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官差查搜咱们的船。”杨时月道。 下城楼后,裴少淮让长舟回邹府传个话,说晚膳不回去了,让邹老夫人莫等他们,随后与时月找了个装饰清雅的酒肆,点了几个当地菜,还喝了半壶桂花酿。 正打算叫店小二结账时,裴少淮听到隔壁几位酒客谈得正欢,谈吐似是读书人,他掏银币的手收了回去,为自己斟了一盏茶,继续再听听。 “江南之地学子众多,科考一道,较北地而言本就艰难许多,贺兄年岁已至此,何苦将自己局限于乡试秋闱,不妨再找找其他路子。”有人劝道。 听言之,这位贺兄是有秀才功名的。 “唉,读书人除了科考,哪还有什么其他路子。”这位贺兄叹道,“若是去当一族学夫子,总是心有不甘的。” “贺兄写得一手极好的云间词,外头已传了几分名声,何不往饶州府去去,两地相聚也算不得太远。” “刘兄说的是……淮王府?” “正是。”这位刘兄应道,“淮王痴于云间词,善待词客西席,想来贺兄已有所耳闻,以贺兄之隽雅文风,何不投一二名篇试一试,成与不成,总不至于比眼下的境况更差了。” 又道:“若真入了淮王府,一来可以解贺兄家中柴米油盐之困,世伯也能有养病之资,二来多识几个官场人,有人点拨一番,顺利中了桂榜,谁又能料得往后是什么境遇呢?人往前走一步总是好的。” “谢刘兄点醒,贺某幡然醒悟啊。” 所谓云间词,乃是大庆作词的一个派系,辞句婉约,扬言要兴两宋之词艺。 那位刘兄接着建议道:“刘某以为,贺兄那首‘花落空庭无人拾’便极好,可含蓄表达怀才不遇之意。” 包间内的几人继续饮酒,聊到了别处。 这小小插曲,叫裴少淮留了个心眼。 饶州府地处江西北边,西边是盛产鱼虾的鄱阳湖,东边是赫赫有名的瓷都景德镇,饶河从中穿插而过,不管从哪一点来看,此处都是个极富饶的地方。 真真对得起其名中的“饶”字。 能在此处就藩的亲王,自然也不是寻常人。就藩饶州府的,正是当今皇帝的嫡次子燕见道,他年少时便有皇后为其张罗,又得皇帝几分喜爱,便有了这么一处富饶的藩地王府。 淮王欢喜云间词,此事不假,燕见道还在京城的时候,许多官员都知晓此事。 裴少淮疑惑的是,亲王十五分封,二十就藩,淮王就藩饶州府也不过六七年的时光,这名声怎就传到金陵城来了? 是淮王自己远播的,还是他人刻意为之? 毕竟,身为亲王,收养幕僚幕客,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即便只是一群钻研云间词的词客。 裴少淮在意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为何如此,可惜燕承诏已去了武昌府,自己手下又无查探的能人,不然当真可以略“打听”一二。 回到邹府,夜里,裴少淮辗转难眠。 “官人心里有事?” “今日所见所闻,总觉得要想通些什么,却不知锁窍在何处,便一直蒙在心头不舒坦。”裴少淮应道。 “不如我替官人梳理梳理?”杨时月道,“是城头看到了万船归来,还是秦淮河两岸灯明如昼,或是酒楼里听到的那番话?” “是船。” “哪是熙熙攘攘的船只,还是漕船上的粮食?” “是漕船。” 裴少淮蓦地起身,不似平日里那样庄重,满怀喜意,又压低声线,道:“我找到锁窍了。” 谢嘉那本账目,岂能单单看数目之多少,而忽略了往来之过程? 第212章 第 212 章 因想通了关键, 辗转反侧变作了毫无睡意。 裴少淮下榻,掌燃了书案上的油灯,坐下开始梳理思索, 神情专注。 杨时月不想打扰到夫君的思绪,为他披了件外衬,又倒了盏温热宜口的白水, 便回到了榻上。 案上虽无纸与墨, 心间却似河水奔涌,半个时辰里,裴少淮不知凭空推算了多少遭。 泉州市舶司、盐运司往北输送大批银两, 彼时还未开海,只能走内河漕运, 无论如何走,中程总免不了要到应天府金陵城转一遭。 凤阳巡抚、应天巡抚、操江都御史三位大员坐镇长江淮河水域,重重搜查,这笔钱财又是如何绕过这三位的眼睛,顺利送到京都城的? 莫非是对家已把这三位尽数收归麾下? 这不大可能。十数年间, 便是六年一换,这个位置上的人也换了两三趟了。再者,三官共管长江淮河, 本就有相互监督、相互掣肘之意, 以皇帝这般精通制衡权术的脾性, 又岂会选三个“串通一气”的官员上任? 此为疑点, 裴少淮尚未想通。 裴少淮想通的, 是钱财进入应天府后。 不管古今, 来钱最快的, 不是收售贩卖的商道, 而是玩弄股掌的钱道——以钱生钱可比以物换钱快多了。 在这万贾汇聚、富甲天下的南直隶,泉州府源源不断送来的钱财,如泉水般流过,期间不知道打了多少个旋,冲出了多少泡沫。 裴少淮相信,以对家的钱道修为,绝对有本事借泉州这笔钱衍生出更大的财富来,以谋更大的“事业”。 所以,泉州的出账,与东宫入账一比,倘若数额相差无几,咋一看,让人觉得成了闭环——有出有入,数额又能对得上。可用“钱生钱”的思维一想,这般契合的账目,未免有些掩人耳目了。 裴少淮心道,倘若东宫不是大智若愚,藏得更深,那他便真是被人当作面具。 谁人敢拉东宫太子出来挡矛头,裴少淮不免想到了饶州府那位淮王身上。 这两兄弟虽是嫡长嫡次,却非一母同胞,淮王生母虽是皇后,却非当年的东宫正妃。皇宫里的家事,向来是要比民间复杂一些的。 可若是淮王动的手脚,这么大的一盘棋子,又是谁人为他身先士卒地布了局? 要逐一打通这些关节,非十数、乃至数十载不可成,淮王尚是孩提的时候,便已谋划夺嫡,后宫皇后的心思竟这般深沉? 府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裴少淮推算完这些,心情也慢慢平静了下来。所有这些皆只是自己的猜测罢了,他知晓离真相还远着。 身处诡计当中,人既不能没有猜测,又不能太过于执信猜测。 裴少淮回头,发现妻子侧身向着自己这边,头枕于臂上,正熟睡着。仿若是“欣赏”着夫君伏案深思的背影,不知不觉睡着的。 裴少淮笑笑,吹熄了灯,便也轻手轻脚上榻歇息了。 …… 秋日清晨露水重,小南小风还想像以往那样坐在台阶上读书,被时月止住了,道:“晨露寒气重,到屋里去读。” 她探了探小南小风的衣襟,觉着有些凉手,便给他们又多添了件衣裳。 裴少淮吃过早膳后,离辰时还早,去看过邹老后,独自出了府,打算到秦淮河畔走走,一是想活动活动筋骨,二也是想看看金陵城里的清晨光景。 走到一处小渡口处,见几个穿着麻布灰衫的“船夫”,坐在船头啃下干粮后,下了船,蹲在岸边打算用手掬水喝。 “可不能生饮江水。”裴少淮提醒道,“当心喝了闹肚子。” 几位汉子憨憨一笑,打头的那位操着金陵的调调,笑道:“某等都是农家出来的,不是那讲究人。” “在外还是要仔细一些。”裴少淮从岸边小摊要了一大壶酥茶,叫摊主用大瓷碗端给他们。 那几人倒也爽朗,没有推辞。 一来二往的,裴少淮与他们闲谈了起来。 “听小郎君的口音,似从北边来的?”汉子见裴少淮穿了一身茶翡色的衣袍,干净利索,又长得眉清目秀的,以为他年岁不大,便喊了一声“小郎君”。 裴少淮非圣贤人,摸了摸自己昨夜刚剃干净的下巴,听这声“小郎君”倒也欢喜得紧。 “大哥了得,某确是北人。”裴少淮问,“这时候还早,城外大江里的货船还未忙起来,你们怎就准备撑杆出船了?”他以为这些船夫是做倒运货物入城的活计的。 “小郎君想岔了。”汉子爽朗大笑,入了城,治安好,他便也不隐瞒,说道,“某几个是从江宁来的,听县老爷的吩咐,前往粮城里交今年的征额。” 原来是乡里的粮长。 粮长也算个“长”,算得了半个差,大庆伊始,这可是个肥差,多由乡里大户担任。到了后来,粮长要自个填补缺额、耗损,累赔不堪,便成了一个苦差事,人人闻之如躲瘟神。 毕竟十户有九户因粮长而破产。 官府无奈,只得改为轮充制。 又一个汉子接过话头,说道:“早些入粮城,早些交差,也好早些回去做事。”他咂巴咂巴嘴,又道,“所幸朝廷征额由粮食变作了银币,不然轮上一回粮长,某那一大家子便不必活了。” 谈到银币、以银抵税,裴少淮追问了一句,道:“大哥为何这般说?”这两道新政,毕竟都是经他之手推行的,他想听听百姓们的态度。 汉子从怀里掏出一枚一钱银币,上头沾着土,言道:“朝廷要征一钱银币,某交上这一枚银币,事便两清了,任谁也不敢说某这枚银币不值一钱。”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若是上缴白米豆子,过江过河要加耗,米糙了要加耗,足足晒了半个月的谷子,嫌弃不够干,还是要加耗,明目何其繁多。这便也就罢了,更有甚之,一石的白米究竟满不满一石,还需过了官斛才知晓,明明在家量好一石有余的白米,倒入官斛中,却不见斛口白,若是衙役再踹上几脚,白米往下又沉了沉……整一石的白米,最后竟只有七斗半。” “所以,还是用银币钱货两讫好一些,小郎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汉子最后道。 裴少淮点头,道:“是这个理。” 他看船上装了不少麻袋,似乎是粮食,便问:“既然以粮抵税了,大哥们船上为何还装着粮食?” “小郎君有所不知。”汉子笑着解释道,“大家都交银币,那粮城里总不能没有粮食罢?粮城里也拿银子跟大家伙买粮食,价格还算厚道。某等既然都跑这一趟了,便替乡亲们把粮食送来,换些银钱,挣个来回的辛苦费。” 一边收税银,一边购置余粮,这也是朝廷的旨意。 “银子?”裴少淮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南北两京,是最早推行银币之策的,五六年过去,粮城还用银子买粮食,这便值得琢磨了。 “是银子。”汉子不当什么事,说道,“回到乡里,拿到钱肆里换成银币便是了,也不费功夫。” 裴少淮暗暗记在了心底,他换回笑脸,朝几位汉子拱拱手,道:“时候不早了,小弟便不叨扰几位大哥忙活了。” “不叨扰不叨扰,谢小郎君的酥茶。” …… 裴少淮折返回到邹府,还有两刻钟才到辰时,然黄青荇派来的马车早早到了。 随车到了宫城门外,黄青荇正好从宫里出来。 “裴大人是想先去南京户部看看,还是去粮城里看看?”黄青荇问道。 黄青荇任南京户部侍郎,城里大大小小的仓廪都归他管,这并不是件轻松事——关于官员俸禄、卫所军饷,属于大事;平日维护仓廪,翻仓倒垛,减少粮食损耗,大至雨水渗墙,小至鼠鸟偷食,时时处处都是琐事。 属于做得好无人夸赞,做得不好,是大罪一条的职务。 “先去粮城看看罢。”裴少淮藏着自己的心思,笑道,“说来也惭愧,裴某总与邹老论粮食、论钱道,实则连正经的粮城都没曾逛过,想来也是一种‘纸上谈兵’了。” “大人过谦了,那便依裴大人的意思,去粮城看看。” 黄青荇想了想,道:“金陵城里有七七四十九个仓廒,这军仓与卫所相邻,皆远在郊外,常平仓几近废弃,只派人看守着,不如就去正仓看一看罢……若是看完时辰还早,也可再去常平仓看看,相距并不算远。” 所谓正仓,便是专门征收百姓税银税粮的仓廒,规模最大。 军仓专为卫所提供粮草,数目多而散。 而常平仓,讲究的是“谷贱增其贾而籴,谷贵时减贾而粜”,此句出自《汉书》,讲的是米价降时买入存米,米价高时放粮售卖,从而维持粮价稳定,故而称为“常平仓”。 “侍郎大人想得很是妥当。”裴少淮道。 两人上车后,聊起常平仓颓废失修、仓内无粮,黄青荇颇为感概,说道:“于国而言,正仓位国库之重,于卫所而言,军仓肩粮草之重,于百姓吃饭而言,却是常平仓最重要。常平仓无粮,眼下无大灾大患尚且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一旦民间粮食紧了,粮价高了起来,常平仓无粮可放,这粮价可就难以压得住了,想来裴大人在闽地任官时,对此深有体会。” 裴少淮颔首应是,黄青荇说得对,常平仓是未雨绸缪,万不能荒了弃了。 黄青荇又无奈道:“黄某早些年也曾上过折子,恳请皇上重视此事,只可惜折子送上去便石沉大海,了无音讯了。”在裴少淮跟前,他并不掩饰自己的愤愤然,又道,“想来是河西派当局,只关心着正仓里自己那几百石的俸禄,常平仓的事、百姓的事,能拖一时是一时,拖到锅里没米了,要死人了才是大事……不然,写再多的折子也送不到皇上跟前。” “侍郎大人不妨再上折试试,皇上体恤民苦,必定会重视常平仓之事。”裴少淮道,河西派倒台毕竟多年了。 大抵花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到了粮城外。 裴少淮下车,抬头看了看仓廒的规模,终于明白百姓们为何要管“仓廪”、“仓廒”叫粮城了——眼前分明就是一座小城池。 不仅城高墙厚,还地处险要,周遭不许百姓修建民居,派有官兵日夜巡守。 正门墙上刻有隶书大字,写道:“金陵卫一号字廒。” 前来上缴税银的粮长们,沿着水路从粮城的侧门进,船头接着船尾,排了长长的一队。 裴少淮暗想,后世的剧集里,动不动便是“卑职带一队人马趁夜去烧了他们的粮仓”,想来是难以实现了,他又瞟了一眼跟前的高墙,腹诽道,倒更像是“卑职带一队人马彻夜去粮城里送人头”。 烧粮仓就跟攻下一个城池差不多,岂是说烧就烧的? 入城以后,裴少淮入了一间仓屋,只见屋里宽敞高大,便于外排热气,外壁皆涂有白礬水,以此防止雨水渗入,无不做到了极致。 国之重地,再仔细也不为过。 头几间仓房,堆满了粮食,官差们见有上官过来巡查,做事亦认真利索,可愈是往后走,看的仓房愈多,则慢慢变味了,黄青荇脸色也愈发挂不住,很是难看。 许多仓房竟空无粮食,里头的官差十分散漫,有的干脆铺着席子呼呼睡大觉。 往城外走的时候,黄青荇斟酌再三,与裴少淮并排走,说道:“朝廷推行‘以银抵税’的新策,本官以为还是太急了些。裴大人方才也看到了,就算是金陵城的正仓,都有许多的仓房空了出来,更何况是别处的小仓廒呢……要知晓,曾经的金陵城可是积粮五百万石之多,可供大庆备用五六年的光景。” 又道:“单单收入银币,积于仓廒之中,需要用粮时,光对着一堆银币又有何用?” 这个问题不假,裴少淮自己也有思索过如何解决。 这就好比粮食是放在仓廒里,还是放在百姓家中米缸里,真正用时,又该如何快速从百姓手中换到米。 对于仓廒官差呼呼大睡之事,黄青荇由小见大,更是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士农工商,世道早已划好了类别。朝廷国库之钱财,不想取之于农,便是只能取之于商……而天底下的商,又哪比农户一般好欺负呀,裴大人走这条道,愈到后头要应付的敌家愈多。” 换作以前,能在仓廒里当差,哪怕是个小吏,都能挣得盆满钵满,只想着紧着时间收刮,又那会铺席子睡大觉? 此事放大到朝廷里,也是一般的道理。 第213章 第 213 章 有利可谋则为肥差, 个个趋之若鹜;无利可图则糊弄做事,嗜睡如猪。这便是底层小吏的真实心思。 放大到朝廷里,损了利益的达官豪贵们,可不止“糊弄做事、嗜睡如猪”而已。 再者, 裴少淮年纪轻轻, 隔三岔五升官、居要职, 已然碍了不少人的眼。 黄青荇说得没错, 新政推行成功, 功劳傍身, 并不能为裴少淮减少政敌, 反会让他树敌更多。 一旦百姓与达官豪贵之间的矛盾激化, 有朝一日朝堂动乱, 天子纵使再英明,最终也只能站在百官的一边, 因为“官为枝桠主为干”。 裴少淮正是明白这个道理, 才会如此坚决开海。 借助开海,强盛的大庆可以暂时将矛盾转移海外, 源源不断而来的物资可以满足各方所求, 给这片已经张弓拔弩的土地一个稍事喘息的机会。 又有船只将大庆的货物输送出去, 带动着生产力往上走, 终有一日会带来破开局面的契机。 黄青荇这番提醒,非但未能让裴少淮心生好感,反让裴少淮面不改色地心生怀疑——身为邹老的门生,能想到“新政树敌”这一层面并不出奇,但一面强调自己农家出身, 一面提醒裴少淮当心树敌, 便有些表里不一了。 想来黄青荇是没承得邹老的那份执着, 有着明哲保身的妥协。 裴少淮停了停脚步,朝黄青荇作揖,言道:“谢侍郎大人提醒,官场水深,裴某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探着走。” “谈不上提醒,只是希望裴大人小心驶得万年船。”黄青荇言道,“像大人这般正直敢为的官员,不多了。” 将要出粮城了,黄青荇问道:“金陵正仓,裴大人可还有别处想要看看的?” 有自然是有的,粮城拿银子从百姓手里换购粮食一事,裴少淮可一直惦记着呢。念及邹老提醒的那句“能相信的唯有自己”,裴少淮改了心意,言道:“方才已经都看过了,余下的时间便去常平仓看看罢。” “银子”一事,事关重大,倘若不小心打草惊蛇,可再难守到贪蛇出洞的机会了。 为了铸银锻造大量钱币,宝泉局数年间扩大了十倍不止,银币如泉水般涌出来。朝廷从未限制过银两、银币兑换的数额,因此,要借助百姓之手才敢兑换的银子,必定是见不得光的——或来历不正,或数额大得惊人,或二者兼之。 黄青荇懂得钱道,知晓此间利害,偏偏是他掌管的粮城出现了如此疏漏,究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还是尾大不掉,被属下坑瞒,裴少淮不敢单凭猜测去断定,只能先提防着。 两人登车,往北而行,去了常平仓。 正如黄青荇所言,常平仓几近荒芜,城内野草丛生,近半的仓房或裂墙、或塌顶,不同程度损坏。尚未损坏的仓房里,空无谷物,只派老残游兵看守着。 “常平仓确需修缮,重新启用起来。”裴少淮道。 黄青荇喜颜,道:“若能办成此事,实乃百姓之大幸事一件。” 从常平仓出来后,暮色幽幽,裴少淮没再去南京户部,与黄青荇辞别,回了邹府。一整日的伴行,一路上的谈话,裴少淮对黄青荇这些年做出的功绩,已有了基本的了解。 …… “萧萧远树流林外,一半秋山带夕阳。”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一直到了离行的这一日,邹老都没能再清醒过来一次。 忘记了人名,却还一直还记得读书、种稻子。 渡口江畔,邹家前来为裴少淮送行,黄青荇也来了。 黄青荇给裴少淮递上自荐书,彼此心明神会,言道:“有劳裴大人了。”另说了一套客套话。 “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裴某略行荐才之责罢了,到底是看侍郎大人的本事。”裴少淮亦说了一套场面话。 邹老从江边折了两束柳枝,绕成了两个头圈,喜滋滋给小南戴上一个,言道:“下回再见的时候,北客小公子就该长大科考了,咱们俩要行文人墨客之礼,折柳道别。” 小南已经习惯了被叫“北客”,也学父亲拱手作揖的模样,朝邹老三鞠首,稚声道:“谢谢邹爷爷,再会。” 到了小风了,邹老又忘了她的名字,有些尴尬地望向老夫人求助。 “是云辞,小名小风。”邹老夫人提醒道。 “对对对。”邹老给小风也戴上,道,“巾帼不让须眉,小丫头长得敞亮得很……来,小风云,这是你的。”才几息的时间,他便把小风和云辞混在了一起。 裴少淮本是镇定的,可邹老一句“下回再见”叫他不自觉掉了泪,直到泪珠子滑进了衣襟,这才察觉。 官船远去,裴少淮看到邹老像个孩子一般,不停朝小南挥手道别,活像个老顽童,他的心中得了几分释然。 南居先生似在用一种方式,剔去了离别的感伤,剩下对小辈后生的祝愿,满怀欣喜。 想起南居先生说的“青青田亩中,难分稻与稗”,裴少淮心中猜想,南居先生是不是也察觉到了什么端倪,才留着这么一肚子的话,单独说与自己听? 倘若如此,数年前背刺的伤口未愈,便又被撒了一把盐…… 裴少淮的心口生疼,竟希望黄青荇千万不要如此不堪。 …… 舟移岸远江烟浓。 裴少淮久久站在船尾,怔怔南望。 杨时月拿了件披风出来,为丈夫披上,道:“当心秋寒。” 她陪丈夫站了好一会儿,纵是只相处了几日,杨时月亦能感受到邹家的那股子正气,还有老爷子身上那股子侠气。 她感慨道:“见过官人曾经的恩师故人,才知晓,官人身上的点点滴滴皆有来处。” …… …… 另一边,为了诵读双安州呈上来的万民书,皇帝特办了个大早朝——京中文武百官,若无要事,不得不来。 余通政使诵读的本事了得,铿锵有力,声洪如鸿胪寺官,却不拖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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