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准备得周全些。” 每回总是说着说着,又忍不住红了眼。 裴少淮反复安慰道:“路途虽远,但行程都是安排妥当了的,又有燕缇帅领军随行,母亲莫要担忧。”又言,“路上孩儿每到一个驿站,都会书信报平安的,母亲放心罢。” 林氏怕儿子南下无人可用,又让申二和张管事两家跟随南下。 杨府那边亦是如此,担心杨时月年轻、照顾孩子经验不足,特地安排仆从随行。 一直到临行前一天,裴家与姻亲各府间,马车仍来往不断,长辈们叮嘱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生怕他们忘了。 …… 谷雨时节,南北运河冰雪尽融,渡口开河。 又恰是吉日。 裴少淮与燕承诏启程南下。与家人分别的话,早在入朝前说完,两人换上新官服,今日从宫中出发。 太和殿前,声势浩大,吏部宣旨,高喝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合同安、南安二县为直隶州,朝廷直辖,赐名双安;改中左千户所为嘉禾卫。” 裴少淮任双安直隶州知州,另赐“开海使”,燕承诏暂管嘉禾卫,兼任卫指挥使。 “开午门、端门、承天门——” 三门连为一线,裴少淮与燕承诏由此出宫。时过四年,裴少淮没想到,自己又一次“享受了”由此三门出宫的待遇。 一个五品官员外任,竟能有如此殊荣,想来大庆唯此一例。 两人一文一武,并肩出宫时,燕承诏戏说道:“托裴知州福,燕某能有此机会从中线出宫。”听得出来,这位冷冰冰的燕缇帅,此时心情很是不错。 “燕指挥是第一次?” “这是自然。”燕承诏应道。若无大事,午门、端门和承安门三道门不是随随便便会开的,更不是臣子随便能走的。 “裴某不才,中状元的时候走过一回,这已经是第二回了。”裴少淮一副正经的神态,说着“嚣张”的话,又道,“也没什么特别的。” 燕承诏默言。 “与此相比,我还是更羡慕燕指挥翻墙出宫、翻墙入宫。”即将一起共事数年,说话总是要随性些才好。 “……” 渡口外,南下的官船渐行渐远,在春日河雾中渐渐模糊不见。御书房里,皇帝案上摆着一碟苏式糕点,香气诱人,皇帝坐在案前,盯着糕点怔怔出神,久久不动。 “陛下,糕点凉了,老奴换一碟新的来。” 皇帝回过神,应道:“不必了。”他并没有什么胃口。 皇帝透过正门南望,喃喃自嘲笑道:“两个棋篓子都南下了,只剩朕一个棋篓子在宫中了……” …… …… 船只沿着水路南下,一路顺风,平稳无阻。 沿河不时停歇两日,上岸见一见各地风情,使得漫长的行程少了几分枯燥。 小南和小风一岁多,每日到处跑动,总不觉得疲惫,纵使在船上,也总觉得事事新鲜。 某日,小风跑回厢房找到杨时月,奶声奶气道:“娘亲……要用膳。” 杨时月听着女儿的话,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哪里怪,问道:“小风饿了?” 小风点点头。 一旁的小南仰着头,也跟着说道:“娘亲,娘亲,小南……亦如此。” 杨时月噗呲笑出声来,她反应过来,这不正是官人平日里说话的用词、神态吗?心里猜想,小南和小风正当学说话的年岁,裴少淮在船上闲来无事,自然每日陪孩子玩,这一来二去的,小南小风便把父亲说话做事那股文绉绉学了去。 一时又好笑又好气。 这日,官船停靠岸边,燕承诏从另一艘船过来,打算找裴少淮闲叙。叫人通报后,还没见裴少淮走出来,却见两个小团子颠颠从房里跑出来,见到燕承诏一副冷脸,小团子们显然怔了一下。 但马上—— “来者何人?”小风道。 “报上名来。”小南道。 燕承诏忍不住笑出声来,正想着怎么回应,正巧裴少淮出来,蹲下教两个孩子道:“小南小风,叫燕世伯。” “燕世伯。” 燕承诏笑着回应了两个小团子,又“取笑”裴少淮说道:“裴大人该不是已经教孩子诗词歌赋了罢?” 裴少淮愣愣不明白,问道:“燕缇帅何出此言?” 听到一句“何出此言”,燕承诏便明白了,倒也不用专程去教,这位裴大人向来出口便是如此。 读书人果真就是不一样。 燕承诏先行告辞,没一会儿,回去把女儿抱了过来。 小县主出身富贵,很乖巧,却显得有些怯生生的,一直窝在父亲的怀里,不肯撒手。所幸,小风人如其名,像一阵风一样,围着小县主“刮”来“刮”去,很快就俘获了小县主的心。 夜半,孩子回去歇下。 燕承诏与裴少淮在甲板上对坐,望着岸上的灯火小酌,本商量着到了双安州后要怎么尽快安顿,燕承诏蓦地问了一句:“往后,我可以常带意儿过来吗?” 话中的意儿正是小县主。 裴少淮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样的“小事”,燕承诏还专程问一问,他应道:“这是自然,燕指挥见外了。” 燕承诏苦饮了一盅,望着河面出神,说道:“你知晓,我与内人幼时过得……与常人有异。”他以“有异”二字来形容幼时经历,又道,“我们害怕,这会不经意间影响到意儿。” 裴少淮明白了燕承诏的苦心。 燕承诏叹而无声,只鼻间出了些气息,又道:“正如我与裴大人之间,我的刀是为君杀人的,而裴大人的剑,是为大庆百姓开海的。” 第162章 第 162 章 接下来的行程中, 随着小县主常常过来,或是裴少淮夫妇带着小南小风过去,他们终于见到了这位赵县主。 赵县主生于将门之家,她的眉眼间原本带着些英气在, 然而眼眸里流露出的, 却是温温和和, 甚至可以猜得出,她曾经过得小心翼翼。 这样的面容,搭上这样的性子, 使得赵县主身上流露出一股郁郁清冷。 兴许是过往太多虚与委蛇, 赵县主嫁予燕承诏后,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 鲜与外府往来, 也使她多了几分神秘感。 杨时月察觉出了赵县主的几分性情,与其往来时,相互以“裴夫人”、“县主”相称,保持着距离、不过分套近乎, 唯有涉及孩子上, 才称“伯母”、“婶婶”。 如此,反倒让两人叙话更加恰然、惬意,关系亲近了一些。 这日, 厢房里铺上毯子,三个娃娃在毯上玩乐, 小意儿手里捏着块糕点, 静坐一旁, 看到小南小风追逐打闹, 她也开心地笑着。 等小风跑累了, 伴在意儿身旁坐下,意儿很大方地把糕点递到小风面前,细声说道:“姐姐,吃。” 小孩间寻常的称呼、举止,却叫赵县主看得出神——儿女的一颦一笑总是叫初为父母者看得痴痴,觉得新鲜,只不过这一点在赵县主身上尤为突出一些罢了。 她又欣慰浅笑了一下。 隔日,两家再聚,道别时,赵县主叫人取来一个小檀木盒,对杨时月说:“我素来诗书不精、女红不巧的,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唯独幼时在宫中曾研习玉雕消遣时日,尚可以示人……这里头,是我雕的一枚玉簪,还望裴夫人莫要嫌弃。” 不带一分架子,甚至有些过谦。 杨时月欣然接下,过了几日,她戴着这枚玉簪,给小意儿送来了一顶精致的小帽子。 就这般来来往往着。 裴少淮和杨时月大致能猜想出燕承诏、赵县主年幼时的经历,一个是年少苦练刀枪、见惯杀戮,身为庶子更似工具;一个虽享了荣华富贵,但寄居后宫檐下、孤苦无依,常被人视为摆设。 裴少淮和杨时月私下从未聊过这些,只心里默默知晓便好。 杨时月唯独隐晦问过一句:“皇上委派武官随行南下,是特地选了燕指挥罢?” 裴少淮点点头,应道:“不过,也不必避着什么,大家都是敞亮人。” “我省得了。” …… 江水粼粼舟楫过,楼灯映照透寒波。 船过,一片鹭鸟惊了黄昏。 一路南下,沿着水路,看了南北风景,也听了南北渔歌。 闲暇时,裴少淮一人在船上书房看书,看的不是四书五经,也不是唐诗宋词,而是许多话本,譬如什么《闽都游记》、初刻和二刻《拍案惊奇》,甚至还有《天妃出身济世传》。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杨时月一开始以为,裴少淮观阅这些闲散书籍,只是为了打个趣儿,消除船上的乏闷。结果每回过来送点心、茶水时,见丈夫不单读得极仔细,还不时执笔写下笔记,有时还会灯下琢磨一番。 书房太小,幽窗一点光,几步一回身。 趁着裴少淮撂下话本子歇息的时候,杨时月说笑道:“官人读得这么认真,是要在话本子里琢磨学问?” 在世人眼里,消遣的话本子算不得正经学问。 “你说得对。”裴少淮应道,“我确实在研究学问,从话本子里研究闽地的乡土风情。” 还把妻子拉过来一同坐下,翻开自己笔记,和杨时月一起分享这几日的读书所得。 他说道:“便是一府一州之内,也有十里不同风之说,更何况闽地与中原相距甚远,其间隔着多少东西长河,我到此处为官,总要识得这方水,才能治得这方土。” 裴少淮举例,他指着“螟蛉子”几个字说道:“螟蛉有子,蜾蠃负之,闽人所作《拍案惊奇》中以‘螟蛉子’喻养子、义子,往往有本事的养子比亲儿子更受重视,可以见得,相较于中原人,闽人更看重‘同姓’,而不那么看重‘同源’,或者已将‘同姓’视作‘同源’。” 他还举了几段故事情节,各姓氏之间,为了加强两姓联系,还会拜义兄、认义子。 这是一个家族气、江湖气很浓郁的地方。 裴少淮又翻开《天妃出身济世传》,说道:“湄洲之山,有神人居岛,便是莆田之女林娘娘,冥冥中庇护海上船只,受闽地百姓香火信奉。” 接着说道:“既是闽地百姓所敬仰的,咱们便也应该怀有敬畏之心,不可冒犯。” “此外,话本子中以水猴、水鸡、蛤蚌、鲈鱼、水蛙化作精怪,又成了瘟神五帝,并非全无根据,以我猜想,兴许是当地渔民常因这五样患病矣。” 话本子映照出的,是闽人真实的生活。 裴少淮的一番话说完,杨时月又是惊诧又是佩服,说道:“原来话本子还能这般解读,妾身跟着官人长见识了。” 不过她有些疑惑,忧虑说道:“怕就怕是过于信奉神灵、听信宗族,有些道理就听不进去了。” 裴少淮明白杨时月的意思,也知晓她的话很是有道理,他轻松笑笑,道:“你不必担心。” 又道:“老百姓想听的不是道理,毕竟道理是讨不了生活的。” 所以他才会提前去读这些“杂书”,早早做些准备。 …… 经南北运河到了苏杭之地,他们便改走陆路了。 马车颠簸,比在船上更难受一些,幸好裴少淮他们出发早,时间还充足,并不急着赶路。 一路平平静静,连个蟊贼的身影都不曾见,裴少淮觉得诧异,心想苏杭南下一带何时变得这么安定了。 直到有一夜,见到燕承诏的副将从前头折回来复命,他才明白——燕承诏早早安排副将带人在前头开路,大贼小贼一律料理干净了,所以才有他们这一路的平顺。 “燕指挥厉兵秣马,佩服佩服。”裴少淮先敬一杯。 燕承诏并不当事,只淡淡应道:“兵常练才能常锐。” 在官道上颠簸一个月后,裴少淮他们终于从杭州赶到了直隶双安州。双安州受朝廷直管,裴少淮上任,暂时还无需去见布政使、泉州知府等官员。 双安州虽是偏僻了一些,但着实是个好地方——地处九龙江入口,有湾也有岛,防风也防浪,妥妥的天然良港。 其北接壤泉州府,其南接壤漳州府。 一旦裴少淮在此处成功开辟港湾,介于泉州港、漳州月港之间,便可“替代官商,抑制私商”。 到了实地,见了九龙江,远远眺望了嘉禾屿,裴少淮愈发确认自己选择此地没错。 州衙设在同安县城内,嘉禾卫则设在岛上,裴少淮与燕承诏暂时道别,各自上任。 至于两家购置府邸,相邻而居,还需安定下来后,再做打算。 裴少淮与燕承诏拱手作别。 …… 入了同安城内,大街上虽无阁楼林立,但也算是商铺比邻,一家连一家,并不算破败。 相较于江南苏杭小桥流水的韵味,闽地百姓的房屋、衣着,颜色更为丰富一些,足够夺目又不失古朴。 小南和小风很是好奇,撩开车窗看个不够。 前来迎接的是同安、南安原来的两个知县,他们现在受裴少淮所管,是双安州的同知和通判。 齐同知说:“双安州衙就在前头,很快就到了。” 裴少淮远远望去,看见一处装饰华丽的院落,红梁绿瓦,颇为气派,不仅庄严肃穆,且精美讲究。 他以为是那里,心中甚至有些惊讶——只怕比宛平县的县衙都要气派了。 结果马车渐渐走近,却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往前走。 裴少淮撩开车帘一看,院前立着牌坊,又有石狮坐镇,悬挂着“齐家堂”的牌匾。是同安城里齐姓人家共建的祠堂。 杨时月亦察觉出些许意味来,低声说道:“初次前往州衙,究竟是必须途径此处,还是有意途经此处?” 裴少淮点点头,示意他听进去了,低声道:“回去再说。” 往前走了两里路,终于到了双安州衙——原来的同安县衙。牌匾刚替换不久,墨迹还是新的。 这里规模与太仓州衙差不多,院落方正,临街清净,是个不错的地方。 但远不能比齐家堂。 接下来几日,皆是在打理州衙后院,暂且住下。裴少淮白日前往衙房,熟悉州衙内的情况,有个机灵年轻的衙役,官话说得不错,裴少淮便让他跟着自己打点左右。 衙役姓包,是捕快班的班头,裴少淮客气唤他一声包班头。 这日,皂、捕、快、壮四班衙役点卯之后,大家散去时,少不了有些玩笑打闹,裴少淮听不懂当地话,却能依稀听出“伯”、“叔”、“兄弟”等词——他们之间相互不唤其名,而唤辈份。 裴少淮把州衙名册拿来,发现近九成人姓齐、或是姓包。 他把包班头叫来闲叙,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中间问道:“这同安城里,是包姓多一些,还是齐姓多一些?” 包班头应道:“回大人的话,从前是包姓多,如今齐姓占了五成半,应是齐姓多一些。” 裴少淮佯装惊叹道:“看来是两个大姓氏了。” “咱们这小城里,哪敢说什么大姓氏。”包班头介绍道,“要说大姓氏,那福州的上官氏,还有泉州颍川堂的陈氏,才算得上大姓氏,齐家堂跟他们一比,也就在这同安城风光风光罢了。” “城里还有些什么姓氏?” “李张赵王都是有的,只不过姓得少,有些人家改姓,便就更少了。” 第163章 第 163 章 安顿下来后, 裴少淮开始每日早出晚归,在双安州内四处采风,一来要熟悉此地的地形地势, 选取良港良湾;二来,闽地乡风民俗与中原一带相差甚远, 唯有亲眼所见、亲身体会, 才能深刻理解。 闽地以山峰、丘陵为主, 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称。一路南下时, 裴少淮就曾体会过——撩起车帘往外看,官道两侧, 所见之处皆是山坡绵延。 八成山, 一成水,仅剩一成才是田亩, 典型的人多地少,不利小农。 双安州更是如此, 不但田亩少, 还易受海水侵卤,亩产很低。如此地形, 只能“靠海吃海”。 朝廷禁海, 裴少淮见到城内百姓过得尚还可以,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想。 这日,齐同知叩响裴少淮的房门。 “齐大人请进。” “知州大人。” 齐同知名为齐逸,是潮州府人, 举人出身,三十岁入仕, 初任同安县教谕, 几经晋升后才任同安县知县。便是说他的“齐”姓, 与同安县第一大姓的“齐”,并非同一个“齐”。 同安、南安两县合并为州,齐逸由知县改任同知,从七品升至六品。虽是升了一阶,却由正官变成了副官,偏偏裴少淮还是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齐同知心里是堵着气的。 只不过不显露罢了。 一番寒暄过后,齐同知说道:“下官家中明日有些琐事要办,恐不能在州衙内,特来跟知州大人禀明一声。” 是来告假的。 裴少淮自然爽快应允。 齐同知离开时,裴少淮察觉到堂下的包班头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讪笑,眼角斜向齐同知的身影,有几分不屑。 裴少淮当作没看见,继续办公,半晌才撂笔,假意说道:“不知齐大人家出的什么事,本官是不是该去探望一番,以表关怀。”这是在问包班头的意见。 包班头上前两步,他心里虽不喜这个姓齐的,但也不敢贸然挑拨上官之间的关系,遂笑应道:“卑职亦只是猜想,明日是齐家堂宗祠祭祀,齐大人历年都是上头香的十人之一,今年恐怕也不例外……卑职以为,大人不必为此挂心。” 齐同知告假,是要参加齐家堂的宗祠祭祀。 “原是如此,只要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便好。”裴少淮一副了然的神态,又诧异问道,“齐大人不是潮州府的‘齐’吗?怎么……”有意问齐逸怎么跟齐家堂扯上关系了。 “大人有所不知,早些年齐大人冬日患了重伤寒,是齐氏族长用古方救了他一命,自那以后,齐大人与齐氏族长便以义父、义子相称。”包班头如实应道。 只是叙述事实,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出言诋毁。 裴少淮心里揣摩着,齐逸一个外府同姓人,能够在齐家堂祭祀上头香,可以窥得他与齐家堂的关系已密切到“你中有我”,亦可以看出齐家堂势力不算大。正如包班头所言,在同安城里风光风光罢了。 无怪同安城内众人只知晓裴少淮上任知州,却不知他前来开海。 翌日,裴少淮未着官服,穿了一身便衣,乘坐马车来到齐家堂外,远远观望着祠堂祭祀的盛况。 裴少淮来时,齐氏男丁已经上山祭拜完祖坟,各个宗支举着黄大旗,一路敲锣打鼓、鞭炮声响,长长的队伍浩浩荡荡归来。 祭祀很是隆重,先是各类祭品源源不断抬入宗祠,摆放祭品的八仙桌从祠堂内一直摆到大街外。 烟雾袅袅,到处都是一片雾蒙蒙的,人声与锣鼓声叠在一起,十分喧闹。 时辰到,喧闹声渐渐停下,族长诵读祭文,一字一断,声声洪亮。 而后是德高望重的十人一起上头香,同知齐逸果然在里头。 有人诵道:“海上东边云雾开,齐氏子弟立徘徊;先祖先父坐宝殿,众家门户永无灾。拜——” 又诵:“堂前锣鼓响叮当,齐氏子弟船只忙,先祖先父宝殿坐,众家学子任侍郎。再拜——” 诵完九句,九拜之后,才是宗支族人上香,大宗支在前,小宗支在后,散户在最后。 今日祭祀似乎只是“小祭”,所以仪式时间不长,也未设筵席。 祭祀进入尾声,开始“散胙”和“分福”——散胙是把祭品中的食物分给参拜的族人,一般有猪胙和羊胙。分福则是把祭祀用的酒水分下去。 裴少淮听不懂闽话,也不懂这些祭祀规矩,在外头远远望着只能看出个热闹来。 他看到众多族人只分得一小刀的猪肉、一杯薄酒,但十分珍惜,酒水当场饮了,猪肉则用干荷叶包着带回家,没有一个人嫌少。 他又看到几个穿得破破烂烂的男孩,举提着和自己齐高的肉条,欣喜往家里跑。还有耄耄老人们,他们分到的祭品也不少。 裴少淮心想,若说信服、敬重,此地百姓恐怕更愿意选择族长,而非他这个初来乍到的一州之长。裴少淮原以为自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真正身临闽地,见识当地的乡风民俗,才知晓要融入此地何其之难。 而且这种百姓自发而成的群居状态,是他们自己摸索出来的生存之道,百姓们发自肺腑地敬畏着。 齐家堂势力不大,裴少淮可以“以强压之”,但遇到势力强悍的大姓氏,不能“以强压之”的时候,又该如何是好?大姓氏上有高官奏保,下有族人支持,外有船只行商,还与海寇有所“合作”,单纯以强制强是行不通的。 “走吧,回州衙。”裴少淮对长舟道。 “是,老爷。” 裴少淮回到州衙,已是午时时刻,他刚下马车,恰好看到包班头从衙门里匆匆出来,似乎准备赶回家。 “给大人问好。” “包班头这般匆匆,是家中有急事?” 包班头不善于临时撒谎,表情讪讪,应道:“卑职有个表哥在外地行商,难得回来一次,宴请村人吃个流水席,卑职回去一趟。” “好事呀。”裴少淮又问,“他在外地做什么生意?” 包班头想了几息,才应道:“回大人的话,好似做些茶叶生意。” “你且去吧,少喝几杯,夜里还要当值。”裴少淮叮嘱道。 “卑职省得。” 长舟在一旁听了这番对话,包班头离去后,长舟感慨道:“这边的人真是阔气,在外头做了生意,回乡还请村人吃流水席。” “若是在外地做正经的茶叶生意,只怕是十里八乡都知道,包班头何须迟疑,理应一口回应才是。”裴少淮提点了一句。 长舟愣了一下,问道:“他那表哥不是做生意的?” “只怕是守在海上收‘买路财’的。” 既是大庆的子民,裴少淮没能忍心把那句“与寇为伍”说出来。其间的因素太多,也太过复杂。 “这个……那包班头岂不是……”长舟平日说话何等利索,如今惊讶得有些支支吾吾。 裴少淮表现得还算淡然,说道:“从小一个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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