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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在堂子里做事,夏日暴晒,冬天生冻疮,久而久之,骨节筋肉都会变得粗大,拿笔的人?,如果出?身平民人?家,也要自己干活、劈柴做饭,不会有这样细嫩的一双手。 卫衣雪见荆榕目光停留在自己的手上,以为他又想说些什么?荤话,但没听见。 等他给荆榕扣上扣子,荆榕拍了拍他的头,凑进来在他额头上一吻,目光里有几分?慈爱:"我走了。小卫老师。" 卫衣雪微眯起眼睛,刚想要说两句,就见荆榕匆匆忙忙,已经消失在门口,跑得很?快,倒反天罡,十分?刺激。 荆榕只留了前半夜,卫衣雪也没去窗边看,图省事自己就睡了。 一场各取所需的情|事,却在不知什么?时候生出?了一些桃色,随之潜入梦境。卫衣雪睡到后半夜,仍然梦到那人?的眉眼,一双乌黑的眼睛,又像是冷淡,又像是动情,垂下?来看他,低声问。 疼不疼? 卫老师,疼不疼? 直听得人?面红耳热。 梦境居然比记忆还要更加火热,以至于卫衣雪第二天早上起来做事,还走神了不少次。 近日江湖没什么?风浪,上方也没什么?动静。国外的新闻倒是多了起来,不少海因人?嗅到世界的政治动向?,提前回去了,倒是让琴岛的生意人?好过了不少。 “卫先生,新消息。” 戏园子里,卫衣雪名义上的“好友”——实则是同组织的同事,压低声音对?他说:“前日有伙计去在海因警察署领票据,听他们说又要调走现在的总督,他们的轮船正在往回运钢铁和煤矿。” 卫衣雪端起一杯茶:“来源可靠么??” “可靠。荆榕荆公子,你见过他么??”这位同事平时在外环岛区,非必要不和他们来往,自然没听过卫衣雪在荆榕这里的待遇,他见卫衣雪没有别的反应,只?以为他没听过,说:“前段时间他踢了好多个海因合伙人?,又转去贿赂海因高层,给?他们分?红,又引来英帝国的商人?进场。我有伙计是他新聘的秘书,那几场酒局都跟去了。” “这消息是海因人?高层自己在饭桌上的,说他们在琴岛待不了多久了,将这里剩下?的东西送给?他也无妨。” 国外要打仗这件事是共识,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真正开打,什么?时候能结束,胜负如何。 海因人?的军事费用已经增加至140亿马克,寒地国、英帝国更是如此。疯狂的扩军行动之下?,未尝不是瓜分?世界的狂想。 卫衣雪陡然听见这消息,先是眉头微皱,随后,一阵不妙的预感袭上心?头。 在这件事上,卫衣雪一直秉承一个理念:别人?瓜分?别人?的,东国国小,则要合纵连横,联合一切可以说动的势力?,必须留下?一颗种子。 要先活下?来,才?有希望。这十年来,眼看着朝廷倒了,新国立了,和洋人?们的生意好好做着,生活好像如常进行着。 但这片土地累世生长着求真务实的人?们,许多人?未曾念过书,识得字,却也不被眼前的幻象迷惑,也不对?国外打仗,自己渔翁得利这件事抱有什么?幻想。他人?要分?这块肉,分?食的正是他们脚下?这一整片国土。 外面的仗打起来,琴岛是占尽地利的港口城市,必然一起遭殃。 “卫先生?”同事见他不回话,先试探着问了一句话,连叫几声,卫衣雪也没有回答。 过了片刻,卫衣雪才?缓缓说道:“你们,带着老吴,还有印馆的人?,先南迁至泉城。” 同事:“!!!” “怎么?说?”他问道。 卫衣雪的声音太过坚定,坚定到令人?悚然。他们知道卫衣雪下?达的命令,是没有更改过的。 这件事太突然了。 卫衣雪来琴也不过两三年,这个地方离京城、津门门户远,却又很?重?要,是难得清静少事的地方,卫衣雪已经带着人?做了不少事,这种布局,一朝一夕间放弃,并?不是一个能为人?理解的选择。 卫衣雪能想到这点,纯粹是想起了荆榕的动作。 昨夜之后,那个人?,与那个人?的每一次会面,突然都清晰地开始在他脑海中回放。 并?不涉及风月,而是真如一页又一页的画册图书,纤毫毕现出?现在眼前。 荆榕说:“卫老师,我来琴办事,面子里子,用钱开路,请勿当真。” “来日我有什么?事,还指望卫老师捞我。” ——那一双漂亮的黑眼睛,略抬起来,带着疲倦的笑意,“卖点脸皮,给?洋人?送送贿赂罢了。不比卫老师辛苦。” 还有立在山前,执掌灯火,对?他一笑:“商人?逐利,我要的,是在琴岛一手遮天。” 一字一句,言犹在耳。 还有魏鲤说的:“此人?不是敌人?。” 字字句句,桩桩件件,忽而好像被一根线穿了起来,在一片雾气中串成一串清晰的雨。 “要打仗了。”卫衣雪的口吻无比冷静而清晰,“所有人?,避去泉州。其他布置,我来做打算。” 他在老吴口中得知,荆榕这半年里一批又一批地裁撤工厂和机器,大多数都是转去了泉城。而且每周一次赴其他地区考察,已经去过了蓬莱、临淄等地,最后还是定了泉城。 大部分?人?都觉得荆家少爷是在发?癫——省内这些地方大多不发?达,甚至交通不通,哪有琴市好?事实上,荆家这几个季度确实在以吓人?的速度亏钱。他们都觉得是二世祖随手花花,最后还是要等李燕婉和柏岚回来捞。 现在看来,荆榕仿佛一早就在做着什么?打算,虽然具体是什么?打算,卫衣雪暂时看不清楚,但他已经看清了他其他的动作。 只?怕是连挑的秘书,都是查过背景的,故意给?他透的消息。 他们都是聪明人?,不需要提前通气,就已经能看清对?方的所作所为。现在的世道,不互相通气是好事。 想完这些后,卫衣雪忽而对?荆榕这个人?,产生了更多的疑问和猜测。 他不是敌人?,那么?是什么?人?? 第178章 致命长官 不是!兄弟!怎么什么都说啊…… 卫衣雪的疑问并没有持续多久, 他的行动总是快于所有的担忧。 仅仅半天之后,有志印馆就沟通了所有合作商,说因为要迁场地,先推迟其他合作。老吴作为现在?的印馆社长, 挨个登门道歉了一遍, 沟通好?之后, 就开始着手准备南迁的事情。 印馆本身开在?哪里并不重要,倒是他们有许多密不外传的书样和印版,这?些都称得上是无价之宝,要全部?完好?无损地运过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单是交通花费就需要不少。 荆榕给卫衣雪那笔钱,却正?好?在?此时派上了用场。安排好?这?一批书样之后, 还剩下不少钱, 甚至足够在?泉城再建新馆,打通关?系。 卫衣雪身边的人总是雷厉风行,不到一周就全部?准备整齐。老吴带着第一批伙计,先往泉城赶去了。 倒是原本的有志印馆,场地空了下来。 市场上有不少散户想接手, 但卫衣雪没有急着卖。海因人正?在?往后方撤,却也留下了许多人,局势尚不明朗, 卫衣雪也在?观望。 只不过老吴带着五十几号人走了,通信暂时也被切断了,馆里一下空置下去,变得有些冷清。 别人看是冷清——有时候也有人议论,说是小卫老师一双父母都远走欧洲了, 现在?印馆也搬离了琴岛,忽然?一下就只剩下一个人了,看着挺孤独。 不过卫衣雪实在?不是容易感到孤独的性子,他自己动手,将清理过的仓库打扫了一遍,去学校里倒腾了一些废旧的木桌椅,自己动手修修,随后就在?原来的印馆里免费开课,给周边不识字的邻居和工人教认字和一些算术。 也有一些家境贫寒的学生,跑来他这?里借用课本。 卫衣雪全不介意?,来了就收,还会指点聪明的学生去给别人传授经验。几张破桌破椅,最小的学生年龄不过八岁,最大的有六十五岁,居然?都能?坐在?一起认字和看书。 卫衣雪随后将楼上的小茶炉搬了下来,悬挂一副手写的字,就叫“茶窝”。进来看书、认字、写字的人,都可拿着碗找他要一碗大叶茉莉花茶喝,虽是热的,也很解暑气。 这?天荆榕受一位英帝国商人邀约赴宴,宴会地点正?好?在?琴岛阿克那皇后街,途径卫衣雪的印馆。 荆榕谈完事后回程,就叫司机先回了祖宅,自己下来走了走。 这?片街区他不常来,因为所有洋人都爱往岛西住,嫌这?一带东国人太多,也嫌道路修得不精致。 626:“不知道你?老婆在?不在?,现在?是中?午,琴岛人多少有些午休的习惯。” 荆榕倒是很随意?:“过去看一眼,不在?就不在?吧。” 一条青石路,往外延伸出许多青灰的支路,带着海的味道。路边有人放着鱼篓,里面卖金钩虾米烧的秫米粥,有许多港口劳工肩头搭着汗巾在?旁边休息,拿出自己带的水和高?粱面加糠饼。想打牙祭的人就凑一凑,几个工友一起拿出五分钱,买一碗虾粥,日子就很美。剩下沿街的店面,老板们大多数都靠在?门口的竹椅上打瞌睡。 这?里生活气息很浓,往前绕两个十字路口就是从前的印馆。 印馆的标牌已经撤去,木门旁边张贴的“茶窝”二字,十分不显眼,但细看笔记似走龙蛇,潇洒凛冽,只简单用浆糊沾了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正?巧荆榕在?这?里看,一阵风刮过来,正?好?将这?张字卷得飞起来,往街边滚去。 荆榕眼疾手快,在?风中?捉住这?张字,又在?掌心展平。再一抬头,印馆窗后,几双明亮的大眼睛正?盯着他看,那是一排高?矮不等的孩子,都在?练字。 荆榕:“。” 626:“哥,光天化日,上门偷字。这?下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荆榕:“你?们看到了,是风吹起来的,不是我拿下来的。我想来找卫老师,卫老师在?吗?” 他穿一身西装,明显不同于这?里人们的打扮,孩子们不敢和他说话,只摇头,又点头。 旁边有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姑娘说:“卫老师在?里边休息,说是睡午觉,进去有一刻钟了。” “这?样啊。”荆榕看了看时间,看今天下午没事,说,“那我就在?这?儿等卫老师来。” “你?是什么人?”那几双大眼睛仍然?盯着他。 “卫老师的朋友。”荆榕并不故作亲近之态,态度却也很自然?,“生意?上的伙伴。” “那您坐着等吧。” 一个小姑娘起身让他,自己抱着本子蹲去了墙根边上,将纸张贴在?墙上继续写字。她面黄肌瘦,甚至没有鞋,一双腿蜷缩着,勉强用过大的裤筒挡了风。 荆榕将她拦下来,说:“学生优先。” 小姑娘吃惊地看着他,连带着其他人也朝他望了望。 这?里的人们比女校那批教会学生,生活的地方都要更加贫寒。他们基本都是佃农、工人出身,或是家里世?代给人干活的。新政说是平等,实则将这?些人变成了隐户,平日里卖身卖苦力,挣的钱也只能?刚够不饿死?。 他们从没听说过什么“优先”,这?对他们来说太超前了。 荆榕将西装外套脱下来,只对他们笑了一笑,随后自己光明正?大坐上了明显是卫衣雪的位置——靠掌柜的一张方书桌上。上边还有一副未完成的毛笔字。 荆榕将毛笔字小心挪到其他位置,自己找了一张新的生宣,拿毛笔写上“茶窝”两个字,重新去外面张贴。 他将纸张裁剪得和原来差不多大,不过浆糊打足了,确保卫衣雪一段时间内发现不了什么。 626:“哥,可能?只有你?觉得他发现不了。” 它是指执行官在?写毛笔字上这?件事。执行官已经好?几十个世?界时不用写东国古体字了,加起来上千年时间,字迹上可以说是还在?尽力模仿这?个时代的人。在?好?看的程度上,是完全比不上卫衣雪的。 荆榕:“。” 他也不管这?么多了,贴完后,就又回到卫衣雪座上,不是很礼貌地用着他的笔和纸,不是很礼貌地翻看着卫衣雪看到一半的古书。 印馆里的人们没有被他打扰,很快都各自投入了学习。 过了一小会儿,有一个小姑娘和一个妇女开始讨论。 “卫老师让我算工钱,可我拿不准。大娘,您说,我上礼拜六正?午到下个礼拜六凌晨做工,每日两分钱,工钱应当拿多少呢?” “这?……” 这?个算术显然?难倒了她们,她们转而求助于他人,大家开始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荆榕一面翻书,一面听着,一直到听见他们数错了日子后,才?忽而插嘴指正?了一个数。 大伙儿都被他吓了一跳,紧接着重新演算了一遍,发觉果然?荆榕说的是对的。 …… * 卫衣雪午休了半个时辰,从里间起身,揉着眼睛出来。 这?几天天热,夏天中?午没什么食欲,还爱犯困,他图省事,家里的摇椅也搬来了印馆,平时困倦时就往里走,门一锁,人一躺,睡到天昏地暗也没人管。 卫衣雪今天穿短袖绸杉,身上披一件袍子。他惺忪着睡眼走出来,预备迎接今日的一大堆问题,却没想到整个印馆安安静静。 所有人都在?闷声看书、写字,平时问题的多的那几个人,居然?都围在?另一处,正?姿态认真?,听坐在?那里的一人讲问题。 而且那个人卫衣雪认得。 荆榕坐在?他的位置上,手边拿了一个算盘,正?轻声给一个短工男人教单词。“这?个念单客,‘驾’是‘是’的意?思……” “明白了,单客人照顾我生意?,我说谢谢;我对马儿说驾,马儿说好?。” “对了,就这?么记。” 荆榕教人,全不顾如今流行的那些优雅发音,或是腔调做派,反而透着一种简单粗暴的实用主义,听得卫衣雪忍俊不禁。 等荆榕讲完这?一题,其他人才?散去。 荆榕抬起眼,才?看见卫衣雪,未说话就先笑了笑,“卫老师。” 卫衣雪弯着眼打趣:“荆老师。这?么有空来代课?” “卫老师不在?,我滥竽充数一下。”荆榕说,“再来顺碗茶喝。” 他声音彬彬有礼,十分客气,人却还是躺在?卫衣雪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卫衣雪也不介意?,自己搬了个小板凳,在?他身边坐下。 小板凳比椅子上要爱,卫衣雪整个人低下去一截,乌黑的发顶就在?荆榕手边。 荆榕伸出手,碰了碰他柔软的黑发。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陡然?带来一阵战栗感。 荆榕的手并未停留多久,也并未有更多不规矩的动作。他在?继续翻看卫衣雪的那本书。 卫衣雪说:“我的字呢?” 荆榕起身给他拿过来,没有半点不好?意?思,“怕给你?碰坏了,腾地方挪走了。” 卫衣雪拿到了自己写了一半的字,又发现没笔——他的一支御用竹笔也被荆榕拿去用了。卫衣雪于是自己另取了一支,和荆榕合用一张桌。 荆榕已经解答了大部?分人的问题,这?时候没什么人来问,一人看书,一人写字,倒是很清静和谐。 荆榕不说,卫衣雪也不问,两个人难得见上一面,不论有没有事,都十分难得。 卫衣雪字写得慢。他师从大家,这?件事和下棋一样,讲究的是心境,心劲,写时不问外物。 不过这?人一来,自己多少有些心猿意?马了。 卫衣雪写完几行字,觉得不如昨日写得好?,于是抬手换墨。这?时候他才?见到荆榕早就不看那本书了。这?位少爷躺在?椅子里,正?很专心地看着他。 卫衣雪干脆把笔放下来了:“表少爷有事?” 荆榕说:“或许有。” 卫衣雪挑起眼看他。 荆榕:“本来只是来看看你?,想等你?醒来,但见到你?后,觉得只是看看有点打不住。” 他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平静,平静得让人每次都要好?几秒钟才?能?反应出来,他在?说一些离谱至极的话。 卫衣雪顿了一顿,他已经逐渐习惯这?人的说话方式,也慢慢适应了,他勾起唇角,笑意?压不住,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你?先上楼等我。” 荆榕低声说:“不见你?来找我,只能?我来找你?。回回来都像偷|情,卫老师什么时候能?娶我进门?” 他一双眼乌黑如墨,明明没什么表情,但卫衣雪看在?眼里,就是满心的性感和喜欢。 晓得对方多少在?演,卫衣雪却很吃这?一套,他眼里笑意?更深了:“你?先上楼。” 荆榕凑近了,对他耳语:“上楼了就娶?” 他一靠近,卫衣雪耳根都发热。前段时间那一晚旖旎夜色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卫衣雪也耳语回去:“若我说现在?就娶,表少爷跟我进里屋么?” 荆榕压低声音,温温柔柔地说:“那会有些可惜,上回就没听见卫老师叫,要是进了里屋,就更听不着了。” …… 系统后台,626目瞪口呆听完了这?段对话。 不是!兄弟!怎么什么都说啊!它听了还怪不好?意?思的。 第179章 致命长官 难保花的鬼魂不会追上来,痛…… 两个人能低声聊的?不多, 毕竟这会?儿茶馆还有人。荆榕放下?手里的?东西,对他一笑,自己就往外去了。卫衣雪的?公寓楼离这儿就半条街,很好走?。 卫衣雪其实晚上有安排, 他约了两三位友人一起去书行选书, 但此时此刻, 和他练字的?心思不在了一样?,出门的?心思也不在了。 他嘱咐门口的?跑腿伙计,给了他五分钱,叫他帮忙捎个口信,就说今晚自己不去了。 随后, 卫衣雪又嘱咐了几个靠得住的?“学生”,让她们帮忙辅导其他人, 自己就撂了挑子, 回了自己的?小洋楼。 天色并不晚,可这天没有那样?蓝,白?色的?云中透出点?金光来,让一切都染得暧昧温暖,风中好像浮动着金色的?花叶。 荆榕和上次一样?, 没有钥匙的?情况下?很自然地?进了他家?的?门。 这回荆榕也没有跟他客气,他替他拉开了所有房间的?窗帘,将窗都拉开半扇, 让风徐徐透入,阳光晒进来。 荆榕衬衣袖子挽上去,正替他活动一个窗户的?插销,整个人罩在金光闪闪的?纱帘里,背影闲散而温柔。 “你的?茉莉花不开花, 要多晒晒太阳。”卫衣雪关上门,听见这句话。他看见荆榕正在看他养的?花。 卫衣雪为开花做的?努力显然十?分明显,上回买的?蚯蚓土还没拆,放了个新的?花盆在上面,看着是想要移栽。 卫衣雪说:“街边随便?收的?一盆,一直不开,或许是营养问?题。我打算等天气再暖和点?,给它移栽。” 这盆茉莉花的?确看着快死了——他收下?的?时候这花已?经快死了,还是冬天的?事?,他放在暖水汀边,每天按时浇水,枝条一直细嫩枯黄,叶子也不剩几片,卫衣雪正认为是自己的?行动,让它续了命。 荆榕笑着说:“移栽死的?可能性更大。卫老师要是信我,我帮你剪点?侧枝,再挪个地?方,它就能活。” 卫衣雪说:“表少?爷请。” 随后他就见荆榕拿了把剪刀,把主枝旁边的?几条侧枝全部剪了,随后往上铺了一层蚯蚓土,拿水细细地?浇透,连盆一起放去了楼上。他就把花放在主卧窗台后,受着烈阳的?直晒。 卫衣雪跟上来看,虽然对他的?做法有一些疑惑,但默许了。 “就这样?放几天,不必每天都浇,土快干了就浇透一次,让它好好长吧。”荆榕说,“开花的?时候,卫老师要来见我一次。” “要是不开呢?” “就来见我两次。我再帮你看看。” 荆榕说。 他脱下?外套,随后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抬头看着他笑,又勾了勾手,十?足轻佻模样?。 卫衣雪真?的?被他勾手勾来了,他在床边坐下?,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有些矜持,但又有些按捺的?欣悦,动作并不慢地?解开身上的?衣服。 荆榕还坐在单人沙发中,动作比他慢,他看着卫衣雪,直到后者完全将自己的?衣服脱掉,折好放在一边,随后掀开被子躺进被窝,眉眼甚至称得上是温驯。 卫衣雪好就好在这里,他深谋远虑,深思熟虑,但因为懒,只要安全时,就全心全意沉浸当下?,而这副模样?并不为外人所见。 荆榕也脱掉衣服,摸进被子,游到他身边,轻轻吻上他的?下?颌,动作极尽温柔。 他一向如此,当他的?爱人天真?意气时,他给他带来激烈极致的?感受;而如果他的?爱人一身风雪,满身疲惫,他就带给他温热的?水。 好像困倦时躺在氤氲的?雾气里,缠绵而无法分离,能吸气,但窒息的?韵律仍然一阵一阵地?冲上来,好像人要永远这样?溺死在其中。 卫衣雪仍然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并非他有意控制,而是他在最高处时出不了声,天黑之后,房间里只剩反复滚烫的?喘息和余热,而卫衣雪甚至还没有察觉天已?经黑尽。 这回不再是浅尝辄止,荆榕为卫衣雪揭开了那个梦境的?后半段面纱,那片火焰终于烧到了卫衣雪所能承受的?极限。 卫衣雪沉沉睡去——尽管荆榕正温声叫他起来吃点?东西,喝几口茶,但他全然不顾,自己拉过被子睡去。 荆榕下?床,将窗户关小,免得夜里风凉。 从认识到现?在,两人还没一起过夜过。倒不是荆榕不想,而是他和卫衣雪的?关系仍是秘密。 而这个秘密,保守得越久越好。 荆榕坐在床边穿衣,伸手轻轻握着卫衣雪的手。 “卫老师。” 卫衣雪微微睁开眼,眼底已?变得平静,只是困倦。 这回荆榕没有先说“我走?了”,只说:“卫老师,今年夏日风大,保重自己。” 卫衣雪的视线陡然变得清醒。 荆榕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俯身,轻轻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这次卫衣雪倒是看清楚他怎么进来的?了——荆榕翻窗进来的?,单手吊在窗上,跳去了隔壁的?阳台。 卫衣雪刚想起来隔壁的?海因人夫妇已?于不久前搬走?,大约那个时候就被荆榕买走?了。 说不定?他身边还有荆榕安插的?眼线。 ——刚想到这里,卫衣雪就暗笑了一下?。不用说,肯定?是有的?,否则荆榕也不会?对他的?生活如数家?珍。只不过双方都不怎么主动提起。大家?互相安插上眼线,反而方便?了互相了解情报。 荆榕今晚这句话他听清了,而且是一听就清楚了,他心里所想的?那件事?,和荆榕想的?大约一样?。 * 荆榕虽然是执行局员工,但一是封印了所有异能,二是每个大世界线会?发生的?故事?并不是固定?时间和年月的?,他并不能提前知晓所有的?事?。 又或者,他提前知晓的?事?,实际上也有许多人知晓,有人选择出手,也有人选择作壁上观。 命运如何往前走?,每个人来到这个世间,仍然要用自己的?眼睛,用自己的?双手,一点?一点?地?去试。 六月风平浪静,但形式已?很紧张,洋人的?中心显然在往外转移。琴岛走?了一批人,却又来了一批人,什?么人都有,从前琴岛是海因人管事?,最近却来了大批的?藤原人,大多是商人模样?,高价收购布匹和木材。 本地?的?布匹原料和木材,大头都在荆榕手里。但如今琴岛商会?被荆榕转去了英帝国人手里,所以这件事?要层层递进地?打交道,一拖就是一个月。 七月,远在另一片大陆的?奥匈帝国太子遇刺,国际风云变幻,半月后,海因国首先向寒地?国宣战,战火首先打响。次日,英帝国、英帝国一衣带水的?兰西国对海因国宣战,战争的?火焰已?经铺垫了好几年,此刻点?燃便?高昂不灭。 电文一封一封地?发过来,离港的?船舶一艘又一艘,海上亮似永昼如同接天之火。 柏岚下?两封急电,召荆榕上京议事?。 ——国外打仗了,如今的?政府应当也不会?坐视不管。这是大部分人的?想法,而更多人的?想法就是,火终于燃向了别处,说不定?自己终于有了机会?,可以就这样?蛰伏下?去,养精蓄锐,东国形势一片大好,所有人欢呼雀跃。 然而,这个七月还没有过去,接下?来的?事?就已?经重重粉碎了上层的?幻想。 十?八日,藤原国向远在9048公里之外的?海因国宣战,表示自己在此役中的?立场,而表达这种立场的?方式,是派军登陆,轰炸一海之隔的?琴岛。 战火烧到黄海中,东国的?土地?上,海因人和藤原的?军队激烈交战,轰炸机遮天蔽日,太平山上的?炮火响了一天一夜,海因人主战场并不在此,七十?二小时后彻底撤退,琴岛的?归属权沦为藤原人所属。 一日之间,全国上下?,凡有血性之人,无不痛斥藤原之无耻,及当局之不作为。 琴岛为海上扼要之地?,自古以来物产丰饶,人杰地?灵,然而主权两度易手,政府官兵有权无实,只在交战区边缘走?了个来回,便?称力战不支,回到了远处。一夜之间,藤原人的?飞机和车辆开入了琴岛,第一时间掠取了铁路、矿场、林地?的?控制权。岛西的?海因人全部被赶走?,路上凡有普通民居,全部侵占抢掠,抢不掉的?,放一把火烧了。 大批人民从岛西往外逃,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不论平日是富商还是走?卒,什?么都带不了,什?么都留不下?,震在耳边的?是震天的?炮火。 “我从来没听过那么大的?声音!”马车上,惊慌逃窜的?贵族公子和小姐互相讨论着,“怎么没有人提前说呢?” 流窜的?人,逃跑的?人……这些人茫然惶惑,不知道往何处去,只知道跟着人流走?着,好像在在一条未知的?命运中走?着。 阿克那皇后街,旧日有志印馆。 卫衣雪嘱咐道:“不要出来。外面有老师守着,你们照顾好自己。” 印馆的?地?下?仓库里,几十?双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他,仍然是沉默。 卫衣雪关好门,拿上钥匙。 街道已?经七零八落,空无一人,更多的?人跟着人群跑了——跑的?原因是他们看见有藤原人在烧山,他们害怕烧到这一片来。 轰炸没有到他们这里来,但整个琴岛上空都是轰炸机令人窒息的?轰鸣。 卫衣雪独自上楼,拉开抽屉,一只手拿他曾取过人性命的?卡飞洛手|枪,另一手取了烟。女士烟,仙女牌。 他看了看那烟夹,将里面的?烟都拿出来放在了身上,将烟夹合好,放在了楼上的?茉莉花边。 那盆茉莉花经过荆榕救治,竟然真?的?长出了新的?枝叶,不在战战巍巍枯黄清瘦。只是还没有开花。 茉莉花期长,如果进了冬天还不开,那就是开不了了。 卫衣雪没有养过别的?动物,连养花,也不太上心,实在是生死一瞬,或许就发生在明天,他实在不是会?照顾花的?性子,太懒散。人要是死在前面了,难保花的?鬼魂不会?追上来,痛陈他居然不给浇水了。 第180章 致命长官 这能忘? 这一场战役的时间不?长?, 等藤原人的车辆驶入琴岛市区的时候,并未爆发很激烈的冲突,预想中?的危险没有到来。 两?天三夜时间,藤原人接管了海因人原本的布局和基础设施, 侵占了铁路和大批民?房, 要?求所有的商会及码头员工昼夜不?休地工作, 建立新?的航路,便于他们将琴岛的资源搬空。 仅东岛岸某个小村落,就被逼交粮交猪,还有小推车,所有青壮年在枪|口|威|胁之下, 不?得不?为他们工作。 三四天时间,断水断电, 路网、厂房、港口全部被占领, 许多人赖以?谋生的手段被顷刻间化为乌有。 有志印馆因拥有地下仓库的缘故,也被强征去用作藤原人的仓库。书、画全部被焚毁一空,卫衣雪亲手修起来的小课桌,全部被砸烂。公寓楼里所有人被迫迁出,没有给出任何准备时间, 藤原士兵顷刻间就占领了所有能占领的地方,并颁布法令:所有违抗藤原行动的人,可以?立斩。 卫衣雪最终没有动手。 没有动手是命运最后的仁慈, 对他如是,对更多无?辜的人也是。 他离开时只带了一盆花,还有楼下十三个贫寒的学生。卫衣雪和其他人一样,去了更远的地方搭起棚子,彼此互相帮助一把, 将无?家可归的人们安置下来。 外面?声讨的声势浩大,琴岛内部却安静一片。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琴岛并无?政府驻兵,早在五年前,政府便签署协议将这整个海湾让了出去,成为海因人的后备花园,为他们扩大战争输血的仓库。如今连仗打?起来,他们甚至组建不?起来一支像样的反抗势力,即便有,在整个大局角度来看,也是杯水车薪。 好在卫衣雪之前的动作格外果断,整个黄海西地带,泉城未受到很大的影响。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可以?知道这一点——险要?之地,交通发达,他们知道这片土地为人觊觎,也知道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但最终在哪里动手,什么?时候动手,就是神?仙来了也不?知道。 “卫老师,我说个不?好听的。就眼下这光景,反而是心定了,知道做什么?了。” 休息棚里,卫衣雪半跪在一边,撩起衣袍下摆,正蹲在地上找药,旁边的房产老板正在跟他搭话。 这老板原本是他的邻居,就住他楼上,媳妇去得早,他独自拉扯一双儿女,之前就是靠倒腾地皮赚钱。卫衣雪图省事,印馆的地皮本来也是挂在他那里卖的。 “现在好咯,什么?都没有了,全完蛋。”房产老板略带平静地说完了这句话,“海因人抢我们的生意,藤原人更好,直接全抢走。半生积蓄,也就这样了,以?后天为被,地为席,又是从头干起。” 卫衣雪找到了他要?的那几味药,抬起眼看了看对方,随后客气?地笑说:“谁说不?是呢。” 他对别人的态度,多少有些疏离,虽不?至于冷淡,不?过确实没那么?亲厚。 老板没看出这层意思,他继续感叹道:“这棚子能住几天?再?过几天,准有人死,那些短工,身上最容易带疫病,这地方可决不?能呆了。琴岛往后三五年,怕是也完了。说起来这一次,也不?知道上头那些人怎么?样。” 卫衣雪还没在普通人嘴里听过这个说法:“上头?” “就是原先那些个少爷小姐,还有顶头大老板。”老板压低声音说,“别看我们铺子被占了,房契都被拿走了,那些个自己有厂,有铁路和船港的老爷们才叫惨。铁路,港口,船运,厂子和机器都被占了,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荆榕少爷怕是不?好过了。” 卫衣雪连续几日没有听过更远处的消息,此刻陡然?听见荆榕的消息,动作才终于停顿了一下:“怎么??” “琴岛的产业已经快要?全是他家的了,他必首当其冲。更何况,柏岚已经是外交议长?,肯定老早知道这仗要?打?。听说柏岚从京中?连下五道急电,那少爷都没回去,现在,哈!好啦,自己一个人留在琴岛,你?以?为藤原人会让他跑?” 卫衣雪笑了:“兴许人家就不?想跑呢?” “那必不?可能。”商铺老板还在夸夸其谈,没发现他神?色间片刻的冷郁,“商人啊,那都是逐利的啦。谁不?想普通地过日子?这个年景,能有钱拿就好啦。不?愿过这些日子的,我说得不?好听,早死啦,白捡一个英雄的名头,最后不?是什么?都没有?” 他这话意有所指。 卫衣雪笑了笑,索性说:“您放开说话。” “嗳,这,说来也挺不?好意思。我想,卫老师您很受柏家器重,我听说那位少爷还跟您吃过一两?回饭,要?是您能引荐,我想跟他谈谈,回头我带上您,咱们找个法子离开琴岛,逃到别处,比如江浙……那不?是很好?” 卫衣雪笑了:“要?是还有这个机会,我帮您问问。” 他这个态度,商铺老板才悚然?惊觉:“你?没打?算走?卫老师。” 这几乎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 卫衣雪不仅有点家底,更重要?的是家底干净,很有名望,不?要?说是继续当老师,就是他想拜入哪位大将军门下,当个门客,恐怕都是十分热门的。 这种人想离开琴岛简直轻而易举。现在他们可是看清了,琴岛算是彻底不?能呆了,当局指望不?上,不?跑的人才是脑子有问题。 卫衣雪说:“我没有打算走。我走了,这些学生就彻底没有依靠了。” 他声音淡淡的,指的已经不?是女中?里的贵族小姐们,而是他在印馆时收的老老少少。 这些人没有文化,没有关系,几乎不?可能通过自己的力量逃离琴岛,在别的地方谋生。反而卫衣雪只要?还在,尚且能够给他们提供一丝荫蔽。 商铺老板的脸色已经变了,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可理喻的事,神?情变为了困惑。 卫衣雪对他微微颔首,随后拿起药材走进?棚子里。进?去之前,他又走了一会儿神? 棚子光线很暗,因为没有灯,所以?改用蜡烛。这个棚子里坐了几位附近的郎中?和算命先生,在这一片街区比较有话语权。他们在讨论接下来的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白天不?必开灯了,家中?安全的,明天回家中?看一看,把父老小儿挪过去,对了,还有病人。” “卫老师,你?那边呢?” 卫衣雪说:“我下午便去西岸看看,我有一些英帝国?的朋友在那里,他们或许可以?提供几个地方,用来安置大家。” “不?可,那天上飞的铁东西会投下炸|弹,那也太危险了!”其他几人纷纷劝阻道。 卫衣雪的态度却很坚决:“等我消息即可。” 他虽然?不?怎么?喜欢那老板,但他认为对方说的是对的。这样下去,无?法长?久,当务之急,是先给这些流离失所的人们一个安置的办法,否则会有更难以?处理的事情发生。 通讯全断,他也要?更快地恢复自己的通信网。 卫衣雪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名单,当下就略微收拾了一下,拿上自己的东西,往岛西走去。 皇后大街离岛西别墅群大约有二十公里,就是走,也要?走上一天一夜,但除了走着去,别无?他法。 一般人觉得不?可理喻的行动,卫衣雪做起来却简单自如,仿佛理应如此。 他带着一只水壶,往目的地慢慢走着,走累了就停下来歇一歇,擦擦汗,休息片刻后,再?起来往前走。 路途上他已遇到一些武装森严的藤原人,那些人大多数没有注意他,都在忙着运物资,或是进?行新?的调度。 卫衣雪已看到有两?所学校被烧,三家工厂也弥漫着硝烟和火焰。整个琴岛市中?心,最繁华的就是大剧院附近,剧院所在的十字路口,正对的是荆家的百花商行,是整个琴岛最繁华,装修也最雅致的一个商行。 现在,整个大楼被炸穿了一个窟窿,半边建筑都塌了下去,平常高档精致的货品早就被抢夺一空,只剩下许多被踩上脚印的纸片。 卫衣雪在心里默默数了一下。 就他知道的荆榕名下的产业……这一路走来,已经没了三五家。 卫衣雪看着商行的牌子,一边看一边为他的情人数数,想看看荆榕到底蒙受了多少损失。 他正要?从后面?的巷子穿过去,忽而听见身后有人叫他:“哎,你?干什么??快回来!” 卫衣雪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随后是一个熟悉的人,气?喘吁吁地扯回他,往后走了几步。 这回不?是精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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