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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听你说伯娘身子不爽利,我先给你预支三个月的工钱,你拿回去照顾好伯娘。三天后再来这里,往后只要能吃苦,只要勤恳好学,我保你不复钱粮之忧,也能让伯娘安享生活。” 贾芸这下真激动了,他点头道:“蔷哥儿,我信你!你放心,以后我就一心跟你干了,有半点坏心,我就是小婢养的。” 其实之所以这样“轻信”,是他五天前就来到这边,打听到贾蔷一家的住处,却没急着见,而是暗中观察了好几天。 这才终于确定了贾蔷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不是浪荡行子,而是真的想做出番事业。 不是他有坏心多疑,只因为之前贾蔷给他的印象,实在不是干实事的人…… 他又有寡母在,怎敢行岔了事误入歧途? 一旦他有个什么损伤,他娘该怎么活…… 五天的观察,让他相信贾蔷在这边起码是干正经营生的…… 贾蔷将贾芸迎到后宅,而贾芸见这边居然是有抄手游廊和垂花门的二进宅子,不由钦佩道:“蔷哥儿,你果然是天生有富贵气的。我听说你从东府离开时,根本没带什么银子,贾芹他们还在打赌,你几时活不下去了回东府磕头请罪,没想到在这边住的居然还是这样的好宅子……” 贾蔷淡淡一笑,没说什么,而是略略有些好奇问道:“你怎今日才来?昨儿中秋节,两府都会给些喜面,你不至于囊中羞涩吧?” 荣宁二公之后一共二十房,除亲派八房在都中外,余者皆在原籍。 然几十上百年来,便是都中亲派八房也在不断繁衍,如今族人早已过千。 四五代人,各房血脉亲情着实淡薄的几近于无。 大多数人,除却族内婚丧嫁娶红白事外,一年到头几乎见不到一回…… 这其中,有些人过的富庶些,大多数只是平凡,也有一些过的十分拮据的。 宁国府为贾族长房,族人富庶、平凡的且不去说,能活得下去就行。 而那些拮据的,实在穷困揭不开锅的,那么每逢年节时,荣宁二府都会借机派发下一些喜面来,分其度日。 故,贾蔷有此疑问。 贾芸闻言,脸色却一阵青白,最终摇头苦笑道:“今年发的只是一些精美糕点和一些兔子、鸡,可有点好东西也被贾芹他们那些人抢走了。四房、五房人多势众,我如何抢得过?再者,我也不想像野犬一样,为了点糕点和鸡兔,去和族人撕扯……” 不等他说完,贾蔷就点头道:“不必说了,二府高高在上多年,早有何不食肉糜之疾。不要也罢,我们自食其力亦能活,何必受此等嗟来之食?” 贾芸闻言,红着眼眶重重点了点头! 他发誓,若这边靠谱,果真能求活,那他一定好好在这边做出番事业来,干一番名堂! 第0024章 名师难求 “原我还道你信不过我和你舅舅,非要寻个贾家人来搭伙,这才干了三五天,我就看出来了,蔷哥儿你真是给咱们寻了个好伙计,真能干哪!” 四合院内,春婶儿偏高的嗓门大声笑道。 刘老实依旧沉默寡言,闷坐在边上,不过脸上到底带了笑容。 铁牛则憨厚的多,连连点头附和。 贾芸笑的灿烂道:“舅母客气了,我有甚功劳……” 模样却像是在求夸求表扬,偏春婶儿好这一口,对贾蔷赞道:“你这族兄真真有眼力,能吃苦不说,还会说话,招人喜欢。如今街坊四邻们,就没有不夸他的,才几天功夫?大庙会虽然过去了,可生意没淡多少,回头客多,新客也不少,你这族兄比你舅舅和铁牛那夯货强的多。最厉害的是,他和那些狗皮市吏还能说到一起去,蔷哥儿你不知道啊,这市面上的小摊小贩儿们,最怕的就是这些穿了官家狗皮的市吏,被他们盯上了,就只能自认倒霉,破财免灾。今儿那些市吏来的时候,我腿都只哆嗦,没想到芸哥儿三两下就聊到一起去了,除了几串肉串外,连银子都没多花销!” 见贾蔷看来,贾芸忙道:“不过是借了国公府的名头,如今京城节度便是贾家的姻亲,五城兵马司也和贾家相好,他们耐不着为了几两银子得罪贾家。蔷哥儿,你不会怪我用贾家的名头吧?” 贾蔷呵呵一笑,道:“事急从权,况且就算我离了贾家,可你却是正经的荣国公后裔,用下贾家招牌无可厚非。” 他只是没想到,这个时代竟也有城市管理人员…… 见贾蔷通透不拘泥,贾芸自然大喜,他又看向铁牛,道:“铁牛大哥,你不是有事要求蔷哥儿么?怎地这会儿还不说?” 铁牛闻言,登时臊的抬不起头来,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 任谁一看他这模样,都觉得白瞎了一副牛魔王的身量。 贾蔷先看了贾芸一眼,随后问铁牛道:“姐夫有事?既是有事开口便是,一家人何必外道?” 春婶儿也在一旁骂道:“上不得台面的孬货,你若不敢言语,白日里答应人家作甚?明日他三人再来,我啐他们滚!” 铁牛闻言忙抬起头来,牛眼央求的看向春婶儿,春婶儿骂道:“你看我有个卵子用?” 铁牛这才转头看向贾蔷,扭扭捏捏的道:“蔷哥儿,俺……俺……俺……” 若非他脸黑,想来这会儿已是一张大红脸。 见他这般窝囊,春婶儿气个半死,骂道:“我怎么就招了你这么个废物女婿?”然后转头同贾蔷道:“这夯货虽傻,可实心待人,又能出力做事,打小有两个顽伴,也都是丧门星,早早没了爹娘……不对,一个还有娘。”被刘大妞嗔怪后,春婶儿对贾蔷歉意一笑道:“蔷哥儿你可别多心,舅母没说你。” 贾蔷摆手示意无事,让她继续说,她便又说道:“不过和铁牛不一样,那俩夯货没铁牛那样傻。谁敢打他们,他们就往死里打。若非他二人护着,就凭铁牛这等别人在他头上撒尿都不敢还手的性子,早被欺负死八回了。好在那二人没铁牛这样壮实,打不死人。他们原也在码头上做事,不想听说铁牛和我们被人欺负了,就前去寻事。可两个傻子有什么用,董扒皮那是皇店管事,自然落不着好。若不是人家不想搭理俩莽货,打死他们都不嫌麻烦。二人被一伙人打了通丢出来,差事自然也丢了。没地吃饭,不知怎地打听到了铁牛现在这边生发了,就投奔过来。蔷哥儿你若不喜欢,明儿我就啐他们,让他们滚远点……” “不要!” 铁牛黑脸上满是哀求的看着贾蔷,模样让贾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用蒲扇盖住他的脸后,贾蔷问春婶儿道:“舅母,那二人你也认得?除了好勇斗狠外,可是本性良善之辈?” 春婶儿点头笑道:“是实在人,就是不好攒钱,不会过日子。但凡发了月钱,必买了酒肉来家里,让我和你姐姐做了,一起打牙祭。” 贾蔷闻言,心里有数,道:“那行,明日领来家里,我见过后没甚问题,就留下来一起做事吧,正好可以再支一个烤架。” 春婶儿等人闻言齐齐大喜,如今烤肉是供不应求,可就一个烤架,再张罗也就那么多。 若能再多一个烤架,收入必然能暴涨! 铁牛也高兴,道:“蔷哥儿,明儿俺让他两个给你磕头。” 贾蔷笑着起身道:“我要他们磕头作甚,又不是收奴才,只是简单的雇佣关系罢。好了,你们早点歇着吧,明儿还要早起,我回屋里读书去了。” 说罢,折回二门。 看着贾蔷颀长清瘦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后,刘大妞压着嗓音笑道:“蔷儿果真是个读书人,将来必能为官做宰。” 这话春婶儿也赞同,笑道:“读书的我也见识过不少,要么一个个酸的熏人,多是穷秀才。要么一味的读死书,不懂人情练达,这样的就算考中状元也难成大器。蔷哥儿这样的,既读的好书,又通经济营生,早晚能当大官儿!到时候,我就是大官儿的舅母。蔷哥儿爹娘死的早,你们说到时候他会不会给我请个诰命?” 刘大妞笑道:“娘,你还是快去歇着睡吧,睡着了才好继续做这春秋大梦!” 众人闻言大笑。 …… 翌日黎明。 读罢一个时辰《论语注疏》,又临摹了大半个时辰的《多宝塔碑》,直到辰时三刻才停下早课。 贾蔷出了垂花门,在抄手游廊上一边回忆所学,一边听着夏末蝉鸣,感慨他这个工科男转科不易。 最起码现在可以确定,他在八股文上的天赋,只能称得上中平。 若非前身留下来的清晰记忆,让他在帖经、墨义上不怎么费力,那他连中平都算不上。 因为在制艺题上,他至今还未摸到门槛…… 八股文和他后世理解的并不相同,题目从四书中出,答题代圣人口气立言,从朱子集注中阐发,这些倒是能靠读书背书就能搞定。 但是写文第一步如何破题,这就不是靠知识积累,而看个人的悟性。 一篇文章的好坏,有无灵气,从第一步破题起就注定了。 就好比武林高手过招,往往都是一招见高低。 是不是那块料,到没到那个境界层次,一眼可知。 好些老童生考了一辈子,从稚童苦读到白发苍苍,爹娘兄弟尽殁,也考不中一次,便是这个缘故。 悟性高低是天赋,和努力勤奋关系不大。 贾蔷怀疑他的悟性未必有多好,但也说不准,也可能和他至今未有名师指点入门有关。 或许,他应该去拜个名师去好好学学,闭门读书实在是事倍功半,寸步难行。 可是,以他目前的处境,又能到哪去寻得名师呢? 名师对弟子的考察必也极严,可他头上,还背着“忤逆不孝”之名。 贾家又即将迎来最后的春天,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这个时候,谁敢收他为弟子…… …… 第0025章 祸事上门 青塔寺外不到二里处,有一处香竹街。 这条街上,到处都是卖佛香、烧纸和火烛之类的门铺或摊贩。 青塔寺内当然也有这些东西,但佛祖眼下沾有佛气的,价格上难免贵一些。 除非真有要紧急事得求佛拜菩萨的,甘愿多花些真金白银好让心里踏实些,否则大家能省些则省些。 佛祖他老人家普度众生,想来不会介意香火是从哪买的。 上香前自然不能吃荤腥了,对佛祖菩萨不敬。 可是都上完香了,佛祖菩萨吃的油光满面,敬香的心情愉悦之下,难免也胃口大开。 买供品省下来的银钱,刚好去香竹街拐角处的烤肉摊子上爽利一回…… 十二文钱一串的价格绝不算便宜,可小媳妇带着胖儿子,老妪带着大孙儿前来上香还愿,儿孙闹着要吃一串烤肉,女人就算再会过日子,也不会不买一串。 再加上一些家境殷实好撸串的年轻人,这里毕竟是西城,有钱人多的是,所以烤肉摊子通常能从早上一直忙到天黑。 烤肉本身的技术不算什么,又不是卖给美食家,只是卖给寻常百姓,还大多是没吃过烤肉的“原始百姓”。 所以刘老实、春婶儿和铁牛三人都能烤,贾芸来了几日后,也能烤。 昨晚贾蔷点头后,刘老实带着铁牛连夜寻人造出了第二个烤架,今日分成两拨,贾芸、铁牛和他的一个新瓜蛋子兄弟一拨,刘老实则带着春婶儿和另一个新瓜蛋子一拨,都有老手有新手,干的不亦乐乎。 那两新瓜蛋子虽然带着伤,可干活确实没说的。 原本这是极好的局面,只可惜,世上事不如人意者,十之八九…… “这谁的摊子?他奶奶的不开眼,在老子的地盘儿开张,居然敢不知会老子一声!” “铁头,放下刀,别冲动!!” 一众青皮呼呼啦啦的自街北走了过来,当头一个大高个儿骂骂咧咧道。 然而贾芸却率先喝住了一把抄起尖刀的铁头,也就是铁牛的发小兄弟。 长的虽干瘦,脾气却比铁牛火爆何止一万倍。 另一边,刘老实和春婶儿也拦下了另一个名叫柱子的伙计。 他们不是没有脾气,只是知道和气生财。 在码头熬了那么多年,知道什么样的人不能招惹。 “哟!怎么,小妇养的还想动兵器?来啊!” 一伙儿十六七人,多打赤膊光着膀子,不过大多数人的注意力显然集中在铁牛身上。 好在铁牛先前被贾蔷再三灌输,哪怕不敢和人动手,脸上也绝不能再露出怯懦害怕的神情,紧张就把脸死死绷起,实在害怕,眼睛不看人就是。 所以这会儿铁牛如牛魔王一样站在贾芸身边,面如罗刹,眼睛低垂着,还是颇有几分震慑感。 或许也正因为如此,那伙儿青皮才没敢靠的太近,七八步外就站定脚。 贾芸因是东主族兄的身份,所以铁头谦让几分,听他的话,没有冲动。 贾芸却是胆大,一人笑迎上前,拱手道:“诸位兄弟,小弟是荣宁街荣国之后,今在这里帮族人看顾一二生意买卖,不知有什么没照应到的地方,还请诸位兄弟指教。” 当头一青皮闻言面色微微一变,稍稍往后侧了侧头,立刻有人上前耳语道:“荣宁街离这十几里,且贾族人海了去了,除了荣宁两府,个别几房,其他的不足为虑。再说,真要是个有跟脚的,谁会在这里抛头露面卖这玩意儿?” 带头之人闻言,以为大有道理,便不再顾忌许多,冷笑道:“谁他娘的和你是兄弟?你倒会扯虎皮拉大旗。别说你只是贾家里上不得台面的,就是荣国府里的正经爷们儿来了,老子也不怕。天王老子也得讲规矩不是?” 贾芸闻言,心中好笑,认定这地痞吹大气,真要是荣国府里的正经公子在此,这会儿地痞头子怕得跪下磕头了。 以贾家在京营和五城兵马司的根脚,弄死这几个青皮地痞不比捏死一只臭虫困难。 只可惜,虽同姓贾,他却连住荣国府里的脚后跟都不如…… 就是从穿戴行头上看,也能看得出来。 不过贾芸是从苦日子里熬出来的,丢点脸面根本不放在心上,好似没听出对方的蔑视一般,笑道:“我虽不是国公府里的正经公子,这荣国子孙的身份却当不得假,八月十五才在国公府上吃的团圆宴……罢了,不说这些,也值不当什么。我只想问问各位大哥,到底是什么规矩?” 当头青皮哼了声,多看了贾芸两眼,正视了些,问道:“你若知道了这规矩,可晓得该怎么办?” 贾芸不卑不亢笑道:“若是合情理的,我们自然不是小气的。若不合情理,我也不能太丢了国公府的颜面。” 那当头青皮闻言勃然大怒,厉声骂道:“你少跟老子扯国公府的虎皮!你真要有这层干系,还能在这卖脸折腾这劳什子玩意儿?我告诉你,这香竹街是我金沙帮的地盘,你没经我们同意,就在我们地盘上捞银子,这就是坏了规矩!告诉他们,咱们金沙帮的规矩是什么?” 当头青皮回头一喝,立刻便有跟随大声道:“在我们金沙帮地盘上做营生,一月要交四成的份子钱,咱们保你平安。要是不交,趁早滚蛋,不然,让你们知道厉害!你们坏了规矩,今天就交!” “铁牛,站在那,别冲动!!” 贾芸猛然回头,冲牛魔王一般站在那的铁牛大声喊道,众人只见铁牛身子一颤,似想挪动庞大的身躯,却终究又站住了。 一群青皮们唬出了一身冷汗,气焰也陡然降低。 贾芸回过头来,轻轻呼出口气,对当头青皮道:“这位大哥,既然是你们的规矩,如今我们知道了。不过这买卖到底不算我的,你也看出来了,我虽姓贾,可在族里算不得什么有台面的人物,我只是帮我一个族弟打下手的,他才是正经东家,只是以他的身份,自然不会抛头露面。所以,到底该怎么办,今晚回去我就去请示他,明日一早,就在这,必有交代。另外,敢问大哥……铁牛,不许冲动,舅舅、舅母,拉住铁牛,让他万万不可冲动!” 贾芸话没说完,又猛然回头,冲铁牛急声喊道。 铁牛心里差点没委屈死,他冲动个锤子粑粑哟,差点没被个龟儿吓死…… 要不是贾蔷几次教他,遇事若不敢出手,就一直绷着脸别看人,他这会儿一定好好辩辩道理。 可落在别人眼里,他就是几乎在爆发的边缘,气息不定。 刘老实和春婶儿都是混了几十年码头的,见惯三教九流,这会儿自然懂得如何配合,连忙一起上前“劝”住了铁牛。 贾芸这才松了口气,转过头来问青皮道:“敢问大哥,是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你千万别误会,没别的意思,只是若我那族兄弟有了主意,今晚我就去给你送口信儿。” 那青皮大哥先看了眼不远处牛魔王一样的铁牛,暗自吞咽了口唾沫,只觉得这世上怎会有如此高壮的牲口? 不过在众目睽睽下,他自然不能露怯,冷笑道:“老子叫刘二勇,人称勇爷,就在苦水井太平街金沙帮里住着。你后面那位族弟要是面子够大,直接来金沙帮寻老子便是。” 说罢,又忌惮的看了眼被人死死“拦住”的铁牛,带人扬长而去。 待他们走后,贾芸虽眼中闪过一抹忧色,却还是对刘老实、春婶儿等人道:“没事,咱们继续干咱们的,就算天塌下来,回去再想办法!” …… 第0026章 争命! “哎哟,蔷哥儿啊,来祸事了呀!蔷哥儿啊,来祸事了呀!” 傍晚回家,春婶儿第一回没有如往日那般快活的喊着赚了多少银子,而是哭丧着声音惊慌不已。 贾蔷正在前庭石榴树下逗外甥小石头顽,听闻此言,先见人是否齐全。 待看到不仅四人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还带了两人回来,都没甚问题,便微笑道:“舅母莫慌,什么天大的事,都说成祸事了?” 春婶儿当真眼泪都快下来了,一五一十并添加了些想象中的内容,将今日事大体说了遍。 好在有贾芸在一旁修正着,贾蔷才没理解成这是一个武侠世界,他可没带系统啊…… 贾蔷目光先落在两个生人脸上,见他们都或多或少还带着伤,目光中隐藏不住桀骜和戾气,一见便不是善茬,却也没意外。 能在码头上靠力气讨生活的,铁牛这样的才算个异类。 想了想后,贾蔷轻声问道:“姐夫,这两位大哥就是你的兄弟?” 铁牛忙不迭的点头,然后一手一个脑袋强按在地上道:“蔷哥儿,他们都是好人,心善着呢,俺娘都说他们是好孩子。你看,他们给你磕头了。”说着,抓南瓜一样抓住俩脑袋在地上硬磕。 铁头和柱子闻言,挣了半天干脆也不挣了。 一来根本不可能挣脱,他二人虽好勇斗狠,是打架的好手,可单论力气,别说两个,再多一双都压不住铁牛。 二来,他们如今端着人家的碗筷吃饭,更何况贾蔷也不是骄狂的,还开口称呼他们大哥。 所以,磕个头就磕个头吧…… 狗日的铁牛,抓着他们的脑袋往地上刚,都磕七八个了! 贾蔷见之忙拦道:“好了好了,既然姐夫你信得过他们,我自没甚好说的。” 再磕下去要出人命了…… 铁牛虽傻,却也知道体面二字。 见贾蔷如此给他面子,喜的无可无不可,又抓着俩发小磕了仨头。 等铁头和柱子站起身时,铁头还好,不负其名,只是脑门有些青紫。 柱子却已是眼冒金星,摇摇欲坠了…… 贾蔷暗自观察,见两人虽有埋怨铁牛二逼之意,却没甚怨恨之心,便放下心来,对还在抽泣的春婶儿道:“舅母,你去和表姐忙就是,我担保不会有事。” 春婶儿哪里肯信,不过看着贾蔷那张自信到不容置疑的脸,终究还是决定大事听家里爷们儿的,看向刘老实。 待刘老实也对她点了点头后,便和担忧的刘大妞一起到西面耳房去穿肉串儿去了…… 等她们走后,还在喜庆中的铁牛憨声笑道:“蔷哥儿,真没甚事?” 却不想贾蔷转过头来就变了脸色,还是第一回在人前面色如此凝重,他看着铁牛,道:“没甚事?姐夫,你在码头上混了这么些年,难道还不明白一个道理?” 铁牛都懵了,讷讷问道:“甚……甚道理?” 贾蔷一字一句道:“既入江湖内,便是薄命人!姐夫,咱们现在是在江湖上混饭吃,哪有那么容易赚钱的好事?这座神京城内,这天底下,但凡容易得钱的营生,都是天家和贵人家的,轮不到咱们。咱们想活命,只能去拼!自古而今,本钱的原始积累,就没有不带血腥气的!”这话听的贾芸眼睛一亮。 铁牛却被唬住了,摇头道:“蔷哥儿,俺不懂……” 一旁贾芸叹了口气,道:“铁牛哥,蔷哥儿的意思是,这件事,咱们得拼命。这世上没有东西,不靠争就能落到碗里的。” 铁牛闻言却连连摇头道:“俺不敢,俺娘说了,不准俺动手。” 贾蔷皱眉道:“那你知道,你不敢动手的后果吗?” 铁牛摇头,一旁铁头和柱子对视了眼后,眼中都起了些阴鹜。 混码头多年,他们能活下来,就不缺经验和阅历。 他们可不愿给人当打手和死士…… 就听贾蔷继续道:“如果这次咱们退步,交给他们四成的利,往后他们还会继续盘剥,还会要方子,直到最后将咱们生生挤兑垮了。没了这份营生,又丢了码头上的生计,一家老小怎么活?就算你们可以重新回码头,毕竟神京城不止一座码头,可在码头上赚的那点银子,够给我表姐抓药养身子的?姐夫,表姐的身子骨你是知道的,生小石头落下了病根,现在还一直吃着药,若是断了药,她能活下去么?” “舅舅、舅母待你也不差,可他们的年纪大了,我想这些年你也看到过,像他们这样苦熬一辈子的人到了年纪后,都落得什么下场,年轻时拼命干活受罪,年老后百病缠身更受罪,生生受尽折磨而死!你愿意看到这样么?” “姐夫,这世上没什么病是治不好的,治不好的只有一种病,就是穷病!你想让他们因穷困而死?你想让小石头长大以后也和你一样,过这种穷日子,坎坷窘困一生?” 铁牛虽笨,却也明白道理,听着贾蔷的话,他如牛般大口喘息着气,红着眼睛艰难道:“蔷哥儿,可是俺娘……” 贾蔷轻声道:“伯娘临终前不让你出手,是担心你一旦出了手,没人能帮你收尾,遭了官司,你就会坐牢,就会饿死。可现在你有家人,有舅舅舅母当你爹娘,你有妻子有儿子。最重要的是,我也不会让你主动去打谁杀谁,我们只是想要自保,难道你也不敢出手?姐夫,你不用怕,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让你出手的。我们不是混帮派饭的,你随便一出重手,谁扛得住?惹下人命官司那还了得?” 听到这里,连刘老实都糊涂了,铁牛纳闷不已,一直没开口的贾芸则奇道:“蔷哥儿,那你的意思是……” 贾蔷微笑道:“很简单,姐夫不主动打人,但要主动防御,不打人,却也不能让人打。你最好能学会以威势压人,今日不就做得很好?” 贾芸笑道:“我也是实在没有法子,只能借铁牛大哥的虎威了。那会儿,我就怕他突然抬眼,让那群混账看到他的眼神,那就糟了。” 贾蔷笑道:“眼神还得练,但要有技巧。关键时候,姐夫你就想着我和舅舅、表姐、小石头他们被人打死的场景,眼睛自然就有煞气了。” 柱子怀疑道:“光吓人,能管什么用?” 贾蔷侧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天下事,终讲究个利弊得失。我们又不是和金沙帮抢地盘争利益,和他们无仇无怨,有姐夫这样的杀神在,他们未必愿意凭白招惹咱们?最重要的是,若他们成器可用,我还可以给他们点甜头。” 铁头急道:“什么甜头?” 贾蔷却未回应,而是问道:“谁知道这金沙帮在何处?” 铁头闷声道:“我知道,金沙帮在西城也算有些名气,是个敢打敢杀的,就在苦水井太平街那片。” 贾蔷点头道:“知道在何处便好,走,咱们且去会会这金沙帮,看他们到底成器不成器。” “现……现在?” 这下连贾芸都吃惊了。 贾蔷心里也是无奈,铁牛这尊威慑门神,只要人家去码头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根底虚实来。 真到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麻烦事。 不如现在趁着对方不知这边的底细,赶紧上门或威胁或利诱,将事情摆平才是正理。 越迟,付出的代价就越高。 不过面上却不能这样说,贾蔷轻轻弹了弹袖子上的虚灰,轻声道:“区区一个金沙帮,还要等多久?速去速回,不可耽搁你们休息,且明日一早,我还要早起做早课读书呢。姐夫、芸哥儿和两位大哥随我一并前去,舅舅在家看家。姐夫,你若实在不敢来,你就在家待着吧,我不强求。只是从今往后,你好自为之。” 说罢,率先一步迈出。 背后,铁牛身子都颤栗起来,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恐惧。 “铁牛!” 忽地一声,从他身后传来,铁牛一个激灵,转过头去,就见刘大妞抱着小石头站在不远处的枣树下。 铁牛红着眼,颤声道了声:“大妞,你……你都听到了?俺……俺……” 刘大妞轻轻点了点头,道:“铁牛,你若实在不敢去,就算了,没甚的,咱们今晚就走。” “去哪里?” 刘大妞微笑道:“回麻刀胡同老宅去,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过不了富裕日子,贫贱也能度日。” “可是,可是你的身子……” 刘大妞摇摇头道:“没事的,这原是我的命。只是我若不在了,你要照顾好小石头。” 铁牛闻言,大口大口的粗喘着气,缓缓摇头道:“不是,不是,这不是你的命。俺……俺要你活着,俺要你活着!大妞,俺要你活着!!你……好好活着,俺去帮蔷哥儿!!!” 说罢,猩红着眼,满面狰狞的一步步重重的追向了贾蔷离开的方向。 背后,刘大妞心如刀绞,泪似雨下。 她不是故意耍心机去激他,那是她丈夫! 可是,她不能眼看着贾蔷一个人去拼命啊,那是她弟弟…… 第0027章 赌 苦水井,太平街。 若说寸土寸金权贵遍地的西城也有贫民窟,那么苦水井一带便是。 这里原住着的是最初追随太祖皇帝打江山的有功士卒,虽伤残但未丢命的那一拨人。 开国之时,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 太祖高皇帝念其有功,特意在此处划出一条街来,御笔赐名太平街,寓意天下太平自此街起。 只是一群伤残老卒,就算得了些封赏,娶妻生子后,花不了几年也就花干净了,又如何能安享太平? 太祖皇帝在时还好,时常拨些粮米银钱来接济,待太祖皇帝驾崩,到了世祖皇帝,情分也就淡了下来。 世祖爷有自己的班底勋臣,便是四王八公诸开国勋臣子弟中,也只重用了少数有才干者,譬如第二代荣国公贾代善。 余者逐渐边缘化,以此收取了兵权。 连开国勋臣尚且如此,太平街这边自然就更不用多提。 百余年下来,苦水井这里便成了整个西城之地最贫贱之所在。 偏此地论起根脚来,又硬的有些扎手。 等闲权贵想来此圈地,还圈不起…… 因为这里的人不仅能和许多王公贵府扯上点瓜葛,便是拿出一二件太祖皇帝御赐之宝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等闲官员都不愿招惹这伙滚刀肉。 可没人好惹又能如何? 只靠经济营生,太平街的丘八后人们赚不到许多钱,城外的地多也被祖宗卖尽了。 所以,白道走不通,只能走黑路,却不知从哪年起,有人在这里立起了金沙帮这块招牌。 靠着悍勇敢斗之气,和祖上的一点根脚,竟让这金沙帮在西城一隅占了不小一块地盘。 凡在其地盘上做生意的门铺摊贩,尤其是赌场、酒馆、茶楼、戏馆,都要给其上一份太平银子。 很不巧,青塔寺附近的香竹街,正是其势力范围内的地盘。 贾蔷并不知有这座庙,所以才坏了人家的规矩,被人打上门来。 如果金沙帮没有狮子大开口,一个月要上三五两银子,他也就认了。 这世间总有黑有白,做买卖,贵在和气生财,几两银子权当行善。 可金沙帮如此大的胃口,贾蔷就没法惯他们这毛病了。 如今他手上一有荣国后人贾芸,二有黑熊怪一般恐怖的铁牛,足够凑一副底牌进行谈判了。 所以与其坐等他们打上门来,不若反客为主,主动上门。 很显然,这番做派,也大大出乎了金沙帮的预料。 当贾蔷带着贾芸、铁牛和铁头、柱子三人来到一座破旧大宅前,贾蔷回头看想铁头,讶然道:“就在这?” 铁头点头道:“就在这。金沙帮虽然横行霸道,搜刮银财,但他们要照应的人口也多。那么多张嘴,能活下去就不错了,没多少余财料理宅子。” 贾蔷心里又多了层认知,不过便在这时,五人的行踪也被金沙帮门前的帮众发现,实在是铁牛跟个黑熊怪一样,太过醒目。 随着一声“干什么的”喝声传来,一转眼,就从大门里涌出十几个青壮来。 当头一人看到铁牛的身板后,顿时觉得十几个还不保险,又立刻派人去里面求援。 贾蔷一行五人被人包围起来,心里都有些慌,因为他们心中清楚,铁牛就是个样子货。 这会儿绷着脸大口喘着粗气,不是要发作动手,而是因为这龟孙真的害怕…… 贾蔷轻轻拍了拍铁牛的肩膀,对他微笑了下,任由贾芸先与金沙帮的看门帮众交谈。 没过多久,里面传来动静,轰隆隆的一阵脚步声,先涌出来二十来个打赤膊的青壮,之后四五个穿灰衣短衫的中年男子簇拥着一位穿长褂的头发花白男子出了门,声音有些尖利喝道:“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跑到我金沙帮门前闹事?” 第一眼看到的,依旧是黑熊精一样的铁牛。 在冷兵器时代,一个身高超过两米三四,又壮硕如犀牛的大汉,其威慑力不亚于后世的B2轰炸机。 这样一个大汉,如果披坚甲舞大斧,几乎就是无敌的象征。 哪怕没有坚甲和大斧,手里持一铁棍,也足以横扫三条街,由不得金沙帮不重视。 “在下贾蔷,名下有生意在青塔寺那边,今日得知贵帮前去立规矩,故前来瞧瞧,到底该如何定这个规矩。” 贾蔷声音清澈有力,虽面若冠玉,却不似寻常文弱书生气,丹凤眼中,目光锋利明亮,自有一股锐气在。 被一众帮众簇拥的头发花白者,听身边之人耳语数句后,皱眉问道:“你是荣宁街贾家的人?” 贾蔷呵了声,只道:“家祖确是宁国公,不过今日只论江湖事,岂可以家世压人?再者,以金沙帮的根底,论起来与荣宁二公尚有渊源,拼起祖宗来,怕会让祖宗蒙羞。” 那头发花白老者闻言,冷笑了声,道:“你倒是会说话,不过你这话说的也没错,拼祖宗算不得什么能为,我们也不惧……”顿了顿又道:“看你年纪虽不大,却是个人物。也罢,我现在就可以做主,放你们这一回,那四成太平银子也不收了。不过,小兄弟你也说了,论起渊源来,咱们还是一家人。那肉串摊子,只你一家做有些可惜了。老夫做主,把香竹街那片划给你,不过你要把那调料方子告诉我,我们金沙帮也想烤些羊肉串来自己尝尝,如何?” 这位倒是更狠,不要四成银子,直接要掘根了。 贾芸几人闻言面色纷纷一变,贾蔷却只淡淡一笑,问道:“不知老丈在贵帮中,是何身份?说话可算话?” 老者哈哈一笑,大声道:“老夫乃金沙帮副帮主钱富,如今帮主病中,小兄弟你说说看,老夫说话作不作数?” 模样张扬恣意,贾蔷一看就觉得有反叛之相。 他摇了摇头道:“副帮主这是欺我年幼?还是以为我好欺负?” 此言一出,气氛便陡然压抑起来。 钱富冷笑道:“就凭一个高大的蠢笨夯货,你以为就有倚仗了?” 贾蔷轻笑了声,道:“这样,我与你打个赌。” 钱富冷笑道:“打什么赌?” 贾蔷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指着铁牛道:“我赌我手下这位兄弟,可以以一人之力,平趟你金沙帮,至少重伤二十人,轻伤三十人,若是发怒失手,当场打死几个也不是不可能。而我大不了不要这香竹街的买卖了,回荣宁后街读书去,你们一样得不到方子。你敢不敢赌?” 钱富闻言勃然大怒,厉声道:“黄毛竖子,你也敢威胁我?你信不信,老夫今晚让你们走不出我金沙帮!” 贾蔷呵呵一笑,声音中充满刻意的挑衅,朗声道:“若如此,你们今晚到底会死伤多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明天一早,京营一定会踏平太平街,扫灭金沙帮!那些想要扩宅子的贵人们早就瞄准这里了,不过一直缺个动手的理由,你要是成全他们,他们感谢你祖宗十八辈!钱富,你要是够胆,现在就放马过来。不然,你也别叫钱富了,叫钱鼠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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