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湾,与泉州港、月港又有何异? 燕承诏又赞道:“裴知州一套话术下来,船只有了,舟师也有了,在下佩服。” “还不够。”裴少淮道,“要破倭寇的海上‘幻术’,除了船只、舟师以外,还缺一样东西。” “缺什么?若是缺火器,裴知州不必担忧。”燕承诏问道。 他从京都带来的精锐中,除了南、北镇抚司的精兵,还有神机营的兵匠。这些兵匠已经在嘉禾屿上开炉炼铁、配制火药。 虽然规模不大,但长长几个月,想来也能造出不少火铳、船炮。 不料,裴少淮摇摇头,道:“非也。” “缺的是奇人异士。”裴少淮解释道,“观天象而知海上云雨风浪的奇人异士。” 大庆不允许民间私学星历、私观天象,更不允许妖言惑众,违者斩首处决。凡观天占卜者,皆视为“妖人”。 裴少淮却称之为“奇人异士”而已。此事若是放在朝堂中,必定成为众矢之的,被人群起攻讦。 妖人、妖言常常与“谋逆”有关。 燕承诏虽知裴少淮无心谋逆,但表情还是严肃了几分,问道:“裴知州想做什么?” “燕指挥先莫紧张。”裴少淮坦然,反问道,“燕指挥不信倭人会海上幻术,却忌讳观测海上风雨的奇人异士?” 裴少淮相信,闽地临海,绝对不缺这样的人才。 他又言:“倭人敢在海上故弄玄虚,无非是倭船上有人熟知观测风雨,借此营造‘呼风唤雨’的假象罢了。”倭寇长年累月在海上游弋,铢积寸累,更善御风航行、借浪借风。 知道越多、预测越准,营造出来的假象就越神秘。 “荀子有言‘上将之用兵也,上得天道,下得地利,中得人心’,此‘天道’所指正是天象气候。若想破了倭人的‘幻术’,自然少不了熟识‘天道’的人,帮我们提前预测海上风雨。”裴少淮解释道。 他要的只是预测风雨的人罢了,不是什么“观天卜卦定国运”。 裴少淮这样打算——倭人对自己的“幻术”信心满满,那便从他们最自以为是、引以为傲的地方下手。 燕承诏沉思片刻,应道:“这件事交由我来做罢。” 找人这样的事,他更擅长一些。又补充说了一句:“裴知州要找的不是观天的奇人,而是嘉禾卫的军师。” 裴少淮心领燕承诏好意,拱手作揖,无声言谢。 正事谈完,时辰也差不多了,燕承诏起身准备告辞,他忽然想起一件“私事”,遂又提了一嘴,道:“我在同安城南看好了两处府邸,相邻而建,裴知州哪日得闲,可以一同去看看。” “燕指挥身上的烟火气是愈来愈浓了。”裴少淮打趣道,又言,“等忙完眼下这件事就去看,燕指挥看上的府邸,自然不会差的。” 来到双安州已有两月,也该是时候换个住所了。赵县主和小意儿不好一直住在嘉禾屿上,杨时月和小南小风也不好一直住在州衙后院里。 …… 下晌州衙无要事,裴少淮比平日里提早了一些回家。 刚进院子,远远便看到两个孩子在屋檐下晾纸张——他们要把湿透的纸张铺开,再搭在屋檐栏杆上风干。因为年岁太小,手脚还不利索,小南小风做得很慢,搭在栏杆上的湿纸张东倒西歪。 两个孩子挽起衣袖,小心翼翼地,努力把湿透的纸一张张分开,眼睛微红,显然刚刚哭过。 而杨时月坐在一旁“监看”着,手里顺便做些针线活。 午后檐下,这一上一下的针线,让时辰都缓了下来。 见此情景,裴少淮心里是好气又好笑——不用猜,必定是两个小的在家捣蛋,把整一卷纸弄湿了,时月正在罚他们。 裴少淮走过去,小南小风仿若见到救星一般,立马喊道:“爹爹。”声音清亮,却能带着些委屈。 他们想跑过去抱住爹爹的腿,却发现手里还提着一张湿纸,生怕扯碎了,踌躇之下,只好先赶紧把纸张搭在栏杆上,再跑到爹爹跟前。 裴少淮问:“这是又闯了什么祸?” 小孩子哪有不闯祸的。 杨时月停下针线活,对小南小风说道:“你们自己跟爹爹说。” 两个孩子低头,扯着衣角,半晌才吱声。 小南先道:“我和妹妹一开始在折纸船玩。” 小风接话:“发现纸船能在水里游。” 小南又道:“我们就想折船去接小意儿过来一起玩。” 小风补充:“可是一张纸折的船只太小了。” 小南抬眸偷看了一眼父亲,支支吾吾道:“我们看到爹爹的书房开着门……” 你一嘴,我一句,这对兄妹倒是很有天然默契,后面的事,裴少淮猜得猜得差不多了,说道:“所以你们就抱走了一摞纸,还把它们打湿了?” 两小只的头垂得更低了。 “娘亲说,不能到爹爹的书房捣乱……” “娘亲说,若把这些纸换成粮食,够吃很久很久了……” 想来该教训的,杨时月都已经教训过了。 性格使然,加之公务繁忙、不常在家,裴少淮平日对小南小风总是温温和和的,给他们讲故事、教学问,注定是个慈父。 而杨时月每日管教两个孩子,操持大事小事,付出更多,注定是个严母。 裴少淮蹲下来,教育两个孩子说道:“正观、云辞,你们的想法是好的,但闯下的祸不能不罚。”一码归一码。 小南小风点点头。 裴少淮又哄道:“你们先把纸张都晾起来,等到夜里,爹爹给你们讲如何造大船。还有,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和小意儿一家当邻居了,到时候你们可以天天见到小意儿。” 小孩子是需要玩伴的。 小南和小风眼睛一亮,很是高兴。 两个孩子继续晾纸张,裴少淮对妻子说道:“时月,辛苦你了。” 杨时月放下针线箩,替丈夫正了正衣襟,见丈夫眼窝暗沉了几分,显露出些憔悴,她说道:“家里不会给官人添乱的,两个小的很听话。”又疼惜劝慰,“官人平日要多歇息,身子要紧。” 任何的法子、点子都不是凭空而来的,裴少淮这段时日常常一个人在书房,思索到深夜。 杨时月都看在眼里。 …… 夜里,裴少淮如约给孩子讲了如何造大船,又把两个孩子哄睡了,这才回到书房里。 杨时月紧跟进来。 “京都那头来信了。”杨时月说道,递给丈夫一封书信,接着道,“家里一切都好,四姐的医馆步入正轨,扩大了一倍。三姐说,棉花织造坊里新添了一样机具,能同时纺出七八条粗细均匀的纱线,是坊里头几个妇人想出来的点子。” 那封家书厚厚一沓,显然不止几张纸。 想必是家人们都写了信,一起寄了过来。 织造坊有了新式的纺纱机,织布速度增快,杨时月感叹道:“官人说得没错,这世上不止一个、几个聪明人,她们只是缺个机会而已。” 大庆从来就不缺聪明人,只不过从前的世道里,没有给她们施展的机会。 本是裴少淮说过的话,从杨时月口中说出来,反过来又让裴少淮陷入深思,半晌,他回过神,喃喃道:“没错,凡事过犹不及,撕开一个口子就足够了,自有聪明人紧随而上。” 似乎想通了什么。 “官人此话何意?” 裴少淮没有急着读那封家书,拿钥匙打开书柜,取出了几份图纸。 这是他花费两个月设计出来的火器构造图,已经初成模型,只要试造、实验成功,便可应用于海战中。可他一直迟疑着,没有拿出来交给燕承诏。 没让神机营的兵匠试造。 今夜,听了妻子的话以后,裴少淮终于想通,遂毫不犹豫把图纸伸向烛火。 纸张易燃,屋内亮堂了几分,不多时,地上火盆中只剩下几卷灰烬碎屑。 熬夜画出来的图纸付之一炬,杨时月有些不解,但没有出言阻止,她相信丈夫有自己的考量。 裴少淮说道:“突然出现一支精装火器的水师,让倭寇望而生畏的同时,也会让朝廷望而生畏。” 一旦如此,便是有圣意眷顾,也难长久。 灭寇不成,反是先灭了自己。 第171章 第 171 章 朝廷广招贤能才俊, 却不能容忍“妖孽”。 若是一人之力便可敌过万千之军,岂能叫高位者不望而生畏? 也许裴少淮借着新式火器,在海战中可以减少我方伤亡。可是一旦朝廷心生疑虑, 战火肆虐之下,只会造成更多的伤亡。 再者说, 大庆现有的火器也算得上先进, 够用了。 杨时月将书案上余留的几张废图纸一并投入火盆中, 宽慰说道:“瞧着虽是有些可惜,但官人这般做是对的,总要先保住自己,才能保住更多人。”她听明白了丈夫话中的道理。 自古以来,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这样的例子太多了。 杨时月执小棍翻动纸灰,确认全数燃尽才起身, 又把那封家书往裴少淮这边推了推,道:“官人记得看一看二弟写的信。” 专程提了裴少津, 意有所指,想来是信中提了要事。 裴少淮随即打开信封,找到了少津写的信, 字迹微瘦而显骨力,如瀑水直落,自从少津入朝为官以后, 笔锋愈发外显了。 这便也说明, 少津近况是顺当的。 信中用词平易, 宛如兄弟二人当面闲叙一般, 先是告诉大哥家中事事顺遂, 段夫子身子无恙,让裴少淮放心,无需挂念。 又告诉裴少淮一件喜事,陆亦瑶已经带了身子,小南小风很快就有弟弟或是妹妹了。 全篇似乎都是家中琐事,直到文末,才提了一句“……近来王御史又上言,奏请皇上清剿前朝余孽,保大庆太平。无风不起浪,弟不知是否因兄长这阵风吹至闽地,才激起这重浪,望兄长谨慎行事为好”。 随后收笔。 少津知晓兄长的本事,没有赘言分析,而是简要言之。 前朝覆灭之后,大部退居九边之北,分割成了鞑靼各部。王御史所提的“余孽”指的是流窜海外的那一部分人,与贼寇为伍,时常侵扰沿海百姓和过往商船,企图复辟。 这也是庆朝太-祖下令海禁的缘由之一。 时过百余年,海外这一部分“余孽”早就不成气候了,王御史却这个时候提起“余孽”,究竟是想趁着开海顺势清剿,还是有别的心机,尚不得而知。 裴少淮读完,重新折好信纸,放回信封中,取其他人写的信来读。 “官人毕竟身在京外,二弟所言也是有道理的。”杨时月说道。 裴少淮若是一直在京为官,自然不怕污蔑,但外派数年,谁又能保证君臣之间不会生出嫌隙呢? “我省得事情轻重,你放心罢。”裴少淮望向妻子笑道,神色轻松。 杨时月脸上忧色淡了许多,坐下倚靠在丈夫肩上,说道:“妾身既欢喜官人是个有本事有大义的,又时常担忧官人太有本事。” “为了你和小南小风,我不会鲁莽行事的。” 初夏月将满,星比灯更稀,夫妻间书房里说些体己话,夜半才归。 …… 翌日,三位族长一同前来州衙回话,都答应了裴少淮提的要求。 正如二十七公所言,双安州里的壮年人们性子不孬,三位族长把话传回族里后,举手报名者占多——明明白白摆在眼前的好处,岂会不动心。 随后几个夜里,一艘艘货船从双安湾开往嘉禾屿,停入了军港里,等待改造。 这一回,他们可以大胆地撑起船桅、扬起船帆。 夜色沧海里,风鸣船帆起,宛若踏歌行。 本应在家歇息的船员们,也集结成队,随船前往嘉禾卫,接受操练。 …… 时间过的很快,眼看着七天将至,却迟迟没有包老九的音讯,更不见他渡船归来。 今晚便是最后一夜。 连裴少淮都心生怀疑,心想,莫非是自己想错了,那些占据海岛收取“护船费”、“开路费”的海贼们,根本无心抗倭,更罔论什么民族大义。 又一想,不应该啊,自己信中给出的是好处、利益,而不是空口白牙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海贼们应道动心才是。 难不成海贼头目王矗害怕被坑蒙? 夜已深,裴少淮和燕承诏坐在野渡口外的石亭里对饮,顺便看看能不能等到包老九的归来。 往东望去,月色下一片沧海茫茫。 石亭里,燕承诏倚在石柱上,海风吹得他的披风乱舞,腰间纷繁的绣春刀鞘映着月光生亮。 “裴知州缘于甚么,觉得这些海贼愿意合作?” 裴少淮是文人,身穿寻常圆领青衫,在燕承诏的对比下更显儒雅,他坐在石墩上远眺海外,还期待着能等到包老九,应道:“《鬼谷子》有言,‘相益则亲,相损则疏’,眼下一起对付倭寇,显然是相益的。” 燕承诏斟了一杯酒,端在手里,忽来兴致打趣裴少淮,笑言道:“莫不是裴知州的信件引经据典太多,写得太过深奥,那海贼头目看不懂,连带着他身边的幕僚也看不懂。” 刀尖上讨生活的人,靠蛮力,未必识字太多。 裴少淮三指捏着空酒盏打转,应道:“我早料到了这个,所以信中写的‘剿寇功劳归我,倭寇人头归你’,这样的大白话总该是看得懂的罢?” 有了倭寇人头,就可以向朝廷领赏,若是剿灭三四条船的倭寇,这份赏银可不少。 他还是想不明白疏漏出在何处。 夜深风急,估摸着等不到包老九了,裴少淮让包班头把马车牵来,准备回去。正此时,借着海上月光,只见海上露出几杆风帆、船桅,不多时便露出全貌——是一艘五百料的中型船只。 船只随风由北往南开驶,路过渡口开外时,抛下一片扁舟,很快又随风而去,消失在海面上。 扁舟上的人奋力划着船橹,往岸边游,登岸后一看,正是离开多日的包老九。 不知是夜色太暗,还是目光有异,裴少淮总觉得包老九看起来肥硕了些许,满脸的油光。海贼头目既然厚待了包老九,为何却等到最后一夜才让包老九传信回来? 包老九气喘吁吁来到裴少淮跟前复命,递上王矗的回信。 裴少淮展开书信,与燕承诏同阅,只见上头写着:“十五月圆之夜月升之时,嶒岛石亭见。” 是一手娟秀的小楷字。 包老九说道:“老大还说了,大人若是担忧安危,可以带一名随从上岛。” 嶒岛是个极小的岛屿,岛上独有一小石山包,一览无余,又唯独山包顶上建有一石亭。 倒是引得许多文人雅士前赴后继登岛,观海望月作诗词。 王矗约在此处相见,对双方都好。 “本官省得了。”裴少淮应道,“回去告诉你的头,本官会按时赴约。” …… 毕竟不知晓王矗的为人、性情,与其相见还是要谨慎为好,以免出现什么意外。 离十五月圆不剩几日了,要及早作准备。 归去途中,马车上,裴少淮问燕承诏:“不知道燕指挥营中,是否有那种英武神勇、武功了得,能够以一敌百、一招制胜,善于眼观八方、耳听四方、护人周全,又懂顾全大局、伺机而动、灵活处事的将领?可否委屈其扮我随从,与我一同上岛赴约?” 裴少淮望着燕承诏,风轻云淡说出这么一大串奉承的话。 很是流畅。 不知道是不是私下练过。 燕承诏原在车内闭目养神,他睁眼,往裴少淮一瞥,鄙夷说道:“裴知州直接报燕某的名字就好,何须费这么多口舌?” 又言:“陛下临行前吩咐过,无论如何都要护裴大人的周全,这可是圣旨。” “燕指挥身上可不止这么多优点,只可惜裴某才疏学浅,辞不达意,难以形容全。”裴少淮笑说道,又马上接着道,“那就辛苦燕指挥了。”不给燕承诏反悔的机会。 “好说。”燕承诏继续闭目养神,言道,“此事一了,裴知州不要忘了相看府邸的事。” “好说好说。” 有燕承诏来安排“安保”,裴少淮没什么可担忧的了,可以轻装上阵。 …… …… 十五月夜。 孤岛东望水在天,月辉揉碎满船载。 沧茫海中,嶒岛石亭,孤灯一点与月争辉。 裴少淮先一步登上海岛,望着玉轮从海上缓缓升起,感慨此处果真是观海望月的好地方,说道:“明月出云海,苍茫渺人间,燕指挥觉得此番景观如何?” 燕承诏此时换上了捕快的衣服,难掩其气度,他应道:“裴大人,燕某现在是你的随从。”提醒裴少淮该进入角色了。 裴少淮“哦”了一声,改言道:“小燕,你觉得眼前景观如何?” 燕承诏沉默了半晌,无奈应道:“很圆,很亮。” 不多时,北边驶来几架船只,停靠在嶒岛边上——王矗也到了。 裴少淮端了端身子,神色严正了许多,掇拾好心态,心想着怎么与王矗谈合作的事,怕就怕言语不通。 石阶上两道身影,王矗也带了一名随从上来。 随着身影渐渐靠近,裴少淮略有些惊讶,走在前头的这位中年男子,略显瘦削,身着书生蓝袍,冠发蓄胡,体态端正,举止款款。 这若是走在大街上,便是寻常的中年书生的打扮。 王矗身穿蓝袍,似乎也正是为了彰显他是个读书人。 又见王矗身后随从左手提着一坛花雕酒,右手拎着八宝食盒,依稀可以闻到醉鹅的香味。江南的文人雅士相聚时,最喜喝酒品醉鹅。 这位海贼头目,大概是位出身江南的读书人。 裴少淮一开始就想错了,这位海贼头目不是个粗人。 王矗见到裴少淮也略显惊讶,不知惊讶的是裴少淮年纪还是甚么。 裴少淮起身,双方略作揖,又相对坐下。 王矗先言道:“王某实在不敢相信,大人这样的气度,写出来的信件却是满篇的大白文。” 裴少淮一愣。 身后的燕承诏脸上微微抽动,似乎是憋不住,在暗自偷笑。 第172章 第 172 章 因为固有印象, 先入为主,裴少淮从未想过海贼头目会是个读书人。 同样地,因为那封满篇大白话的书信,想来王矗也把裴少淮当作了不学无术的公子哥, 靠着家里头的势力、或是银钱买官, 当了一州之长。 果不其然, 随从摆放酒菜时, 王矗冷笑言道:“初看到大人的信件时,我本是不愿意来的, 奈何包老九说大人极年轻……我倒想瞧瞧有多年轻。” 越是年轻, 越说明朝廷荒唐。 又言:“如今看来, 大人的文采与年纪倒是很相符的。” 面对王矗的揶揄, 裴少淮不能说明真正的缘由,只好应道:“文采欠佳是真,有心合作也是真。” 又问道:“裴某当唤兄台一声王船主, 还是王岛主?”想着借此岔开话题,尽早引入正题, 开始谈合作。 “岛上兄弟可以唤我岛主, 只是到了大人这,却是受不起这一声‘主’。”王矗显然是故意曲解裴少淮的话义,话里话外都带着刺, 又掺着些清高和傲意。 王矗自斟一杯,饮下示意无毒,才给裴少淮斟酒。 一边斟酒,一边自嘲言道:“这个世道, 它分三六九等, 王某本想自称一声庶民, 可转念一想,家有茅屋几间、薄田几亩,耕织为生,才敢称之为‘庶’。租人田亩、替人卖力的称之为‘佃’,无活计傍身、游手好闲的称之为‘氓’,而既无房屋安身,又无田亩糊口的,只能称之为‘流’,王某是连庶民都不配当呀。” 他最后说道:“这些都是士大夫们定义的称谓,恕王某愚钝,也不知自己究竟该称呼为什么。”又把问题抛回给了裴少淮。 裴少淮当即意识到,眼前这位形似读书人的海贼头目并不简单,他是有备而来,且一开始就进入了谈判状态。 说的每一句话都有他的意图。 那封大白话的信成了王矗的一个借口,听似不愿意来,最后一日勉强答应,实则是为了吊一吊裴少淮的胃口。 一套三六九等的话术,无非是想说出海劫银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世道逼得他连庶民都当不起。又借此压一压裴少淮,占据谈判的上风。 裴少淮目的很明确,他是为了谈合作而来,而不是理论谁对谁错,岂能被王矗牵着鼻子走。遂应道:“不管是‘佃’是‘氓’,或是‘流’,总是我大庆之民。” 又提醒道:“只是也莫忘了,窃民钱财称之为‘盗’,劫民货物称之为‘匪’,卖民叛变称之为‘奸’,祸乱百姓的称之为‘贼’。” 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民,却又干着祸害百姓的事,有何资格谈称谓。 酒香醇厚,醉鹅色鲜,裴少淮一口没尝。官和贼之间天生相斥,不会因为都是读书人而一见如故,谈成合作靠的不是诚意,而是利益。 王矗哈哈大笑,呼道:“好一个盗匪奸贼,大人说得好。”这一刻,他的神态与身上的书生衣袍仿佛是割裂的,他质问道,“窃民钱财、劫民货物,高官豪贵兼并田亩、吮尽民脂,不是窃乎?官商垄断泉州渡口,独占厚利,不是劫乎?这些人不是盗不是贼,独我王某人一个是盗是贼?” “同样是谋出路,怎么读书、科考、当官,就被人津津乐道,而我岛上那帮兄弟,却过得东躲西藏?”王矗继续发问道。 最后愤慨道:“广纳贤士,广纳贤士,终究是只纳学士,不纳壮士。” 裴少淮猜想,王矗身穿士子蓝袍而来,便说明他对读书耿耿于怀,矛盾又妥协着,也许自己都看不起现在的自己。也许王矗正是一个科考不得志的学子,走投无路之下出海为贼,凭着学识机谋成了如今的一岛之主。 面对王矗的一连发问,裴少淮只答了自己能答的,应道:“岛上聚众成帮,海上游弋收财,一开始可以唾骂这个世道的不公,以走投无路、官逼民反为由,可渐渐之后,帮派不满足于吃饱穿暖,不再限于寻常富足,你又当何去何从?抢的终究比挣的来得快。” “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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