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了个懒腰,推开门。 然后一眼看到了他。 那迂执的男人坐在靠墙的一张椅子上,眼帘搭着,一身深色的官袍沾染了清晨的雾气,好像颜色更深了,都被晨露打湿了似的,透着几分寒气。 她以为他是睡着了。 没想到在她推开门的刹那,张遮那一双微闭的眼帘也掀开了,看向她。大约是这样枯坐了一宿吧?他眼睫上都凝了些水珠,深黑的眸底却清明一片,瞳孔里倒映了她的身影。 那可真是一个煞是好看的清晨。 雾气轻灵。 天光熹微。 贵为皇后的她站在这名臣子的眼底,心底高筑的城墙却在这一刻轰然坍塌,有什么东西轻轻将她抓住了,让她再也挣脱不开。 黑暗里,姜雪宁前所未有地大胆地望着他,不怕被人窥见自己深藏的秘密。 她张了张口,不想他再熬一宿。 然而开口却是:“那大人等我睡着再出去,好不好?” “……” 张遮终究没能拒绝。 她和衣侧躺下来,面朝着墙壁,背对着张遮,一颗心却在微微地发涨,只觉得满脑子念头乱转。 她想不如自己睡上一会儿,叫张遮叫醒自己,换他来睡。 可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也让她太累了,像极了上一世的那个晚上。她实在有些恍惚了,脑袋才一沾着那陈旧的枕头,意识便昏沉起来。 张遮坐在旁边,听见她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 已是睡熟了。 只是睡梦中少女蜷缩着身子,大约是觉得有些冷。于是他解下了自己的外袍,脚步无声地走上前来,轻轻为她盖上。 有些粗糙的衣角不慎搭到了少女的颈窝。 她便无意识伸手轻轻抓了一下,极其自然地翻了半个身。 空气里氤氲着一股清甜的香气。 张遮还保持着那为她盖上外袍的动作,此刻借着那透进来的一点光亮,便看清楚了这近在咫尺的人,垂闭的眼帘,小巧的琼鼻,柔软的嘴唇。 她这样怕疼怕苦也怕死的人,怎么敢为他自戕…… 好想问她,疼不疼? 可他不敢。 这一瞬,张遮胸臆中所有堆积的浪潮都翻涌起来,汇如一股烧灼的火,让心肺都跟着焦疼一片。 有个声音在耳旁蛊惑。 他逐渐地向着她靠近,靠近,面颊几乎贴着她面颊,唇瓣几乎要落到她唇瓣。 然而在将触而未触的那一刻,脑海里却似洪钟大吕般的一声响,撞得他心神难安,一下让他退了回去! 黑暗里,是克制地息喘。 退开来的那一刹他才醒悟到自己方才是想要干什么,竟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从心底里生出凛然:他怎敢生出这般僭越的心思! 张遮胸腔鼓动得厉害,从这房里出去,走到外面时,便给了自己一耳光。 “啪”地一声轻响。 他微微闭了闭眼,被外头的风一吹,才终于恢复了几分清醒的神智与冷静。 这会儿外头的人也都缩在角落里睡着了。 四下里静寂无声。 只有那孟阳竟坐在火堆前,听见动静,转过头来望了他一眼,待瞧见张遮那一张清冷的脸上留下的手指印时,便不由一挑眉梢,神情变得古怪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 2/2 第117章 得知 已经快后半夜了。 山野里一片茫茫, 破败的庙宇外面隐约还能看见天教的人在守着,一则是防备人偷袭,二是对先前去东城门的那帮人还怀有些希望, 也许过不一会儿就回来。 但在庙宇里面, 只这一堆火。 张遮的目光,与孟阳对了个正着。 看神情便知道对方误会了什么。 但他也不解释,只踱步来到火堆前,坐在了孟阳旁边一点, 捡起边上一截树枝,轻轻地折了,投入火堆。微红的火光映照着他的面颊, 沉静之余却似有几分惘然。 这会儿孟阳那遮挡着脸庞的头发倒是撩开了许多, 露出大半张脸来,竟不见半分凶恶, 反而有一种禅定似的平和,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杀自己一家上下五十余口的人。 但世间真正的穷凶极恶之徒又有几个明白地长着一张恶人的脸呢? 他唇边挂上了点笑意。 目光从周围已经熟睡的人身上扫过,竟也不惮自己说话被旁人听见, 用那嘶哑的、刀磨着嗓子似的声音道:“早两年没入狱时便曾听闻, 河南道顾春芳手底下有个能吏,洞察秋毫,断案颇有本事。张大人清正之名, 孟某人可真是久仰了。只是没料到, 会在这种地方遇见。连您这样的人都与天教同流合污,真是……” 后头的话便没有说了,但他“啧”了一声, 意味已不言自明。 孟阳手里拿着一根稍微粗些的枝条,在火堆里轻轻波着, 便有点点火星在热气里飞腾起来。 人坐在旁侧,寒气也驱散许多。 张遮的目光落在孟阳手中这根枝条上,听得对方言语,有好半晌没有说话。 直到看到那根枝条拨过火之后也被火舔上来烧着,才平静地道:“你乃是昌平人士,家中殷实,二十岁那年娶了娇妻过门。不想还没两年,娇妻便在家中上吊而死,一尸两命。你伤心之下上山出家当了和尚,法号‘湛尘”,本已算遁入空门。没想到,又几年后,竟无意中得闻发妻乃是为家中所害,一为取其财,二为为你娶高官之女。你一怒之下,身上僧衣未脱,提着寺中武僧用的戒刀,便回了家中,为了防止众人逃脱,你先在后门放了把火,又拴上了大门,再往里面逼去。见一个便杀一个,里面包括你的父兄,弟侄,年岁长者六十有二,年岁小者方才十三。半夜杀下来,还活着的只有你多年前养的一条狗。” “啪”,孟阳手里那根树枝忽然拗断了。 断裂的那一截掉进火里,很快烧着。 他目中终于透出了几分血腥气,却扯着唇角笑:“不愧是张大人,这也知道。” 张遮说起这些来并不觉得有什么,经手过的惨案太多,纵有悲悯之心也不至于情为之牵、心为之系了,只是道:“你押入天牢待审已久,本是要秋后处斩,卷宗正好经由刑部过。我供职于刑部,自然看过你的卷宗。” 换句话讲,张遮比其他人更了解孟阳。 这是孟阳绝没有想到的。 他忽然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危险,对眼前这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刑部清吏司主事张遮,生出了几分先前未有的忌惮。 张遮好似对这种忌惮一无所觉,寡淡清冷的眸底映着庙宇里这堆火光,视若寻常般地道:“你杀一家五十余口,其罪属实,无论事出何因都是情法不能原、不能饶。卷宗方递到刑部时,便画了你秋后处斩。没有想到,竟被人压了下来,说你发妻上吊之事尚有疑点和可酌定之处,只将你收监入狱,暂不发落。是以,事情才拖到现在,悬而未决。” 孟阳这样的人,万死难抵其罪。 虽身陷险境,可张遮对自己的爱憎也半分不掩饰,终于转过了目光直视着对方,道:“我倒很想知道,你背后站了谁,竟有这样大的本事能压下秋决这样的事。” 孟阳手里还拿着一截树枝,平和的面容虽然有些脏污,可映着这暖红的火光竟像是庙堂上高坐的佛陀,竟是道:“孟某在白马寺出的家,为我剃度的大和尚当时法号圆机,精研佛法也有四五年,张大人这么好奇,不妨猜上一猜?” 白马寺,圆机和尚。 那不正是如今被皇帝沈琅亲封的当朝国师吗? 剃度这件事大抵是真的。 可张遮却不接话了,因为事情实不会如面上看到的这般简单。若是圆机和尚做这件事,未免太露痕迹,满朝文武都看着呢。 * 入了冬后,天亮得便晚。 但谢危夜里睡得一贯不是很好,又习惯了早起,睁开眼披衣起身时,外头还黑漆漆一片。昨日雪夜里出过门受了些寒气,他有些咳嗽起来。 剑书在外头听见他起身,便叫人进来伺候。 听见他咳嗽,剑书道:“刘大夫先前给您开的药挺好用的,让人给您煎一服来吧。” 谢危轻皱了眉头,道:“不必。” 他略作洗漱便走到了案前,翻起堆在案头上的这些事情来,只是这些要么是朝堂的公文,要么是天教的密报,一眼看过去件件都令人生厌。 剑书本已经准备好天教这边一应事宜来报,可抬头一看谢危坐在那案前半晌没动,不由纳闷,主动道:“劫狱的那帮人刚走,城门口留了个记号,看模样是往燕庄方向去。教首那边亲自下令另派了一拨人去他们暂时的落脚点接应,但具体去的是谁还不知道。属下怕打草惊蛇还未多问,要问问吗?” 谢危却没理,忽然问:“没别的事吗?” 剑书愣住。 谢危又咳嗽了两声,灯火的光芒照着他发白的脸,眉眼的轮廓之间透出几分缠绵的病气,竟不想做什么正事,只一把将面前的案牍都推了,起身来反向前面斫琴堂而去,一面走一面道:“翻过节便是正月,也没几天了。倒有一件,你着人去打听打听如今京中的小姑娘都爱什么东西,拟张生辰礼的单子上来,我琢磨琢磨。” 小姑娘爱的? 生辰礼? 谁正月里要过生辰吗? 剑书在自己脑海里搜寻了一番,竟是不记得谁在正月里过生辰,然而再一想谢危这话里用的“小姑娘”三个字,便忽然明了了,暗自咋舌。 他可不像是吕显那般动辄敢在谢危面前咋咋呼呼的,只敢在自己心里咋呼了一阵,面上却是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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