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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姐一起排行的,才能是老三,说明这一胎又生了女儿。若是生了儿子,岂轮得到裴秉元取名?长孙理应要由司徒将军这个祖父来取名。 裴少淮见父母面露愁色,知晓他们在担忧甚么,笑道:“爹娘不要着急,二姐夫还没说完呢。” “你倒是继续读下去啊。”林氏催道。 “……若兰生了个大胖小子,足有七斤半重,同我出生时是一样重的。”裴少淮念道。 裴秉元、林氏相视,欢喜。 “这个司徒二,生了儿子怎能写成老三,不合规矩,这可是他们将军府的长孙。”裴秉元欢喜地气恼道。 林氏说道:“二姑爷就不是那呆板的人,想来他觉得都是自己生的,不分彼此,都一样疼爱,顺着数就排下来了,这不算甚么紧要事。” “既然是添了长孙,他怎么还来信让我给取名?”裴秉元道。 这叫他为难了。 司徒将军府和伯爵府是亲家,总不好因为起名的事闹起来。 “爹娘,你们听孩儿把信念完,你们再商讨可好?二姐夫信里有解释。” “哦哦哦……” 裴少淮继续念道:“岳丈大人不必担忧,我已同我老子说过了,当年他既没给老大老二起名,便也没资格给老三起名,况且他也不是那有学问的,岳丈大人只管替外孙取个霸气的名字。” 裴秉元听后,开始斟酌。 这“雨”字头的字并不多,也没甚么可选的,思索片刻后道:“诗仙有云‘三军受号令,千里肃雷霆’,与他的将门门第颇为相符,不如就取‘千霆’二字罢。” 裴少淮附和道:“父亲取得好,果真够霸气,二姐夫必定喜欢。” 林氏亲自去取笔墨纸砚,站在一旁替裴秉元磨墨。 裴秉元书写了两封信,一封寄给了司徒旸,另一封寄给了司徒将军。 …… …… 同样添丁的武将之家不止司徒将军府,还有安平郡王府,安平世子终于得了长子。 是由安平王爷手下副将之女所生,安平王爷替长孙好好操办了一场。 也不知是何缘由,这场百日宴的请帖,竟给景川伯爵府也送来了一份,那送帖的小厮说:“王爷说了,王府世子妃出自伯爵府旁支,安平郡王府和伯爵府是亲家,百日宴理应请伯爷过来一聚。” 裴老爷子想起数年前那件事,气不打一处来,打算轰走那小厮。 安平顺王府竟还有脸面请伯爵府上门贺他长孙的百日宴?若不是安平世子,他的三孙女又岂会被逼得进了宫? 恰好少津也在大堂里,他见祖父生怒,赶紧上前,凑到祖父耳根旁低语:“祖父,安平世子是安平世子,送帖的是安平王爷,孙儿瞧着不像是来挑衅的,倒像是来和缓关系的。” 毕竟安平世子得了长子,于尚书府并不是甚么好事。 裴少津又道:“不如由孙儿去一趟,瞧瞧他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第64章 第 64 章 裴老爷子同意让少津赴宴, 叮嘱孙子小心行事,打听明白安平郡王的意图后,早些回来。 少津点点头。 父亲和大哥都不在京都, 他身为伯爵府男丁, 理应站出来守护好伯爵府。 裴少津去了逢玉轩, 踌躇许久后,同小娘说了此事, 道:“我省得小娘恨极了安平郡王府,孩儿也是一样的,当年若不是他们威逼,姐姐早过上安稳日子了。” 转而又道,“只是……” “我明白道理。”沈姨娘收住苦楚, 尽量平静道,“你祖父岁数大了, 你父亲、你大哥又不在京都,安平郡王送帖意不在请宴, 这件事既有蹊跷, 你身为裴家子孙,理应过去一趟。” 说着说着, 话语间有些哽噎,继续道, “你不仅是竹儿的弟弟,还是裴家二少爷,你理应去的……你姐姐若是知晓,定会夸你长大了。” 裴少津见到小娘如此, 心里跟着一起难受。 五年了, 他所看的每本书, 写的每篇文章,似乎都是为了把自己磨得更锋利。段夫子常常点评他的文章“立意率直,然锋芒过盛”,要求他下笔时,多添些古意蕴意掩一掩锋芒。 文章可以改,心性恐怕没那么容易更改。 裴少津安慰小娘道:“小娘,五年即将期满,姐姐隔年兴许就能承恩出宫了。” 沈姨娘失落摇摇头,说道:“顺平公主送嫁在即,你姐姐是贴身侍读,贵人们岂会这个时候放她出来?耽误了这一回,再等又是五年……再者,以你姐姐的性子,也未必肯这个时候出来。”进了宫中,总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 顺平公主觅得佳婿,顺利嫁人,竹姐儿身为公主身边最亲近的女官,势必会受赏再进一阶。 一个从五品的女史,也说得上耀眼了。 沈姨娘抹抹眼角,起身道:“我去请示老祖宗,看看给你准备甚么礼件带去。” 平日里总是低眉顺受的沈姨娘,这时微微挑了挑眉,宣泄自己心中的不快,关于礼件的事,似乎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只不过她是个妾,想动家中财物还得有老太太点头。 数日后,沈姨娘带着下人,给少津捧来了一个檀木盒子,盒子外雕刻着瓜蒂藤蔓,象征绵延生息。 裴少津打开盒子,只见里头卧着一尊红玉雕塑,雕的是“榴开百子”,枝头之上几颗红石榴熟透而裂开,露出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石榴籽。 这尊雕塑只是手艺精巧,玉质算不得多好。 沈姨娘眼角再次多了几分犀利,说道:“皇亲贵族的门第,讲究多子多福,津儿送此过去再合适不过了。” “孩儿明白了。”裴少津应道。 老王爷、郡王妃得了此物自然会欢喜,至于尚书府如何作想,裴若棠又会如何作想,是否会生怒气到自己,沈姨娘、少津就不得而知了。 少津是去庆贺郡王府长孙百日宴的,何须顾及尚书府? 不管是盒子外的瓜藤,还是盒子内的红玉石榴,都与这百日宴相合得很。 …… …… 百日宴那日,少津一身柳青色的直裰,半肩绣着些竹叶暗纹,腰间包边银带上只挂了块圆形玉珏,脚蹬黑缎长靴,从马车下来后,步步生风。 白玉肤质,墨意眉目,好一个翩翩后生。 王府大门外,老王爷、郡王妃站在最前面,世子、裴若棠站在其后,百日的王府长孙睡在红色襁褓里,由郡王妃亲自抱着。 这等场景就很值得玩味了。看来,裴若棠想把孩子养在自己膝下的打算,是无法实现了。 不过,裴若棠也是有几分心计的,她款款大方站在世子身边迎接宾客,谈吐不俗,未露出丝毫不喜,确有大家闺秀、正房娘子的气度。但又不时添些捂肚扶腰的小动作,有些弱不禁风,让人心生怜意。 “景川伯爵府来贺——送红玉石榴一对——”大管家吆喝道。 裴少津不急不缓,收住了心绪,特意让随行小厮将礼件捧到安平王爷跟前,作揖谦道:“恭贺王爷喜得长孙,伯爵府略备薄礼,聊表千里鹅毛之意,祝王府多子多福,绵延生息。” 他只同王爷、郡王妃说了话,没给世子、裴若棠任何眼神。 接着,少津当着裴若棠的面打开了那檀木盒子,“榴开百子”得以示人。 一直端着的裴若棠,初见到裴少津来贺时,已经心生诧异,心态有所不稳,如今再一看这内内外外都含着戏谑之意的礼件,脸颊微微抽动,手心已被指甲戳出血印——伯爵府是甚么意思?是暗讽她没办法为王府生得长子嫡孙,失了算盘?还是嫌她眼中钉不够多,祝侧妃多生几子来气她? 祖母替她筹谋了这么多,结果因为肚子不争气,失了长子嫡孙这份依仗,裴若棠难免心生不甘。 偏偏她怒而不敢发声,还要极力忍着、压着,免得叫外人见她失了态,到处诟病她。 安平世子吃过教训,身无武官军职,如今只剩一个世子身份,能不能承袭郡王爵位还要看父亲的眼色、圣上宣旨,哪里还敢像以往那样嚣张跋扈,只能木木杵在父亲身后。 安平王爷心明意会的眼神一闪而过,又马上露出和煦的笑脸,叫人收下礼件,和裴少津寒暄道:“景川伯爷近来如何?” “谢王爷关心,祖父一切都好,只是这几日老腿的毛病犯了,无法亲自来贺。” 安平王爷又对郡王妃道:“让孙儿沾沾伯爵府的才气,短短数年,一门三杰,文武百官皆盛赞不已。” 安平王爷这是夸大了,伯爵府确有崛起的苗头,但还远谈不上一门三杰。不过,他的态度可以窥得一二。 正如裴少津所料,王府有意示好,缓和两府关系。 至于为何要在孙子的百日宴上,大抵是觉得当年是因此事而起,如今希望再借此事表态罢。 贺宴之后,安平王爷派人特地将裴少津留了下来,请他到会客堂里稍候。 兴许是老王爷有意安排,他听见了老王爷和小厮在门外对话—— “二少爷呢?” “回王爷,将军他从南镇抚司回来后,转身就出了门。” 郡王次子,封镇国将军爵位,从一品。下人或称其二少爷,或简称其将军。 “去哪了?” “好似还是去了戏楼。” “亲侄子百日宴,他不声不响出去,听个劳什子的戏?”老王爷强调这句话,却没有怒气,便说明是专门讲给裴少津听的。 又道:“光天白日,戏楼里就开戏了?” 小厮应道:“将军自己雇了戏班子。” “快马叫他回来,就说伯爵府来人了。” “是。”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个二十三四岁的男子快步走进来,没有与裴少津做文人的那一套礼节,而是径直坐下,“啪”一声将绣春刀置于茶案上。 叫人给裴少津续茶。 裴少津不动声色打量眼前的镇国将军、郡王府二公子——燕承诏。 只见他身着大红缎绣过肩麒麟纹麒麟服,黑色质地,衣摆上织有祥云、海水江崖等纹饰,肩上、两袖织蟒。由此,裴少津知晓了燕承诏在南镇抚司的职务——缇帅。 是皇亲,能有镇国将军爵位,又能在亲军都尉府授实职,燕承诏必定有过人的本事,才能得圣上如此信任。 气派的衣制下,是一张冷冰冰的脸庞,唇薄,眉眼微微上挑,似鹰。 “裴二公子明白父亲送帖伯爵府的意思了罢?”燕承诏开门见山问道。 裴少津颔首。 “你以为如何?”燕承诏又问。显然他并不想掺和进其中。 裴少津笑了,不惧,直言道:“莫非我知晓王府有意求和,伯爵府就应当承下来?”对上了燕承诏的目光。 又道:“我的姐姐只身入宫受苦已经五年,我的长兄为了撑起门楣,日夜苦读,提前数年参加秋闱,燕将军觉得一句求和,便能抵过这些,让伯爵府放下成见?” “看来父亲没同你说明白。”燕承诏皱眉道,干脆统统把条件道出,“令姐入宫确由王府造成,父亲知晓后,为时已晚,实属无奈。秋后,我奉圣上之命护送顺平公主出嫁,事成之后,依照旧规我可向圣上、皇后娘娘问赏。令姐是因王府世子之错而入宫,由我这个当弟弟的领罪,帮令姐出宫,如何?” 燕承诏用的是王府世子,而非长兄,谈及领罪二字时,更是流露出些许厌恶。 可见,他并不屑于在外人面前掩饰他和长兄之间糟糕的关系。 裴少津终于明白燕承诏为何打一入门就带着些不情愿的怒意,为何躲开了亲侄子的百日宴——上有一个糟糕的兄长,犯了错事,父亲却要弟弟替兄长收拾残局。 当裴少津听到燕承诏说能帮姐姐出宫时,他的眼睛还是亮了亮,不知条件是何,不知姐姐愿意与否,但至少是个机会,有总比无强。但下一瞬,当他想到“问赏”总是要有理由的,立即想通了几分,这恐怕不是甚么好事。 他问道:“燕将军以何缘由问赏?” “你放心,我不是他。”燕承诏道,“我乃庶出,尚未婚配。” 听闻早料想到的答案,裴少津还是定住了,不知如何应答。 姐姐因不嫁王府而进宫,如今若是因嫁王府而出宫,姐姐是万不可能答应的。 燕承诏起身,取回绣春刀,言道:“话已说完,接下来不是裴二公子可以自己决定的事了,请裴二公子回府同家人商量罢,秋日前知会我便可。” 又道:“戏楼里的《紫钗记》才唱到灞桥饯行,恕不远送。”而后快步离去。 第65章 第 65 章 裴少津返回伯爵府的路上, 心中愈想愈吃怒,他年岁小,方才有些事一时没能想通透, 如今再揣摩,愈发觉得安平郡王府不安好心。 少津暗想, 安平王爷明里是想和缓两府关系, 实则想吃定伯爵府。伯爵府好不容易有些起色, 万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贼惦记上了, 裴少津绝不会让姐姐嫁入贼窝。 不得不说,安平郡王这个老奸巨猾,选在这个时候, 提出这样的“对策”,不管是时机还是人心,他都拿捏得很准。 女官五年一放,这是宫规。 竹姐儿已年满二十, 若是七月时能承恩出宫, 年岁不算太大, 全家人必定会顺从她的意愿,替她选一门好亲事,弥补她这些年吃的苦头。 这也算苦尽甘来。 偏偏她赶上了顺平公主出嫁, 皇后没有松口放她走的意思。一等又是五年, 再出来时将二十五。 这个年岁的女官出宫,贵人们为了彰显自己的德望懿行, 不免会替她们“操心”人生大事, 金口玉言以赐婚。哪家好儿郎会等到二十五六尚不成婚?能嫁的多是些歪瓜裂枣, 给人当继室填房。 与未知的赐婚相比, 燕承诏切切实实摆出来的条件, 确实比那些歪瓜裂枣强太多。 …… 伯爵府逢玉轩中,裴少津先同小娘说了此事。 平日里柔柔弱弱的沈姨娘狠狠啐了一口,气得忍不住摔了茶杯,大口喘气,悲与怒缠于心间,唾骂道:“腌臜蛇鼠,竹儿已经被他们逼得进了宫,还不够吗?郡王府竟还不肯松手,非要往死里算计她吗?……我的竹儿不是个物件,岂容他们拿来当作筹码交换利益?” 这是沈姨娘最不愿见到的。她出身卑微,被父兄所卖,命不由己,叫她早年尝尽了酸楚。如今,她的女儿是伯爵府三小姐,莫不是连这样的身份都改不了命运?任由他人摆布? 想到自己是个妾室,人言甚微,沈姨娘抓住少津的手,急道:“津儿,这不是场富贵,而是场祸端,她是你的亲姐姐,你可不能让老爷子、老太太犯糊涂,一时冲动应了此事。”公爹、婆母老谋深算、利益熏心,长房兄嫂心术不正、手段歹毒,夫君被迫结亲,与她不同心,嫁入这样的府邸,纵使有泼天的富贵也得有命享受才成。 沈姨娘希望女儿平安顺遂,不希望她趟这样的荆棘。 老爷、夫人都不在府上,少津就是沈姨娘最大的依仗。 “小娘放心,孩儿绝不会让姐姐落入狼窝的。”裴少津安慰沈姨娘道,“我和小娘是一样的想法。” 沈姨娘欣慰点点头。 “我写信快马加鞭送至太仓州,与父兄商讨如何应对此事,明日再去同姐夫们通个气。小娘传个信入宫,知会姐姐一声,叫她在宫中防范着些。”裴少津道,“等过了此事,我们再考虑如何帮姐姐脱身出宫。” 消息传进宫没几日,竹姐儿的信就传出来了,说明她几乎没有犹豫。 竹姐儿拒绝了,她写道—— “女儿打定主意入宫那日就曾想过,若有朝一日,草木零落人老珠黄,无奈被赐作续弦,或垂暮之年老死宫中,皆是女儿自己所选,至少无愧于心,总比被他人随意摆布强一些。” “数年过去,女儿未曾忘过当年的屈辱,若有时机势必反扑一场。若女儿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自不惧嫁过去与他们斗上一斗。只是如今两位弟弟学业有成,父亲仕途正当其时,女儿万不敢为报一己之仇,把父亲弟弟都牵扯进去……豺皮犬心的玩意,他们休想借联姻之由吃到伯爵府的半分红利。” “娘亲不必担忧女儿,女儿会照顾好自己,伯爵府功成名就之时,女儿自就能出来与家人团聚。愿娘亲安好无恙,愿弟弟青云直上……” …… …… 太仓州,七月汛期来临。 堤坝已抬高四尺有余,按照往年的水位记录,这样的高度理应是稳了。谁能料到今年的雨水尤为丰沛,从七月初起,连续半月瓢泼大雨,田中的水已漫至脚踝,大江水位不断溢高,眼看就要逼近堤坝顶部。 若是继续上涨,田中积留不去的雨水,再加上大江漫出的江水,太仓州各乡的水田难逃被淹。 所幸,江水将将溢出之时,大雨终于停了,天空放晴。 但田中的积水过剩,如不及时排走,会影响到庄稼的收成。裴秉元带着州衙上下、各乡乡书里长,四处寻找最佳的蓄水洼地,他打算临时挖渠引流,将积水集中到洼地里,以保住大部分庄稼。 测量选准洼地后,当地百姓们倾家出动参与修渠,数日后把积水引到了洼地中,成了一片浅湖。 庄稼得以保住,再不像往年那样被淹,百姓喜极,愈发信任州衙。今年这样的大雨,都能保住庄稼,寻常年份,再不用怕了。 州衙后院。 因治好了大水,太仓州庄稼长得茂盛,裴秉元一连数日心情舒畅,他在家中办理公务,林氏在一旁研墨。 林氏问道:“官人有了治水这份功劳,秋日丰收,朝廷问赏时,能否请圣上准许竹丫头从宫里出来?”又掐指算了一下,继续道,“竹丫头进宫满五年,英儿都嫁了,她也该出来了。” “我正有此打算。”裴秉元撂笔,道,“只是朝堂后宫不相通,圣上素来不插手后宫之事,总要有个由头才好向圣上开口。” 又道:“我又怕这份功劳还不够分量,到了秋日再仔细计较罢。” 夫妻二人刚聊完此事,没过两日,京都送来的急信到了。 裴秉元读完少津的信后,额上青筋凸起,勃然大怒,他苦心在江南之地积攒功劳求一家团聚,万没想到京都城里有人算计他的三女儿,唾骂道:“安平郡王府欺人太甚!” 裴少淮接过信,读完,跟着唾骂道:“小人伎俩!” 父子二人商量后写信,让少津万不能答应此事,若事发有急,可连同锦昌侯府、司徒将军府、徐家一同商量应对之策,以裴秉元外派任官为由,至少能拖上一拖。 让驿站将信快马送回京都。 夜里,裴少淮因为三姐的事辗转难眠,心中堵着一口闷气,于是起身到庭院里踱步。 江南仲夏,流萤不时越过院墙,不识时务地闯入庭院,树枝草丛堆里,微光明暗交替,抬头一望,天际星辰依旧璀璨。 他捂住了一只萤虫,心想,当世人处在洼地中时,四下黑暗,若是见到闪烁飞舞的流萤,自然会不顾一切去抓住那仅有的一丝光亮,追着流萤跑。 郡王府以为三姐身处险境,四下无光,就会追着他放出的那只流萤跑。 其实,那只不过是三姐不屑一顾的微光而已。 郡王府失算了,伯爵府不是攀权附贵的人家,若说要攀,也是郡王府来攀伯爵府的富贵,本末倒置岂能尽如人意? 三姐会出宫的,不必再等五年,也不必等到三年后的春闱、秋闱,快则半年,慢则一年,父亲的功绩将足够请赏。 …… …… 京都城里,雨后风凉暑气收,庭梧叶叶报初秋。 贺相楼顶层雅间内,透过阑窗可看见香山红枫渐红。 燕承诏从裴少津口中得了最后的答案:“郡王府大可不必自作多情,冤家易结不易解,祝燕缇帅能寻到一门和和美美、令人艳羡的好姻缘。” 拒绝了郡王府。 “我知晓了。”燕承诏应道。 他脸上神情未变,看不出喜怒,桌上的茶他一口没喝,来此处似乎纯粹就是为了要个答案。 燕承诏伸手取回绣春刀,欲走。 裴少津提醒道:“裴家已经给出了明确答复,也请燕缇帅恪守承诺,切莫问赏时又起异心……燕缇帅可以为了家族不计个人得失,裴家恰恰相反,裴家可以为了姐姐不计家族得失。”这是父兄说的。 又言:“燕缇帅上回说,你与他不同,视女子婚事如儿戏,又有什么不同?……我不是想激怒燕缇帅,只是想告诉燕缇帅,裴家的儿女是有风骨的。” 燕承诏握刀的手不由紧了一紧。 他起身离去,又停在门槛处,抛下一句冷冰冰的话:“我燕承诏还不至于强求强娶。”后大步离去。 …… 深秋时候,河道上,芦花深处藏黄船,照映千里寒山。 顺平公主离开皇城,登上黄船,将由燕承诏护送南下,在初冬前到封地完成大婚。 公主身边的陪侍得以短暂出宫,将公主陪嫁的物件一一送上黄船,布置公主船上的居所,只一夜,他们又将回到皇宫之内。能和公主一起南下的,只有圣上赐给公主的奴。 四更天里,物件已经安放妥当,那些宫人也纷纷找地方稍事歇息,等待大总管号令,再返回宫中。 船尾。 燕承诏背船远望,河面一片黑漆,不知他在望甚么。 一阵轻缓的步伐,燕承诏警惕握紧绣春刀,马上又放下了,没回头。 “听说燕缇帅愿意牺牲自己婚事,搭救小女出宫?”声中无媚,明明是问话,却像陈述事实。 “此事已了,裴掌言何须多言。”燕承诏知晓了身后人的身份。 于他而言,裴家拒绝了,此事便已告毕。 “燕缇帅不想知晓我为何拒了?”裴若竹道,“身在泥潭中的人,是燕缇帅,不是我,所以就不劳烦燕缇帅替我担忧了。” 言下之意,所谓“搭救”不过是将她也一起拉入泥潭罢了。 又道:“你是生来就在郡王府,没得选择,但我有得选择。”既然有的是选择,何苦要进这一趟浑水? 从小娘传进来的信中,裴若竹知晓了燕承诏与世子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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