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下定决心不打算再更改,而这正是他脸上现在的表情。 她摊开手掌任他将玉盒放入手中,微凉的晶石握上去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无论何时,你可凭这冰蓝晶在任何一家殷氏钱庄提取足够的银钱,当我送给你的礼物。”夜天湛道。他的母亲殷贵妃来自富甲一方的殷氏门阀,天朝银钱流动十有过半与殷家有关,伊歌城几乎所有的钱庄亦都在殷家名下。 卿尘待要说不需要,却又想反正自己不去取用就是,何必当面拒绝他的一番好意,便道:“多谢你。” 夜天湛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而后向亭外雨中走去。待到她身边,脚步一缓,低声叹道:“卿尘,我不管你是谁,这世上只有一个你,但愿有朝一日,这冰蓝晶真的能成为湛王妃专有的饰物。”语气中带了无尽感慨,举步没入雨中。 卿尘失神地望着白玉桥上夜天湛越走越远,雨意下渐渐模糊了的身影像是他的眼睛,淡淡的,无端的忧郁。 有时候拒绝一个人的爱,几乎比爱一个人还要难。 情不重不生娑婆。红尘之中偏偏有几多执迷不悟,人人超脱不得一个“情”字,生生世世千百年轮回的纠缠,终究苦苦难解。 第19章 雨洗清秋,天高气爽,秋日的天蓝得有些不真实,看上去似乎总带着深透的忧郁。 白衣白马,长街闲闲而行。卿尘置身伊歌城坊肆林立人来人往,却对四周热闹视而不见,只是漫无目的穿梭在人群之中。 熙熙攘攘云浮烟过,明明身在其中,却仿佛看戏,荒诞无比。 心情低落到极点,面对夜天湛时无比的冷静,聆听、微笑、回答和拒绝,将他置于身外,划清界限。依稀觉得那一刻大概产生了刹那快感,似乎竟是在报复李唐,那张一模一样的面孔。 她弄不清是不是真有这种想法,时而会把夜天湛当作李唐来看待,也当作了李唐来爱和恨。 那种利刃划心的滋味,她为之痛过却又残忍地把这样的痛加之于他。他在说那句话时望来的眼神,眸底是怎样的深情。 “若我愿尽我所能给你你想要的,你可愿答应?” 他并不是可以轻易如此承诺的人,这句话中带了多少放弃多少退让,却被她生生剥离,丢弃一旁。 在被拒绝的刹那他用天生属于皇族的高贵掩饰了什么,风平浪静地在她面前转身,身后雨落满湖。 姻缘凌乱,究竟是他欠了她,还是她欠了他? 是来世的他辜负了她才得今日无情,还是此生的她伤害了他才有来世的背叛? 这一切都在他转身的刹那碎落成可笑的尘埃,那时她清楚地知道,他是夜天湛,这一生,她亏欠了他。 突然云骋往身边蹭了蹭,提醒她给一辆马车让开道路。 卿尘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想起当她问是不是可以带走云骋的时候,夜天湛不无感慨地道:看来这府中,反而是云骋和你最有缘。 如霜似雪的叹喟丝丝地渗进心间裂开的一处,她几乎是匆匆逃避,怕自己一回头便要在他的凝视中推翻一切决定。 云骋纯净的眼睛看过来,卿尘抚摸它长长的鬃毛,抛开心事着眼打量四周,停留在一家殷氏钱庄前思索片刻,扭头走入对街一家当铺中。 比较安静的一间向阳街铺,阳光射到门厅的一半便驻足不前,显得屋中有些古旧的凉意。 她带着几分好奇环视其中,前方柜台上的老先生抬起头来道:“这位姑娘可是有东西要当?” 卿尘见问,笑着取出那支玉簪递到柜台上:“请先生看看,这个值多少银两?”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老先生从未见过当东西当得这么笑语嫣然的,不由得仔细打量眼前的人和东西。 卿尘伸手在柜台上半天,老先生看着她的手一直不语,许久方从她手掌处抬起头来,目光在她脸上再打了个转,伸手接过玉簪道:“姑娘想当多少?” 她垂眸一想:“先生能给多少?” 老先生顿了顿,道:“请姑娘稍候,待我问过掌柜方好说价钱。” 卿尘微觉奇怪,听说但凡当铺柜上的老先生都是一双火眼金睛,怎么一件小小玉器还去询问掌柜?却不多会儿,老先生自后堂回来,手中捧了一个小包递给她道:“我们掌柜给姑娘的价钱。”话语中略带着几分恭敬。 她随手一翻,见到几张银票,挑了挑眉梢,这老先生似乎是看定了她不会再讨价还价,直接便取了银票包好,她也确实不打算多言,将银票丢到怀中,起身道声谢走出门外,云骋见她出来,轻嘶一声凑上前。 卿尘在上九坊寻了间衣坊进去,再出来已是纶巾束发窄袖长衫。其人清隽文秀,云骋神矫如龙,翩翩如玉少年公子,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卿尘出了上九坊,催马往中城走去。沿路经过天舞醉坊,再前行便是中二十四坊,楚堰江已近眼前。 不远处,江上船只往来热闹喧哗,商旅忙碌,人迹繁华,四处一片生机勃勃。江畔勒马,似乎面对了一个全新的天地,放眼望去天高地广,只觉心胸畅远神气陡清。 往前行人渐密,卿尘并无明确的目的,信马由缰,沿江而行,走不多远,忽然听到哗的一声,眼角感觉银光闪过,一盆冷水自楼上花窗兜头泼来。她急忙带马闪避,纵然如此,仍是慢了一步,顿时湿透半边衣衫,周围亦有人一并遭殃,指着楼上叫骂起来。 卿尘暗叫倒霉,云骋也被淋了一身水,不满地抬蹄长嘶。卿尘怕它惊着路人,急忙提缰避到一旁,一边安抚云骋,一边下马拍衣。这时那楼里早有人出来,对众人团团作揖,连说道歉,看样子像是楼里管事。令有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男子快步上前,到了卿尘身边,笑着抱拳施礼,“楼中下人一时疏忽,弄湿了公子衣服,还望公子勿怪,抱歉抱歉。” 伸手不打笑脸人,卿尘见他不断赔罪,倒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笑了笑道:“不碍事,不过以后你们还是小心些,这窗下就是大街,人来人往,怎好直接泼水下来。” 那男子道:“公子说得是,在下定当好好管教他们。不知公子府上远近,衣衫湿成这样十分不便,若不嫌弃便请进来稍作歇息,喝杯茶水换洗一下,顺便让下人收拾一下马匹。” 卿尘自己倒还好说,只是有些心疼云骋,想了想道:“如此……倒要麻烦兄台了。” 那男子笑道:“在下姓谢名经,是这歌坊的主人,公子里面请!” “在下宁文清。”卿尘依礼报上姓名,却是化了本名。她举步抬头看去,见那高楼之上金匾行书“四面楼”,其楼不若天都其他建筑,环成矩形而起,南面临江,北接商铺,前连上九坊,后向中二十四坊,倒真是个四面来客的好地方,占尽地利之便。但走到门前看到一张白榜,却是主人出售歌坊的告示。她在门前微微驻足,不由奇怪道:“谢兄这四面楼开门便迎八方客,无论做什么生意都是得天独厚,如何竟舍得卖?” 谢经摇头道:“公子有所不知,近日天都歌舞坊的生意一落千丈,多少地方都已经撑不下去,纷纷关门售地了。” “哦?”卿尘眉梢淡掠,“可是因天舞醉坊的缘故,牵连了下来?” 谢经意外道:“看来公子倒知道些,天舞醉坊一封,京畿司直接会同刑部、大理寺连续查禁歌舞坊,牵扯甚广,弄得人人自危,门庭冷落。而且就连吏部侍郎郭其都被革职流放,现在歌舞坊既无人敢开门经营,也无人敢上门花销,这行生意恐怕是不能再做。” 卿尘随口道:“谢兄此言差矣,此时正是应该买进而非卖出,歌舞坊的生意坏不了。” “公子何出此言?”谢经探寻地看向她,问道。 卿尘心中忽然一动,笑问:“谢兄可有意与我做笔生意?” 谢经倒不急着问是何事,只道:“难得你我一见如故,不如里面详谈。” 入了四面楼,谢经遣人带卿尘换了干净衣衫后,请至楼上奉茶,方道:“公子方才所说,在下愿闻其详。” 卿尘淡淡啜了口茶。天舞醉坊一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夜天湛虽然有些事情不便对她直说,但她也看得明白。此次案子说是奉旨严办,乌云密布之下处处晴天霹雳,但到了雨落之时却只是飘洒几层滋润无声。或是因为着实不能想到,从门阀殷家开始,歌舞坊背后内臣、外戚、士族、门阀等各方势力早已交错盘结根深蒂固。湛王贤德之名冠盖京华,多年来俨然是这些朱门显贵唯马首是瞻的人物。其树泱泱枝繁叶茂,去些旁枝无妨,但若大肆砍伐动到根本,一举一动如剔骨肉,如何不逼得他弃刀收剑? 自那日在烟波送爽斋之后,卿尘便极少再听到夜天湛提起相关之事,反而有时看他进保奏的本章,朝中大概已落了一波急浪,在他翻转的手腕下慢慢恢复如常。 她微微笑了笑,抬头道:“其实很简单,如今天朝外退突厥内安民政,海内升平四境来朝,大治之下,可谓世道盛兴,无论如何,这个大势不会变。所以歌舞坊这种生意,在天都绝不会销声匿迹,此时只是浪入低谷,风声一过便会死灰复燃,甚至愈演愈烈,绝不会错。” 谢经道:“公子怎敢言定歌舞坊会再行兴盛?” 卿尘凤目一扬,说了个字,“赌。” “赌?”谢经皱眉。 卿尘气定神闲地道:“生意经营十有八九要敢赌,只要看准了行情,获利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谢经问道:“那公子又凭什么下注呢?” 卿尘在湛王府中多日,每天看着案子进展,深知此中关键,亦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夜天湛处理此事的真正方法,对自己的判断十分把握,微笑道:“凭我所知所想。谢兄若无意经营此事,不如你我寻个别的合作方式,我每月付纹银五百两的租金,你将四面楼完全交与我打理,此后除租金之外,每月四面楼的盈利你从中抽取三成。换言之,谢兄依然是老板,在下不过是一个经营人。但半年后我若想买下四面楼,谢兄需按现下告示的价钱将此楼出让与我。” 谢经放下手中茶盏,望向她道:“外面告示的价钱,公子可看清楚?” “纹银三万两。”卿尘说着,嘴角勾起浅笑。 “公子既然有意买下四面楼,为何此时又不买,要待半年后?”谢经再问。 卿尘坦然道:“谢兄是痛快人,问得直爽,在下也坦白相答。目前我手中只有五百两银钱,需要先用四面楼三个月,来赚买楼的钱。”一支玉簪,居然当了纹银五百两,这本已是出乎意料的收获。但黄金有价玉无价,她只能怀疑自己大概看走了眼,那玉簪难说不是上等的货色。 此言一出,谢经不由皱眉,半晌方道:“你的意思是,半年以四面楼赚纹银三万两?” 卿尘摇头,更正道:“不是三万,是五万,还要加上谢兄三成的利润和在下所获。” 谢经缓缓审视卿尘,卿尘笑意清隽,凤目生辉,淡淡看进他眼底。 对视片刻,谢经轻掸了掸衣衫道:“谢某经营半生,少见公子这样想法奇特之人。” 卿尘笑道:“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各自不同方有人间百态,若都同出一辙,岂不无趣?” 谢经闻言亦笑,“单凭公子这份气度,在下便是佩服。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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