你要记住,尽信卦则不如不信……这天象是死的,而人是活的。” “孙儿记住了。” …… “微臣拜见陛下。” “吴爱卿请起。” 御书房中,吴监正欢喜向皇帝禀报道:“卦相大吉,百姓有福,微臣特来禀报。” 皇帝亦喜,问道:“伯渊此行如何?” “商星生辉,兆示陛下得忠臣良辅,先卦为巽,臣听君意,后卦为履,能臣为民。” 吴监正详细介绍了巽卦,不经意间,屡次提及“忠良”。说及履卦时,则简略带过。 皇帝大喜,令吴监正未能料到的是,皇帝竟说道:“这‘履卦’才是主卦,不可喧宾夺主。” 又下令钦天监明日早朝宣报卦相,以示群臣。 “微臣遵旨。” …… 另一边,伯爵府上下忙碌,紧锣密鼓为裴少淮准备南下的行当。 各类日用器具、衣物药物,无微不至。最夸张的是小南小风的衣物、玩具,从一岁到十岁要穿的、要用的皆备齐了,光他俩的就装满了两车。 林氏犹担心准备不足,对裴少淮说道:“这一车是几个大姑给正观、云辞送来的,每一样都是仔细挑过,南下之后都会用上,须得都带上,另一车则是我与亲家母一起准备的……若不是时日太紧了,还可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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