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不答话,只看着他一字一句问道:“你是谁?” 她的神色有些迷离,翦水双瞳却深得清澈,似乎执意要将他看穿,“告诉我你是谁?”她再问。 夜天湛放下银箸,微笑着将她扶住,回答道:“夜天湛。” “夜天湛。”卿尘重复了一遍,“你是夜天湛。”她突然抬头粲然一笑,月光、湖波、晚灯都在那眸底的澄澈中陷了进去,化作深浅光泽,透过清亮的雾气缓慢升起。她心里清晰无比,凝眸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一个漩涡,踏着湖中的月色不回头地走着,直到和另外一个自己重合,月影的光华下她独自站着,看向无尽的前方。 夜天湛拦住她执壶的手,柔声道:“酒已经没了,不喝了,好吗?” “嗯。”卿尘乖巧地将酒交给他,“我想听你的笛子。” “好。”夜天湛答应她,卿尘以手支额坐在案前,安静地等着。 夜天湛轻抚玉笛,榭下水波静静拍着栏杆,他望着卿尘好一会儿,对她暖暖一笑。 修长的手指起起落落,笛声便轻缓地响起,音色并不清越,低吟徘徊,只在两人之间,只有他们听得到。曲调清和古雅,声声叹咏,仿佛自远古红尘中生出了繁华万千的明亮,落在心间最柔软的地方,照亮了阑珊的一方。 卿尘唇角始终带着笑,笑容干净而明澈,碧纱的飞影在眼前变得朦胧,宁静地化作另一方天地。什么都没有,只有柔和的笛声缱绻飘荡,脉脉地陪伴着她。 她看向夜天湛的眸中有着醉色的浮光,话语也飘忽,慵然伏于案上低声问:“你是不是,命运给我的补偿?”不期望任何回答,她沉沉闭上了眼睛。 夜天湛将玉笛放在一旁,俯身轻轻将卿尘抱起,她只星眸半睁迷蒙地看了他一眼,复又阖上,安静地靠在他臂弯中。 他笑着摇头,今日这酒并不烈,却不想她如此不胜酒力。 将她送回住处,他站在榻前看了她一会儿。印象中她的脸色常常有些苍白,但此时淡淡的几许红晕仿佛一抹妖娆桃色,落了妩媚于冰肌玉骨,格外地动人。笼烟般的眉清秀,顾盼生姿的明眸被羽睫浅影遮挡,使她的容颜柔和而宁静,那微抿的樱唇线条淡薄隐约,夜色下如同藏了一个秘密,而唇角如玉的浅笑不经意诱惑,叫人一点点沉沦。 他含笑看着醉卧玉枕的女子,突然微微俯身,兰芷般的清气带着温暖的酒香,几乎便叫他恍惚坠落下去,但他在咫尺间停住,只是伸手拢了拢她的发丝,无声轻叹。 他直起身来,唇角弯起一个舒缓的弧度,用目光描摹着她媚色中的清隽,心情突然变得畅快。这个女子,从见她的第一眼便奇特地被她吸引,他不想逢场作戏唐突佳人。 他转身缓步走到案前,略一思索,潇洒执笔落墨: 悠悠比目,缠绵相顾。婉翼清兮,倩若春簇。 有凤求凰,上下其音。濯我羽兮,得栖良木。 悠悠比目,缠绵相顾。思君子兮,难调机杼。 有花并蒂,枝结连理。适我愿兮,岁岁亲睦。 悠悠比目,缠绵相顾。情脉脉兮,说于朝暮。 有琴邀瑟,充耳秀盈。贻我心兮,得携鸳鹭。 悠悠比目,缠绵相顾。颠倒思兮,难得倾诉。 兰桂齐芳,龟龄鹤寿。抒我意兮,长伴君处。 这首古曲《比目》,希望她醒来看到,能有一笑。 第12章 天高气爽,几缕淡云飘在天际丝丝牵扯,随意地涂抹着轻灵的风色,碧空如洗,阳光毫无顾忌地铺展开来,耀得天如美玉云似水。 湛王府园囿里一地的青石散水,浓郁花阴下四处透着清凉的影子,紫藤花飘,清香馥郁。 卿尘抱着几本书往烟波送爽斋走去,神情略有些懒懒的意味。昨晚又翻了一夜的书,这些天烟波送爽斋中奇门异类的笔记几乎都被她查了个遍,却始终没有见到那所谓的巫族禁术。她闷闷地迈着步子,下意识地把弄手腕上的碧玺,低头叹气。 两个平日跟随夜天湛的侍从正在烟波送爽斋前低声说话,看到卿尘过来都是面上一喜,其中一个远远便迎上前叫道:“凤姑娘!” “秦越,是殿下回来了吗?”卿尘随口问道。 “殿下和殷相爷刚从朝上回府。”秦越近前作了个揖,低声笑道,“姑娘来得正好,殿下在里面大发雷霆,我们没人敢进去奉茶,拜托姑娘。” 以夜天湛温文尔雅的性子,竟也有大发雷霆的时候,卿尘一时好奇,在水榭廊前站住,奇怪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我们也不清楚,只是远远听着殿下发怒,”秦越苦着脸道,“这时候进去没准就落个不是。” 卿尘失笑:“敢情是找我给你们当炮灰?” “姑娘就当可怜我们,殿下总不会对您发脾气。”秦越又作了个揖,自另外一人手中接过茶盘,低头恳求。 卿尘眉梢淡淡一掠,还是自他手里接过茶,又回身问道:“还有谁在里面?” 秦越道:“只有相爷和大少爷。” 卿尘点了点头,端着茶走往书房,在门口听见夜天湛的声音:“舅舅,殷家的生意已经遍布天都,哪一处不足不够,偏要去蹚歌舞坊这潭浑水?”温朗中不疾不徐,他的语气听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只是稍加留意,却能察觉凭空多了几分疏冷。 “殿下说得是,但事已至此,还是要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好,何况这次的事到了现在,牵扯进来的也不止殷家一个。”一个略老些的声音道。 卿尘加重脚步,轻咳了一声,伸手打起垂帘,屋中靠窗坐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正是夜天湛的嫡亲舅舅,尚书令殷监正,其旁一个年轻人则是殷家大公子殷明瑭。 夜天湛坐在案前,面色淡淡倒不像发怒的样子,只是眉宇间丝毫不见往日的温和,那神情令屋中显得有些静穆。见卿尘进来,他眼中的淡漠似是微缓,卿尘对他笑了笑,将茶轻放在三人面前。 夜天湛继续对殷监正道:“我会斟酌行事,舅舅先回吧,该放的早放,莫再拖泥带水。” 殷监正和儿子对视一眼,都知他正在气头上,此时什么话也不宜再说,便起身告辞出去。 卿尘见客人这便走了,心中暗觉这茶十分多余,回头定要找秦越算账。 夜天湛目送两人离开,缓缓吸了口气,伸手拿了方凉巾拭手,闭目沉思,不知想到了什么,手里凉巾有意无意地狠狠握下,便有水从指缝流出来,滴到一旁的奏章上。 “哎!”卿尘轻声提醒,伸手将奏章抽出,夜天湛蓦地睁开眼睛,见她拎了本湿了一角的奏章正无奈地站着。 卿尘将奏章上的水迹拭去,放回他面前,他看了一眼道:“丢了吧。” 卿尘抬眸相询,他眼角轻轻往上一掠,淡淡道:“得重新拟了。” 卿尘也没说什么,转身取了火折子过来就着个铜盆将奏章一燃,丢进去看着烧了。 几点飞灰跳起,夜天湛凝视那火光片刻,拿起茶盏微微啜了口,再抬头时先前些许情绪已然消泯无踪,含笑开口:“听说这几日你常和十二弟一起出去?” “嗯。”卿尘点头道,“我想熟悉一下伊歌城,几次都遇上十二殿下,他便带我看了些地方,城中好玩的去处他似乎都知道,他还带我去了昆仑苑,教了我不少骑马的技巧。” 夜天湛道:“哈,十二弟是有名的会玩会乐。”卿尘接道:“如假包换的花花公子潇洒王爷,倒不似你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夜天湛笑了笑道:“过几日便清闲了,届时是该带你好好在天都转转,有些去处十二弟也未必知道。” “那自然好。”卿尘笑说。 “殿下,”秦越在外面低声禀道,“莫先生来了,见不见?” “莫先生?”夜天湛一怔问道,“哪个莫先生?” “以前钦天监的莫先生。” “哦?”夜天湛自案前站起来,“莫不平莫先生?” “正是。” 夜天湛道:“还不快请!”说罢竟亲自迎了出去。 卿尘有些惊奇,夜天湛能在烟波送爽斋见的客人必是极为重要的人或私密之交,但这般亲自相迎的却也不多。她随后走出:“你有客人,我先回去了。” 夜天湛道:“一起见见无妨,莫先生早年是我和几位皇兄的老师,曾任钦天监正卿,精通星相命理之术,素来被称为我朝星相第一人。听说他辞官后云游四海去了,多少年难得一见,我看你这几日总翻看些奇门五行的书,应当有兴趣和他谈谈。” 卿尘眼底微微一亮,说话间秦越已引着一位老者远远过来,夜天湛笑道:“十余年不见,莫先生何时回的天都?” 莫不平亦拱手笑道:“老夫昨日方到,今日路过湛王府,一时兴起便想进来叨扰殿下一杯清茶,还望殿下莫要见怪。” “莫先生客气了,先生能来,我可是求之不得。”夜天湛一边说,一边命秦越前去备茶。莫不平眸光微抬,不经意间在卿尘脸上停留一下,眼底无声掠过隐约的探寻,夜天湛转身介绍道:“这位是凤卿尘凤姑娘。” 卿尘抬眼打量,这莫不平一身布衣,身形瘦颀,除了颏下一缕五柳胡须看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外,相貌平平毫无过人之处,但她清晰地感觉到他看向自己的眼睛深湛莫名,意味平平的目光在身前一落,便似是知晓了些什么,让人有些说不出来的异样。她隐下心中惊异,浅笑着对莫不平施礼道:“卿尘见过莫先生。” 莫不平微微点头还了一礼,伸手捋着五柳须。 几人进了烟波送爽斋,夜天湛却不在书房停留。水榭往后还有几进亭台,一路曲折蜿蜒,似乎极是幽深,待过了几转走到尽头,便是一间茶室。 茶室依着一侧山岩,幕纱重重送着微风,半边洒着点点枝叶斑驳的光影,清凉而幽静。门前两个青衣小僮,见了几人躬身打起垂帘。室内一张古木茶台,有清泉水不知来自何处,随着相连的竹节引来近旁,注入一个小小的白石浅潭。竹节随水时而轻轻一落,水入石中其声琤琤,如微风轻点瑶琴,衬得满室清静。 夜天湛遣退侍从,亲手取水烹茶,一缕微微的水汽萦绕开来,卿尘接过他手中的茶具道:“你陪莫先生说话,让我来吧。” 夜天湛虽将茶罐递到她手中,却道:“冲茶可是门学问。” 卿尘望向他眼中那一抹湛湛清水,淡淡笑道:“品茶也是学问。”开罐茶香扑鼻,“可是武夷大红袍?” 夜天湛欣然点头,卿尘垂眸静待水开,取了砂铫沐罐淋杯,依次放置一旁,转身纳茶。茶叶在雪纸上倾开,鲜润的色泽衬着她修长莹白的手指微动,窸窸窣窣,赏心悦目。 她取了茶中最粗者填在壶底,次用细末填于中层,稍粗之茶撒在其上。待茶入壶,抬手提起一旁小火炉上烧着的茶铫,空悬高冲,缘壶注水。 强劲的水流使茶叶在壶中转动起来,热力直透壶底,茶香散开,顿时溢满了净室。 卿尘静静看着清水逸至壶口,手执茶筅将漂浮在茶汤表面的泡沫轻柔击拂干净,茶中色泽渐开,层层珠玑磊落,明净生辉。 水气沿着茶壶渺渺缭绕,卿尘提铫淋遍外壁,不慌不忙漱杯醒茶,夜天湛见她手法娴熟,优雅轻缓,不由微微点头。片刻之后,低斟洒茶,卿尘端杯微笑奉茶:“请殿下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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